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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喂?”電話響起,接的人是冷冰心,她難得今天在家。
  “喂,請問冷冰心小姐在嗎?”
  “我是,哪位?”
  “……”電話另一頭突然靜了下來,但那人卻在想:沒改變嘛,還是一樣的語調。
  “再不出聲,我要挂了。”冷冰心下最后通碟。
  “喲,寶貝!脾气還是這么大啊?小心沒人要哦。”他揶揄冷冰心。
  “嵐……嵐思?”冷冰心惊訝地大叫。
  “小聲點,冰心,我的耳膜都快被你震破了。”穆嵐思將話筒拿离自己兩尺遠。
  “你這王八蛋!去那么久也不打通電話來,害我每天都在等你的消息,混蛋!”冷冰心气得不文雅地咒罵。
  “小姐,淑女點。”穆嵐思在另一端撫著頭。“我才剛接手分公司,當然會比較忙,沒時間和你聯絡,我也很急啊。”
  “是——嗎?”冷冰心拉長聲音,“听說你退了飯店,是不是有這一回事?”
  “你……你怎么會知道?”
  “當然會有人自動跟我報告的啊,而且……那個人也在問我你的下落,可惜的是……我哪知道你死到哪去了!”前面懶洋洋的音調到最后一句時又吼罵起來。
  穆嵐思頓了下。
  “他……好不好?”原本他告訴自己不再過問的,但……終究還是問了。
  “你這不是廢話!問這什么智障問題!”冷冰心忍不住的噱他。“對了,你現在住在哪里。”
  “朋友家。”他不理會冷冰心回答中的前一個答案。
  “朋友家?”冷冰心坏坏的笑了。“這么快就有朋友啦?而且還好到住到人家家里?招吧!是男朋友吧?”她极曖昧地問。
  “不是!是……是普通的男的朋友。”穆嵐思赶緊否認。
  然而他否認得也沒錯;自從上次事件之后,他們之間已經比較能夠坦然自若的相處和說話,縱然有時仍會有些不自在,但至少已可以不必再每天都玩“躲貓貓”的游戲。
  “嗯哼!普通的男的朋友?撇得可真清楚啊,可見這其中一定大有問題!”冷冰心在這端不急不徐、慢條斯理的挖掘“內幕”。
  另一端的穆嵐思則是紅著臉的不安急躁。
  “沒……沒有,沒有問題啦!”他急得跳腳大叫,把在廚房准備晚餐的法蘭也吸引出來,坐在他旁邊。
  ——怎么了?法蘭用筆寫在紙上。
  ——沒事。穆嵐思也寫在紙上回覆。
  因為穆嵐思和冷冰心是用中文交談,所以法蘭才會不知他們所云。
  “否認得這么快,一定有什么秘密,快點老實招來!坦白從寬。”
  “哇——真的沒有啦!”他哇哇大叫。“還說我,你自己不也對婕旻……”
  “別提她!”冷冰心口气冷漠地打斷穆嵐思的話。
  “怎么了?吵架了嗎?”他嚇一跳。
  “沒什么。喔,對了,我可能會搬家,所以你把你的電話給我,等我一切都安頓好后,我再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新的電話號碼。”
  “搬家?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要搬家?你要和婕旻一起搬走嗎?”穆嵐思既著急又擔心的問。
  “我說過別提她!”冷冰心吼了出來。
  穆嵐思一陣諸愕。
  法蘭雖然听不懂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但听到冷冰心響亮的吼聲時,他蹙緊了眉頭。
  冷冰心深吸几口气,吐出:“抱歉,嵐思,我不是有意吼你的。”
  “沒關系,我也有錯,我不該一直追問你你所不愿說的事。”他諒解的說。“不過不論如何,你一定要給我你的聯絡電話和地址,好嗎?”
  “當然!我才不像某個混蛋咧!”
