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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蟄龍体內運行的陰寒之气終于讓木云抵擋不住,開始發高燒了。
  木云覺得自己的体內有把火在慢慢的燒,把她的身体燒得就像一壺滾開的水,慢慢的、慢慢的水快燒干了,燒得她口干舌燥,嘴唇欲裂,當她緊挨著蟄龍冰涼的身体時,雖能感到無比的舒适,但是這么做只會讓她衰弱的身体更加抵受不住,高燒始終持續不退。
  蟄龍被木云异常燙手的体溫嚇住,他知道木云病了,但卻不知道導致木云生病的原因,望著緊貼在自己胸膛上那張嫣紅的臉龐和血紅色的唇,他懵然不覺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好渴……”木云微張著唇,虛弱的說。
  蟄龍一听,抱起她朝冷湖急奔,他捧起冷冽的泉水喂進她口中,柔聲問:“這樣好嗎?舒服了嗎?”
  沁涼的泉水流進她火燒般的喉嚨,稍稍減輕了她的痛苦,昏昏沉沉中,她看見蟄龍蹙著雙眉,擔心的看著自己,她費力的抬起手,輕輕撫著他的眉頭,气若游絲的說:“你瞧,人的生命就是如此不堪一擊,這种結果是我早就預料得到的,我想我可能就快要死了……”
  蟄龍忽然覺得心口一痛,大感駭异,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他這一生中,從來不曾有過任何痛楚的感受,但是現在,他卻覺得胸口悶痛得异常難受。
  “你……几歲?”木云淡淡一笑問。
  “大概是一千二百多歲吧!”
  “好老!”木云蹩眉輕笑,聲音微弱地說。“可是你能一直活下去,而我……十八歲就要死了!”
  “我該怎么救你?”他咬著牙,僵硬地問。
  木云凝視著他的眼睛,幽幽地說:“除非你愿意把我送下山,我父親或許能救我!”
  蟄龍面無表情沒有回應,眼神猶疑不定。
  “或者……”木云淡淡一笑,軟軟的說。“你從此不再碰我!”
  蟄龍的表情變得古怪,他顯然不明白木云這么說的意思。
  “這兩樣你一定都辦不到,所以我是非死不可了!”木云柔柔的笑起來,神情并不因為將死而感到惊惶痛苦,反而露出一抹輕松。虛無縹緲的笑容。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讓你不死,我去找你的父親討藥。”
  蟄龍的話讓木云笑出聲來。
  “就算討到了藥,你也不懂怎么弄給我吃,豈不是白走一遭嗎?”
  “你想回家是嗎?”蟄龍冷冷地問。
  木云搖了搖鉛般重的頭,猛然一陣強烈的昏眩襲上來,她癱倒在他身上,大口地喘著气說:“剛來的時候還想回家,但是現在……我只希望永遠跟你在一起……”
  她气促人虛,雙手緊揪住他的前襟,內心深處有強烈的感情要對他宣泄,卻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讓他明白。
  心痛的感覺又來了,蟄龍有點倉皇失措,當他決定擄木云上山時,并沒有考慮任何后果,也沒有考慮自己是否真能養得活她,果然,人真的很難養,他不懂得如何照顧木云,如今她全身滾燙,气息奄奄,就要死在他的手中了。
  一個念頭突如其來,沒有任何原因,蟄龍抱起她,木然地說:“我送你回家吧!抱緊我!”
  木云愕然,惊望著他。
  蟄龍二話不說,抱著她輕輕躍上一棵古樹,他步履輕盈,凌空躍起,瞬間已從几株大樹之間飛竄而過了。
  樹葉紛飛,耳際風聲如濤,木云心焦如焚,她用盡全身的力气拉扯蟄龍的衣服,狂叫一聲。“不要!”
  蟄龍陡然怔住,立在原地疑惑地望向她,她兩顴赤紅,無意識的搖著頭,她還有好多話沒有說清楚,好多心意沒有表明,即便他不懂,她也非說不可了,總不能讓投擲出去的全部愛情听不到一點回響,就此岑寂了吧!
  木云神思恍惚,迫切想傾訴些什么,然而真心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反倒忍不住先急切地問他。“你送我走以后,會另尋少女帶回山嗎?會嗎?”
  蟄龍不假思索,便答:“或許會吧!”
  木云抽口气,五髒六腑都在翻騰絞痛了,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孱弱的手臂拼盡力气搖撼著他,嘶叫了一聲。“不要——”
  木云激烈狂亂的情緒讓蟄龍一時不知所措,和她相處三天以來,他還弄不懂她為何總會出現奇怪的反應,人還真是一种奇妙又复雜的動物。
  “為什么不要?”他撫著她滾燙的面頰,柔聲說。
  “把你送回去,你不就有救了嗎?”
  木云按住他的手,噎著气說:“你送我走,換個別人來,那与我相處的這三天算什么?”
  “你讓我很高興,我從來沒有像這三天這么快樂過。”
  木云心一沉,凄然笑著。“可是你不愛我,在我身上得到的快樂也能在別人身上得到,是不是?你根本不想要我當你的妻子?只想拿我消遣取樂!”
