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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辟哩叭啦的午后雷陣雨,在汪詠蓁踏進辦公大樓后開始發作。
  她剛吃完午餐,手里拿著一袋在屈臣氏買的日常用品,一進門就看見經理臭著一張臉,正坐在她的位子上。
  完了,一定又被他抓到什么把柄了。
  汪詠蓁連忙將藍色的塑膠袋藏在身后,然后擠出一張謙插又無辜的臉,想以敷衍戰術化解這場爭端。
  “經理,這么快就用完餐啦?”
  “哪還有心情吃飯,”他指著桌上的一疊報表資料,瞬間開罵:“瞧瞧你搞出來的飛机!這是什么表單?亂七八糟、一塌胡涂,誰教你异想天開地把資料編成這樣?”
  眼前的經理是個年近五十五還升不上總經理位置的郁卒老人,自從他被“貶”到這里后,臉色就沒一天好看過。現在可好,還挑剔起她精心的杰作,這可是她和前一任經理通宵研究出來的成果,當時還因簡單易讀又資料詳細,而被老板夸贊;沒想到這個“電腦白痴”經理竟把它批評得体無完膚!
  汪詠蓁火气上升,也顧不得什么辦公室倫理,“經理這是電腦程式跑出來的報表,而且這個程式是經過老板審核的,如果你看不懂可以問我,但是請別把設計程式的功勞全算在我身上,因為我只不過是在修正時略盡棉薄之力,若有其他的問題,你可以問總經理或是老板,他們都很清楚的。”
  她話一說完,經理的臉色彩簡直難看到了极點。他气沖沖地站起身,抱著報表一聲不吭地走回辦公室。
  汪詠蓁知道他鐵定气坏了。
  在他的部屬里,她向來是最好說話的一個,所以也最好欺侮。他一定沒料到今天竟然會被她反唇相譏。
  誰教他不會挑時間呢?這几天她心情不好,誰惹到她算誰倒霉。
  自從那天与駱穎川看完“郵差”后,就沒再見過他了。平常不到兩天總會挂通電話過來的他,卻整整一個星期無聲無息。缺少他的聲音在耳畔纏撓,漸漸地,若有所失的感覺轉變成煩燥,一開始她不愿承認是因為他的關系,但一個星期過后,她的忍耐到達极限。
  她無法安分地工作,也失去了對人和顏悅色的耐心。套句她無意中听見的批評:“唉,瞧她平日溫順如綿羊,現在有男人養了就原形畢露,說穿了也不過是只披著羊皮的母老虎。”
  或許就如那名男同事所說的,她的真正面目是老虎,而非綿羊。
  以前無論心情再怎樣不好,她都能努力地克制,气到极點頂多是回家抱著枕頭大哭,絕不會在人前表露出憤怒的情緒。可是現在她卻不想再勉強自己壓抑,更何況……她根本沒辦法控制。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想不到焦慮与憂心竟也能改變一個人的個性。
  最后,汪詠蓁還是忍不住撥電話給駱穎川。
  “喂。”
  听見駱穎川的聲音,她立刻回應:“喂,我。”
  “小愛呀?有沒有找到超商?回來的時候別忘了幫我帶包衛生紙……”
  他在跟別的女人說話,小愛是誰?為什么他叫她名字的聲音好親切?他們很熟嗎?她是他的新女友嗎?
  一連串的穎問閃過汪詠蓁的腦海,惊愕使她不敢發出聲音。
  “小愛?你有沒有在听?是你嗎?怎么不說話?你是誰?”
  話筒那頭突然傳出電鈴的聲音,然后她清楚地听見一個女人叫道:“穎川,幫我開門呀,東西買回來了!”
  她出去為他買東西……莫非她和駱穎川住在一起?
  汪詠蓁惊慌地挂斷電話,听見自己的心髒怦怦狂跳。
  他怎么可以這樣?
  她心里覺得很不是滋味,一點一滴地聚集成一團怒火。難道駱穎川這個禮拜沒來找她,就是為了陪那個……小愛?
