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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柳樹庄
  天色漸漸晚了,柳樹湖畔洗衣的婦人們早已回家煮飯,村落里呼喊孩子回家的聲音此起彼落。
  柳樹湖上鴨子成群結隊慢慢往湖邊游,微風輕輕吹撫著平靜而美麗的柳樹湖。他們坐在柳樹下,他的手上拿著條用柳葉与麻繩揉成的手鏈子套到她手上。
  “收了這個,這輩子你就只能當我的新娘了,知道嗎?”
  她似懂非懂地瞧著他,天真爛漫的眼里閃動著可愛的笑意。
  “好啊好啊,燕丫頭給戰野當新娘!”
  “這可不許后悔的喔。”孩子小小的,約莫十歲,眼里的表情卻十分認真。“我長大以后會當捕頭,跟我爹一樣。當捕頭很苦的,當捕頭的新娘也很苦,跟我娘一樣。”
  听到這話,燕丫頭傻呼呼地想了想。
  爹娘總說戰大娘很可怜,戰大叔一年回來一、兩趟,每每過了夜便走。戰大娘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日子過得十分清苦,這全是因為戰大叔不肯收人賄賂,要不然在京城里當捕頭,誰像戰大叔這樣一窮二白?
  賄賂是什么她不懂,但她看得出來戰大娘很苦,因為戰大娘總是不笑,清瘦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而且她常常看到戰大娘一個人躲在湖邊偷偷的哭。
  “你別當捕頭了,跟我爹一樣當個收帳的先生不好嗎?當收帳的先生很好,每次去收帳都會買很多好東西給燕丫頭。”她好心建議,圓圓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不好!我要當個捕頭!你收了我的定情鏈子就不許后悔了!”孩子固執地將鏈子牢牢扣緊,燕丫頭扁起小嘴,很不高興。
  “那我不要了!”
  “燕丫頭!說好了不許后悔的!”男孩生气了,瞪著眼睛嚷。
  燕丫頭焦急地扯著手上的草鏈子,誰知那鏈子雖然是柳樹跟麻繩揉成的,卻相當堅韌,一時之間竟然扯不下來。
  “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你剛剛明明答應了!”
  “那不算啦!不算不算!重來一次!”
  “燕丫頭,回家吃飯了,你爹給你買了糖葫蘆呢,燕丫頭!”村子里燕丫頭的娘高聲呼喊著孩子的名字。“燕丫頭,快回來!”
  燕丫頭看著村子的方向,她娘的身影晃過柳樹湖畔,又到其它地方找孩子去了。
  戰野紅著眼眶瞪她。
  “不要就算了!你回去好了,回去回去!回去吃你的糖葫蘆!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想到以后戰野再也不理她,燕丫頭本來已經跳起來的身子又軟了下來,她咬著唇紅了眼眶道:
  “戰野……你別生气,我當你的新娘就是了,你不用做收帳先生。”
  “真的?”
  “真的。”燕丫頭從身上掏出一串已經化了一半的糖葫蘆塞到他手里。“喏,你說要帶定情信物,可是我不知道要帶什么,這糖葫蘆送給你吃。”
  雖然糖葫蘆已經化了一半,但對戰野來說卻還是非常珍貴,只是他很固執,老大不高興地別開臉嚷:
  “我不要你的糖葫蘆!糖葫蘆吃掉就沒有了,我要別的東西!”
  燕丫頭躊躇地踱著小步,嘟起嘴。
  “那要什么嘛?我沒有了……”
  戰野搔搔頭,其實他也不太明白“定情信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只不過人家戲台上演的信物從來都沒用過糖葫蘆,想必信物一定是不能吃的才可以。
  他想來想去終于想到——
  “前些日子你娘不是給了你一串頭花嗎?你取下頭花的其中一朵交給我,以后我們要是分開了,就憑那朵頭花相認,你說好不好?”
