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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八年后。
  “尚婕旻,你再不起床,你的魷魚又要多一條啦!”冷冰心像個老媽子似的正在餐桌旁扯著嗓子大吼。
  自從畢業后,雙方各自找了份工作,在薪水許可下,她們又一起租了間不錯的房子住下;而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冷冰心儼然變成一只早安咕咕雞,每天早上的任務就是准時的“叫”尚婕旻起床。
  她話還沒吼完,只見尚婕旻緊閉著雙眼從房中走出來,如僵尸似的直挺挺地往浴室走去。雖是閉著眼卻又能在不伸手摸索和沒碰到任何的桌角、椅角及牆壁的情況下,安然地走進浴室——高竿!冷冰心面無表情、神色自若地看完尚婕旻“又”一次完美無懈的表演——是的,她早已看過不下N次,早就見怪不怪。
  由于賴床功的爐火純青,尚婕旻的魷魚也已經多到冷冰心數都懶得數的地步了;原因無它,是因為公司九點上班,可她——尚大姑娘,都快十點了還睡眼惺忪。不用說,鐵定是只有被炒魷魚的份了。
  就在一星期換了三、四家公司的情況下,尚婕旻毅然決然地宣布只要再應征成功,她就要從此改掉賴床的習慣;而冷冰心則不信她那一套。
  后來尚婕旻終于又找到了工作,而且這次還是在席仲軒父親所經營的公司里擔任會計。剛開始几天,她确實是准時打卡、上班。可第五天她開始有點按捺不住不了,又勉強准時了兩天,她就又原形畢露。不過這次由于和席仲軒是朋友,所以席仲軒便以“低血壓”為由,特准她可以晚點到——只是,不可以超過半小時;這“福祉”對尚婕旻來講,簡直有如總統頒布大赦般。
  “尚小姐,可以出來了嗎?便秘也不需要用到這么久的時間吧?”冷冰心站在浴室外,對門內的人說話。
  “女孩子家說話好听點,別這么粗俗。”陌生的聲音自客廳傳出。
  冷冰心轉頭看了那人一眼后,不理會地繼續對付浴室里的人。
  “尚婕旻,你是摔到馬桶里了還是在馬桶上落地生根啦?你再不出來,我可要拿鏟子進去把你挖出來了。”
  那人不可置信地盯著冷冰心直看,仿佛看怪物般。
  不一會儿,浴室的門開了,尚婕旻仍是睡眼惺忪。
  “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再讓我睡個五分鐘嗎?”她咕噥道,外加打個哈欠。
  “五分鐘?”冷冰心挑高眉,“半小時都過啦!還五分鐘。”
  “半小時?不可能吧?明明只有几分……啊——”尚婕旻突然大叫出聲,手指向客廳,“冰心,他是誰?”
  尚婕旻原本半開的雙眼在不經意地瞄到那人后,霍地睜開,她一臉惊駭地看著他——一個從頭至尾都被冷冰心冷落的男人,而后她轉向冷冰心用眼神詢問她。
  “我哪知道他是哪根蔥!”冷冰心說得輕輕松松。
  “冰心!”尚婕旻急得大叫,“我們家被一根不知名的蔥闖入,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嗎?居然還說:‘我哪知道他是哪根蔥!’這是家里被一根不知名的蔥侵入所應該說的話嗎?”她嚇得也以“一根不知名的蔥”來稱呼他。
  那人簡直哭笑不得。他清清喉嚨。
  “兩位小姐,我叫邵塵淵,不是不知名的蔥。”
  “哇!蔥也有名字耶!哦,不,你是誰?你是怎么進來的?”尚婕旻睨著眼。
  “當然是用鑰匙進來的。”他晃了晃手中的鑰匙。
  “你怎會有鑰匙?你到底是誰?來這里有何目的?”冷冰心捂住尚婕旻哇哇叫的嘴,冷靜自若地開口。
  “哇喔!你的職業是警察嗎?不過我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屬于殺手那一型的才對。”他不知死活,笑笑回嘴。原來她叫冰心,真特殊的名字。
  “兩者都不是;不過你若想讓我破例的話,我倒是非常愿意選擇后者。”冷冰心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地冷冷接口,寒漠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邵塵淵吹了聲口哨,“OK,我告訴你吧!這房子是我老媽的,我在美國工作,最近放了長假,所以就想回來給她個惊喜,沒想到……我倒反而‘惊喜’。”
  “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冷冰心繼續詢問。
  “目的?別說得這么難听嘛,我只不過要住在這里而已。”
  “什么?你要住在這里?那我們怎么辦?”尚婕旻扯開冷冰心的手大叫。
  “我只能說……抱歉了。”
  “不!我們不會搬,至于你……你才是需要被抱歉的人。”冷冰心打斷尚婕旻 的話,“我會和你母親再談一次,這期間,你必須住你母親那儿,直到事情解決為止。”
  “沒錯,一根蔥,你快滾回去,這里不歡迎你。”尚婕旻接著說。
  “OK,沒問題。你,我很欣賞。”他對著冷冰心說道,然后离開房子。
  尚婕旻在他背后扮個鬼臉,“欣賞?哼!你算哪根蔥!”
  “尚小姐,你好像還很悠閒嘛,啊?你是不是忘了該上班啦?嗯?”冷冰心提醒著尚婕旻
  “我……馬上好,馬上好。”她赶緊一溜煙跑掉,免得還得听上一堂精神訓話。
  冷冰心歎口气搖頭。一大早就搞得神經大亂……

