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三章


  王者之姿
  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館安頓下來之后才發現兩個人身上的錢所剩無几,而阿朗又失去了工作。
  “PUB是不能再去了,那些警察也許會再到那里去找你。”
  阿朗撇撇唇,有些惱怒地揮個大大的手勢:“真該死!兩年前來日本的時候一無所有,到現在還是兩手空空!真不知道我這人到底在搞什么?無所謂啦,工作再找就有了,東京這么大,我就不相信他們能堵死每一條生路!”
  莫蕪薏輕歎口气,她的錢几乎全花在買書買顏料上面,誰料得到事情竟會發展到令她們連住的地方也沒有?
  現實生活可怕得很,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想來想去,她的手終究還是伸向話筒──
  “不要!”阿朗立刻按住她,眼神二十万分堅決。“給我一次机會,讓我證明我能照顧你。”
  “阿朗,我已經不是孩子,不需要人照顧。”莫蕪薏再度歎息:“我只是要打電話給我大哥而已。”
  阿朗倔強地抿起唇,不肯讓步。
  “阿朗……”
  “兩年前我又病又窮的時候是你照顧我,要不然我可能老早死在那個地下道里了。現在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也有能力照顧你?”
  兩年前,阿朗背著吉他到東京尋求夢想。身無分文來到陌生國度,她只能在地下道里賣唱,過著餐風宿露的生活,一個月過去,鐵金剛也要變成一堆廢鐵,更何況是一個人?
  莫蕪薏在地下道里听過她唱歌,哀怨的中文情歌听得人淚流滿面,那夜好冷,她心血來潮回到地下道,沒听到熟悉的歌聲,卻看到三、四個街頭少年正大肆掠奪倒在地上的异鄉少女。如果不是她赶到,那些血气方剛又膽大包天的男孩恐怕還會犯下更可怕的罪行!
  莫蕪薏將阿朗帶回小公寓,她病得像一只小貓,連喝水也沒有力气,卻懂得苦苦哀求不肯去醫院;她拿的是觀光護照,只要被發現立刻就會被遣送出境。
  莫蕪薏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將病得不省人事的她救回來,又用了快一個月才知道那少女名叫“阿朗”;她有著男子漢的冒險精神,和一顆男子心的漂亮女人。
  兩年過去,阿朗比當初更像個男人了,俊挺出色的外表不知迷倒多少豆蔻年華的少女,現在她要更進一步,像個男人一樣肩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阿朗從來沒把感情放在嘴上,她只是一直在那里。當她回頭、當她伸出手的時候,阿朗便無聲無息出現。
  這樣的感情与男人多么不同!只是她不知該如何接受?暴躁而沉默的阿朗只是寂寞,為了保有這分异鄉感情,什么包袱她都愿意扛,只是,這樣的感情是多么沉重啊!
  “就算讓我報答你。”
  “你早已經報答完了。”莫蕪薏的手終于离開話机。“別太勉強,你沒有居留權,很容易吃虧。”
  阿朗淺淺一笑:“我都已經是老東京了還怕什么?”此時旅館門外響起侍應生的聲音:“送水。”
  阿朗愉快地吹著口哨去開門,門才打開便愣住了:“你!”
  穿著侍應生服飾的女子笑嘻嘻地推開她,逕自進門:“安頓好啦?嗯……這房間好像小了一點儿,擠兩個人恐怕不太舒服吧!”
  “喂!”阿朗急急忙忙拉著她:“你到底是誰?”
  “我嘛……狐狸。”女子笑眯眯的,彎月型漂亮的眼睛不知怎么地,看上去竟真与狐狸有几分神似。
  “搞什么鬼──”
  “那不要重要啦。”名叫狐狸的奇怪女子動作十分夸張地將房門拉開:“反正我們都只是配角而已,不必太介意。今天主要是跟兩位美麗的好小姐介紹一個黃金單身漢,‘寒澤織真’先生!”
