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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魔鬼買了一層小單位,位于半山區,阿姿興奮到不得了,她非常愿意的,便搬進了魔鬼設置的居所,与魔鬼同居。
  同居了之后,魔鬼便少了与阿姿外出,基本上,魔鬼這段日子對外出消遣的欲望很小。
  懶懶閒的,單是每天閱報的時間,便不下三數小時,窩在一張沙發內,逐頁逐頁的看,像個高齡阿伯,動作緩慢。
  阿姿倒有點手藝,她在家中接听輔導電話,所以,她覺得自己很有點生產力。看到魔鬼身邊一天一地的報紙,他又在報紙中打瞌睡,阿姿便說:“喂!對社會有點貢獻好不好?”
  魔鬼支起一邊眼,望了望她,沒好气的說:“我從來不作有貢獻的事。”
  “那么,”阿姿提議:“不如去游車河!”
  魔鬼說:“已經日見夜見了,還去什么游車河?”
  阿姿只好站起來自己找事做。她拈來一只VCD,對魔鬼說:“你買了這只VCD嗎?不如与我一起看。”
  魔鬼仍舊沒精打采。“不看了,我還想再睡一會。”
  阿姿無奈,自己走進房間看VCD。這是她搬進來的第二個星期,她開始有點覺得,這里其實像豪華郵輪的房間多過一個家,陳設不錯,設備完善,但天天困在里頭,很快便會悶。
  有一天中午,阿姿對魔鬼說:“今天晚上是個大日子。”
  魔鬼正對著他養的一缸金魚發呆,半晌后才僅得反應:“什么日子?”
  “我們認識三個月的大日子!”阿姿興致勃勃!
  “啊。”魔鬼作了一聲反應。
  “那么,我們今晚去慶祝!”阿姿說。
  “好。”魔鬼的視線追蹤一尾黑色的金魚,金魚正辦過一架水中風車。魔鬼覺得好開心,看見金魚游來游去。
  “你有沒有听到我的話?”阿姿開始失去耐性。
  “有。”又是一聲單音。
  “那么,我訂台去啦。”阿姿走去查電話簿。
  到她訂完台之后,回到客廳時才發覺,魔鬼已在魚缸前睡著了。
  那時候她還以為讓他睡一會,晚上便夠精神外出。可是,也七時多了,他還在繼續睡。
  她搖醒他,他是醒來了,但就是不肯外出。
  “你答應了我!”阿姿气了。
  “叫外賣啦!”魔鬼說。
  “是你答應与我慶祝的!”阿些不憤。
  “叫佣人做啦!她會煮西餐!”
  “慶祝不可以留在家!”
  “留待相識一周年才慶祝啦。”
  阿姿再也忍不住。她紅上眼睛。“無人好似你們!”
  魔鬼依然一張臉埋到枕頭去。
  她真的發怒了,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她走到街上,完全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為什么一同居便來了這么一個大轉變。
  “總之听阿媽話!”她自說自話。阿姿阿媽曾經告誡女儿,切勿与男人同居,到今時今日,她發現果然有些道理。
  卒之,阿姿獨自看了一場戲。許久,也未試過如此難受,那一年被侮婚的怨屈,仿佛又重新降臨。
  最怕受人冷落。正常女孩子,都望男朋友疼的啊。
  但不滿歸不滿,還是要回去。難道如此失威返回母親的家?
  而且,這個男人,可能還是有得救。
  果然,她一回家,魔鬼便道歉了。
  “對不起,是我不對。”他摟著她的膊頭。
  她歎了一口气。
  “我們現在出去游車河好嗎?”魔鬼補鑊。
  阿姿笑了,“其實游車河都好悶。”
  魔鬼答不上來了。
  “告訴我,你從前一直都是這樣子對待女朋友的嗎?”
  魔鬼想了想,她問中了一條核心問題,他一直都不是這樣的,為什么,今天的他變成這樣子?
  “我累了,要睡。”阿姿撥開了他的手,走進浴室。
  魔鬼坐存床沿,有點偶然。他真的變了很多。
  想著想著,本來有點內疚与歉意的,卻忽然又困了,他再次倒頭睡去。
  阿姿由浴室出來之后,看到無時無刻都是睡著了的魔鬼,只得大大聲喚出一口气。
  這個男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病?
  抑或根本是,他一點也不愛她?所以才這樣像灘死水!