  可是他們為什么要分開呢?燕丫頭傻气地想著,但戰野都這么說了,她也只好聳聳肩。
  “好吧,可是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揍我一頓的。”
  “這很要緊!”
  “知道了啦!你晚上到湖畔來,我偷偷把頭花給你,我娘不知道就不會揍我了。”事情解決了,燕丫頭豁然開朗地笑了起來,圓圓的臉蛋露出甜美動人的酒窩。“我得回去了,你別忘了喔,晚上我在這里等你。”
  燕丫頭蹦蹦跳跳地走了,戰野等她走遠了之后才回過頭,小心翼翼地撿起那串糖葫蘆;糖葫蘆上的糖已經化了大半,露出里面肥美的李子,他謹慎地挑起最上面的一顆,狠狠地咽了口口水,才寶貝似地放進嘴里含著,臉上不由得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        ☆        ☆
   
  “我看咱們先到城里躲一躲吧。”燕丫頭的爹歎著气又喝了一杯酒。“老爺子都說了,讓我們一家到他那儿去避避。”
  “到了人家的屋檐下,我們能不低頭嗎?”燕丫頭的娘也歎口气。“能不去就不去,好些天沒听到馬賊的消息了,說不定他們——”
  “說不定他們搶夠、殺夠了是吧?你別傻啦,我今儿個還听說他們剛搶了老梅塢呢。”
  “唉,這是什么年頭!馬賊到咱們這儿來也有個把月了,怎么就不見個官兵什么的來幫忙?任人宰割……這什么年頭啊。”
  “別唉聲歎气了,我想過了,你今儿個晚上就把東西收拾收拾,明儿個一大早咱們就到城里去住,你要是不喜歡住在老爺子家里,咱們找家小客棧住下也成。”
  “顛沛流离的……唉……”燕丫頭的娘長長地歎口气,飯也吃不下了,索性放下碗筷,呆呆地落下淚來。
  “爹……咱們要搬家啊?”燕丫頭傻傻地問。“為什么要搬家?燕丫頭不想搬家。”
  “傻孩子。”燕丫頭的爹將女儿抱了起來,強笑道:“咱們不是要搬家,只是暫時离開一下,等馬賊走了以后就可以回來了。”
  “那馬賊什么時候走?”
  燕丫頭的父母全答不出話來。
  近年時局不穩,走到哪里都有盜匪肆虐。想當年他們從福建搬到風光明媚的江南,為的就是躲避沿海的倭寇,誰知道現在還是得走……
  其實走到哪里都一樣。听說京城里也不安穩,連天子腳下的京城都不安穩了,這天底下哪里還會有安穩的地方?搬到縣城里只不過想圖個心安;縣城里有兵士,總不會眼睜睜看著馬賊長驅直入、燒殺擄掠。
  “丫頭不想走!”燕丫頭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燕丫頭想留在這里!不要不要!爹,丫頭不要走!”
  “別哭……別哭傻丫頭……”燕丫頭的爹給女儿一哭,鼻頭忍不住也酸楚起來,只不過他們不走,万一馬賊真的來了,憑他這雙只懂得打算盤的手,又怎么能夠保護妻子女儿?几年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基礎,眼看又要化為烏有,想起來也心疼啊。“爹答應你,馬賊一走咱們立刻回來,好不好?別哭了,別哭了……”
  “燕丫頭乖,燕丫頭出去玩……”燕丫頭的娘紅著眼睛過來將孩子抱到門口。“星星出來之前就得回來睡覺知道嗎?或是听到娘喚你,你也得回來,這么晚了不許再到湖邊去了曉得嗎?”
  燕丫頭點點頭,委屈的小臉上一頭一臉都是眼淚,模樣惹人怜愛极了。燕丫頭的娘忍不住親親那張可愛的小臉蛋。他們不為自己想,也得為燕丫頭想,那些馬賊連三歲孩童都不放過,如果燕丫頭落在他們手上——一想到這里,她又后悔了,她真恨不得立刻离開這個地方!
