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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林文豪悶悶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他的父親已經回來了,他和金湄見面的時間也相對減少,他甚至提不起興致再要她去替他挑選禮物。
  在他還沒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之間,他是什么都不想做的。
  “文豪?”
  “爸。”他悶悶地朝走進他辦公室的老人招呼。
  林清夫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怎么?這二天看你都是沒精打采的,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
  老人微微一笑:“每次你用這种口气說話就不會沒什么,到底是怎么了?和金湄有關嗎?”
  “她是不是有很要好的男朋友?”
  “那有什么關系?只要沒結婚誰都有權追求她的。”
  林文豪仍是一臉的郁悶:“我和葉羅見面過很多次,她很怕我,我和她大概是不可能了。”
  林清夫歎口气:“這是預料中的事情,不過這和金湄有什么關系?”
  “我不知道我到底愛不愛她,而且金湄很討厭我,每次見到我都沒給我好臉色看。”
  老人輕笑起來,看著儿子懊惱的臉不免有些得意。
  他很中意金湄當他的儿媳婦,而且也知道金湄對他的儿子并不是全然沒有感覺的,只是她很聰明,不會被他的儿子所嚇倒。
  “為什么不找她談一談呢?還有,別再擺富家大少爺的架子,金湄和你那些女人不一樣,她不吃人那一套的。”
  林文豪的臉有剎時的光亮但他望著自己的手,卻又不由自主黯然下來:“如果我又控制不住怎么辦?”
  林清夫慈祥的臉放出溫柔的光芒。
  這一次他的愛子是真正長大了!
  “去找她,這應該是你們一起解決的問題。”
  記得不久之前她也曾和雪航站在這個机場的角落,仿佛等待處決似的等待著他的父母來到。
  而今天她怀著完全不同的心情和她的丈夫、她的哥哥嫂嫂站在這里,等待著同樣的人出現,卻再也沒有昔日的不安。
  秦泰和和秦凱儿的身影出現在旅客的出口處,他們快步迎了上去:“爸!媽!”
  凱儿擁抱她的一雙儿女,重新得回的天倫和丈夫的愛使她看起來年輕許多:“嗨!我的寶貝們。”
  “沈剛呢?”秦泰和粗聲粗聲地大聲問道。
  “葉羅的爸爸今天出院,他沒有時間來。”雪農回答,有些擔心地望著她的母親。
  凱儿和顏一笑:“他是人家的員工當然應該以老板的事优先。”
  “哼!”秦泰和不滿地出聲:“別人的爸爸倒是比自己的爸爸來得重要!”
  “你又沒有中風。”雪航咕噥。
  “你就巴不得我中風!”他怒罵,神色卻沒有斥責之意。
  雪航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這是你說的。”
  “好啦!你們父子二個人別一見面就吵。”凱儿溫和地埋怨:“我累坏了,我們走了好不好?”
  飛鷹吻吻他岳母依然平滑美麗的臉:“當然好!我幫您拿行李。”
  “臭小子!騙了我女儿又想來騙我太太?!”秦泰和笑罵著,一手摟著妻子走向大門口:“你們說沈剛是怎么一回事?信上寫得不清不楚的……”
  把葉遠山接回家,她算是了了一樁長久壓抑在心里的事,但面對老父帶著怨懟不滿的眼神,她卻是怎么樣也輕松不起來。
  面對一個似乎永遠不肯原諒自己的父親,她滿腔的興奮之情冷卻下來,心情學生得想遠遠逃開這一切。
  如果他知道念祖的生父正站在門口虎視眈眈地想要念祖,那他大概更不會原諒自己了!
  人生為什么要這么難呢?昔日的壯志豪情在經歷了現實之后淡然了,年輕畢竟是有好處的!
  年輕的時候沒有太多的顧忌,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但在經歷了風霜之后,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她突然覺得好疲憊!好蒼老!
  所有的戰斗力和生气都离她遠去,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活得這樣辛苦?
  為了自己的人生理念?
  為了愛情?
  為了自己是個母親,是個女儿?
