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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相識的那天,在漫天風雪的蘇格蘭。
  他是香港來的學生,有一個普通但富泰的名字:陳富榮;而她則是美麗的蘇格蘭女子,取名曼爾。
  宮榮像許多富有的香港留學生那樣,功課不是十分好,在彼邦考過A-level后,得以入讀蘇格蘭小鎮上的大學,讀市場管理或者是經濟的學位課程,功課依然不是十分好,但因家庭環境充裕,有車有屋有零用錢,于是日子過得很好。
  也沒什么的,上學放學做功課,周末或長假期到倫敦玩兩天,要不然到法國也可以。
  曼爾是個美麗的女孩子,認識富榮那年她十七歲,比富榮小四歲。
  富榮讀YearZ,還有兩年便可以畢業回香港。
  曼爾的長發是金黃色,貼服柔順地垂到肩上。她的眼睛是透明清澈的蔚藍,是上了色的玻璃珠。小巧的臉形,形態优雅的紅唇,還有,身形是罕有的輕巧修長,絕對有健康超模的風范。
  碰上這樣的女子,大概會令人變得虛榮。
  碰上這樣的男子,心理狀況大概也差不多。
  那天,雪刮得很狂,然而曼爾工作的焗薯小食店依然繼續營業。她站在食物柜后,漫無目的地望看店外的風雪,看著雪一層層地在地面上積累。
  她在想:不工作賴在家中好不好?明天試著告訴老板因為積雪太深所以無法回來吧!
  但片刻后她又想道,賴在家中還不是看電視。于是,偷懶的念頭作罷了。
  她拿起抹布,抹在原本已被抹得發亮的食物柜上。
  其實曼爾的日子過得一點不坏,小康之家,父母都有工作,還有一個哥哥在曼徹斯特。
  只是,她有點悶。
  像今天,整個早上也沒有客人。
  懸在大門上的鋼鈴響起,她抬眼,看到一個衣看人時的東方男子垂頭步進。他正伸手拍去頭頂上的細雪。
  他抬頭,看到正准備展開笑容的她。
  那個綻放的笑容很甜美、很誠懇。
  他的心情剎那間愉悅起來。
  她真是個奪目的美女。
  “雪很大。”他對她說。
  “嗯,下了一個早上。”她回答。然后她發現,自己說話的時候有點緊張。
  “有什么可喝的?”他問。
  “喜不喜歡牛肉濃湯?我們的咖啡也不錯。”
  “兩樣都要吧,再加一個煙肉碎焗薯、一個松餅,我快餓死了。”
  “是的。”她立刻轉身替他倒咖啡。她又發現,自己的手有點抖震。
  該不是因為天气冷吧。
  后來,他們躲在這小小的焗薯店內東拉西扯地傾談了一個鐘。
  兩天后,他再光臨之時,他邀請她一道去看電影,她爽快地答應了。
  那只是一出很普通的商業電影。甚至是不大好看,可是這兩人卻一直微微笑著,心情好得不得了。
  那是個很美麗的夜晚,兩人各自在家中挂念著對方,他們都對這段感情有開始的准備。
  能夠互相吸引,必然是因為有某些條件作引導。
  可能是曼爾的美貌,可能是富榮的架勢風度,理由可以很膚淺,但就是因為那一點點,從而得到發展。
  很快地,兩人相愛起來。
  在漫天風雪中,要愛上一個人應該不會太難。
  忘記了可否真正相處,能否有長久的將來,總之,他們需要一段戀愛。
  小橋下是結了冰的河,楊柳彎身家串水晶頸鏈,古堡在雪山之巔,各家屋前點綴著叢叢的紅花,一如童話故事的國度,來自香港的男孩子愛上了如童話公主般的美女。
  他們共同生活的兩載,和諧愜意。他愛慕她的溫柔她的美貌,她愿意遷就他的任性他的霸道。
  在爐火烘烘的夜里,他們抱著喝酒看電視。他們以為,可以這樣一世繼續下去。
  后來他回香港去,兩人在机場抱著哭得像豬頭。
  起初富榮每日打一個電話,一星期寄一封信。每次曼爾听到他的聲音,也禁不住哽咽,讀看他的信,更是一字一淚。原本,她已經很愛他,當他不在身邊,她更加知道,沒有他,她根本活不下去。
  當初相識時,曼爾只當富榮是個富有、英俊的東方男子,她不介意有個東方戀人。但日子久了,當愛一點一滴地加進去,她漸漸知道,對他的感情是意料之外的堅定和深厚。
  她會害怕獨自走過与他常到的街道;站在他愛到的唱片舖前她顯得不知所措,她甚至辭去了焗薯店的工作,她抵受不了回憶的歷歷在目。
  夜里是飲泣、是徘徊踱步的失眠時分。
  撥通電話告訴他自己的思念,卻換來輕松的笑聲,說快會回來看她,他有的是時間和金錢,看她忍耐一下。
  當她對他說要到香港看他而遭拒絕之后,她下意識地知道,或許,一切已不再一樣了。
  富榮進了父親的公司,嘗試努力地當一個接班人。
  新環境加上壓力,令他對曼爾的挂念漸次減退。本來把她接到香港來也未嘗不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遲些再算吧,橫豎,她也不過是個女朋友。
  是的,不過是個女朋友。他對她的愛非常自然地褪色了。
  不是不喜歡她,只是……富榮托著頭,他也搞不清楚。
  他不會知道,當他的愛逐點逐點地湮沒時,她抱著的一份卻不公平地增加又增加。
  曼爾握著富榮的信,日期是五個星期前,而她,已一星期找不著他了,佣人總在電話里說他很忙,留了口信也得不著回音。
  這是他离去后十個月,她數著手指,是十個月。
  信內只有七句說話。我很好,你好嗎?工作很忙,天气漸冷請好好保重。上星期我到了北京一趟,你有到過北京嗎?替我問候蘇格蘭的朋友。
  曼爾滴下的眼淚比富榮所寫的字還要多。
  她把信按在心上。她不知道該怎么做。
  不久后,曼爾重重地病了一場,在醫院躺了三個星期,瘦了十磅。
  家中的書桌上,看不到他寄來的信。
  她仰頭,深深地吸了口气。就此決定忘記他,好不好?