  “好了啦,我的大小姐,你就別再挖苦我了嘛。”他求饒道。
  “嗯……好吧,看你也怪可怜的,不挖苦你了。”她一副大人大量。
  穆嵐思受不了的笑出聲。
  “還有,嵐思,有件事……雖然殘忍,但我想……我還是必須讓你知道,畢竟……你也有知道的權利。”她一改正經。
  “什么事你得講得這么嚴重?還用殘忍?”同樣感受到异狀,不過他故作輕松。
  “仲軒他要筱筑動手術,而檢查的結果成功率很高。還有……仲軒也已向筱筑求婚,筱筑也答應了,所以……他們決定,只要動完了手術,不論成功与否,他們都決定結婚,但是婚禮……會等你回來之后才舉行。”冷冰心不帶一絲感情,很平淡的說出。
  電話另一端是一片靜默。
  此刻穆嵐思的心里僅能用八個字來形容——睛天霹靂、万劫不复!
  好像電話費不用付錢似的,兩邊都沒有人吭聲;冷冰心是,穆嵐思就更不用說了。
  法蘭看出穆嵐思的不對勁,也感覺到他身子的僵硬,他將雙手輕壓在他的肩上,給他安慰,也給他支撐。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穆嵐思好不容易勉強自己挺住欲墜的身子,強力咽了咽喉頭——
  “如果我這輩子都不回去,他們是不是也就一輩子都不結婚?”他粗嘎地問,聲音中透露出些許藏不住的哽咽。
  “嵐思……”縱使不忍,這仍舊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冷冰心不禁在心里頭歎了口气。
  他不答話。
  “嵐思,你是在開玩笑的吧?”即使知道自己問的是件极為白痴、愚蠢的事,她還是得問。
  穆嵐思深吸口气。“對啊!被我唬到了吧?呆!剛才還敢大聲罵我,笨!”
  他從不曉得強顏歡笑竟是這般困難。心好痛,好苦,有如千根細針,有如万只螞蟻,一針一針地刺,一口一口地啃噬,流出一滴一滴的血,似無法停止地愈滴愈多,愈流愈快;想哭,卻哭不出來,流不出的淚水化為血般的往心頭落,滴滴都是瓦解的愛,滴滴都是破碎的情。
  “冰心,謝謝你讓我知道這個消息,我會挺過的,你放心——雖然好像有點困難!”他自我解嘲地說,語調淨是強裝出來的不在乎。“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結束談話,否則‘房東’會宰死我的。如果你有了新的地址,別忘了要告訴我哦,OK?就這樣了,拜拜。”趁著還能自制的時候,他快速地結束和冷冰心的電話。
  說完電話,他先是呆著木雞地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連法蘭從他手中拿走話筒放好,他都渾然不覺。
  “藍斯,你還好吧?”法蘭輕輕拍拍他的肩。
  穆嵐思回過神來,苦笑了下。
  “我很好,只是有點累,我想先去休息下。”他挺直背脊,筆直地走向房內。
  關上門,將自己往床上用力一丟,身子便陷入柔軟床墊的怀抱中,雙睛直楞楞地盯著天花板,瞳中是空洞、是無神、是茫然的,他應該大吼大叫,應該悲憤哀痛,但他沒有!此刻他只覺得他是心如死灰,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
  他不知道他躺了多久,空想了多久,他只是感到好累、雙眸忍不住疲憊的慢慢合上,在失去意識之前一刻,他告訴自己,真希望就這樣的永遠不要再醒來了!
