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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ass


  每個人都有鐘情的東西。
  Mandy鐘情的是美麗的衣物、Simon鐘愛美食、家琪深愛他的男朋友、Terrance沉迷賽馬、林太太瘋狂喜歡賺錢。
  而我們的男主角阿白,他鐘情他的水杯。
  那是只不平凡的水杯呢,暗紅色杯身,上有啞金色花紋,長形的,七寸左右的高度,杯腳是細細的小圓柱,杯底是罕有的四方形塊。
  去年阿白在意大利旅行,隨團參觀玻璃制造厂,看見吹玻璃的工人神乎其神地把一個又一個水杯吹制出來,歎為觀止。
  更令阿白感覺奇怪的是,玻璃杯的制造過程美妙性感,只見工人吹出長長的杯胚,手指輕柔地掃兩掃,挺直精致的玻璃杯便出現在眼前。
  襯著爐火紅紅,阿白買了一只紅色的玻璃杯,長途跋涉帶回香港。
  阿白買玻璃杯的時候廿七歲,今年也廿八歲了。
  廿七、八歲的男人,做汽車保險的工作,住在父母留下的舊屋,沒有什么特別的嗜好,日子無無聊聊的,甚至第一次去歐洲旅行也是參加旅行團,一團師奶細路算死草,阿白也無所謂,各不相干的,麻木的,在風光如畫的景致中与掃興的人分享。
  回到香港后,他沖晒了菲林,又把玻璃杯放在廳中的飾柜內,喝水,心想,終于也叫做去過旅行了。
  日子照樣地過,單身男人沉悶刻板地生活。
  朋友不多,三、兩個,全都是中學時代的同學,都是沒有什么性格的男人,去吃皮蛋瘦肉粥居然投訴瘦肉不是紅色厚肉肥美的那种,要等到伙計大大聲告訴他們“瘦肉是豬肉,紅色厚肉的是牛肉”,男人們才又恍然大悟地把粥干掉,訝异著豬肉和牛肉的分別。
  沒有情趣沒有知識,枉為人。
  相比之下,阿白反而有些特點,起碼,他有一名類似女朋友的女伴。
  那名女孩子是阿白其中一個保險客戶的女朋友。客戶有兩架的士,与阿白頗投契,把女朋友也介紹給阿白認識。
  阿白知道客戶有妻子有女儿,而且不是太有錢,怎么居然還可以有一名女朋友。
  女孩子的條件不錯呢,面尖尖長發,神態恬靜,在一所咖啡店賣咖啡,穿T恤時很好看。
  單獨遇上女孩子那一天剛巧見完一個很麻煩的貨車司机,使得本來沒脾气的阿白也煩躁不安,滿頭大汗,他跑進女孩工作的咖啡店。
  要了杯凍咖啡。女孩子抬起眼來,看見是他,笑,問他為什么打那樣丑的呔。
  三十元一條在尖沙咀橫街買的。阿白說:“很丑嗎?我見很多人都有類似的呔,若果真是那么丑,就不會有人用。”
  女孩子把凍咖啡推在他跟前。“受歡迎的東西不代表好。”
  阿白“啊”了一聲,好像明白好像不。
  半小時后他离開,心里想道,以后要多來女孩子的咖啡店。女孩的臉女孩的說話真有令人安心的本事。
  在阿白第三次出現之時,女孩約他吃飯。他們在上海館子吃小菜,雞絲粉皮啦、糖醋魚片啦、素餃啦、砂鍋云吞雞啦。就是不知怎地,愈吃愈緊張。
  阿白意會得到,稍后將會有事發生。
  果然,女孩要求上阿白的家,然后便發生了關系。
  阿白以往有過兩次長遠的性關系,十九歲時的第一位女朋友和廿三歲時的第二個女朋友。但与女孩的這次最惊心動魄。
  女孩有修長雪白的身体,少說話的她充滿濃濃的神秘感,每一次的裸露都仿佛和之前的一次不一樣,吸引的都是小處的變更,眼神、聲線、神色和她的說話。
  多么希望完全得到她。終于明白得不到一個人的心是如何地痛楚撕裂。
  在第十三次的關系中,女孩開始覺得沉悶,她使用了道具。
  美麗的她蹲在床上,打量已達至興奮狀態的阿白,在三十秒的注視過后,忽然女孩靈光一閃,跑出廳中,打開飾柜,握著阿白那只紅色玻璃杯進房。
  “你,和它做愛。”她微笑著說。
  他匪夷所思,但還是照著辦了。沒辦法,這是她的命令。
  就這樣,他把玻璃杯套在上面,抵受著冰冷的杯身,裝著很享受的樣子。
  女孩笑了,抱著膝,看他的真人表演。
  他半眯起眼,見女孩那樣喜歡,便只好更落力了……
  与那只玻璃杯,原本是被迫的開始。
  像無數陰差陽錯的關系,開始的時候總是出于無奈。可以參考的經典例子是:A是愛B的,但B不愛A,B愛C,于是B把D介紹給A,A為了討好B,接受了D,然后不知是緣分使然抑或什么,A与D開心快樂,步入教堂,白頭偕老。
  女孩在三個月之后与阿白斷絕了關系,以很果斷的口吻了結。
  阿白問她:“決定專心做他的女朋友?”