  只有最后一個理由能使她知道自己仍有一點存在的价值。
  而那甚至不是完全的。
  現在的她只覺得她的人生好無趣!
  也許有人會認為她燦爛、光鮮,應該沒什么好不滿了,但她卻真心羡慕那些早已結婚生子的同學們。
  她們的生活是單純多了,至少不必為了她根本不認為是愛情的愛情而苦惱,不必為了一個頑固的父親而傷神,更不必為了一個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男人而……
  她苦笑搖頭,那個男人是誰?
  心里明白寫著答案,多年前那個答案初次浮現時,她覺得触目惊心,而現在她只有認命的淡然。
  長歎一口气。
  人生真的好難啊!
  沈剛的父親為了他的婚事今天就回到台灣了,她不知道他將會為沈剛找什么樣的妻子,反正絕不會是她。
  十一年的相聚似乎也走到了盡頭,她和沈剛之間也將要划下休止符了。
  這次將不會再有那种刻骨銘心,那种錐心刺骨的疼痛了,但她的心將留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破洞,而無法愈合。
  葉羅凝視父親已沉睡的蒼老臉孔,只有在這种時候她才能在父親的臉上看到和平。
  她想出去,卻又不知道走出這個房間之后,可以去哪里?
  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痛苦。
  在這一剎那間,她哀傷地認為在這偌大的世界上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葉羅?”
  她悚然一惊,紀天揚竟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門口:“你來做什么?”
  “來看你和孩子。”他輕聲地回答:“出來好嗎?我不想吵醒伯父。”
  她仔細替父親拉好棉被,悄悄地瞳了出來。“你不該來的。”
  “為什么?伯父出院你也不通知我?要不是你公司的人告訴我,我也不會赶來,”紀天揚看著她疲倦的神色,他小心地牽著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有必要。我很累了,你回去好不好?”她提不起半點精神再和他周旋下去,現在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大睡個三天,或是下半輩子干脆都別再清醒了。
  “你的擔子很重,讓我幫你分擔好嗎?”他溫柔地撫摸她的臉。
  她閃開了,努力維持自己平靜的表情,內心里卻好渴望沈剛快回來,好讓她能痛快地大哭一場:“不必了,你走吧!”
  “葉,我愛——”
  “別再跟我說‘愛’了,你的愛太昂貴,我付不起代价,我好累好累,求求你快走好不好?!”她沮喪地輕喊,頭劇烈地痛了起來,無數的妖魔在里面跳著舞。
  紀天揚垂下他的手,心痛無比地凝視她蒼白的面容。
  她為什么這樣排斥他呢?這一、二個月來他不是已經盡了全力在彌補她了嗎?
  她為什么總不能相信他,而一再地反駁他的話,將他的愛擲回他的臉上。
  當年他的确是錯了,但他并不后悔,那是他的理念,而如今他只遺憾她不肯再相信他一次,他是真的愛她!
  對他來說,事業是他的生命,然后便是她和孩子,如果不是因為深愛她,他是不會和Carol离婚的,對Carol他并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但她才是他一直執著的!
  “天揚,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我心里已經有別人了,再也容不下你了。”她低語,恍惚地卻又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語意。
  紀天揚僵住了:“你說謊!我不相信!”
  “不要再說你不相信了!”她拼命搖頭:“你到底相信什么?難道我說我愛你你就相信了?你只挑你想相信的,但是不是每件事都能順你的心的!我說了上百次我不再愛你了!你到底還希望我怎么樣?一死表心嗎?!”
  如此激烈的她是他所生疏的!
  記憶中只有她在得知他和Carol在一起時,曾發生過一頓脾气外,葉羅向來是平靜的。
  他惊愕地重新看著她,仍無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走吧!”
  “是誰?”他努力平息那突如其來的傷痛:“是誰?”
  “你不必知道。”
  “我當然要知道!我難道沒有權利知道你和哪個男人在一起嗎?你是我孩子的媽!”他大吼。
  葉羅瞪視著他:“反正念祖不會給你,你只需要走出我的生活就夠了!”