  門外——
  法蘭一臉憂心如焚地站在門口多時卻又不敢貿然進去,深怕引起穆嵐思更大的反感;但一顆心早已領先一步的穿過門板飄到穆嵐思的身邊,和他一起心傷、哀痛。終于,他再也按捺不住地輕打開門,無聲無息地走到床邊,溫柔地拂掠穆嵐思前額微卷的頭發,輕柔的動作流露出無限的愛戀与不舍;月光傾泄人房內,照在穆嵐思蒼白的臉上;法蘭替他蓋上被子,默默退出房門。

         ★        ★        ★

  “水貝芃,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冷冰心現在已能自然地叫樓水貝芃的名字了。
  上PUB、吃晚飯、聊聊天,這些都已成了冷冰心与樓水貝芃之間每天的“例行公事”。截至目前為止,她們仍停留在朋友的階段,雙方都沒有人想要打破這層微妙關系。
  “好啊,你說,能力可以的話我一定幫你做到。”她立刻豪爽的答應。
  “幫我找一下房子,只要能讓我有寫稿和睡覺的地方就行了。”
  “你一個人住?”她問。
  “嗯,所以面積不用太大沒關系,只要能睡、能寫就好了。”
  “那不用找了嘛,你可以搬來和我一起住。”她高興地建議。
  “不好吧,這樣會造成你的不便和困扰的。”
  “不會的啦,反正那棟房子也只有我一個人住而已,太大了,反而覺得冷清、空洞,沒有生命的气息,所以我才每天晚上都出來逛逛,一個人待在家里實在是有點孤寂。好啦,你就答應搬來和我住啦,還可以陪陪我這個寂寞的女人,而且我也可以有個說話的伴啊,好不好?嗯?”樓水貝芃懇切地看著冷冰心,期盼她答應。
  冷冰心淡笑。“你還是幫我找房子吧。”
  “啊——”樓水貝芃失望地拉長音調。“還是不肯哪?”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還是想另外找房子。不過……如果你愿意,也許你可以先替我預留一個房間,等到哪天我露宿街頭了,恐怕還得請你盡棄前嫌,高抬貴手的收留我咧!而到時——就怕你不肯罷了!”
  現在的她,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處,冷靜一下自己煩躁的心情和打結的腦筋。她現在所煩惱的并不是她和尚婕旻日漸交惡的關系,而是穆嵐思的事。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熬得下去、挺得過去,她只祈望他口中的“房東”能夠照顧他、安慰他,讓他的心靈至少可以得到一些慰藉,不至于整顆心碎得無法再拼湊起來;她也已能想像到當穆嵐思回國的那一刻,所即將發生的軒然大波……
  “怎么了?有心事嗎?瞧你發呆的。”耳畔飄進樓水貝芃關切的聲音。
  冷冰心輕歎口气。“你覺得愛人是件美好的感覺。還是惱人的感覺?”她突然迸出這句,嚇了樓水貝芃一大跳。
  “呃?”樓水貝芃瞪大眼睛,發出惊訝聲。我沒听錯吧?這是你問的問題?”
  冷冰心失笑。“那你問的又是什么呆問題?”
  “我以為你是屬于那种不知情為何物的類型的嘛!”她聳聳肩。
  但卻直叫人生死相許啊!冷冰心在心中默加這一句,苦笑著。
  “有人覺得很幸福,有人覺得很痛苦;其實這是見仁見智,每個人的過程不同,當然就會有不同的感受,說不准的。”樓水貝芃覺得。
  “世上的男男女女為了情、為了愛;是不計較一切的,正如‘厚地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怜風月債難酬。’雖然明瞭是痛苦的,卻仍是徑往里頭跳,徑往里頭栽,唉!情哪!”冷冰心搖頭。
  “很傻,卻傻得唯美,否則哪有那么多的偉大愛情故事,是吧?”
  “是啊,所以每個人都是傻子,傻得很呆也很真。”自己還不就正是傻子的其中一員嗎?只是不真罷了。
  “大作家,你又神游到哪去啦?”樓水貝芃取笑她。
  “抱歉。”
  “我看你最近,哦,不,是我第一次遇見你開始,你好像就一直很不開心、悶悶不樂的,到底怎么了?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你。”
  “沒啥,可能是最近靈感短缺,所以煩吧!”她隨便找個藉口搪塞。
  “喔。”樓水貝芃跟著應了一聲。她知道冷冰心并不是心煩此事,但她也不愿戳破,她想,或許是她的傷痛之處吧!
