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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


  丸丸住在十九樓,樓下十七樓住了一個舉止怪异的鄰居。
  他見看九九的時候總是特別的害羞,平日不敢正視別人的目光更加不知哪里放,打招呼時結結巴巴的,像個對自己欠缺自信心的十三歲男童,面對成長的一切、面對把握不了的對手,顯得不知所措。
  但丸丸這個鄰居,听說最低限度也有二十五歲了,大學畢業,在中學教書。但當他對著丸丸的時候,仿佛一切后退十多年。
  丸丸一直不喜歡他,她喜歡大方成熟有气勢的男人。
  丸丸今年二十二歲,去年大學畢業,現在銀行當見習經理,驕傲自信,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她最近交上了一個當律師行合伙人的男朋友,比她大十一年,是她擁有過的男人當中條件最好的一個。
  他長得不算英俊,但一舉手一投足蠻有皇者气派。
  在這种男人面前,你會甘愿收起作為女人的霸气,舒舒服服的,做個大智若愚的小女人。
  丸丸是認定了他,若果他不放棄自己,便一世跟著他。
  所有人都羡慕丸丸有個條件如此出眾的男朋友,簡直是傳說中的社會棟梁、未來社會主人翁的格局。
  丸丸從母親的口中得知,十七樓的鄰居真如外表般的內向害羞,守著年邁的母親,于著安穩的工作,唯一的特別之處,便是他十分酷愛古典音樂,家中有架鋼琴,每天他總會彈上兩、三小時。
  母親說:“人家不知多喜歡你,他的母親說,他自從見過你一面,便嚷著要結識你。”
  丸丸失笑,他憑什么結識我?說話結結巴巴,外表不出眾,職業不高尚,又沒有錢。他憑什么?
  是故,每次丸丸見到她的鄰居時更覺好笑。
  有一回,鄰居与丸丸在升降机內遇上,他從十七樓走進升降机內。
  丸丸不會忘記,當升降机門打開時,他看到她時的興奮神情,那雙眼發亮得如目睹救世主再生。這樣的表情,嚇了丸丸一跳。
  她還是禮貌地敷衍看:“陳先生,上學嗎?”
  鄰居說:“是……是的,胡小姐,你也這樣早?”
  丸儿說:“啊,今天公司要開早會,我要在八時正回到銀行。”
  鄰居說:“你的工作真忙。”
  丸丸說:“所以我羡慕你這种教書的人。”
  升降机到達地面,丸丸說罷再見便瀟洒步遠,鄰居因看她那一張三分回頭的親切笑臉,惊异地呆了一呆,震撼久久不能平服。無可選擇地,對她更著迷。
  丸丸卻是踏看從連卡佛買回來的价值二千三百元的三寸高跟鞋健步如飛地走進地鐵站,希望把剛才的一幕忘得一干二淨。想起他那迷戀的目光便作問。
  午飯時丸丸把一切告訴男朋友,當作笑話一樣:“我居然惹來如斯不堪的暗戀者,真的面子盡失。”
  誰料男朋友卻這樣說:“他或許會很适合你。”
  丸丸訝异。“你說什么?”
  “這樣的男人會很愛你。”
  “你難道不愛我嗎?”丸九放不下這段感情。
  男朋友笑,抱歉地笑。
  九九噤聲,不敢再問下去。再蠢的人,也應該知道另有內情。
  鄰居自那次升降机相遇后,對丸丸更加積极。他開始埋伏一角等待丸丸下班,然后藉故乘坐同一班升降机,爭取三分鐘的相處机會,有時候,他會多堡一些糖水湯羹,送上一壺來,藉故多見她一面,在十七樓彈琴時他會彈得特別的落力,希望十九樓的她會得听見。
  丸丸真的听見了,但只覺無聊。
  三個星期后,丸丸在一個閒蕩的星期五晚上,發現她的皇帝男朋友在一間珠寶店內与一名艷麗女子挑選紅寶石項鏈,兩人態度親密,一看便知道是什么事。
  丸丸認得那個女郎,她是電影明星。
  一張臉驀地挂下來,這么大了,還是頭一回如此不知所措。
  她在珠寶店外看了一會,便落寞地回家。
  究竟,那電影女明星与他的關系有多深?不會太深吧,自己与他一直也相安無事,她頂多是一件虛榮的飯后甜品。自己的外形風采絲毫不比那女的遜色,應該不會有問題。要認真,當然是選自己,傳說中的女明星,不外是給人包和玩。
  理所當然地想了又想,丸丸的心好過了點。复來,在一個气氛恰人的晚上,丸丸技巧地向她的男朋友提問:“有人看見你与那出動作片的女主角一起在珠寶店內,我告訴那人,一定是他看錯了,那女的形象那么差,頂多是找你替她打官司,怎可能在珠寶店內与你一起?”