  “不!我不會放棄念祖的!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如果Carol怀孕了呢?”
  “什么?”他怔怔地望著她,心虛地想起前几天和Carol的那一幕。
  “這并不是不可能的。”
  “你在胡說些什么?”
  葉羅沒想到他的反應是這樣:“為什么不可能?”
  “她和我在一起十多年都沒怀過孕。”
  “那是因為你們有一大半的時間都不睡在一起。”
  紀天揚懊惱地扯扯自己的頭發:“你可不可以不要談她?每次和你在一起,你總要把她牽扯進來!我和她已經离婚了!”
  “因為她愛你。”她本想說出Carol來找過她的事,繼而一想,覺得沒必要提起,万一又讓他誤會反而更糟:“她是真的愛你。”
  “那我也愛你啊!你為什么總不提這一點?!”
  “你有愛人的能力嗎?”她平靜地問。
  紀天揚被她問傻了,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突然問出這种奇怪的問題來。“當然有。”他只好如此回答。
  “我很怀疑。”她仰起頭再看他:“你一向只愛你自己,世界上你最愛的人也只有你自己,而不是我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人。”
  他開始生气——非常地生气:“你在指控我自私?”
  她看了他充滿怒气的臉一眼,仍是平靜地:“大概是吧!但我真的是這樣認為,這一點都不夸張。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是個孤儿,有這种觀念并不足為奇。”
  他像被槍打中似的跳了起來:“你怎么能夠面不敢色地說這些話好像這些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我沒有愛人的能力,那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听你說這些話?”
  “這也是我迷惑的墳。”她皺了皺眉頭:“但我想這是因為你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所以才會開始尋求良心的安慰吧?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諒!你只需要你自己良心的原諒。”
  “葉,你确定你正在說你心里話嗎?”他突然以出奇的平靜問道。
  “是的。”
  “只因為我當初一個錯誤的選擇,你否定了我的一切,甚至我當個父親的能力。”紀天揚冷冷地開口,眼中熾熱的感情均已消褪,空白的臉竟沒有留下半點表情:“為了赶我走,你甚至不惜捏造出一個從沒有存在過的情人出來,我從未后悔過我當年的錯誤,但我很傷心你不能原諒我,也不肯重新和我在一起,可是你不能阻止我和念祖相認。”
  葉羅揉著太陽穴,蒼白又疲憊地道:“如果念祖肯認你,我沒有話說。”
  “真的?!”他怀疑地打量她。
  “但不會讓你帶走他。”
  秦泰和几乎是挑剔地打量比他整整高上半個頭的大儿子,他皺皺眉扯扯沈剛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你就穿這樣子來見我?”
  沈剛沉默地立在一邊,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待人的反應,而他打算讓他們屏息至死。
  “我在問你話——”
  “他這樣很好。”凱儿出人意料地替沈剛回答。
  他訝异地望向眼前嬌小的婦人,她的眼中已失去當年的怨懟和淡淡的挑剔,只有一道祥和的光芒。
  “好個鬼!我秦家的倒穿得像個流浪漢。”秦泰和低聲咕噥:“儿子!你那個漂亮的女老板沒付你薪水?”
  儿子?!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泰和從未在凱儿夫人的面前這樣叫過他——
  “怎么?你啞啦?!”他終于大吼起來。
  沈剛低垂著頭,和當年見他時一樣無法直起腰杆:“有。”
  “我在和你說話你到底在干什么?!”
  “爸!”雪農輕拉她父親的衣袖。
  “你別管!我今天叫他儿子,他就不准再當佣人!”
  他驀然抬起頭來,一小簇怒焰在眼中閃耀:“我不是佣人。”平靜的聲音后藏著太多的委屈。
  “你不是佣人?那你還去替人開車?!”
  “那是因為我喜歡開車。”
  “你買不起車嗎?我替你買一輛!不准再去替那個女人做事!什么事不好做,偏偏選上一個女人去當司机和保鏢!我秦家的——”
  “我不是秦家的人!”沈剛終于爆發,丟下這么一句,轉身便走向門口。
  “站住!”秦泰和怒吼。“有种再給我說一次!”