  “惜起殘紅淚滿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無地著相思。花若再開非故樹,云能暫駐亦哀絲,不成消遣只成悲。”冷冰心低喃,飲盡杯中的伏特加。
  再也不做痴情人!她對自己發誓。
  樓水貝芃靜靜凝視冷冰心漂亮而且清秀,也很有格的臉龐。臉上冷漠帶點憂愁,深黑的瞳眸仿佛有如黑夜一般,讓人看不透也猜不出她的心思,猶如一頭神秘、冷靜且优雅的黑豹;及腰的長發總是以一條黑色發帶隨意束之,顯得飄逸与瀟洒。
  此時的樓水貝芃才察覺到自己已完完全全被冷冰心所吸引住,再也無法將目光調离她身上。
  “說我在神游的那個人,你神游到哪去啦?”冷冰心推推發呆且一直盯著她看的樓水貝芃。
  “不告訴你。”她俏皮地說,神秘一笑。
  冷冰心翻個白眼,不理她,徑自喝著酒。

         ★        ★        ★

  “就這間,你看看滿不滿意。”樓水貝芃開了門,領冷冰心進去。
  自從冷冰心那晚委托她幫忙找房子之后,她便刻不容緩的開始尋找,其間還包括再轉托朋友幫忙,于是就在既快速又湊巧的情況之下,不到五天的時間便找到了這間公寓房子。
  這間房子坐落在市區的一條小巷子里,四周的環境。非常清靜、安宁,對于寫作的冷冰心來說,的确是個非常适合的地方;且通風和采光方面也均佳,在在的顯示出這屋子的优點。
  “這有三間房間,這間你可以做書房,因為它有良好的隔音設備,所以你可以在安靜而不受干扰的情形下專心寫作;這間是主臥室,另一間是多出來的,就當客房好了。怎么樣?不錯吧?”樓水貝芃大略的介紹一下。
  冷冰心走進有隔音設備的那間房間。
  “水貝芃,這間為什么有隔音設備?”她提出疑問,這房間的地上是用木板舖成的。
  “哦,那是因為我的朋友——這房子的主人是個瘋狂的搖滾樂創作者,所以才加了隔音設備的。不然你想他有可能安然的活下去嗎?早就被左鄰右舍五馬分尸啦!”她倚在門邊向冷冰心解釋。
  “那你朋友人呢?”
  “早上就瘋到美國去啦!說什么要去進修,一年半載不會回來,還四處找人要不要租他的房子,說穿了,還不是想找個替他打掃屋子的房客佣人。昨天他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認識的人租房子的,我馬上聯想到你,就跟他要了鑰匙,今天帶你過來了。”
  “那房租怎么算?”
  “一個月五千塊,包括水電,便宜吧?哦,對了,房租交給我就行了。”
  “五千塊?這么大的一間房子,而且家俱什么都有……只要五千塊?你該不會是在打折大优待吧?”最后一句雖說得輕松而有趣,但其中的不悅仍可隱約的听出。
  “不,當然不是。”樓水貝芃赶緊否認。“這是我朋友說的价錢,他說有人住就會有人打掃,所以他才會收這個价錢;而且不管今天我是轉租給誰,我都會說這個數目字的,你別生气。”
  冷冰心見樓水貝芃說得如此真切,也就不再不快。
  “抱歉,我太沖動了。”
  樓水貝芃笑笑。“能第一次看見冷大小姐發火,這可是我的榮幸哦!”
  冷冰心似笑非笑的斜睨她。“那你想不想再獲得更大的殊榮?譬如說——被我扁啦,被我踹啦等等之類的,嗯?”
  如果冷冰心是個大吸盤,那樓水貝芃便是塊小磁鐵。她差點就被冷冰心的神情整個吸引過去,幸好及時緊急煞車,才沒失控的造成一場“車禍”。
  她甩甩頭,讓腦筋清醒點。“我想……人不可以太貪心,所以”……我還是敬謝不敏好了。”
  冷冰心丟給她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你准備什么時候搬過來?”
  冷冰心歎口气,一絲愁緒又飄然浮上她如黑夜的瞳眸。
  其實這只是時間上的早或晚而已。
  現在就看她何時和尚婕旻完完全全的攤牌罷了!