  他怎么能一邊在她面前展現柔情,一邊又對別的女人獻出感情?太過分了,汪詠蓁緊咬著牙,恨不得沖到駱穎川的面前質問他!他到底把她看成什么?
  只一瞬間,她的心中立刻響起一道聲音,嘲弄著要她看清事實。
  她确實不是他的什么人,而只不過是一個陪他看電影、耍嘴皮子的女人。當她拒絕他的祈求,要求与他發展友誼關系時,不就已經放棄与他分享愛情的權利了嗎?既然如此,現在還吃什么醋?
  她沮喪的發現,責怪駱穎川有所隱瞞,她不也同樣隱瞞了昌燦的存在?若真要比較,恐怕她更過分。
  老天為什么要這樣試驗她?
  為什么不讓她單純地嫁給昌燦,而讓她懂得這种稚心刺骨的滋味?
  為什么要安排她与駱穎川相遇?
  是為了懲罰她的不知足嗎?
  喔,讓她遠离痛苦吧,她愿意發拆,她會离駱穎川遠遠的。畢竟,她早已選好將來要走的路,而這條路是不能反悔的。
  又過了一個星期,天气變得更有秋天的味道。
  陽光溫暖而舒适,迎面而來的微風帶著朝露的新鮮气息,讓人不覺陶醉其中。在這靜僻的鄉間里空气格外的清新,鳥鳴与雞啼不時地交替,濃郁的花香与稻香陣陣扑鼻。
  汪詠蓁穿過竹林,來到溪流旁,想起儿時曾在此嬉游的往事。
  那真是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呀!
  她沉醉在美景之中,出神地深思起來。
  身后的草叢突然傳來的聲響,把她嚇了一跳;她站起死回生身,看見母親微笑地走向自己,手中還拿著剛出爐的面包。
  扑鼻的香味立刻勾起食欲,汪詠蓁連忙接過面包,大口地吃了起來。
  “媽再這樣下去,我鐵定會變成小胖子。回來這几天,你不斷地用拿手美食誘惑我,一下子是滿漢全席大餐,一下子是面包餅干,好像在養豬一樣。”
  汪母寵溺地一笑,“你嫁到昌燦家以后,一定有滿桌的美食,就怕到時候你會嫌家里的東西變難吃了。”
  “不會的。”汪詠蓁忙不迭地搖頭。
  “嗯。對了,你什么時候回台北?我一直沒問你,公司怎么肯讓你請這么久的假?”
  汪詠蓁沉默了一會儿。自從報表事件后,經理就處處針對,她忍不住就和他大吵一架。之后,她丟下一句“我辭職”,就頭也不回地离開了。
  反正她早已無心工作,雖然老頑固的挑戰算是導火線之一,但實際上,躲避駱穎川才是她离開台北的真正原因。原本想多瞞几天的,但母親的關心讓她不得不說實話。
  “媽,我辭職了。”
  “為什么?不是做得好好的……是昌燦要你辭的?”她搖搖頭:“不是的,只是我……”
  她能對母親說,她是為了躲避一個男人,躲避一份令自己疑惑的感情,所以才逃回家來嗎?
  這些年來母親早就將昌燦視為女婿,而昌燦也始終在他們面前維持良好的形像。就算撇開兩老對昌燦的認定,不談這樣一門与富貴之家聯姻的婚事,誰會將它往門外推?
  “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厭倦工作了?那就早點和昌燦結婚吧!”
  “不!”她反射性的拒絕。
  汪母訝然地望著女儿,“你們也訂婚半年多了,要不是昌燦人在美國,我是上就催你們結婚了。既然你對工作厭煩了,為什么不早點嫁過去當少奶奶呢?跟著昌燦到國外去,也很不錯呀!”
  “媽……我不是對工作厭倦,而是我的未來。面對既定的未來,我覺得好累。”
  “未來?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么,實在讓人猜不透。”
  雖然明知母親是個傳統婦女,很難理解自己的想法,但汪詠蓁仍試著解釋:“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少了些什么?”