  “去吧,小心點,別玩得太晚了,曉得嗎?”
  “嗯……娘……你可不可以把頭花給我?”燕丫頭畢竟是孩子,可以出去玩讓她登時忘了要搬家這回事,卻讓她想起答應了戰野的承諾。
  “要頭花做什么?”
  燕丫頭嘟著唇,小小的手不住扭曲,十只手指頭卷在一起像個小麻花卷。
  “嗯……就是……那個……娘……”
  燕丫頭的娘歎口气,這時候她也真沒力气管這個,只好把小小的頭花塞到孩子手里。
  “去吧去吧,小心點儿,待會儿就得回來……”
  燕丫頭沒等她娘說完,已經一溜煙跑入昏黃的月色之中。
  “曉得啦,我馬上回來!”
  只是他們誰也沒料到,這一去,他們竟然就得骨肉离散、生离死別……
  這天的夜,來得特別快、特別深沉,連月亮都黯然了……
   
         ☆        ☆        ☆
   
  月亮升了起來,昏昏蒙蒙的月已經挂在柳樹湖的柳枝梢上。戰野心不在焉地扒完飯,兩只腳不安地踏著步子,弄得原本已經不甚牢靠的桌子發出吵雜的聲響。
  “你干什么?吃太飽了?”戰大娘怒道:“還不乖乖把碗筷收進去?!”
  戰野動作极快,桌子上所有的碗筷轉眼間已經消失了蹤影,他唯唯諾諾來到母親身前。
  “娘……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娘,我只是出去遛遛——”
  “遛什么?!這么晚了,弟弟們都想睡了,你還想去什么地方?活像只脫韁野馬,家里有臭虫咬你嗎?”
  “娘——”
  “住口!你再說小心我賞你一巴掌!帶弟弟進去睡覺!”
  戰野垂頭喪气地將打瞌睡的小弟接過,悶悶地往屋內走去。好不容易哄睡了他,戰野望著外面的天空,烏云已經把月亮給遮住了。
  他好著急啊!燕丫頭去了湖畔嗎?這么晚了,她一個人在那里一定會嚇坏了的。前一陣子村子里的人老說柳樹湖畔有鬼,燕丫頭好几天都不肯再到湖畔去玩,是他連哄帶騙,好不容易才讓她相信那里什么鬼也沒有,可是現在這么晚了,燕丫頭一定怕死了吧?這該怎么辦才好?
  “戰野……”戰大娘走進屋,歎了口气道:“剛剛娘不是故意吼你的……娘……實在是累了。”
  “我知道的,娘,不打緊。”戰野体貼地笑了笑。“弟弟們都睡了吧?我可不可以出去了?”
  戰大娘望著孩子小小的臉,這孩子……怎么与他的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簡直就像一個磨子印出來似的。每次看到他,她心頭那把怒火就忍不住狠狠燃燒!孩子沒有錯,錯的是戰青,錯的是她……她不該瞎了眼嫁給一個捕頭!
  現在整個村子里的人都嚷嚷著說要走,其實陸陸續續已經有些人离開了柳樹庄,馬賊越來越近,誰也不想留在這里冒險。
  她也想走,只是帶著三個孩子對她來說負擔實在太重,更何況……怎么走?他們身上的銀兩連買半斤米也不夠啊!离開這里,他們縱使不死在馬賊手上,母子四人一樣要餓死在路邊!她怎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呢?
  想到這里,戰大娘的眼里忍不住涌出淚水,一把抱住孩子哭了起來。
  “娘?娘!您怎么啦?我不出去了!我不出去就是了!”戰野慌張而笨拙地拍著娘的背。“娘,別哭了!我不出去,乖乖留在家里,我听話就是了!”