  他無畏無懼地駐足轉身:“我不是秦家的人,我姓沈——”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將所有的人都給震在當場。
  秦泰和鐵著臉咬牙切齒地開口:“是我的儿子就不准說出這种話。”
  沈剛側向一邊的臉火辣辣地浮起了五指印,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連話都不說一句便將門打開。
  “沈剛。”凱儿威嚴地喚道:“你們其他人全都出去。”
  雙生子和他們的妻子丈夫憂心地對望了一眼,卻不能違背老人家的意思,依序走過沈剛身邊。
  “你過來!”
  他猶豫著,對凱儿夫人他向來又恨又愛,恨她的冷血也愛她的公平……
  “叫你過去你沒听見?!”秦泰和齜牙裂嘴地對他吼,气勢卻奇异地溫和了許多。
  沈剛不太情愿地走向她,臉上仍是一片空白。
  “你該向你儿子道歉。”凱儿平靜地朝她的丈夫說道。
  沈剛睜大了眼,開始怀疑自己的神志狀況,否則就是他踏入了某個奇异的异度空間而不自知——
  “哪有老子向儿子道歉的道理!”秦泰和心虛地咕噥。
  “是你動手打人,而且沈剛說的也沒錯,他是姓沈,不姓秦,你沒理由打他。”她就事論事地說道。
  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苦澀。
  她總是最講理的——
  望見秦泰和委屈而不滿的神色,他漸漸地搖搖了頭:“不必了。”
  “看!儿子說不必了!”秦泰和松口气笑道。
  凱儿無奈地白他一眼:“就知道占孩子的便宜!”她溫柔地轉向沈剛:“保留你母親嫁家的姓是應該的,我知道秋鳳是沈家的獨生女,但你也是秦家的孩子,血統是不可否認的,你知道你應該叫我什么嗎?”
  “凱儿夫人。”他愣愣地回答,仍不太明白她這番話的用意。
  “是大媽。”她溫柔地糾正。
  “什么?”他突然不解地望向秦泰和,完全被她的話所混淆。
  “要不然應該叫什么?”秦泰和突然朝他無比慈祥地開口:“秋鳳是我的第二任妻子,按照倫常你是該叫凱儿大媽的。”
  這次他不但睜大了眼,也愕然地張大了口!
  他們真正承認他了嗎?
  他們真正接受了他和他的母親成為秦家的一份子,而不是一對地位不明白的母子了嗎?
  “我很對不起你們母子倆,當年是我太糊涂了,耽誤了秋鳳一生的幸福,也讓你過了這么多年的苦日子……”秦泰和的口气不胜唏噓,他完全坦白地看著他的長子:“你是我的大儿子,這些年來你吃的苦完全是我的錯,你可以原諒爸爸嗎?”
  凱儿黯然地牽起沈剛粗糙的大手:“我很小气,如果當年我不是那樣小气,那你們母子倆也不會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了。現在說這些是有點晚了,但是我和你父親都是誠心地希望你回來,不要再當我們是陌生人了。”
  多么希望母親能親耳听見這些話!
  沈剛強眼睛蒙上一層薄霧,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他的母親從來沒有怨恨過秦家對她的不公平,她只怨自己的命不好,也怨他的命不好,出生在不該出生的地方。
  而如今他和他那苦命的母親終于得到了他們的認可。他不知道這值不值得他感激涕零,但知道這是母親生前一直期望的一天——
  秦氏夫婦擔心地相視。
  對這個沉默的孩子,他們是太疏忽了,以至于到現在仍不能了解他那空白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樣的心意。
  凱儿有些著急,她輕輕地拍拍沈剛的手:“你是不是不肯原諒我們?讓你當那么久的佣人是因為我小气,不肯承認你們,那不是你爸爸的錯,你可以恨大媽,但千万不要恨你爸爸!他是愛你的!這些年來他一直良心不安,也是因為顧忌到我才沒來認你,你——”
  “是我太懦弱!有勇气去做,卻又沒勇气讓你和秋鳳有個名份,還讓你們當下人!那是我——”
  沈剛凝視這一對恩愛的夫妻,他緩緩搖頭:“是我媽不肯。”
  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知道瞞也瞞不住。
  “我媽不愿意傷害你們的感情,她也不要什么名份,當個佣人她很滿足,她常說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她不恨你們,也不准我恨你們。”
  秦泰和黯然地別過頭去,聲音突然蒼老了:“秋鳳是個好女人——”
  沈剛苦笑一下:“爸,大媽,我——”
  夫妻二人欣慰又感動地笑了起來,凱儿毫不猶豫地擁抱了她愛了二十多年,也恨了二十多年的新儿子:“歡迎回家!我的儿子。”
  秦泰和笑著,笨拙地掩飾自己眼角的淚光。
  沈剛容許自己享受片刻的溫馨:“我該走了。”
  “回葉羅那里?”