  “為什么?你有什么不滿嗎?這可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到的終身幸福呀!我知道,你和昌燦認識那么多年,感情難免有些倦怠,但夫妻就是這樣。我和你爸爸經過三十多年的共同生活,難道不厭倦嗎?可是我們很清楚,不論發生什么事,最后我們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樣吧!明天我幫你打個電話給昌燦叫他請個假回國,我們好好談談,讓他快點把你娶回去。”
  “不要!媽,不要這樣!”汪詠蓁有些失措地大喊。
  汪母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詠蓁,你有什么事瞞著媽媽?”
  她垂下眼睫,避開母親的眼光。“沒有。”
  汪母拉起她的手,殷殷叮囑:“詠蓁,听媽媽一句話,別讓任何事影響自己的婚事。昌燦是個很好的年輕人,這輩子你可能不會再遇到了;再說,你們不也是經過好几年的戀愛才決定相守終生?”
  “我知道。媽,別擔心,我會給他的,只是……我想喘口气。”她輕輕抱了母親一下,好讓她安心。
  這時父親的呼喚聲傳來:“詠蓁,昌燦打來的電話,快來接!”
  汪詠蓁深吸了一口气。躲了他一個禮拜,也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她快步跑回家中,拿起話筒。
  “喂,昌燦嗎?”
  雖然她已經盡量將聲音壓至最低,但仍感覺到父母的眼光自背后傳來,她知道他們正仔細听著她和林昌燦的對話。
  “你是怎么回事?大哥大為什么關上了?要不是爸打電話說你在家里,我還真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還有,好端端地干嘛把工作辭了?雖然婚后你可以不用工作,但現在可不行,我不想讓我媽以為你仗著是我的未婚妻,就任性地辭去工作。再說,你這份工作也是我介紹進去的,梁總經理打電話來向我抱怨,他說要你快回去,這几天就當是休假。”
  “昌燦我……”
  “快回台北吧,老是賴在家里也不好。”
  “唉,我是因為……”
  “詠蓁,過几天我必須回台北一趟,參加大伯父的慶生宴會,你得陪我出席,所以快點回台北准備吧!你身邊有适合的衣服嗎?如果沒有,記得去香奈儿一趟。對了,我幫你帶了一條珍珠項鏈,挑衣服要挑穩重一點的,知道嗎?不多說了,”他飛快地在听筒旁“啵”了一聲,然后便挂斷電話。
  就像以往一樣,他仍然沒讓汪詠蓁插上半句話,只自顧自地要她听從他的交代。
  “怎么了?昌燦要你盡快回台北,是不是?”汪母望著怔在電話旁的女儿,出聲問道。
  她還能怎么做呢?除了順從大家的期望,她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對,我下午就走。”
  汪詠蓁簡短地說出他們所期望的答案,然后便轉身再次回到樹林里。以后想再這樣自由隨興地享受空閒時光,恐怕是不可能了。
  离開鄉下老家之后,汪詠蓁并沒有回台北,而是一個人參加國內的旅游團,先后去金門上雕湖綠島和蘭幀觀光。
  她是抱著完成心愿的心態旅游,所以當她結束旅程,近乎虛脫地回到台北住處時,心情卻是愉悅的。
  打開信箱,一大疊廣告函与宣傳單頓時掉了滿地,這年頭就是這樣,只要填過一張資料,大概就會收到十張以上的宣傳廣告。汪詠蓁懶得多看一眼,將它們一把全抓了起來,塞進紙袋里,心想等上廁所無聊時再拆開來看。
  她的當務之急是將旅行袋里快要發自的衣服丟進洗衣机里。
  汪詠蓁推開門,按下電燈開關,但眼前卻仍是一片漆黑。
  怎么搞的?該不會是……唉,沒繳電費。
  真是的,為什么老是會搞這种飛机呢?之前是電話費、水費忘了繳,現在又是電費;看來她天生不是當家庭主婦的料。
  汪詠蓁將所有的東西丟在地上,打開陽台的門,讓屋外的光亮稍稍透進室內,她靠在陽台門旁,正悉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然看見原本賽進出口紙袋里的郵件有一部分掉了出來,其中有一個靛藍色的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將信封打開,發現里面是一張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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