  曼爾找到一份在商場的精品店當售貨員的工作。
  精品店售賣高級瓷制品,而其中一件,是一只白瓷的右手。
  曼爾捧著那仿如實物的右手,記起富榮曾經稱贊過她:“無人能及你的手漂亮。”想看想著,眼眶紅了起來。
  怎么,他們曾經那樣相愛過,現在竟然可以無聲無息地忘了?
  她把那只右手買了回家,准備寄給他。她寫了封簡短的信,寥寥數句溫柔而客气的說話。她想向他表達,她依然怀念他,溫婉地、輕柔地,讓他感覺到。
  信寫得那樣溫柔,然而一顆心卻禁不住激動,淚又像瀑布般瀉下。
  是永遠放不下。
  在被眼淚模糊了的視線中,她凝視著自己的右手,究竟該不該把白瓷手寄給他呢?他喜歡的是她真正的手啊!
  念頭一轉,曼爾下了個決定。
  她走進廚房,拿出圣誕節用來砍火雞的大刀,堅定地以左手舉起,砍向右手手腕。
  她尖叫。刀斬不斷手腕,骨頭吊在半天。
  她忍著,再斬一刀。
  一只真的右手,一只瓷器右手,放在寄給富榮的信旁。
  曼爾包扎右手的傷口,血流滿了一身。在痛楚中她微笑,反而覺得釋放了些什么似的。
  她為自己那強烈的愛感覺自豪,她知道此生悠悠,富榮也不可能找著一個比她愛得更深的女子。還說要忘記他?曼爾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她把斬下的右手放進禮物盒內,考慮著以速遞送給富榮的可能性。“他喜歡我的手。”她喜滋滋地想。
  可是她隨即又想到,自己的原意是要令富榮感到她的溫柔,把真手送給他,豈不會嚇怕他?
  反反复复地想了又想,曼爾最后決定,還是把白瓷手寄給他,真正的那只,用來憑吊自己對他的愛好了。
  自己的手給吊在床前,發紫了發霉了,就像這段感情一樣。
  曼爾沒有再工作,領著傷殘津貼,生活開始陷入斷續的歇斯底里狀態。她明白所有事情不再一樣,不因為失掉了一只手,而是因為無盡的思念所帶來的沉痛。
  原來,她已受得沒有回頭的余地。
  不久后,曼爾收到富榮的電話,寥寥數句,顯出他的优游愉快,曼爾因著他的快樂也感覺舒泰,慶幸沒有把斬下來的手寄給他。
  愛他便不能叫他難受。
  縱然最后難過的是自己。
  那數分鐘的電話,成了曼爾以后十多天的精神支柱,每當情緒波動,想起了他還記得自己,心情便平靜起來。
  下意識地她知道了,要听他的聲音,便得主動一點,雖然他的說話,只是客气的道謝和問候句子。
  某一天,曼爾在玩具店看到一只派對用的塑膠耳朵玩具,心念一動,她把塑膠耳朵買下來。
  又是送禮物的時候。
  十二月,圣誕佳節。那時候他在她的身旁,在白色圣誕夜里,他送她漂亮的紅寶石耳環,還親自替她戴上,并告訴她:“你永遠是我此生所愛。”
  曼爾落下淚珠,用余下的一只手掩住哭腫了的一雙眼睛。
  她買下那只塑膠耳朵,她知道應該怎樣做。
  回家以后,她對著鏡子,把自己左邊的耳朵割下來。
  照舊,她把塑膠耳朵寄給富榮。
  “我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是他的,他曾經深深愛過。”
  血流滿一身,卻不覺得痛,心中滿載了他會來電的希望。
  果然,富榮在收到禮物后致電道謝,雖然他一万個不明白,為什么曼爾會送來一只膠耳朵。
  曼爾把早已挂上線的電話接在心上,心情興奮得不得了。富榮的聲音是瑰寶,珍貴地遺留在她余下的一只耳朵上。
  忽然心意已決,情人節吧,情人節多送他一份禮物。
  甚至不用走在街上慢慢細選,這一次,她知道要送他什么。
  一個女性娃娃頭。
  她知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非常的快樂,自己竟然可以這樣無盡頭地深愛他。
  等待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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