         ★        ★        ★

  “冷小姐,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儿子突然這樣跑回來,給你添麻煩了。”五十多歲的房東太太一臉慈祥,一點也沒有時下房東的勢利。
  “邵太太,別這么說。您想怎么解決?”
  “老實說,我……我也還沒想出辦法來。畢竟我是先租給你的,雖然我曾說過只要我儿子一回來,那棟房子就收回來,可是……”
  “那么你儿子這次決定回來住多久?”
  “一個月。”邵塵淵回答冷冰心的問題,“嗨,你好,又見面了。”
  冷冰心不看他一眼,“一個月……不算長也不算短……那么這樣好了,邵太太,你的儿子可以住進那棟房子,不過我們也不搬走。主臥室讓他睡,其他的設備使用權以他為优先,房租照付,你看怎樣?”
  “好是好,不過要看我儿子怎么說。阿淵?”邵母轉向邵塵淵。
  邵全淵聳聳肩,“可以接受。”
  “那太好了。”邵母高興地說,“不好意思,冷小姐,還讓你跑一趟。”
  “哪里,快別這么說,是我為難您了。”冷冰心淡笑,歉意的說。
  邵塵淵飛快地捕捉到了冷冰心一間即逝的笑容。
  為什么她不笑呢?這是他第一個立即浮現的疑惑。
  她的笑那么輕柔、那么憂愁,有如身處在深秋的楓葉一般。
  如果能讓她再笑一次……
  “那么我先走了。”冷冰心站起身,往門口移動。
  她的話打斷了邵塵淵的冥想,邵塵淵立刻追了出去。“等一下。
  “對了,明天下午你就可以搬過來了。”她回過頭對他說道。說完,又轉過身,繼續走她的路。
  邵塵淵跑到她面前。
  “有事?”她停下腳步。
  “你為什么不笑呢?”
  冷冰心愣了會儿,但很快的又恢复平常的自若。“不干你的事吧,邵先生?”她冷笑。
  邵塵淵傻了眼,立在原地目送冷冰心离去。
  冷冰心真是她的本名?他怀疑。看來好像是她自己取的似的。冷冰心?一顆又冷又冰的心!有點令人覺得膽寒。