  但照目前她們已互不說話、互不干涉、互不往來。互不打招呼的情形來看,好像隨時都可以……
  也許……彼此都在等某個小小的事端、某個芝麻綠豆的雞毛小事發生,而以此作為雙方正式攤牌的藉口。
  “我還沒決定,不過……或許就快了……也說不定。”語調中有著好濃的傷感,眉宇間有著好濃的愁思。
  樓水貝芃見冷冰心如此,真想伸出手為她抹去眉間的濃烈憂郁。
  但她知道她不能,所以她只能在心底擔憂。
  “這樣吧,我把鑰匙給你,哪天你想搬過來就搬過來,快速又方便,你也不用還要再跑來找我拿鑰匙,OK?”她愉快地說,希望能淡化冷冰心的悲傷。
  “也好。”她不反對的接過鑰匙。
  她們一同走向陽台,伏在欄杆上。
  傍晚的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火紅,伴隨微灰的夜,更加耀眼。
  夕陽的光暉洒在冷冰心烏黑的直發上,映照在她幽思的臉龐上,更加顯得光彩奪目。猶如背后有著一雙如天使般雪白無瑕的羽翼,但臉孔卻有著似惡魔般的冰冷、寒峻。
  她們沉默著,不再言語。
  她們一直到夕陽西沉,月色照地,才离開那房子。

         ★        ★        ★

  以“行尸走肉”四個字來形容穆嵐思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自從上次和冷冰心通過電話后,穆嵐思整個人就變了。他變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歡,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除了工作。
  他對于公事的“熱衷”,簡直是無人能比。一天當成四十八小時在用,“忙碌”到連吃飯都經常忘記,著實讓那些底下的外國職員真正的大開眼界,見識到什么是“中國人的勤奮”了!
  但是,几天下來的結果,他日漸憔悴,原本就瘦削的身子也更加消瘦,雙頰微陷,美麗的藍眸也像死水般的不复光采;整個人就宛如一個折了翼的斷翼天使,一只瀕臨死亡的待死天鵝。
  這個樣子,連法蘭也莫可奈何。他曾試著強迫穆嵐思吃些東西,但過沒多久,穆嵐思便覺得惡心反胃的又全吐了出來;法蘭把所有的一切看在眼底,卻是束手無策。他焦急,他心痛,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藍斯一點一點的憔悴,有如冬天凋零的玫瑰般,卻是一點改善的辦法也沒有。他好恨自己不能成為他心靈的安慰者,他好恨自己沒有好好保護他,他好恨自己听不懂中文,他好恨……
  看穆嵐思那模樣,法蘭也無法安心專注于課堂上,于是,他自己也跟著在課堂上瀕出差錯。不是有課沒去上,就是講錯內容、教錯題材,搞得他自己也快跟著瘋了。
  這天沒課的下午,法蘭決定了,不管穆嵐思是否同意,他就算用綁、用捆,拖也要將他拖去旅行——他們倆都需要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了,他想。
  傍晚了,所有的職員都下班了,唯獨第三十六層樓的辦公室依舊明亮。在整棟几近黑暗的大樓中,顯得特別突兀。
  法蘭通過由穆嵐思下達給警衛的准許,搭專用電梯上三十六樓。他推開門,進入偌大的辦公室,一眼便瞧見陷入桌后的大椅內的穆嵐思,他走上前。
  “你來干嘛?”穆嵐思冷冷的問,聲調是虛弱的。
  “我來接你回家,兔得你叫不到車回去。”法蘭耐著性子,溫柔地說。