  想到這里,阿姿的心一寒,她不讓自己繼續想。
  也無辦法,他不肯去改,她唯有迫他改。
  自此之后,阿姿對魔鬼日漸不客气。她開始“喂喂”聲。
  “喂!”她斥喝他:“你找些事情來做好不好?”
  魔鬼在沙發上看重播的電視劇。沒理會她。
  阿姿走到電視机跟前,說:“這种電視劇,師奶也不會看,偏是你堂堂男人這樣著迷!”
  魔鬼懶洋洋地說了句:“還不錯。”
  阿姿气上來。“你好老上。”然后,直行直過,入房拿起手袋走出門外。
  臨行前,魔鬼問:“你去哪里?”
  阿多回答:“我又不是癱的,你懶理我去哪里?”轉頭,她多加一句:“但你不會明白的了,你這個日日夜夜扮癱的男人!”
  說過后,她關上門。
  魔鬼呆上一呆,他知道阿姿不禮貌,但奈何她又不是完全說錯,要反抗,他又嫌浪費精力,只好乍作什么也沒听過,不動气,無反應,繼續看他的重播電視劇。連他自己也覺得出奇,又懶又無聊的日子,也頗令他快樂。
  有一天,阿姿要求魔鬼替她做點小事情。她告訴他:“喂,替我上街買本八卦雜志。”
  “哪一本?”魔鬼應了句。
  “你肯上街?”阿姿反問。
  “不太遠還可以。”魔鬼說。
  “買那本大大的,排聞王子做封面的那本。”
  “好吧。”魔鬼答應了。
  車之,雜志買了上來之后,阿姿大吵大鬧:“我不是要這本呀!我說大大本的那本!”
  “都是誹聞王于的新聞。”魔鬼爭辨。
  “不同的,觀點与角度不同的!”阿姿討厭他駁她的嘴。“大大本的那本,有深度得多!”
  魔鬼無得反抗,任由魚肉。
  “無人好似你甘蠢!”阿姿悻悻然,拿著雜志走進自己的房間。一邊行還一邊說:“弱智的嗎?買本雜志都買錯。”
  魔鬼听在耳里,心很痛。難得有心討好她,為她去買雜志,連他自己也不了解,為什么這么簡單的事,也會做錯。
  果然,很無用。
  心痛是為自己。
  他重下頭細想,也是時候改一改。愛她又好,不愛她又好,他都不想做一個無用的男人。
  從前不是這樣的,以后也不可以這樣。
  阿姿從她的房間門除中看見魔鬼那沮喪、懊惱、自責的表情,她知道,她的激將法奏效了。
  她不是真的著緊那本雜志,她是在著緊他。
  阿姿希望,魔鬼可以被激發起男人的斗志。
  有一天,魔鬼興致好,提議去看電影。
  阿姿喜出望外。“電影?你愿意出去?”
  魔鬼點點頭,說:“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我會努力做一名好男友。”
  阿婆以為自己听錯,不禁怔住。看到魔鬼認真的眼神,她才知道這話當真。
  魔鬼湊前去,他說:“你想看哪一出戲?”
  阿婆直情喜出望外。連忙說:“我去拿報紙來!”接著拿來報紙在地上攤開,兩人齊齊看著內里一格一格的電影廣告。
  魔鬼指著當中一格說:“這一套是金像影帝主演的。”
  “什么內容?”
  “死囚臨死前的心態。”
  阿姿大反應了:“這么悶!”
  “不會悶的,”魔鬼似乎很想看:“得獎的啊!有深度呀!”
  “不准看!”阿姿落下命令。她又說:“要看便看這一套。”她指著另一格電影廣告。
  “是什么電影?”魔鬼問。
  “玉女天王演的呀,一定好看!”阿姿說。
  魔鬼看著那個電影廣告,男女主角的造型略嫌幼稚,但既然阿姿要看便算了。率之,在電影院內,魔鬼門到睡著了。玉女天王的這出電影好胡鬧。
  阿姿卻似乎不介意,她看得頗投人。要介意的是,魔鬼說要陪她看電影,卻又自己睡著了。
  忍不住,她說了一句:“無人好似你好悶!”
  魔鬼在回家的路上替自己辯護:“出電影好無聊。”
  阿姿反駁;“無聊得過你由朝到晚行行企企!”
  魔鬼也終于忍受不住:“你說話有禮貌點可好?”
  “對你?”
  “怎樣說,我也是堂堂魔鬼。”
  阿婆不屑地一笑。“魔鬼?有尾巴那种?”