  男朋友放下手中的酒杯,望進丸丸的眼里,這樣對她說:“你的朋友沒有看錯。”
  什么?九丸瞪大雙眼,不敢相信面前的男人會如此坦白。
  他還再加一句:“我很喜歡她。”
  就算丸丸平日再老練世故,還是控制不了驟然蒼白的臉色,毫無招架能力的,她“啊”了一聲。
  “我送一件禮物給你好不好?”半晌后男人溫柔地對她說。
  “我們分手。”他再加一句。
  她垂下眼睛,放下手中的刀叉,就那樣哭了。
  算是什么呢?送一件禮物?一年的感情用一件禮物換回?說不要便不要,把她看成什么呢?
  丸丸拼命地搖頭,她不要禮物,她想要回面子。
  但他一定不會給她,已經到了分手的地步,還有什么面子可言?
  回到家里,她瘋狂地哭了一場,全家人都知道她失戀了。她不停地把前因后果想了又想,他怎么會舍得放棄自己?那新的女人又有什么地方比自己优胜?
  丸丸討厭失敗,這次的失敗令她討厭自己。
  她想了一整夜,翌日早上,她暈倒在浴室的瓷磚地板上。
  母親、哥哥、父親一涌而至,朦朧間她看到她的男朋友在那次工作會議上對她一見种情的神態。那時候她以為:感情只要認真過,便一世不會改變……
  鄰居听見丸丸的挫折,忿忿不平得要替她報仇似的。他守候在樓宇大堂里,等待丸丸歸家,誠懇地告訴她:“你要振作。”
  她再次瞪大眼睛。她實在討厭每次看見他也要瞪大眼睛。她禮貌地問候他的工作情況,又說了兩句現令教育制度的弊處,然后到達十九樓,回家后立刻把母親大罵一頓。
  她討厭母親把她的私事外傳。母親苦著瞼。“男人,還是要找個可靠的。”
  丸丸頭痛。她鑽進房內,不肯吃晚飯。
  不知鄰居是否得悉丸丸不喜歡看見他,他開始寫信給她。
  丸丸收到他的信,起初她不想看。這么大了,還寫什么信?但一次她百無聊賴時還是看了。她發覺,他的信是出乎意料地令人感動。
  嚴格來說,那不算是一封信,反而像一篇小說:百多年前,在一個法國的村落,那里流奶流蜜,人人健康漂亮丰衣足食。在那樣的環境下,一名少女長大了。她金發碧眼,美貌舉世無雙。她与其他村民一樣不用為生活擔憂。只是一天,她突然發覺她原來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么。她想了又想,始知原來她欠缺了愛情。盡管全村的人都反對她的決定,她還是离開了村落,尋找傳說中的愛情。
  几經辛苦,攀山涉水,她到達城市里。但城市不像是個有愛情的地方,到處只見噴黑煙的工厂;貧窮而肮髒。少女為了生活,迫于無奈地到工厂工作,而神奇地,愛情就在這樣卑劣的環境下降臨,她愛上了一個年輕工人。
  相愛的日子令她心滿意足,原來從前衣食無憂的生活不算是最開心的,有了愛,生命才算完美。可惜好景不常,數年后,愛人病死了,少女帶看碎裂的心,重回昔日的村落。
  然而,她發覺,她生活了十多年的村落里居然不再有人認識她。
  最后,她在河中的倒影內發現了答案;原來,愛已把她變成了他,河中的反影是已逝去的他。原來,愛使人失去了自己,變成深愛的對方。
  信末有一句:“每一個人都在為愛而受苦,我也一樣。”
  丸丸感動得不得了。沒料到自己一直看扁的人,竟然會說出這樣令人感動的說話。她忘記了他外表的拙劣,忘記了他小人物式的態度。丸丸拿起筆和紙,回信給他,向他訴說心事。