  “不必了!我想回去的時候自然就會回去,不用你操心。”他冷漠地說。他怕法蘭對他的好,對他的照顧,他怕會迷失自己,他不知該如何回報法蘭對他的一切;他怕陷進去而無法自拔,所以他逃避、他拒絕,希望藉此讓法蘭死心,而放棄自己。
  “問題是——我是房東,你是房客,万一我要是不讓你進屋,你要睡哪儿啊?”法蘭挑釁地回嘴。他必須激起穆嵐思的怒火,只要他發火,這就表示他有救了。至少他會對“某件事”有反應,而不是什么都漠不關心。
  “你——”穆嵐思咬牙切齒。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他赶緊閉上眼睛,好讓暈眩消失。
  有反應了,同時法蘭也注意到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他不能心軟,否則就會前功盡棄。
  “我來,除了要接你回家之外,我還要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我決定要帶你去旅行;至于你請假的事,我會在我們上路后替你打電話到公司幫你請假,所以你不必擔心這件事了。”他笑著告訴穆嵐思這個“決定”。
  “法蘭·席斯!你——”穆嵐思低吼,站起身,這一猛烈的忽然站起,又引發了另一次的暈眩;他再也無法承受的慢慢往后倒。
  法蘭只見穆嵐思倏地站起,接著便像播放慢動作似的往后倒。他嚇得立刻沖上前,及時拉住穆嵐思往下墜的身子;他的一顆心跳得奇亂無比、加速加快,他赶緊利用辦公室內的電話通知醫院,要他們盡快派輛救護車過來。然后他一把抱起臉色慘白又昏迷不醒的穆嵐思,飛快地跑向電梯,准備到樓下等待救護車到來。
  到醫院的這一路上,法蘭焦灼如焚,一直不斷地禱告;到了醫院,穆嵐思立刻被送進急救室,法蘭則在外頭緊張得不停地來回踱步,都快把急救室外面的走廊走出一個大窟窿了。
  好一會儿,醫生出來,法蘭馬上趨上前。
  “醫生,怎么樣了?”他緊張地詢問病況。
  “沒什么要緊的,他只是太過勞累,又加上營養失調,多休息几天就沒事了,放心吧。”老醫生慈祥地說。
  法蘭吁口大气,頓時放心不少。“謝謝你,我可以進去看他嗎?”
  “可以,不過時間別太久,別讓他說太多話,叫他多休息休息。”老醫生叮嚀過后才离去。
  法蘭輕輕打開門,走入病房,無聲無息地走到穆嵐思身畔。看著他手上插著的點滴針頭令他不忍,看著他消瘦蒼白的臉龐令他心疼,他真气自己沒有盡到對他的誓言——要好好保護他、照顧他。
  “抱歉,藍斯,害你吃苦了,對不起!”法蘭自責的低語,為了怕吵醒穆嵐思,所以他只好壓低聲音,連手都不敢握的說。他難過地輕拂開散落在穆嵐思額前的發絲,眸中盡是無限的柔情与擔憂。
  穆嵐思嚶嚀一聲,慢慢的睜開眼睛。“仲軒……”
  “你醒了?覺得怎樣?有沒有舒服點?如果不舒服,告訴我,我馬上去找醫生。”法蘭急急的問,心中霎時放心不少。
  “法蘭?”穆嵐思眨眨眼,這才看清楚他身前的人。“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怎么會在這里?”費力的語調顯示他的虛弱。
  在他的印象中,他只記得法蘭去找他,說要帶他去旅行,他很生气,才站起來要吼他,就感到一陣暈眩,接著……接下來的事他就完全沒有印象,直到現在發現自己躺在一處陌生房間的床上。
  “這是醫院,你剛昏倒了,我叫救護車送你過來的。”法蘭回答他。“你現在覺得如何?”