  魔鬼回答:“如果你喜歡,我都可以有尾巴。”
  阿姿對魔鬼已經很失望的了。原以為他改了一點點,卻又与她看戲時睡了。因著失望,她的說話更狠毒。
  阿姿笑得更厲害。“知不知道,以男人來說,你都算失敗。”
  不由得心頭一震,這种說話,系男人听了都會有厭惡性反應。“你這是什么意思?”
  “又懶又蠢又問!我与你一起生活,与同一只豬一起設分別。”說得咬牙切齒。“可能,豬還比你好!”
  魔鬼听了,心傷起來,但原來,阿姿還有下一句:“我以為我的前度男友衰,原來你更衰。”
  “什么?”魔鬼不可置信地瞪若阿姿。
  阿姿冷笑一聲。“他孤寒、狠心、一腳踏兩船,又騙財騙色。我以為他是衰到盡,誰不知,也比你好。”
  魔鬼因著她的話,眼睛內有憤恨的光芒。
  阿姿看著魔鬼的怒意,足足看了五秒,繼而歎了口气。沮喪的,忽然變成是她。“你知不知道?一名衰格的男人,也比一名無所事事呆頭呆腦的男人优胜。”
  魔鬼听罷,介乎明白与不明白之間。還末來得及抗議又或是傷感時,忽然,他被迎面而來的一名女人相碰。
  “哎呀!”女人叫出來,繼而怒目而視,“行路小心些啦!”還喃喃自語地加了些粗口。
  魔鬼定了定,女人則擦肩而過。從來,無女人會對他如斯不尊重。這是代表,女人只當他是街上任何一名路過的“二打六。忍不住,真的無可能不表現出來,魔鬼的表情,有种訝异的挫敗。魅力完全不見了,街上的女人再也感應不到魔鬼的魔力,兼且鄙視他、不屑他,視他如世上任何一名“麻甩佬”。
  那揮一揮指頭便叫世人死心塌地的魔性,全溜往哪里去?
  魔鬼的戀愛史無錯是傷痕累累,但吸引人類的本事也一直是強項呀。但今天……
  怎配,再做魔鬼。
  阿姿當然察覺不到魔鬼的哀傷。她只是一名普通而又要求普通的女人。她只想說出以下一句對白:“如果你愛我,你便會自動自覺改變你的態度。”
  是的,她只要求這么多。她不要錢不要深奧的東西,她只想要一個似男人的男人。
  不知魔鬼明白不明白。他只是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為著無人理會而落寞。
  連他的女人也离棄他。阿姿轉身便走。傷心的女人,留下了傷心的男人。
  后來,阿姿還是回去魔鬼的身邊,不因為舍不得又或是什么,而是,她實在無處可去。
  亦是哀傷的一回事吧,她不因為愛他而回,只是無路可走。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還能愛他多少。
  于是她一天比一天更不客气了。
  看電視劇時,她指著男主角說:“你看,人家多好!”
  挫手指甲時,她半故意地說:“人家Sandy的男朋友,雖然窮,但久不久便會花心思讓Sandy高興。他呀,送了一束玫瑰上她的公司呀!”
  后來,言詞間開始變本加厲。“其實,男人不用有什么品味、見識,做地盤都可以,最緊要的是,對身邊女人好。”
  魔鬼明白,她即是暗示,他連地盤佬都不如。
  “有些男人呀,當女人是只狗,求其喂飽便算。”
  完全听得出,阿姿在罵他。
  好自卑,魔鬼一天比一天自卑。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自己不濟事。但奈何,越想改便越改不到。他仍然是懶,仍然提不起勁,仍然討不了身邊女人的歡心。
  一天,電視上有廣告,舞台劇《万世巨星》來當地演出。阿姿看見,便興奮起來。“這個主角就是當今最紅的巨星!他主演的這個舞台劇紅遍全球!”
  魔鬼抬眼一看,電視廣告內的是耶穌,他載歌載舞,一雙望著鏡頭的眼睛,靈气逼人。
  耶穌轉身,跳躍,凌空表演一字馬,身手敏捷,魅力非凡,笑容燦爛如陽光。看得阿姿如痴如醉。“他是天皇巨星哩!”
  魔鬼妒忌起來。無理由,耶穌會比魔鬼更有魅力。他故意說:“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阿姿有興趣:“他從前是怎樣的?”