  伴隨著卡通似的夸張音效,旅館小門外面果然站著個沉默的男人。
  連向來嚴肅的阿朗都愣住了,狐狸的動作太夸張,而出現的男人又太陌生,霎時阿朗什么反應也做不出,只能像個呆子一樣定在那里。
  莫蕪薏卻微微蹙起眉。
  莫蕪薏的眉頭才動,阿朗已經擺出防衛姿態:“你又是誰?姬月良將的狗腿子?”
  “嘿!身為配角這樣說話可就太難听啦。”狐狸皺皺眉道:“要不是他,你現在正蹲在牢房里等著被遣返呢!”
  寒澤織真与莫蕪薏無言地彼此凝視了三秒鐘。
  狐狸來來回回看了他們兩次,終于恍然大悟地嘻嘻一笑:“喔!對不起,這么重要的場面的确不應該有外人在場,我們走了。”她說著,立刻拖住阿朗的手往外走。
  “喂!我沒說要跟你走,放手啊!”阿朗哇哇大叫,無奈狐狸連一點机會也不給她,逕自將她拖出門去。
  配角离開了,剩下兩個沉默的主角。
  仿佛思索著開場白,寒澤織真良久之后才走進房間,順手帶上門又過了几秒鐘,才終于下定決心似的來到莫蕪薏而前。
  “我是寒澤織真,櫻冢小夜子的表兄,姬月良將的表弟。”背書似的音調,讓他恨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沉默,雙眼直直地凝視著他。
  他深吸一口气,足足過了一分鐘才開口:“我愛你,早在一年之前。現在,我請求你給我一個机會,一個能追求你、与你白首諧老的机會。”
  莫蕪薏愕然!
  說完話,寒澤織真在她面前半跪下來,以一种山河難以撼動的專注眼神等待她的答案。
  她愣愣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有什么反應。劇情發展太快,連她自己也覺得突兀!
  一陣死寂的沉默,寒澤織真的姿態僵硬得仿佛石像。
  几秒鐘之后,她終于輕呈口气,反應過來。
  “寒澤先生,我不可能同任何人白頭偕老,我有病,是絕症……”
  “我知道,醫生說你不可能活過二十七歲,但你已經二十八歲了。也許等你六十八歲的時候,你會笑著如此對我們的孫儿提起這件荒謬的事。”
  孫儿?多么遙遠、虛幻而又認真得可怕的想法!
  莫蕪薏輕咬著唇瓣,寒澤織真那無比堅定認真的模樣几乎已經打動她——但她想起了姬月……
  崩解的愛情像毒蛇一樣在記憶里回頭,賁張著可怕的血盆大口,威脅著連她的未來也要一并吞噬!
  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心思,寒澤織真微微昂起下顎,俊美而陰郁的臉上透著一股自信与傲慢。
  “我不是姬月良將,我絕不會傷害你。”
  “我并不擔心受到傷害……”莫蕪薏起身走到門邊,靜靜地打開門,良久之后才輕輕地開口:“人生,總是避免不了受傷的,我不是溫室里的花朵,我只是不愿意成為你們彼此競爭的獎賞。”
  寒澤織真緩緩起身來到她身后,望著她纖細的雙望,他強忍住擁她入怀的沖動——
  他可以理解的,這樣的拒絕的理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莫蕪薏從來不是孤塔里無助受困的小公主,她有自己的想法与驕傲,而他不曾愚蠢到去摧毀這樣珍貴的特質。
  于是,他輕輕地吹口气,用一同以往的溫柔開口:“你的确是一种獎賞,但不是來自競爭,而是來自于老天。”
  走出門,寒澤織真面對她那雙清澈的眼。
  “如果能与你相愛,將是老天賜給我這一生最寶貴的獎賞;雖然,現在你還不能接受我,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是認真的,不管時間經過多久,這感情永不會變質。”
  莫蕪薏的心,輕輕地被溫柔的感情触動了一下;很輕微的,像是清風輕撫的悸動……
  凝視著她的眼,寒澤織真露出深情溫柔的笑容,輕柔地伸手碰碰她略顯蒼白的額。“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准備著……直到那一天到來。”

  小旅館的電梯間很小,大約三坪大的空間里回蕩著狐狸荒腔走板的歌聲。
  “愛上七個不肥暇的冷,愛上一扇不開心的門……緊閉的雙臀,凝眼的怨神,何必還要哭哭將就,哭哭翠聞……愛上”
  原本她只是听,很忍耐的;可是等听懂她到底在唱什么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了!