  女孩搖了搖頭:“我找到另外一個。”
  噢,另外一個原來不是阿白。
  阿白什么也不是,只是用來棄斥她的過渡期。
  阿白每天呆在屋中,度過失戀的日子。一直以為,男人才能把性和愛分開,居然女人亦有同樣的能力。
  他托著頭,瞅著那只玻璃杯,想念女孩的神情動態。她完全沒有愛過他,待他如一具机器。
  他抓了抓頭,非常地無奈。
  好不好同樣地看待女孩?把她也看成一具机器,那樣就公平了。
  對,性伴侶,沒有多余的瓜葛,干淨俐落。
  由黃昏呆想到天黑,終于在四周大廈的燈光全部熄滅后,阿白才嘗試這樣做。
  ——究竟,真正沒有絲毫感情的性關系會是怎樣?
  他拿出紅色玻璃杯,与它好好地做一次愛,他要自己清楚記著這感覺,就是這樣了,冰冷強硬,沒有供求的問題,沒有熱情的耳語,沒有多余虛偽的呻吟,做完便洗杯,快捷方便,皆大歡喜。
  阿白抹了抹額頂的汗,他想,他大概已明白了,他又想,那次女孩要求他的玻璃杯權充道具,不知是否有意指點他對性伴侶關系的看法?
  無論如何,心里的郁結驅散了。凡事總有出路。日常生活同樣地過,沉悶刻板,沒升職,業績沒上升,沒替自己買新衣服,晚餐也多數在樓下的燒味舖解決,頂多是今晚燒鵝明晚切雞。
  幸好,還有那只玻璃杯。天大地大,世上依然有安慰。
  每天放工,阿白第一件事便是赶返家,与玻璃杯親熱一番。
  玻璃杯很好呢,不投訴不抱怨,角度任操控,全都剛剛好。
  他把玻璃杯抱在身,感激從它而來的慰藉。
  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向玻璃杯訴訴苦,告訴它那些客戶多麻煩,賺錢多么困難,樓下的鹵水雞翼吃了會拉肚子,電視劇沒有上個月的吸引。
  傳說中的戀愛生活,亦是不過如此。
  某一天下班,阿白碰上女孩,她沒看見他,拖著一個男人与阿白擦身而過。
  女孩穿著闊長的白裙,臉上不施脂粉,容顏有點憔悴。阿白當下便想,其實女孩也沒有什么大不了,感情的沖動一過后,女孩便不再令他感動,她的气質她的美貌,變得平凡不起眼。
  還是玻璃杯好。當所有男人都抱著一個女人的時候,阿白自覺抱著玻璃杯的行徑很特別,廿多三十歲人,終于有些不同之處。
  不會覺得自己變態,他听人說過,很多男人都靠吹气公仔過日子。又有很多男人愛玩沒有感情的一夜情,當然亦有找妓女,更多的是隱隱瞞瞞,麻麻木木地繼續与不再相愛的女朋友或妻子日复日年复年過日子。
  就是這樣嘛,每個人對對象的要求都不一樣。而阿白覺得,自己對對象的要求不比其他人低。
  若果你還記得,當大家仍是嬰儿年代,我們都曾迷上那只塑膠奶嘴;到了三、四歲,女孩子玩洋娃娃,男孩子玩汽車。在很早的年紀,我們對死物已很有感情。
  有時候阿白會考慮嘗試牛奶樽的可能性,那樽頸的确好吸引。
  但隨即他又會想,忠心是优點,這樣的想法對于玻璃杯來說,不大不小也是個侮辱。
  可能玻璃杯會呷醋呢,阿白笑吟吟地想,若果它真的呷醋,便把它升級為女朋友,不再是性伴侶。
  生活愉快又健康,沒有什么大欠缺。
  有一次与朋友聚舊,席中有人提議到大陸叫雞,那男人說得繪影繪聲,阿白听得入神,答應隨隊北上。
  執拾行李時心中猶豫,他還是把玻璃杯一并帶去。
  野味与卡拉OK后,便是把小姐帶進房的時候,阿白身伴的女郎條件很好。高大艷麗,阿白看著她把一件一件衣服脫下,看得很緊張。
  有人覺得緊張是刺激,但是,亦有人承受不了緊張。當女郎只剩下薄薄的內衣在身上之時,阿白一手執起床邊的衣服,一手把她推到房門外,他決定不要她。他自己也訝异,真人帶出來的感覺,居然如此不真實,一點也不美妙。
  在女郎隔著門的咒罵聲中,他拿出深愛的玻璃杯開始他的活動。
  不如就由今天把它提升為女朋友吧!他想道。就今天好了……女人還是要一個沉靜一些、叫人輕松一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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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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