  “他以前,很‘娘’。”
  “嚇?不會吧!”阿姿皺眉。“他很有男子气概啊!”
  魔鬼說:“做戲者!”
  “你認識他嗎?”阿姿好奇。
  “怎會不認識。”魔鬼說。本來不准備有下一句,但他忽然想,這可能是個好机會向阿姿證明自己也有用處。于是他說:“我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好!”阿姿很興奮。“去羅簽名!”
  魔鬼為著阿姿高興,自己也開心起來,他知過,這件事一定要做得好。對于帶阿姿見耶穌,他很有期望。
  在耶穌彩排《万世巨星》之時,魔鬼牽著阿姿的手到彩排場地,場地外擠滿排隊購票的人与及一班又一班的影迷,他們拿著禮物与紙筆,有那一見耶穌出人便蜂擁上前簽名的准備。
  阿姿跟在魔鬼身后,為著這人山人海的景象而嘖嘖稱奇,未曾公演,只不過是彩排,卻已經這樣哄動。“我有點緊張。”她說。
  魔鬼听了,也就自豪起來。“我与他很熟的。”
  他自顧自笑了,牽著自己女人的手,變得有力而自信。
  終于到了舞台前,耶穌正与其他演員在台上排練。阿姿在台下看到,忍不住贊歎:“好有型呀!”
  沒多久,耶穌休息,便走到台下,与魔鬼打招呼:“嗨!你也來看我!”
  魔鬼說:“帶朋友來看你。”
  阿姿有點手忙腳亂:“我……好開心呀!”她原地跳了跳,用手掩住嘴。
  耶穌伸出右手,輕輕在她的額前點一點,說了句:“愿主祝福你。”
  頃刻,阿姿渾身上下一股電流急速貫穿全身,如触雷殛。那是一連串密集的滲透和振動,在极短時間內,洗滌了人類的心靈。
  一顆心仿佛被換掉了那樣。
  這電流,好美妙,阿姿情不自禁的,從五官浮現出一個极之陶醉的表情。介乎要暈和要痴之間。
  魔鬼看到了,他納悶起來,從來沒見阿姿這樣銷魂過。
  耶穌卻是毫無异樣。“不如外出吃點東西。”
  魔鬼回過神,作出反應:“好。”
  阿姿望著耶穌,仍然迷迷痴痴。
  一行三人,本想由后門离開,然而神通廣大的Fans封住舞台后門,耶穌一踏出去,上百名Fans尖叫起來,伸手抓向耶穌,又拼命的大叫:“耶穌!耶穌!耶穌!”
  聞風而來的警衛把Fans拉開,耶穌与魔鬼和阿婆才能擠開人群走上耶穌的保姆車內。
  一上車,耶穌便說:“每天也是如此。”
  耶穌轉頭從車窗中叫出去:“愿主与你們同在!”
  Fans便齊聲回答。“也与你的生命同在!”
  魔鬼看著車外,那群Fans追著保姆車來跑。
  魔鬼惊异了,他沒料到,耶穌受歡迎至此。
  少不免,暗暗的,有點不是味儿。
  卻又不便發作出來。接下來的一頓飯,魔鬼也沒多作聲。
  倒是阿姿興致勃勃的。她問:“你很喜歡舞台劇的嗎?”
  “是的,有感染力。”耶穌說。
  “舞台劇是你的理想嗎?”阿姿又問。
  耶穌想了想,才回答:“拯救世人才是我的理想。”
  阿姿立刻叫了出來:“嘩!好偉大呀!”目光內盡是仰慕与傾倒。
  魔鬼看在眼里,非常之酸。他決定這樣說:“不如我們去歐洲旅行,好不好?”
  卻像是沒有人听得見那樣。阿姿繼續問:“拯救世人的計划,你构思了多久?”
  耶穌回答:“這是我一出生便有的使命!”答得极之理所當然。
  阿姿一听,連忙深呼吸起來,“了不起。”她呢喃,然后入神地注視面前這名要拯救世人的男人。
  魔鬼但覺沒趣。
  耶穌說:“你們明天晚上來看首演吧!”
  “好啊!”阿姿立刻答應,魔鬼只好奉陪。
  余下的半天,阿姿都精神亢奮,頻頻向魔鬼發問;“你与他認識很久嗎?”
  “他從前是干什么的?”
  他喜歡吃些什么?”
  “他什么星座?”
  “他有沒有女朋友?”
  “他喜歡何种模樣的女孩子?”