  “噢!拜托你好不好?你沒有日文歌可以唱嗎?一定要這樣侮辱中文歌?”
  “愛——咦?我哪里侮辱它了?我唱得不好嗎?這歌我學了好久耶!”狐狸還是笑嘻嘻的,到底因為她生來就是一副笑臉,還是她真的這么愛笑?
  阿朗難以忍受地閉閉眼睛:“你一定要一直笑,拼命笑嗎?到底什么事這樣好笑?”
  “那你又為什么看起來老像是世界末日一樣的愁眉苦臉?”狐狸跳到她面前,很有趣似的打量著她:“長得這親漂亮,卻老是苦著一張臉,你不難過嗎?”
  “因為我——”話說到一半,她突然住口。有什么理由她得滿足這怪小孩的好奇心?想到這里,她沒好气地眯起眼:“因為我不像某些人,老愛當個開心果!”
  狐狸又笑了,本來已經微微往上勾的眼角如今几乎要飛出那小小的臉蛋。
  “某人?你指的是我吧?嘿!挺好!當個開心果有啥不好?”她擺出夸張的武術姿態,嘿嘿哈哈地做了好几個好笑的動作之后,繼續:“更何況我可是個本領高強的開心果!你就做不到吧?”
  “誰喜歡做到這种好笑的事?”
  “好笑?嗯……真的,連自己也覺得好笑,但是好笑不好嗎?像寒澤老大,壓力那么大,能讓他笑,我倒覺得是我的榮幸呢。像莫蕪薏,命那么短,卻還是沒人讓她笑,想想都覺得她可怜啊!到底哪一种比較好呢?”
  狐狸微微笑著,說出口的話好像很不經意,但卻讓阿朗愣了一愣!
  “怎么?說不出話來了?所以我說嘛——老大!”狹小走廊中響志寒澤織真的腳步聲,狐狸的動作真的快得像狐狸一樣飛竄過去:“怎么樣?她答應嫁給你沒有?”
  寒澤沉默地看著阿朗。
  狐狸聳聳肩:“喔,那是說沒有嘍……那也不要緊,反正早晚會成功的。”
  “你的處境很不利,自己要小心。”寒澤對著阿朗淡淡開口:“如果被移民司的人抓到,我也沒辦法。”
  所以,這是另一個受著蕪薏的男人……
  看著寒澤織真,阿朗只能無言點頭。想道謝,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電梯門開了,寒澤織真与狐狸進了電梯。門關上之前,狐狸依然笑嘻嘻地朝她扮鬼臉……
  阿朗無言地走在那里,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頭……那是什么感覺呢?
  那感覺……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姬月良將……是的,就像當年她第一次見到姬月良將時便已經知道他与蕪薏將會相愛一樣。

  東京。大和院。
  東京市郊一棟外貌并不起眼的小宅院,朱漆鐵門上有著寶藍色的优雅字体寫著“大和”兩個字。
  朱漆与藍漆都已經斑駁。生銹的鐵門看不出昔日丰采,鐵欄杆后面的靜幽林道十分狹長,但能供兩輛車緊密相擦而過。一地的落葉發出微淡幽香,怎么看,都只是一戶十分平常的人家。
  穿過林蔭道,車子緩緩駛進宅院,呈現在眼前的,卻是占地十分廣闊的日式古建筑。
  低斜的木頭建筑已經相當古老了,卻仍然保存良好,看上去充滿了古朴典雅的气質,正中央的主屋前,三個大大的寶藍古字寫著:“大和院”。
  而正在主屋內靜靜等待的,正是掌管了三個日本最有權勢卻不出世的家族的最高領導者。
  打開主屋的紙門,寒澤織真恭敬地跪坐在門口,低垂著頭開口:“太祖母。”
  “嗯。”老婦人穿著淨白和服,正專注地練寫毛筆。
  她的字跡蒼勁挺拔,比男人還要更胜几分!