  于是這一對十九樓和十七樓的鄰居,開始成為筆友。
  三封信過后,丸丸下去探望他,听他彈奏了兩首巴哈的樂章,又与他年邁的母親傾談了片刻。
  感覺是出奇的舒服。原來和平民百姓一起,也可以這么的愜意。
  丸丸并沒有愛上她的鄰居,她只是接受了他。她愿意与他結伴看電影,与他傾電話,也對他的教學生涯多了几分尊重。
  后來,鄰居的母親突然去世了,丸丸在一個閒若無聊的星期日,走到十七樓探望鄰居。
  他清減了,愁意未退,廳中放著亡母的照片。
  他端茶給她,她道謝,說:“老朋友了,不用客气。”
  他听見“老朋友”三個字,不知怎地,看見她的喜悅瞬間消散了一半。
  大家坐在沙發上,東一句西一句。
  當丸丸說到從報章看到舊男朋友与女明星訂婚的消息,原本微笑著的臉就挂了下來,一邊說一邊抖頭看聲線,最終按捺不住,哭了起來。她自己也愕然,原來創傷還未消滅。都差不多四個月了。
  他安慰她,輕撫她的短發,她索性偎到他怀內哭泣。他感受到丸丸軟綿綿的身軀,既害怕又惊慌,只懂好好地抱住她,任由她哭得更狠。
  那一刻大概是很心亂的,她抬起頭,把后湊到他的唇上。
  當她感覺到她控制了他之后,她開始吻得更急。
  只是吻,似乎又顯得不夠,她把他的雙手放到自己的胸脯上,而她的手則放在他的下胯處。
  丸丸知道自己要什么,她要他。而他,身為她的鄰居,一直明顯地愛慕著地,但想不到,居然有這一天,一切來得太快太惊奇。在進人不到三秒后,他早泄。
  丸丸退開,望著他溫柔地笑了笑,默不作聲地穿好衣服,返回十九樓。
  他可是處男嗎?她沒有問。問來干啥?原本只是下來安慰母親死了的他。這樣的事大概不會再有第二次。
  十七樓的鄰居登門造訪,丸丸拜托母親不要開門,鄰居寫信給她,她沒有看,一手拋到廢紙箱,不知多准确。
  鄰居擋在升降机前,她視而不見,一手推開。
  她惊异自己的狠心。說是完全不喜歡他又不盡是,只是她不會愿意就此屈服下來,心甘情愿地喜歡這個男人。
  只是一次性愛罷了,而且他又不是做得好。她對自己說。
  一天傍晚回家,丸丸的母親气急敗坏地擋住她,說:“丸丸,樓下十七樓那個人被送到醫院去。”
  丸丸問:“什么事?”
  母親回答:“听說他絕食。”
  丸丸赶到醫院,鄰居還在搶救中。他會是因為自己而絕食嗎?或者是因為失去母親?再不是,可會為著失去處男之身?丸丸知道自己可恥,但她真有這种想法。
  坐在病房門外的她想道:好吧!你若是肯為我死,我也不會視若無睹。待你康复后,我會把你的身份由鄰居提升為朋友。至于男朋友,那可要一段長時間和許多的緣分。還有,她一定要教導他,不可以用死來威脅別人……
  想著想看,丸丸哭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抑或感動。一個男人接二連三地做出些故意的事來,也不可能完全沒有效果。
  鄰居是姓陳的,好像叫陳家齡。會不會陳嘉伶?
  待會他由手術室出來后她一定要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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