  魔鬼煩厭了。“你問這么多做什么?”
  阿姿陶醉地抱著枕頭。“簡直是DreamMan!”
  魔鬼的心抽了抽,他看到阿姿的表情,猶如中了愛情降的怀春少女。
  魔鬼吸了一口气,意圖試探。“他究竟有什么好?”
  “唔……”阿姿是滿眼的星星。“英俊啦,有型啦,有活力啦,有沖勁啦……而最緊耍,作為一個男人,他有目標有理想。”
  魔鬼無話可說,他退出了房間。
  真的,今時不同往日了。
  誰料,阿姿卻不放過他,她走出來,說:“我未說完啊!”
  “什么?”
  “他有單純的男生气質,卻又性感得似個男人。他正气,但又不呆板。一個女人會覺得,跟著他,便能得到永恒的幸福。”
  魔鬼狐疑。“你只見了他一個下午,就覺得他有這么好?”
  阿姿大大力點下頭:“他有這种魅力。”
  魔鬼望著阿姿臉上的紅暈,半信半疑。是她頭腦簡單太輕易對男人有感覺吧!魔鬼本是這么想。但翌日的首演場面,終于令他知道,什么叫顛倒眾生。
  人場人數五万人,而場館外,起碼聚集了三十万人,他們聯群結隊,帶著吶喊的橫額、花束、哨子,封住了好几條街,這么不辭勞苦与瘋狂,為的是支持他們心目中的偶像:耶穌。
  他們有的在高唱《亞利路亞》,有的則唱著舞台劇的主題曲《JesusChrist,SuperStar》。他們歡欣、喜悅、雀躍,為耶穌的臨近而不能自恃的歡樂。
  魔鬼和阿姿由特別的護衛開路內進,他們走過之后,居然有人大叫:“看呀!他們是耶穌的朋友!”
  “耶穌的朋友!”
  就連稍有關系,也叨上光。
  魔鬼可以肯定,這世代的人無人得悉耶穌的真正身分,他們不為崇拜耶穌而崇拜,他們是真心喜歡耶穌。
  單單在這城市也數十万人蜂擁聚集,耶穌和他的劇團全世界巡回表演,可想而知,總共吸引了的人數有多巨大。
  真正的万世巨星。
  魔鬼從未如此受歡迎過。就算由他的手下成立的邪教組織,都只是一百几十万人參加,而且,鬼鬼祟祟秘秘密密的,無一次能見光。哪及得上耶穌的光芒万丈,照耀万世。
  單是風頭,也輸了九條街。
  這么輕易吸引人心,非魔即圣。
  突然的,魔鬼意會了一點,無論怎樣,他也是輸。這后生仔,無机心無計划,但一出場,已贏他數十倍。
  魔鬼的臉上,有那陰冷、透視了命運挫敗的無力感。坐在舞台前的他,俘虜著他全身上下的,是一种破解不了的宿命。
  邪不能胜正。圣經也有說。
  一直以來,這么努力決戰為了什么?根本不會贏。
  是真的了。好絕望。
  身邊的所有人引頸以侍,眼睛內盡是比生命還大的盼望。
  為了換取看他一眼,這班人,會愿意以生命交換。
  縱然,那俊美的年輕人不會希望如此。
  燈忽然亮起,群情也就洶涌。
  他出場了,隨著一盞射燈的白光。他穿著銀色的上衣,皮褲,在崇敬者之前,充滿閃亮的光華。
  觀眾隨即歡呼。他們眼泛淚光。
  耶穌向他們報以燦爛的一笑,鞠了個躬。
  他不會明白,為什么,這么多人愿意歸向他,視他為生命最永恒的依歸。
  這些人,也不會明白,為什么世間如星繁多的偶像,他們偏選擇他為最終最厲害最專崇最勁的一個。
  是因為,他其實就是唯一真實的一個嗎?