  雪白銀絲梳成發髻,商討地束在腦后,露出飽滿的前額;她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鷹勾鼻具有著嚴肅的角度,而略顯瘦削的雙頰仍然紅潤,那曾經動人的薄唇如今嚴謹地抿著。
  她的年紀很大了!雖然保養良好,看上去只有六十出頭,但實際上卻已是八十一歲的老嫗。
  “織真嗎?進來吧。”她一筆狂飛,划下一道飛越權勢地位的墨汁,終于滿意地放下筆。“許久不見了,過來讓太祖母瞧瞧你。”
  寒澤織真來到她面前,手腳俐落的仆人很快收走桌上的筆墨,換上兩杯香茗。
  “嗯……長大了很多。”老婦人微微頷首,嚴峻的臉上露出難得的溫和笑容。“听說你近來終于睡醒,開始愿意管事了是嗎?”
  他點頭。
  “為了女人?”
  他依然點頭。
  老婦人滿意地笑了笑,“很好,你總算是坦白的。那么你与小夜子為敵的事情自然也是真的了?”
  這次寒澤織真卻搖頭了:“還沒有。”
  “還沒有?”
  “是的,還沒有。”他穩穩回答:“我只是對小夜子說過我要的,如果她阻止我,我才會与她為敵。”
  老夫人有趣地看著孫儿:“那你是來告訴我,你將与小夜子為敵?”
  “不,不是的,那不需要經過您的同意。”寒澤織真深吸一口气,直視著老婦人的眼睛回答:“我是來取回寒澤家族的控制權。”
  “哦?”老婦人的眼終于透出一絲興趣:“為什么?”
  “因為我要比良將更強。”

  所謂“不出世的家族”、“日本政經界地下掌權者”,听起來像是漫畫中的情節。走在東京繁華的街上,怎么也想像不出在這樣龐大的都市体系之后,其實有不少看不到的勢力在彼此競爭!
  看得見的株式會社、商會,固然有著相當龐大的勢力,但真正掌握整個社會脈動的,卻往往是隱身在其后的那些“不出世”的家族。
  在日本的階級中,“家族”往往代表的是許多看似不相干的勢力的結合与牽制。那是非常惊人的勢力,因為其触角深入各階層之中,金字塔型的結构穩固得難以撼動;而又因為同屬一個“家族”体系,動員時所能產生的力量,更往往超乎外人之想像。
  這也是為什么日系企業在面對外來派系斗爭時,往往能克敵制胜的主要因素。要知道,一個勢力的形成,金錢固然是不可或缺的原素,但其架构穩固与否,卻大大影響了最后關頭的決胜結果;畢竟,耐力戰除了比体力,還要比意志力,而無法動搖的家族向心力,正是難以匹敵的可怕意志力!
  日本“不出世”的家族很多,他們將出鋒頭的事交由外人去做,真正掌權者卻隱身在幕后操控一切。這种現象非常普遍,從一般的株式會社到黑社會結构都可以輕易見到;這似乎是种古老傳統,但外人往往難窺其秘。這樣做最大的好處是令敵手永遠摸不清你真正的實力。
  經常可見一家外商公司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并吞了某家日系企業,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元气大傷,反而落入一個巨大的圈套之中。
  圈套是誰設的?自然是那些永不出世的幕后家族。
  姬月企業正是這樣的典型例子。表面上看來,姬月是非常龐大的企業体系,它旗下除了著名的“姬月帝國大廈”、“姬月八王子連鎖飯店”,還有“姬月餐飲連鎖”,整個范圍以至泉為中心,向外擴展到大半個日本。看似惊人,但事實上姬月不過是整個家族的一部分而已;而且還是外露的,最容易招致攻擊的一部分。
  那是由三個家族所組成的“家族”,歷史可遠溯回幕府時代,可見其根部有多么不可動搖。而這家族數百年來一直以母系為中心,每一代都會產生一位女性領導人。其他家族成員對這位“母親”言听計從,也唯有這种王者似的、不可侵犯的無上權威,才足以領導整個家族!