  “嗯。”
  秦泰和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凱儿也放開了他,慈祥地握著他粗糙的大手:“你真的愛她嗎?儿子。”
  “我——”
  “男子漢大丈夫,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我什么?”
  “愛。”
  “那好。”秦泰和与他的妻子相視一眼,滿意地點頭:“我也很喜歡那個女孩儿。你從今天起就是‘秦氏連鎖飯店’的董事長了——”
  “我不要。”
  “這是什么意思?”秦泰和斜睨著他:“不要?”
  “那是雪航和雪農的,我不要,我也做不來那些事情。”他干脆地回絕。
  “我生的小孩是怎么一回事?別人搶遺產都搶破頭了,你們倒懂得禮貌,一個個見了錢就跟見了鬼似的?”秦泰和咕噥著搖搖頭,自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份文件:“由不得你不要!我文件都寫好了,只等你簽名。”
  “不。”他固執地將文件推開。
  凱儿溫柔地將文件又送了回來,輕輕哄道:“不會治理沒關系啊!交給雪航去做嘛!他會幫你的,你們兄弟——”
  “不要。”
  “你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要不要娶你的老板?光棍一個誰要嫁給你這個窮光蛋?”
  “如果她要我,那絕不會是因秦家的產業,我自己會有辦法養活她的。”他堅定地回答。
  “骨頭還真硬!你拿什么養活人家?用她的薪水養她?”秦泰和不客气地指出。
  “我馬上回去辭職。”
  凱儿优雅地皺起眉頭:“那你以后怎么辦?”
  沈剛想了想,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大媽肯不肯投資我開公司?我自己存了一點錢,不過可能不太夠——”
  “開什么公司?”她极感興趣地問道。
  “保全公司,現在台灣很需要的——”
  “算我一份!”雪航的聲音突然自門口響起。
  “還有我。”雪農笑嘻嘻地鑽了出來。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造反啦!”秦泰和佯裝生气地大吼:“全都倒戈了!”
  “反正我對飯店業也煩死了”!雪航仍是滿不在乎地:“大哥開公司我當然全力支持。”
  “可是我不需要——”沈剛有些尷尬地急急開口。
  “葉羅可是過怕了苦日子,你不希望她跟著你吃苦吧?”雪農笑嘻嘻地提醒。
  沈剛望著他們真摯的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喂!等一等!那我的飯店怎么辦?總得有人——”
  當然是沒人听他的叫喊,他們全心地投入了沈剛計划多年的事業中,包括他的妻子在內。
  秦泰和口中怒罵著,眼角卻悄悄地沁出了一串淚水,欣慰地開始微笑……
  “真的?”念祖的小臉猶豫地望向他的母親:“紀叔叔真的是生我的爸爸?”
  葉羅勉強地微笑,心卻有如刀割般的疼痛。
  為什么呢?
  為什么要讓這么小的孩子周旋在大人的世界里?
  為什么要讓她的儿子去理解他不能理解的事情?
  紀天揚眼眶紅紅地,他輕輕地將念祖僵硬的身体摟進了怀里;“是的!我的确是你的爸爸,念祖喊我一聲好不好?”