  蟄龍被木云的話弄得煩悶异常,他向來与人無尤,与世無爭,哪懂人類什么妻子与責任,怎能有多高的道德操守?
  “你忘了我的原形了嗎?”他的表情不耐,冷冷的說。“你們人何必活得那么麻煩,什么愛呀!妻子呀!簡直麻煩透了!”
  木云的心像一片脆弱的玻璃,應聲而碎,她壓抑住椎心的痛楚,她怎能怪他!只有怪自己愛上了他這個冷血的動物;即便她已游走在死亡的邊緣上時,仍無法得到他明确的回應。
  盡管他已將她刺傷得血肉模糊,但她那顆跳動微弱的心仍會因為愛他而妒嫉,她要他這一生只能有她這個女人,既然不懂得愛她,也不能懂得去愛上別人。
  “我……不走!”木云端視著他俊美的容貌,眼淚靜悄悄的掉落了下來,高燒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像有層濃霧阻隔在他們中間,怎么也看不清蟄龍的臉,她知道時間無多了,急切地訴說著。“我希望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你身邊,不管你愛不愛我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愛你!”
  蟄龍莫名的感動了,他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么“我愛你”這三個字會像股暖流般流經他的心口,微微發熱起來。
  木云的精神愈來愈渙散了,身体瑟瑟地顫抖,她攀住蟄龍的雙肩,凝聚最后一點生命力,將酌紅的臉頰貼在他的鬢邊,嘴唇湊在他的耳畔幽幽細語。“我要讓你……這一生都忘不了我。”
  她將火熱的唇迎向他,迷离恍惚地与他的舌尖狂野糾纏。
  蟄龍思緒飄蕩,如遭電极般全身酥軟,木云柔軟的身体緊緊貼住他,間不容發,緩慢而誘惑的悄悄蠕動著,將他的欲念盡皆挑起,他看見木云眼中閃著凄艷的光芒,雙腿委婉的纏在他的腰上,接納他饑渴驃悍的身軀,姿態嬌艷得令他再也按捺不住,她咬著唇急遙地喘息著,眼神義無反顧,凄楚絕決,仿佛情愿燃盡她這一生最后的火光,蟄龍無端的感到激動,沉溺在她炙熱的身体里,任由她將自己帶領到戰栗的,歡愉的巔峰。
  近黃昏,天際露出奇妙的紫橘色,樹葉飄飄撒落在他們身上,木云覺得身体很輕,輕得像落葉般飛舞不休,看見蟄龍眼中的焦慮,她深情地笑了,她可以相信蟄龍是愛她的,只是心里不明白罷了!
  盡歡之際,悲哀如潮漫淹了過來,蟄龍已感到即將發生的事了,他這一生見過太多的死亡,情緒從不曾有過任何波動,但是面對將死的木云,忽然間感到強烈的依戀与不舍,痛恨自己竟看著她燒成灰燼也束手無策,胸口只覺得無比空虛。
  天地在木云的眼前打轉著,她艱辛地睜開眼睛望了蟄龍一眼,体內的血液仿佛一點一滴的從皮膚的縫隙中緩緩流了出去,心跳變得緩慢,心口也一點一點的變冷了,她自知生命的消失就在這歎息之間,急急忙忙痛苦地對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會怎么樣?但是如果世上有輪回,我生生世世都要跟著你,你既是不死之身,將來……定能……尋……到……”
  木云連最后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完,就已用盡最后一絲气息,雙臂癱軟無力地垂下來,靈魂縹緲遠揚了!
  大地逐漸昏黑,圓無人聲。
  蟄龍抱著木云由滾燙而漸趨冰冷的身体,維持不變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古樹下,方才有過溫暖的感受,此刻又已心冷了。
  沉痛的感覺包圍著他,他原是無憂、無痛、無愛、無恨,舒适寫意過日子的,如今卻陷入重重煩惱和傷痛之中無法釋怀,當初因好奇心的驅使而將木云擄了來,絕沒想到會步入此刻這樣絕望的境地。
  這一夜的月亮很圓很圓,特別明亮。
  蟄龍不知道在黑暗中呆坐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已無意義了,天空低垂的那幕黑紗緩緩揭起,東方柔淡的曙光漸現,將樹枝上的積雪映照成一种奇詭的冰藍色,千年來,他從不知冷到底是什么感覺,直到此刻,看見木云蒼白似雪的臉龐,感覺寒意從她身上傳了過來,好冷!