  但,時代變了。
  家族中其他的成員,尤其是男性成員們,開始不滿意這樣的架构!日本原就是父系社會,他們為什么必須服從“母親”的領導?
  這樣的家族沖突几乎歷代均可見到。上一位“母親”在傳承下一位“母親”之時,都必須一再受到其他成員的挑釁与考驗。
  他,自然也對這樣的安排大為不滿!尤其這位即將繼承家族的“母親”竟然是他的枕邊人——不過年僅二十三歲的小妻子時。
  在他心中,女人,自然是极重要的,可以當他的妻子、愛侶与情婦,但卻絕不能當他的主人。
  是的,當他站在“櫻冢府”前,心里唯一的念頭便是如此。他已經想通了,既然已經娶了她,那么唯有征服她……他們兩人之間,只能有一個“主人”。
  也只有當上她的主人,他才能隨心所欲,不受牽制地找回他真正所愛的女人。
  他,便是姬月良將——櫻冢小夜子甫新婚便獨自出國的丈夫;莫蕪薏那為了家族而放棄她的前任愛人。

  “取回繼承權?在你放棄了十五年之后?你想寒澤、姬月、櫻冢三家的人還認識你嗎?”
  “這是唯一不用与家族為敵,又能得到我所愛的方式。”
  “很好,既然你心里還有家族,我給你一個机會證明你自己,證明你值得家族的信賴与托付……”

  “哈!”竹劍再次不偏不倚重重擊在他的腰間。
  薄薄的護甲怎么也擋不住那沉重而激烈的撞擊,劇烈的疼痛教他几乎直不起身。豆大的汗珠涔涔流下,濡濕了他身上的袍子……
  “繼續嗎?”他的對手穩如泰山站在他面前,手中竹劍与身体形成极為漂亮的角度,劍尖直指他的臉孔。
  他喘息著以一雙顫抖的腳支撐全身重量,手痛得几乎握不住劍柄。
  “放棄啦!她喳全日本劍術冠軍——我敢擔保也是全世界第一的!再這樣下去,你鐵定會被打死的!”狐狸在旁邊心焦地大叫:“放棄吧!一定還有其它方式的!”
  “絕不……”他咬緊牙關,挺直腰杆。如果這樣就被打入,連他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的,更遑論其他人將如何看待他……蕪薏又將以何种眼光凝視他?
  他深吸一口气,站穩腳步,雙眼凝視著前言的敵手。
  她的体型并不高大,修長的身型十分靈活,与她硬碰硬,絕無胜算……
  對方的眼光透出一股冷洌——
  他穩穩將竹劍放下,与身体呈九十度直角。
  他用力一跺腳,大吼一聲:“殺!”
  人影交錯,對方的竹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擊上他頭頂護甲……
  “碰”地一聲,他重重往地面跌去!
  “哇!”狐狸大惊失色,飛奔過來:“左術門!你這女人太狠啦!比度而已,下手何必這么重?”
  她站定的身体沒有動,几秒鐘之后才緩緩取下臉上的護甲,看看自己的腰際;她有些訝异地碰碰腰際,許久之后才抬起頭,對著一直坐在高台上靜靜觀戰的老婦人微微一笑,道:“他擊中我了。”
  “嘎?”听到這話,狐狸錯愕地抬眼:“你剛剛說什么?”