  “乖孩子……我苦命的乖孩子!娘沒用!娘……”戰大娘哭成個淚人儿,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往下墜落,濕了戰野的衣衫,疼了戰野的心。
  戰野忍不住也哭了起來。
  “娘……娘……娘您別哭了……娘……”
  戰大娘正想放開孩子,卻突然听到村外的銅鑼沒命地響了起來,听到村人們沒命地拉開嗓子尖叫:“馬賊!馬賊來了!快逃命啊!馬賊來啦!”
  她惊恐地望向窗外,正好看到村子口新搭的望台轟地一聲燒了起來。
  “快逃命啊!”
  平靜的村落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火光中馬匹的聲音由遠而近,半空中火箭咻咻作響,李家大娘的屋頂著了火、王家大爺的豬圈也倒了下來。
  戰大娘顫抖著將兩個小小的孩子一個抱在手里、一個背在背上,手里還牽著戰野的手,慌慌張張地往外沖。
  “快逃啊!”
  尖叫聲此起彼落,他們終于听到馬賊那囂張放肆的笑聲了!騎在馬上的惡鬼像一陣風一樣席卷而來,刀光劍影,遇到他們的全都得死。村人們一個個倒下,戰大娘沒命地跑著,只是帶著三個孩子的她怎么跑也跑不快,一個踉蹌狠狠跌在地上。
  戰野的手頓失依靠,他回頭想扶起倒在地上的母親,卻被急奔而來的馬匹給惊住了——
  “戰野!”戰大娘不顧生死地扑了上來想緊緊抱住孩子,鐵蹄應聲踩在她的背上,碰地好大一聲。
  馬匹上的男人樂得仰頭長嘯:“過癮极啦!”
  鐵蹄就踩在那母子三人的尸首上!
  戰野渾身發抖,他不敢低頭,因為他全身都是母親跟弟弟的血……他不敢低頭,所以只能呆呆地望著馬匹上的男人。
  馬上的男人也發現他了,那男人的臉映著火光,看得出來一雙銅鈴似的大眼,像老鷹一樣的鷹勾鼻——
  “看啥?臭小子,算你運气好!今儿個老子心情不錯,又有你娘給你當墊背的,這是你娘,是吧?”
  戰野直直地看著他,腦海里仿佛正刻印著這男人丑陋的嘴臉。
  驀地一陣劇痛!
  男人手上的刀刷地划過他的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覺得身上好麻,一點知覺也沒有了。
  “哈哈哈哈……如果這樣你還能活,不要忘記了,老子在銅牛山等著你……”
  火光四起,村人們哭叫的聲音漸漸遠去,戰野的視線模糊了,母親跟兩個弟弟的身体倒在他面前,再也沒有動彈。
  他們都死了。
  戰野茫茫然轉身朝著柳樹湖走去,卻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正像條小河一樣往下流,他只想著……想著燕丫頭還等著他呢……燕丫頭……
   
         ☆        ☆        ☆
   
  在吵雜聲吵醒她之前,燕丫頭已經坐在柳樹下睡著了,手里緊緊揣著娘給她的頭花。
  戰野怎么還不來呢?娘說星星出來之前她就得回去,可是戰野還沒有來。爹娘說明儿個他們就要走了,万一他們走了沒遇上戰野,那戰野會生她的气的。戰野最小气了,每次生气都不理她,得過好多天好多天才會再跟她說話。
  燕丫頭等著等著忍不住覺得困,打個小呵欠,迷迷糊糊便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她傻呼呼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愣愣地想著為什么年還沒到,村子里就放起那么多的煙花?
  好多火星在村子里飛來飛去煞是好看,火光像一條龍,而村子已經是一片火海。
  燕丫頭的雙腿開始發軟,顫抖得提不起腳步。她听到好多人的哭聲,他們為什么要哭?村子里為什么會失火?環顧四周,這里只有她一個人!
  戰野呢?!爹娘呢?