  悠然的鐘聲從遙遠的山谷下飄過來,打破空气中的死寂,蟄龍微微一惊,凝神細听著,斷斷續續的木魚聲微風般飄進了他耳里,一股莫名的意念驅使他站了起來,抱著木云緩緩朝山下步去,直覺告訴他,那里將會有人教他該如何安置木云冰冷的身体。
  薄霧散去,蟄龍遙遙望見一座禪寺出現在參天的古樹當中,一條不算太深的溪水橫越在他眼前,他估量了一下,將木云輕輕扛上了肩膀涉水而過。才剛一上岸,便看見林中沖出數十名孔武有力的大漢,人人手持刀劍高聲吶喊,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急速的將他包圍起來。
  蟄龍不動如山,眼神冷峻地瞪視著來人,挑釁地對峙著;一點也不將他們放在眼里。
  “別擋我的路,閃開!”蟄龍怒叱道。
  天隱和尚手持禪杖排眾而出,目光掃向蟄龍,瞬間已洞悉一切,當看清他的元神之后,不免感到万分惊詫。
  “哎呀!真想不到啊!你竟是……”天隱和尚的表情像孩童般惊奇,說到一半就猛地頓住,并不說破。
  蟄龍微一揚眉,眼前這和尚紅光滿面,笑容可掬,卻有股懾人的气勢緊緊壓迫著他,尤其是和尚手中那把紫青色的禪杖,困囿著他的力量和意念,他已嗅到危險的气息了。
  一個持刀的男人指著蟄龍肩上的木云,暴喝了聲。“蛇妖把白木云弄死了!快捉了他!”
  眾人發出怒吼,一擁上前,刀劍架在蟄龍的脖子上,一把劍尖划破木云的衣服,惹得蟄龍大怒,他內勁一運,整個人縱身躍起,指尖朝竹林奮力划過去,頃刻間,被他掃過的竹林已成焦土一片,他怒吼。“別煩我!否則來多少人我就殺多少人!”
  “不得撒野!”
  天隱和尚生气了,怒喝一聲,揚手將那根青龍禪杖朝蟄龍的頭上拋去,口中急誦經咒,一聲霹靂響徹天空,禪杖變成了青龍,張牙舞爪,從空中朝著蟄龍俯沖而下,欲置他于死地。
  蟄龍一惊,翻身護住木云的身体,只一瞬,青龍的利爪已划開他的背脊,血紅一片了。
  蟄龍因突來的劇痛而現出了原形,老和尚口中誦念的經咒令他動彈不得,只能痛苦不停地掀動尾巴翻卷著。
  數十名大漢目瞪口呆的看著銀鱗巨蟒渾身不住顫抖,在地上蠕動掙扎,卻還將木云的身体盤身圈住,一派保護之姿,看見這一幕,眾人皆感惊疑不可置信,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天隱和尚雙手合十,一步一步走向蟄龍,他拿起一根七寸長的繡花針,對准蟄龍的七寸處扎了進去,蟄龍痛得嚎叫一聲,殘酷的枷鎖重重銬在他身上,死死的鎖住他無法動彈,他极力掙扎,痛苦地喘气,意識逐漸模糊,終致不省人事了。
  奇怪的事發生了!
  蟄龍的頭上竟緩緩地冒出一只銀白色的角來,眾人大奇,紛紛惊叫起來。
  “是龍的角呀!”
  “蛇怎么會長出龍的角啊?”
  天隱和尚閉目合十,慈悲的、緩緩的低吟著。“各位施主切莫傷他性命,我已推算過陰陽,他只是一條混沌初開的蛇罷了,并不曾吃人,也不曾傷人,白小姐雖因他而死,卻也正是她的宿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這條蛇的元神尚未覺醒,若能助他脫去蛇身,也算結得善果……”
  “不行、不行!”一個粗蠻的聲音截斷天隱和尚的話,高聲說。“師父沒看見蛇妖剛剛就想殺了我們嗎?不殺他,等于留下后患吶!”
  “他不過是虛張聲勢想嚇走施主而已,施主們請看……”天隱和尚笑著朝木云身上指了指,大家都看見木云斜倚在蛇的身上,姿態宛如熟睡般。天隱和尚平靜地說:“他明知白小姐已死,仍護衛著她的軀体,不走也不逃,若他真殘暴成性,施主与我只怕早已命喪黃泉了,還能在這里商議他的死活嗎?”
  眾人啞口無言,彼此對望,不再堅持了。
  天隱和尚收回禪杖,仰首望著天色,兩目祥和平淡,微微一笑道:“彤云寺后有座古井,暫時先將他鎮在那里,只要不拔掉他七寸處的繡花針,便無本事傷人,至于白小姐,就將她的軀体還給她的父母吧!”
  天隱和尚脫下袈裟覆蓋在蟄龍的傷口上,提醒眾人。“大家小心,蛇血含有劇毒,千万別沾惹上身,否則毒气一旦入侵便難以醫治了!”
  壯漢們紛紛將預先備妥的粗繩取出,編織成一個网羅,奮力將蟄龍碩長龐大的身軀搬進网中,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彤云寺行走,天隱和尚歉疚地搖著頭,听得有人暢快得意地說:“今天是中秋,擒了蛇妖,尚有時間回家過節哩!”
  天隱和尚心念一動,掐指算了算,便已洞悉玄机,當初東海白龍貪圖一時的玩樂,絕沒有料到會貽下什么禍患吧!
  他歎了口气,無奈地垂首低吟。“囹圄幽井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髻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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