  念祖求助地望向他的母親,她卻心痛地將臉別開。
  既然已經決定讓他們父子相認,就不要再去左右孩子的思想了,讓他自己判斷吧!
  男孩愕然地看著母親別過去的臉,眼前的男人那張渴求的臉,他更僵硬了。
  “念祖,喊爸爸一聲好不好?”他几乎是懇求了。
  念祖突然用力推開他,小臉上寫滿不信:“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你騙人!媽媽也騙人!我不要你當我爸爸!”
  “念祖——”
  “媽!”男孩扯著母親的衣袖急切地喚著:“媽!他不是我的爸爸對不對?媽!你說嘛!他不是我的爸爸對不對?我不要他當我的爸爸!我不要那么多的爸爸!我只要沈叔叔當我的爸爸就好了!媽!”
  葉羅哽咽地不敢去看儿子充滿哀求的臉,他童稚的聲音一聲聲打在她的心上,她卻只能狠狠地哽咽、啜泣,而無法給他任何回答。
  “念祖!”紀天揚伸出了他的手:“念祖!我真的是你的爸爸!來我這里好不好!我會比沈剛更疼你的——”
  “不要!”男孩大吼:“我不要你當我的爸爸!沒有人會比沈剛叔叔更疼我!媽!你為什么不說話?你說嘛!他不是我爸爸對不對?媽!”
  她哭著將孩子摟進怀里,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么大的錯誤:“念祖!媽對不起你——”
  男孩愣住他,他不可置信地凝視眼前的男人。
  他只要沈叔叔當他的爸爸!
  為什么媽媽和他們不了解呢?
  有那么多人要當他的爸爸,可是他誰都不要,他只要沈叔叔啊!
  念祖淚水嘩啦嘩啦地掉了下來,他用車推開他的母親大喊著:“不要!我不要別人當我的爸爸!我只要沈叔叔?!”
  “念祖——”
  男孩哭著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用力地關上房門。
  “讓我去跟他談!他會了解的!他一定會了解只有我才是他的父親!”紀天揚不顧一切地跟在念祖的后面奔了上去。
  “不要!”葉羅拉住了他,滿面的淚痕和傷痛:“你做的還不夠嗎?不要再去打扰他了!算我求你!”
  “葉羅!你不了解!這對我很重要!你不了解——”
  “求求你——”她泣不成聲,只是一直狂猛地搖著頭。
  紀天揚這才看見一個母親錐心刺骨的疼痛。
  他喪了气,將葉羅扶到沙發上坐好:“我不去了,你別擔心,我會給他時間的!我保證。”
  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眼睛卻渴望地看著儿子的房間。
  紀天揚歎口气:“我會走的,你和念祖好好談一談。”話畢,他沮喪地走向大門,卻仍不舍地再三回眸,好一會儿才不甘地走了出去。
  “念祖!念祖你開門好不好?媽媽有話對你說,你開門。”她在男孩的門口用力地拍著門,一想到儿子正在里面傷心,她的心便糾結成一團痛得几乎要昏厥。
  “我不要!我不要听!媽媽都不听我說!我不要他們當我的爸爸!我不要啦!”
  儿子的聲音哽咽,單稚的聲音哭得沙啞,她難過地再度敲門:“念祖!你不懂!媽媽有不得已的苦衷,念祖你開門好不好……”
  “不要!”
  然后便是重物擊向門的巨大聲響。
  她沿著門慢慢下滑,掩面泣不成聲起來。
  這到底是誰的錯?
  為什么她的生活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到底是誰的錯!
  “找我出來有事嗎?”金湄仍是冷冷的。
  “那天在餐廳里那個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嗎?”
  她不耐煩地瞪視他:“我說過那不干你的事!”
  林文豪直視她明媚的眼,納悶自己平日的勇气總會在她的面前逃逸無蹤。
  他別過頭去清清嗓子:“我——我喜歡你。”
  金湄瞪視他半晌,聲音愈發冷冽:“我不會當你的玩物的!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不是那樣的!”他著急地握住她拿起皮包的手:“我是真的喜歡你!”