  “很累……覺得好累……”穆嵐思閉上眼睛再睜開,他看著法蘭,說出真心話。
  “醫生說你太疲勞了,加上營養不良才會導致昏倒,沒什么大礙,你不用擔心。只要多休息,飲食正常、均衡,身体自然就會康复了。”他撫慰穆嵐思。
  “對不起,法蘭,讓你擔心了。”穆嵐思垂下頭,小聲的說。
  法蘭听了穆嵐思的道歉,覺得有點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該選擇罵他一頓,抑或是再安慰他。
  “別說這些,別想太多,好好休息才是最要緊的。”看來他選擇了后者。沒辦法,他就是狠不下心對他凶。
  穆嵐思霎時心中浮起一陣莫名的感傷,他赶緊別過頭,深吸几口气,努力地讓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不掉下來。
  此時,進來了兩位護士,要將穆嵐思推送到普通病房。
  “記住,好好睡一覺,不要胡思亂想,我明天再來看你。”法蘭仔細叮嚀,然后先行离去。
  穆嵐思的心底深處開始產生交綜錯雜的心緒。
  這一夜,他并沒有照法蘭的叮嚀好好睡一覺,他反而還因此又失眠了……

         ★        ★        ★

  “累不累?”法蘭關心的問。
  法蘭在得知穆嵐思可以辦理出院手續回家休息后,立即將穆嵐思像拎包袱似的拎進車里前往机場,果真是——拖也要把他拖去旅行。
  私人飛机上,僅有法蘭和穆嵐思兩個人。
  穆嵐思不理他,兀自欣賞窗外的景色。
  其實穆嵐思并不是在生气,而是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和心情去面對法蘭;所以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選擇了逃避來對待法蘭。
  對于穆嵐思的不理睬,法蘭一點也不在意,因為他明白是自己太過霸道,因此才會招致穆嵐思的反感。
  欣賞窗外景色的穆嵐思因景致的單調,加上沉靜的气氛,不久即沉沉睡去;坐他身旁的法蘭見狀,起身去拿件薄毯回來,細心地蓋在他身上,怕他尚未康复的身体因而再著涼。
  法蘭凝視穆嵐思熟睡的天真臉龐,不覺看得出神。
  不到一個小時時間,終于抵達法蘭自己決定的目的地,飛机平穩、安全地降落在一座私人机場跑道上。
  “藍斯,醒醒,我們已經到了,藍斯?”法蘭輕拍穆嵐思臉頰,溫柔地喚醒他。
  “嗯?再五分鐘。”穆嵐思半夢半醒,咕噥的回答。
  法蘭嘴邊泛起邪邪的弧形。
  “你再不醒來,我可要親自抱你下飛机嘍!”他在穆嵐思耳旁呢語。
  他這一說,果真效力強大。只見穆嵐思倏地睜開迷矇的雙眼,快速的站起,卻因速度太快而猛力地撞上頭頂的置物柜。
  “哇!”他撫著頭大叫著蹲下身,痛得差點掉下眼淚。
  這樣的結果,可不在法蘭的算計之內。他嚇得赶緊伏低身,查看穆嵐思的頭上。
  “沒事吧?”他一臉擔憂,著急的問。“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捉弄你的,對不起,藍斯……”
  他一方面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不住的道歉,一方面疼惜地輕揉穆嵐思的頭。
  穆嵐思不說話的推開法蘭的手,徑自從地上站起,向机門走去。
  “藍斯……”法蘭不知所措的叫喚前頭的穆嵐思。
  “干嘛啦?你不是要下飛机?還這么羅哩叭嗦的,你真的很煩耶!你該不會是想要求我抱你下飛机吧?我先聲明好,我現在可沒那么大的力气。”穆嵐思不耐煩的叫著。
  法蘭張口結舌,怔愣在原地。
  “喂?”穆嵐思不耐的再叫一次。
  法蘭猛地回過神,陡地大笑出聲,他懂得穆嵐思的意思了。他快步上前,跟上穆嵐思。
  下了飛机,早已有輛黑色三門私人轎車停靠在机旁,法蘭讓穆嵐思先坐進去后,自己才跟進,車子緩緩駛离机場,駛向最終目的地。
  轎車停在一家相當華麗气派的飯店前,司机下車打開車門,法蘭及穆嵐思跨出車外。