  少女帶著一絲笑意,口气卻依然寒涼。“是的,他擊中我了。扶他下去休息吧,放心,死不了人的,不過未來的一個星期會如何就難說了。”
  狐狸傻愣愣地,過了好几秒才咧開嘴大笑!
  “喂!你打中她了!哈……哈哈!你真的打中她了!哈……你听見沒有?你真的打中她了!哈……了不起!真了不起!哈……哈……”

  下課鐘響,和善的藤子教授一反常態并沒有留下來与學生們討論,反而很快走出教室,郁結的眉鎖著重重心事。
  “教授?”莫蕪薏很快追上去:“教授?您沒事吧?為什么今天好像……”
  藤子山雄停下腳步,以一种奇异的眼光看了她好一會儿,張口欲言,卻又歎口气閉上。
  “發生什么事了?”
  老教授搖搖頭,眉宇之間頗有難色。
  她大概知道問題在哪里,心里不免感到一絲忿怒!凡与她有關系的人都不庭嗎?櫻冢小夜子一定要逼得她窮途末路才肯放手?
  “是因為我吧?是學校?還是美術館?”
  對方的确說得非常明白,只因為他疼愛莫蕪薏,便要逼他退休,他們沒打算隱瞞,很清楚讓他知道原因,理由自是希望莫蕪薏也知道——挑明要你死得明明白白。可見對自己的能力多有自信!
  “都有,他們希望我提早退休……”老教授歎口气,“其實我也該退休了,只是不甘心在這种情況之下……”
  “您打算屈服?”
  “屈服?”他似乎現在才想到這兩個字的定義,原本溫文儒雅的老教授突然蹙起眉,“當然不行,我當了一輩子的教書匠,別的沒有,骨气倒還有几分,怎么能這樣任由他們污蔑我?”
  莫蕪薏微微一笑,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我想也是。對了,美術館不是有一個空缺?像我這樣的成績,不知道夠不夠資格先去見習一下?”
  藤子山雄教授終于舒眉展顏,很開心地拍拍她的肩:“夠了夠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助手,他們說我老眼昏懵,已經不适合做修補古畫的工作,現在有了你,我想他們該沒話可說了!”
  “那只是他們的第一步,除非能逼得我們屈服,要不然是不會輕易罷手的。”莫蕪薏很有几分歉意。事情由她而起,不但連累阿朗、房東,現在連教授也拖累了。
  “是這樣啊……”老教授淡淡笑了笑:“反正年紀都這么大了,這輩子也沒經歷過什么風雨,沒想到臨老倒還有机會見識見識,也算了了我一點遺憾啊!”
  “教授……”莫蕪薏感動得低下眼。
  老教授反而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這樣也好,你是我最出色的學生,像我這樣的教書匠一生原也沒什么值得得意的,現在跟你合作,說不定真有机會完成些好作品。這不是很值得高興嗎?”
  莫蕪薏點點頭,抬起一雙再度充滿斗志的眼:“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您的!”
  老教授呵呵一笑,然后對著她行了個禮:“那么,將來就請你多費心了!”
  莫蕪薏立刻回禮。“是的,彼此彼此!”