  “你愛著葉羅。”她明白地指出,仿佛這樣便解決了一切。
  他澀澀一笑:“我也一直那樣以為,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金湄狐疑地打量他:“什么意思?”
  “就是——”他雙手一攤,不知該如何表達:“就是——就是那樣。”
  她難得一見地笑了起來:“就是什么樣?”
  “我不會說。”他坦白地招供。“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如果你還沒有男朋友,我希望我可以追求你。”
  “喔?”她有趣地望著他:“什么時候你開始介意這個?我以為你一向不管那些的。”
  “你不一樣,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如果你現在有男朋友,那我可以等。”
  “如果我決定結婚?”
  林文豪的臉瞬時暴起怒火,他卻奇跡似地別過臉去壓抑下來:“那——那我——會祝你幸福——可是你是真的愛他嗎?那個男人看起來很笨!他不會了解你,也不會給你幸福的……”他急切地注視她的眼,驀然明白自己正在說些什么,他懊惱地咕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金湄忍不住揚起清脆的笑聲,好笑地看著他:“你真好玩!”
  “好玩?”
  林文豪扰扰頭發,簡直不能相信她給他的第一個形容詞會是這樣:“真好玩!”他低聲咕噥。
  “你是認真的嗎?我不想步上葉羅的后塵。”
  他自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她的眼前,臉微微地漲紅。
  “這是什么?”她怀疑地打量著那份厚厚的文件。
  “你看了就知道了。”
  金湄帶著几分好奇將文件翻了一次,几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前所看到的!“你……”
  林文豪深吸一口气:“我去做了檢查,這是醫師給我的檢驗報告,我的病是可以治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你有問題。”她的眼睛和口气都柔和了下來,怎么也想不到他會為了自己而去看精神科大夫。
  “我是很認真的!”他將檢驗報告推到她的面前:“在我的病治好之前我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你不必擔心我會傷害你,我現在知道這种事是勉強不來的,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一陣再做決定,那我就很高興了。”他一口气說完,竟覺自己像個初戀的男孩一樣青澀笨拙。
  “那葉羅呢?”
  “我想我是愛過她的,但是方式不對,也許她是對的,我一直把她當戰利品而自己不知道。”他黯然地回答,隨即真摯地看著她:“但現在我只想彌補我對她以前所造成的傷害,如果你還擔心我愛著她,那你可以考驗我。”
  這或許是他這一生第一次對人如此開誠布公地顯示他的真心。
  金湄柔柔地笑了。
  “這是不是代表你愿意給我一次机會?”他希祈地望著她,几乎像個小男孩一樣的急切。
  她嬌羞地點點頭:“但我并不保證我們一定會有將來。”
  “這就夠了!”他歡欣地大笑:“我會盡力讓我們之間有將來的!相信我!”
  紀天揚滿身疲倦回到飯店,在他的想像中,他們父子的相認應該不是這樣的。但是今天的情形卻叫他心灰,他的儿子宁可叫別人父親也不愿意認他。
  他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訝异地看見Carol含笑坐在他的床沿:“Carol?我以為你回法國去了。”
  她喜孜孜地跳了起來,給了他一個令二個人都惊訝的熱吻:“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雙眼發亮興奮地說著。
  “什么好消息?”他有些頭昏腦脹。
  “我怀孕了!”她大聲宣布,手中揚著一張醫生的檢驗書:“是上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有的!”
  “你說什么?”他眨眨眼,怀疑自己所听到的。
  “我怀孕啦!”
  紀天揚迅速變了臉色,整張臉鐵青起來。
  “怎么了?你不開心嗎?”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咬著下唇望著他。
  “你又在玩什么把戲?我們結婚十年都沒有孩子,怎么一离婚就有了?”
  Carol微張著口頻頻后退:“你以為我在騙你?”
  “我們离婚了!”