  他們步入飯店,只見法蘭朝柜台輕點下頭,不需辦理住房登記手續,直接走向最靠近柜台旁的一部電梯。
  他們步入電梯,身后也有一批旅客跟著進去,法蘭不表示意見的讓他們一同搭乘;他伸手按下八樓,有人按七樓,電梯門關上,開始上升。到了七樓,一部分人出電梯,另一部分人則顯然是住八樓的;到了八樓,剩下的人開始往外走,穆嵐思也跟在后面要出去——因為法蘭按八樓。但法蘭不作聲的拉住穆嵐思手臂,阻止他出去,電梯門又關上。
  法蘭自休閒褲口袋中拿出一把造型特殊的小鑰匙,將它插入電梯按鈕孔下方一個和鑰匙形狀相同的小洞中,開出一小格子;接著他又摸出一張卡片,插人小格子中,電梯再次往上升二層。
  法蘭抽口卡片,重新鎖好小格子,電梯也到了“十樓”。電梯雖然又往上升二層,但實際上,電梯樓層顯示板都是一直出現數字八;換言之,十樓是私人專用——而且是法蘭私人專屬。
  電梯門一開,穆嵐思步出,隨即映人眼帘的便是一間套房——一間几乎占掉半邊樓寬的套房;穆嵐思頓時傻了眼的呆立在所謂的客廳。
  法蘭鎖住電梯,也就是這套房的“門”;如此一來,便不會有人上樓來打扰——除非經過他的特別允許。
  “還好吧?”他拍拍穆嵐思的肩,把穆嵐思拍回神。
  奢侈,是穆嵐思第一個想法;豪華,是第二個想法。
  “嵐思,你過來,看看這視野好不好?”法蘭走到陽台前,推開兩大片晶亮的落地玻璃窗。
  穆嵐思站在陽台外,他看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喘一下。
  “蔚藍海岸”的美景几乎全部盡數落入穆嵐思雙眸中——澄藍的海洋、壯麗的海岸、柔細的沙灘——的确不愧為全世界公認的美景之一。
  “怎么樣?還可以吧?其實這里只能見一小部分的‘蔚藍海岸’,如果想要將它全部盡收眼底,就必須登上‘大坎城瞭望台’才行。在那里,可以眺望到坎城市內的高級住宅區、克洛塞特大道、舊港到謝瓦利埃山及萊蘭群島;甚至還可以望見制造香水的街道和阿爾卑斯山的群峰。”
  穆嵐思轉頭,他看見的是臉上充滿笑意、綠眸充滿柔情的法蘭,他的心不由得一陣瑟縮,惊奇欣喜的眼神頓時黯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悵然迷茫——他又縮進殼中了。
  漫長的沙灘上并列著四行長長的足印。
  穆嵐思及法蘭正在沙灘上漫步著,走了好一段,他們才坐下。法蘭的手上還拿著一瓶葡萄酒,兩只酒杯。
  “試試看。”法蘭倒了一點點在杯內,遞給穆嵐思。
  “你”
  “唉,我只是純粹想要你嘗嘗而已。”法蘭飛快地打斷他的話。
  卷卷的浪花拍打著沙灘,像演奏著輕柔、悅耳的樂曲似的。
  穆嵐思以唇輕沾著酒,然后舔舔唇,證實了法蘭所說的話并無欺騙,他放心的啜進一口,果然像是在喝葡萄汁一樣;從沒喝過酒的他,接連喝了好几杯。
  真美的夜色!穆嵐思心想。如果……仲軒也能來這里……那……
  “別——再——想——他——了!該忘了吧?”耳邊傳來法蘭低沉的嗓音。
  穆嵐思吃惊地轉過頭,突然一股莫名的怒气又涌上心頭。
  “我要是不想忘,你又想怎樣?”他挑釁地看向法蘭,聲音是冰冷的。
  “上次那通電話……是他要結婚的消息吧?我猜對了吧?和他的女朋友?”
  嵐思,仲軒要筱筑動手術。不論結果如何,他們決定都要結婚了。決定都要結婚了,決定都要結婚了……冷冰心的聲音在他耳際響起。
  “你還要為他繼續傷害你自己嗎?真的值得嗎?你……”法蘭加勁地住他內心深處探去。
  “住口!住口!不會的!仲軒不會這樣做的!你騙我!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你滾!”穆嵐思吼了出來,他迅速地站起,轉身就跑。
  法蘭隨后追他。
  浪聲輕訴祝福。
  夜光輕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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