  突然一匹小馬沖到她面前差點踢倒她,燕丫頭根本不知道要閃,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匹馬揚蹄長嘶,堪堪停在她面前。
  “臭婊子!你不想活啦!”馬匹上的人跳了下來,二話不說立刻給了她狠狠一巴掌。
  燕丫頭惊得呆了!張大了嘴發不出聲音來,只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孩。他的年紀跟戰野差不多吧?身材也差不多,可是戰野不會亂打人,戰野除了會打欺負她的王胖子之外誰都不打。
  眼淚含在燕丫頭的眼里,她想哭,可是又不敢哭出聲音來,慌慌張張地四下張望。戰野呢?他為什么不來?如果他來了,眼前這個凶霸霸的惡孩子就不敢欺負她了。
  “你哭什么?我高興打誰就打誰,我爹說這世上我最大!咦?你手里拿著什么?很漂亮啊,給我!”
  燕丫頭連忙將手里揣著的頭花往背后一藏,用力搖搖頭。
  “給我!”男孩生起气來,揚起手上的馬鞭嚷:“你不給我,我可要打你了!我告訴你,這里我最大,連我爹都要听我的。而且我告訴你,你的爹娘現在都死啦!一定都被我爹給打死、燒死了!不會有人來救你!”
  燕丫頭死命搖頭,整個人貼在柳樹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慌地注視著眼前的男孩。她听不懂他在說什么,爹娘明明就在家里,怎么會死了?他根本在說謊!
  “我叫你給我!”
  男孩气极了,沖上來硬是要搶她手里的頭花,燕丫頭越是不給,男孩搶得越是厲害,到最后兩人滾在地上,男孩沉重的身体壓得她難受极了,燕丫頭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戰野!戰野!我叫戰野揍你!爹!娘!”
  “你住口!不許哭!快把東西給我!”男孩气急敗坏地一拳一拳打在燕丫頭臉上,拳頭雖然小,但燕丫頭哪禁得起這番毒打?哭得聲嘶力竭,手里卻依然緊緊握住頭花不肯放手。
  “阿沛,你干什么?咱們要走啦!”几匹馬飛快來到湖畔,見男孩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咱們少爺可真有當家的模樣,你瞧瞧,年紀這么小就想女人呢。”
  “你們說什么?!”男孩气紅了臉,狠狠踹了燕丫頭一腿嚷道:“我是要她手里的東西!”
  “她不給你,你一刀殺了她不就拿到了嗎?
  男孩立刻抽出腰間系著的小刀扑到燕丫頭面前,可是一看到燕丫頭那張惊慌失措的臉,他卻又下不了手了。他又气又怒地吼:“閉上眼睛!”
  燕丫頭喘著气,仿佛听不懂他的話。
  “我叫你閉上眼睛!”男孩气瘋了,用一只手緊緊壓住燕丫頭的眼睛,但卻遮不住燕丫頭的嘴,只听到燕丫頭那壓抑的哭聲,他的手不由得軟了。
  “怎么啦?將來你可是要繼承你爹的事業,成為咱們銅牛山寨的寨主呢,怎么連個小丫頭都不敢殺?”
  嘍們放肆地取笑他,囂張的笑聲讓男孩气得發抖!可是……可是他真的下不了手……
  “你們在做什么?不想走啊?不走的話等著官兵來抓吧!”前方等得不耐煩的嘍們沒好气地吼著。
  “來啦!”
  嘍們笑著掉轉馬頭。
  “少爺,我們不看你,你動作可要快一點,要不然讓當家的等久了,你可也省不了一頓鞭子唷。”
  在村子的正中央,馬賊們已經集結完畢,每個人的背上都背了大包的金銀財寶,高聲談笑的聲音大得連湖畔都听得一清二楚。
  男孩也想搶一點東西,這是他第一次跟著父親出來打劫,如果什么東西都沒帶回去,其他人一定會取笑他的。
  眼前這死丫頭手上的東西怎么樣也不肯給他,可他又不敢——不,他不是不敢,只是不想而已,他不想殺這种死丫頭!他突然想起爹常常帶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回寨。如果爹可以搶几個女人回去,那他為什么不可以?