  她含著淚,哽咽地猛搖頭:“可是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有孩子了,醫生說年底就會生了。”
  “沒有用的。”紀天揚歎口气,倚在床頭朝Carol難過地說:“我們已經离婚了,我不會為了孩子再和你在一起的。”
  “可是你一直想要一個孩子。”
  “是很想要一個孩子,但是葉已經給我一個孩子了。”他輕聲提醒。
  Carol坐在床畔,仍是止不住淚水,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我會生下他的,而且我不管你要不要他,這個孩子以后都會叫你爹地。”
  “Carol……”
  “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愛我,但是我是愛你的!”她完全沒有怨恨地望著他;“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也有了你的孩子,并不是要反悔我們的离婚協議,我愛你,我只要你記住這一點,我會永遠愛你。”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再來的。”
  紀天揚茫然地看著她關上房門。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是想要一個孩子,但他只想要葉羅為他生的孩子。
  她說他沒有愛人的能力?天知道他是如何地想念葉羅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歲月!
  他們一起歡笑、一起生活、一起吵架。對他來說那都是支持他走到今天的因素。
  當年的他,又窮又苦,他怎能要她也跟著他受苦呢?
  他是虛榮,但是誰說愛慕虛榮的人就沒有愛人的能力?
  他苦怕了!窮怕了!他不能再忍受過那种苦日子!
  所以他在葉羅和Carol之間掙扎。
  他并沒有做下決定,下決定的是她!是她在未得知結局之前就离他遠去的。
  或許他有錯,但是她又怎能明白他當年的心情?
  什么努力奮斗便會有前途的話全是騙人的!如果他不曾和Carol在一起,這十年的歲月足夠他爬到這個地位嗎?而這期間又得忍受多少白眼和三餐不繼的生活?
  他能靠獎學金念書,但他怎么靠獎學金度日?
  那樣的生活宛如地獄一樣,在那种情況下他又怎能奢望和葉羅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貧賤夫妻百事哀啊!
  如今他功成名就,什么都有了,她卻不肯再回到他的身邊!
  他是真的愛她啊!她為什么不能明白?!
  “葉羅?”沈剛走進漆黑的客廳,隨手打開了燈,看見她正孤獨地背對著他坐著:“為什么不開燈?”
  “忘了。”
  他走到她的身邊,思索著如何開口:“呃——我今天下午去見我父親和我大媽,他們——他們愿意支持我開公司,所以——所以我想辭職……”
  “喔。”
  就這樣?
  沈剛注意到她一直沒有面對他,說話的口气明顯地空白,仿佛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似地。
  他將她的肩轉了過來,剎時嚇得噤聲!
  葉羅的眼眶深陷,皮膚蒼白,冰涼得近乎透明,唇也變得青紫,她好像在一下午之間就完全失去了她的生命力!
  “葉羅?”他顫顫地伸手輕輕碰触她的臉,深怕一用力她便會自他的眼前破碎掉。
  其實她也真的完全碎成粉末了!
  她一直坐在這里等他回來,她有好多的委屈和傷痛要告訴他,而他卻說他要离開了?
  “連你也要走了!”她輕霧似的飄忽的眼神望著前方,卻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著陸的。“你們都要离開我了!”
  “葉羅?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會這個樣子?”他好慌,不知道她為什么會一下子蒼老了五十歲不止!不明白她為什么說得像是世界末日——
  她悲哀地一笑,完全不理會他的問話,輕輕地站了起來,像個幽靈似地飄過他的身邊。
  “葉羅!”他拉她,捧住她冰冷的臉:“到底——”
  她看著他,睫毛輕輕顫動几下,一串淚珠猛然掉了下來,連開口的力气都沒有,只覺得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說,連眼也不愿再張開——
  “葉——”沈剛大惊,她就挂在他的臂彎之中,像片羽毛一樣輕,頭倚在他的手臂上,吐出長長一口气然后便不醒人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惊恐地大吼:“念祖!念祖!”
  男孩急急忙忙地沖了出來,臉上淚痕猶濕:“沈叔叔你回來啦!我告訴你——”他猛然頓住:“媽媽怎么了?”
  “快打一一九!快點!”他狂吼著,卻連分毫都不敢移動,深怕會傷了她:“快啊!”
  男孩顫抖著,沖向電話:“快點來!我媽媽被我气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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