  魔鬼掩臉,他忍受不了耶穌的受歡迎。
  他身旁的女人隨著在場的气氛,加人一起尖叫、歡呼、落淚。
  然后其他演員出場,先來一段華麗熱鬧的群戲。歌舞連場,閃亮激昂。
  魔鬼實在忍受不了,他對阿姿說:“我不舒服,我要先走。”
  “嚇!”她听不見。
  他只好作出一個离開的手勢,誰知,她回敬了他一個“要走便快些”的動作。實在哀傷。
  回家的路上,魔鬼被成街成巷崇拜耶穌的气氛弄得透不過气來。這种被迫地領受別人的成功所帶來的痛苦,迅速散落到他的感官和內髒中去,魔鬼漸次耳鳴、喉嚨痛、骨骼酥軟、胃抽筋、腸痛、肺气腫、低血壓、中央神經失調……
  淚眼朦朧手腳麻痹的,他才回到自己的家。一躺下來,差不多虛脫了。
  剛剛除了領帶,以為可以順暢地呼吸一口空气時,忽爾,街外傳來一首這樣的歌:“在基督的愛內,我們結合,大家同來唱歌……在基督的愛內,我們擁躍,高聲同唱基督得胜……”
  魔鬼探頭向下望去,看見樓下正走過一隊詩歌班成員。他被惹惱了,于是向街上大叫,“走!走!快走!呀……”
  那班人受惊抬頭,看清楚了魔鬼之后,便放膽起來。“傻佬!”“黏線!”“傻人發癲呀!”此起彼落。
  魔鬼听到了,他恍恍惚惚的,扶著牆走回廳中,口中念念有詞:“話我是傻人?我發威時你都未見過。”
  然后,軟弱無力的,他跌坐安樂椅上,一坐便很多個小時。
  腦袋內掠過一幅又一幅片段,天使、少女圣母、夏娃的瞼孔、她的身形、她的說話、眼神來來回回,她們善待過他,對他微笑過、崇敬過,卻最后,通通變成鄙視、質問、唾棄。
  冷汗由額前滴下來,眼球的跳動,也急速得近乎不正常。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魔鬼听到門聲,他使勁地張開眼睛,他看到,進來的是阿姿。
  阿姿哼著歌,心情好愉快。
  “阿姿……”他叫喚。
  阿姿本想直行直過,但走了几步又蕩回魔鬼跟前,她這樣告訴他,“我剛才進入了后台啊,你猜發生了什么事?我告訴耶穌我是撒瑪利亞會的人,他便雙眼發亮,叫我跟隨他。”
  魔鬼的精神蘇醒了一半。“什么?”
  “耶穌說,他會与我合得來。”阿姿一臉自豪。
  魔鬼差不多,是用盡全身的力气才說得出此句話:“不准!”
  “為什么?我跟他隨團表演,不好嗎?”
  “不准!你跟人跟鬼也不可以跟耶穌!”
  阿姿沒打算跟魔鬼吵下去:“我答應了,明天便去幫手。”
  魔鬼喘著气,威脅她:“你要是跟她,我便和你分手!”
  阿姿不滿了。“為什么你這么野蠻!”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魔鬼終于問了。
  “你?”阿姿不明白他的提問。
  魔鬼說:“我就是魔鬼,耶穌的仇敵。”
  阿婆先是一怔,及后,便忍不住笑。“你?魔鬼?”
  魔鬼望著她。
  三秒后,阿姿笑出聲來:“哈!哈!哈!”然后步過他的身邊。“万胜節問大人要糖吃的那一种吧!”她邊走邊說,然后又大笑。
  她返入房收拾行李。
  魔鬼的气力在今夜溜走得特別快,安樂椅上的他,活像人類的七老八十。
  一個平凡尋常女子也留不住,這算是什么男人。
  失敗,徹徹底底無懈可擊的失敗。
  他的力气,只足夠化成一滴眼淚。
  流到下巴處了。
  阿姿走出來,拋下一句:“分手我不介意。我不想跟你已經很久。”
  “耶穌不會愛上你的。”魔鬼低語。
  “不要緊!我愛他嘛!我覺得他好偉大。”她又走回房間。“偉大得如一個宇宙。”這一句,是她微笑著說給自己听。
  那天凌晨,阿姿收拾行裝离開了,她宁愿不要金錢、生活無憂的日子,也要追隨她覺得值得的男人。
  平凡的女子,也有夢想,亦有堅持。
  魔鬼目送著她的离開,仍舊癱坐在安樂椅上的他,但覺,連呼吸也做不來。
  生命,是否要完結了?
  在地球末日之前,便要完結了嗎?
  比一個女子的生命更脆弱啊。
  又再一次,被拋棄了。
  魔鬼嘗試抖擻精神,他對自己說:“如果就這樣消失,地球上便不再有魔鬼。”
  “所以,不可以傷心。”
  然而話一說出來,眼淚便不制止的流下來。
  怎可能不傷心?
  坐在安樂椅內,我們有一個傷心的魔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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