         ★        ★        ★

  今天似乎是個不錯的天气,她想。或許該出去走走,對!就這么決定。准備好之后,她開始她的“探險”。
  剛開始時,還有點害怕与陌生;畢竟前陣子一連下了好几天的雨,所以才會有今日此刻的感覺出現。
  她深吸口气,努力回想起路線,過了好一會儿才漸漸地适應;于是她更大膽地向外走去,走上了大馬路。
  憑著過人的听力,她馬上判斷出自己正處在十字路口前,而且自己要走的這邊是紅燈;她便靜靜地等著紅燈轉成綠燈。好一會儿,旁邊的車聲靜下來,而前方的車聲響了起來,于是她也接著移動腳步,走了出去。
  才走不到四步,她听到有陣很緊急的煞車聲驟然尖銳地傳出,她直覺的告訴自己應該快閃避,可是雙腳就是不听使喚;更糟的是,她早已惊駭得無法判斷出那輛車自哪個方向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有只強而有力的手猛力地將她往后一拉,兩個人都跌坐在人行道上;而她——狼狽地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不過此時她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該臉紅或赶快站起身,因為她老早嚇得冷汗直流,手腳發軟,腦中更是一片空白;而貼在她背后的他同樣也是臉色蒼白、心跳急促,兩個人久久都無法說出一句話。
  而后,他強壯的手臂環住了她,將她從自己的腿上扶了起來,然后他生气地朝她大吼:“你眼睛瞎了是不是?你沒看到……”他猛地住嘴,一臉的惊訝,“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
  “瞎子。”她平靜地替他接了口,臉上并無責怪的表情,有的只是認知,“你不必在意,我已經習慣了這种稱呼。”她淡笑著說。
  “抱歉,我——”除了道歉,他還是道歉。
  “別再說抱歉、對不起之類的好不好?我很高興你救了我,但我可不希望救我的白馬王子會是個‘同情’我。‘可怜’我以及在言語上怕會‘刺激’我的人哦,這些我最不需要了!我現在最需要的可是鼓勵和指導哦!”她的臉上始終挂著微笑,說話的語气也一直保持輕快和俏皮。
  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孩?他心想。年紀這么輕的她,為什么眼睛會……而且她一點也不難過,不自怜,不自怨,反而還充滿活潑的生命力,她——真像是一株小草,不論有多大的風雨,仍然挺直地站著……
  “嘿!你還在嗎?”
  “在。”他回過神,急忙回答她。
  還好。“我以為你走了。”她垂下頭,聲音小小的。
  “走了?沒這么狠的白馬王子吧?”他自我調侃。“對了,你本來想去哪里的?”
  “哪里?”她偏頭。“我只是出來散步的。”
  “那好,對面有家咖啡店,肯賞光嗎?”
  “嗯。”她笑笑點點頭。
  于是他讓她挽住自己的手臂,一同走向咖啡店。
  优雅的咖啡店內傳出典雅柔和的鋼琴演奏曲,空气中微蕩著香气四溢的咖啡味。
  他選了張靠窗的位置,細心地帶領她坐下。
  “對了,我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席仲軒。”
  “夏筱筑。”
  “筱筑,”席仲軒低喃,“好名字,我喜歡。”
  “謝謝,你的也不賴啊!”
  “夏小姐……
  “叫我筱筑,別先生、小姐的,怪別扭的。”
  “筱筑,你……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嗎?哦,對不起,我不該過問的,抱歉!”
  夏筱筑笑了笑聳聳肩,“沒關系,我不會在意的,所以你也不要老是對不起、抱歉的,好不好?”——
  “抱歉我……”
  她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最后連眼淚都流出來。
  席仲軒,你的舌頭今天打結了是不是?真沒用!他在心中罵著自己。
  “不好意思,我不該笑你的,可是你很像小學生一樣,所以我……噗!”原本忍住笑意的她又噗哧笑出來。
  “是啊。”席仲軒自我揄揶。
  世上怎會有如此奇特的女孩呢?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失明的事,反而還可以這么樂觀?她,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呢?席仲軒好奇地想。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她。
  “喂,你生气啦?”她試探地一問。“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笑你的,抱歉。”
  “剛剛是誰才說不要講對不起、抱歉的啊?”他反將一軍,促狹道。
  “哇!你陷害我,要詐。”她哇哇大叫。
  “只是以牙還牙而已嘛。”
  他們同時笑出聲。
  “其實我才失明半年而已,現在還算是個‘新鮮人’。”她頓一下,啜口咖啡,回憶似地說:“有天下午,天气就和今天一樣晴朗,我正過著馬路,對面跑來一個小男生,而這時恰好有輛計程車急速地轉彎沖向那小男孩;我的正義感油然生起,結果就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席仲軒沉默不語,他不知該說什么話。
  突然,她又笑了,“喂,不稱贊我的英雄事跡嗎?害我等了老半天,吊胃口啊?”她踢踢席仲軒的腳。原本她想打手的,可是怕打翻咖啡,所以只好改踢腳。
  “你……很特別。”他只想得出這句話。
  “我知道啊。”她聳聳肩,“我既特別又可愛,我不自怜自艾、怨天尤人、自暴自棄,我很奮發圖強的哦!我的老師說我很有讀點字的天分呢!我可是我們班上最厲害的哦!”她像個孩子似的驕傲地宣布著。
  席仲軒輕笑。真的很特別!他心想。
  “你……會不會覺得我話很多?”她小聲地問,臉上有著擔憂的神情。
  “不會,我很喜歡听你說話。”他真誠地說。

         ★        ★        ★

  穆嵐思從他的辦公室走出,上樓要找席仲軒,卻在門外被他的秘書喚住。
  “總經理,董事長不在辦公室。”秘書王小姐趨上前。
  “不在?他有交代去哪里嗎?”才四點半而已,不會這么早就開溜了吧?
  “沒有。不過他交代我說以后下午三點后都不洽談公事,公司里的一切事務都請您全權代理;您若是有無法處理的問題,他請您私下找他協商或隔天上班時再共同解決。”她一字不漏、公事化地轉達席仲軒的話。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應該的。”
  穆嵐思返回樓下自己的辦公室。
  三點以后都不洽談公事,由我全權代理?他該不會又在玩什么把戲了吧?看來我又得開始為他‘勞心’了!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董事長?穆嵐思苦笑著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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