  從這一刻開始,這一老一少成了彼此的伙伴。
  美術學上說:有光線才有陰影。而籠罩在陰影之下的事物,往往才是畫家最精彩的表演。
  這幅畫由櫻冢小夜子起筆,但表現得最精彩的卻未必是她……

  她很少去想。
  很少去想自己是個几乎沒有未來的人。八歲那年,醫生診斷出她患有罕見的“血餅症”——血液非常容易北緯成塊,可能是由于血液纖維素過多而遷居的一种病症;當時醫生推斷她活不過十六歲,然后是二十歲,然后是二十七歲……
  二十年來,她日夜活在沒有明天的恐懼之中,從剛開始的极度恐懼、排斥、認命,到現在的“不去想”,几乎耗盡她大半青春歲月;然后,她終于學會与命運共存。
  共存!不是屈服、不是妥協,更不是放棄求生。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得那么短,那她絕對不讓自己活得狼狽、活得悲哀,她要用每一分力气去發光、發亮;要用每一個細胞用力呼吸、每一絲神經細細体會。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那么短,那么,走的時候她要帶著無憾的笑容,而不是含淚抱恨。
  “Moore,休息一下吧,換我接班了。”吧台的酒保伸個懶腰。“阿朗不在,真辛苦,亂七八糟的客人多了好多。”
  她笑了笑,退出吧台。
  其實門口的把關還是很嚴格,甚至還更嚴格。上次打架的事件之后,門口原本只有兩個保鏢,現在已有四個了。只是以前阿朗在的時候,那些少女們總會包圍著阿朗,用崇拜的眼神追隨著她;現在阿朗不在了,那些少女們頓失所依,只好占据在吧台,不停喝酒說話。光是這個晚上她就調了上百杯的“幻之美人”,到后來都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調酒机器了。
  深吸一口气,她爬上二樓。靠近欄杆處坐了兩條人影,一個是狐狸,另一個是寒澤織真。
  狐狸今天打扮成金發藍眼的西方美女。嚼著口香糖的她,雙腿放在桌上停搖晃,一雙藍得妖詭的媚眼飄來飄去,看上去輕松的姿態,眼底卻透著警戒。
  寒澤織真仰躺在椅背上。好几個鐘頭了,動作一直沒換過,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他竟睡得十分香甜。
  “休息了?”
  “嗯。”
  倚在欄杆前,莫蕪薏有趣地打量著狐狸。“你照顧他?”
  狐狸骨架不小,眉目十分出色,她喜歡做各种奇怪的打扮,每次見到都很令人惊艷絕倒,是個百變美人,只可惜骨架略嫌大了些,要不然絕對可打滿分!
  “誰教他是老大?”
  “睡得這么熟,鐵定是累坏了,怎么不回去?”
  狐狸嘿嘿一笑,睨了寒澤織真一眼。“我也有這种疑惑,還以為你會知道答案呢。”
  無言的凝視仿佛喚醒了沉睡中的男人,他有些不安地略略側身,額頭上好大一片瘀青從陰影中出現,紅得有些泛紫。
  “終于醒了?”狐狸懶洋洋地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都快變成僵尸了。你們聊吧,我出去透透气。”
  寒澤大夢初醒,發現自己睡著,很有些不安,立刻懊惱地坐直了身体。
  莫蕪薏卻微微一笑,搖搖頭。凝視著寒澤織真額上的傷,她輕輕開口:“怎么弄的?”
  他不自覺地碰碰傷口,不碰還好,一碰之下頓時疼得皺眉。“沒什么……”
  “對于不想讓女人知道的事,男人總愛回答‘沒什么’。基因里固定為著的口頭禪?”
  他笑起來,表情竟有著大男孩似的靦腆。
  莫蕪薏倚在欄杆邊,樓下的樂隊正好演唱著“當男人遇上女人”。
  柔柔地,帶著點淡淡的滄桑,蓄著大胡子的歌手略帶低啞的嗓子唱起來特別覺得溫柔。
  “你很累了吧……”她輕輕地開口,語气很平靜,像多年老友。
  寒澤織真點頭:“是啊……”
  “那就再睡一會儿吧。”她說,背景襯著淡藍色燈光,像光圈。“我在這里陪你。”
  “好。”他回答,凝睇她的側影。她知道自己美得像夢嗎?
  奇异的幸福感令人安心。
  他輕歎口气,再度緩緩閉上眼睛……夢啊,何時才能變成真實的幸福?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悄悄轉身。
  他真的睡著了,平靜的睡容下不知道為什么,竟令她的心涌出溫柔……暖暖的,蔓延了她的臉。
  溫柔的歌,仍然低低地唱著——
  當男人愛上女人,啊……當男人愛上女人……

  ------------------
  晉江文學城 shannel錄入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