  男孩將燕丫頭用力扯了起來。
  “走!你跟我走!”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去找我爹娘!我要回去找戰野!”燕丫頭拳打腳踢,死也不肯跟他上馬。
  “村子里的人早都死光啦!你給我上去!”
  男孩不由分說,硬是將燕丫頭抱起來扔上馬背,自己也順勢跳上馬,同時恐嚇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亂動,不然摔下馬背,被踩成肉餅我可不管你。還有,你也不許哭,我爹很凶的,你亂哭,他會一刀殺了你!現在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說,你叫什么名字?”
  燕丫頭抽抽噎噎地,實在不想說,但又怕這凶神惡煞會打她,只好開口:“燕……燕丫頭……”
  “什么鬼名字!算啦!你听好啊,不許吵、不許哭,否則我叫我爹一刀殺了你,知道嗎?”
  其實他的話根本就是白說的,當他們進入村子,燕丫頭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眼前的景象讓她呆了!
  村子都被火燒光了,她看到李大娘、王大叔、陳姑娘跟好多好多人的尸体都倒在地上,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燒得焦黑根本認不出是誰。那個胖小子……那個仰天躺在地上的胖小子是王胖子嗎?就是那個老愛扯她辮子的坏蛋王胖子嗎?
  燕丫頭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是睜著眼睛、張大了口!卻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連淚水都沒有了。
  爹娘呢?她呆呆地想著,卻在這時候看到戰大娘的尸体,就在路中央,背上還背著戰家老三……戰野呢?戰野也死了嗎?
  戰野怎么沒來找她?他們約定過的,戰野為什么沒來找她?
  燕丫頭來不及想,因為她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模模糊糊的,然后再也記不起來任何事——她昏了過去。
   
         ☆        ☆        ☆
   
  戰野到底是怎么來到湖畔的他已經記不得了,只是他的腿再也走不動,手也沒力气爬了。他來到柳樹下,黑暗中一眼就看到燕丫頭的頭花。
  珠花在月光下閃著溫和的光芒,拿在手里冰冰涼涼的,像燕丫頭的手。
  他躺在樹下,手里緊緊握著燕丫頭的珠花,眼睛望著柳樹湖。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沒有人告訴過他“死”是怎么樣的,但現在他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什么仇都來不及報,只能帶著怨恨孤單死掉。
  “如果你能不死,你最想做什么?”
  戰野听到一個聲音,來自他的身邊,但他卻沒有力气轉頭;他迷蒙不清的目光穿過柳樹枝椏來到黑暗的天際。
  “我要當一個捕頭……”
  “然后?”
  “然后我要把所有的馬賊都殺光……”
  那聲音贊許地笑了笑。
  “戰野,這要付出代价,你愿意付出代价嗎?”
  他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反正他就要死了,又有什么差別呢?
  冰冷的手來到他額際,那聲音的主人的臉也來到他的正上方擋住了天空。戰野看到一張女人的臉,有一半遮在陰影之中,另外一半很漂亮,那种說不出來的漂亮。
  “戰野,如果我讓你達成心愿,你愿不愿意接受試煉?”
  戰野倦了,他慢慢地閉上眼睛,但在那之前他很努力地點了點頭。
  那女人微笑,那雙冰冷的手穿過他的額戰野感到一陣劇痛,痛苦穿過他的頭、穿過他的身体,將他整個人泡在冰冷的湖中,教他痛得忍不住尖叫起來!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听到那女人的聲音,歎息著,像是從遺憶深淵傳來的聲音……
  “你將會實現你的心愿,但你這一生再也不能動情動愛,除非你的感情超越了生死。如果你違背了你的誓言,心火將會焚燒你,到時候你所要面對的痛苦,會比現在更胜千倍万倍;但因為你是個孩子,所以我特別送給你一個机會。這一生,你有一次机會可以說出你的感情而不受到傷害,希望對你會有幫助。記住,只有一次,十二個時辰。戰捕頭,好好享受你的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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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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