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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天際尚屬黎明前的灰蒙時,晴雪回到高家,卻在家門前發現杜痕那持著羽扇的頎長身形.
  “你們的主人早已回府,怎么杜大統領不知道嗎?”晴雪好整以暇地環胸道.
  “在下是為高宗主而來。”杜痕謙敬地作揖行禮.
  “我看是忠仆為主而來吧!”她的手指梳理過披肩的發,悠然明白地直言.
  “高宗主冰雪聰明,早已明白在下之來意,冒失之處還望見諒。”
  “我倒不知江湖奇俠浪風行身邊的兩大護衛,還兼管主人的感情呀!”她懶洋洋地道.
  杜痕從容一笑.“下屬原不該過問主人的私事,但基于一片關心之誠也只好唐突一問,將軍對宗主傾慕之心人盡皆知,未知高宗主對此事又抱持何种態度?”
  他的話令她有趣地掩唇嗤笑.“無論我抱持何种態度,你們身為下屬心中也有底了吧!如果你的來意是要我遠离他,這么迂腐的傳統把戲,也找錯人了吧!這件事的關鍵不該在我身上.你也看到了,深陷其中,看不破的是他,不是我呀!”
  “不,這件事的關鍵全在高宗主身上。”杜痕搖著頭,堅定的說.“宗主似乎誤會杜痕的來意,在下今日的冒犯,唯有一個要求,請你永遠留在將軍身邊,主人對你的心,對你的情是絕承受不住你的背叛离去!”
  這些話令晴雪的眉宇蹙起,那抹漫不經心的俏然逸去,瞳眸轉沈地看著對方.
  眼前的人瀟洒地輕搖羽扇,回應的是那雙与她無軒輊的睿智之眸.“在下明白宗主上朝陽樓目的并不單純,今日之事只怕尚未落幕,然而奶既是能牽動將軍的女子,為免主人受到更大的創痛,在下只好僭越了,請高宗主說句話吧!”
  “我該為這些負責嗎?他愛上我,對我付出感情,全是他自愿,沒人逼他呀!而且又是什么原因讓你覺得有資格對我作出這樣的要求!”晴雪輕音淡冷.
  “在下深知這樣的行為是冒瀆了宗主,但為了將軍,就算必需触怒龍顏,一犯天威又如何!今日的要求是個賭,而杜痕所能依恃的就是宗主的心!”
  “我的心?”
  “是的,你的心.名震天下的江湖奇俠,原本擁有磐石般的冷靜和洞悉世情的犀銳,如何盡為情之一字所困……”杜痕直視的眸光像批判的正義之芒,嚴聲道.“宗主,你可以用狡猾的天真算盡天下,用机靈的絕智游刃于權勢爭斗中,但是,將軍愛深情重,几至為你瘋狂,宗主當真如此鐵石心腸,毫無所動?”
  無聲的默然陡降,此時天際第一道曙光乍射,緩緩映亮了她柔雅的圣麗,也將她那不染纖塵的飄逸絕姿襯若仙靈.
  未几,晴雪徐徐道:“你和冷揚都是忠義的下屬,能擁有這樣的屬下誓死相隨的至情男子,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融化呀,而我……”
  她語意一停,望著晨曦的朝陽,幽幽地道:“奶賭我的心,可是,我的心究竟在哪,連我都不知道呀!”說完這寓意深遠的話,她轉身走進了高家.
  身后的杜痕眉宇間則充滿了深思的量.
  晴雪走進房內,一抬眼,她的神情是認命的一歎.“這整夜真是又長又熱鬧呀!”
  高云朗端坐在屋內,手中的茶正冒著熱气,透過裊裊煙霧而來的,是主人那雙靜待已久的星邃眼瞳.
  “無論你有何心机城府,都別惹浪風行,這個男人性情太真也太野,一旦狂起來,是很可怕的!”高云朗對著帘幕后讓婢女著裝,准備上朝的高晴雪警告道.
  “你是為我擔心嗎?”帘幕后傳來的聲音是輕快的.
  “是!”雖看不慣她的處事之道,卻從不否認這一點.
  “云弟,你總是這么可愛。”高晴雪從帷幕后走出,一身絮洁的華緞白衣,由婢女服侍她穿上水藍色罩袍,系上配飾与火紋圖騰的腰帶,這是屬于高家宗長的朝服.
  “你會听嗎?”
  “你別擔心了,一切的事待今天過后,都會底定。”她白皙的手指撫過垂肩青絲,突一吐勁,以內力震削一綹絹緞黑發.
  高云朗不解的鎖眉,卻未出聲細問.
  此時的晴雪已拿出淡色錦帛裹住手中的發,將它放入古斑的木盒后,召來一名輕功极佳的高家護衛,吩咐著:“將這木盒赶在定國將軍上朝前交給他。”
  看著屬下的身形消失在門口,晴雪才悠然歎道:“這一天終于到了,我已等了如此之久……”
  見她那深幽的表情,高云朗敏銳的警覺心升起.“今天的面圣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心里究竟在盤算些什么?”
  晴雪未答,只是接過婢女遞來的綠簫,走至窗邊推開,金色陽光洒落她一身,吸著這晨間的清新空气,她美麗的螓首才回眸笑道:“過了今日你不就明白了。”
  富麗的皇宮大殿上,中原圣帝穩居高位,尊貴的威儀自然流露,底下的文武大臣羅列兩旁.
  “朱麟,朕昨日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了?”他問著候在中央的浪風行.
  浪風行抬首,看到皇上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再看到一旁的晴雪含笑示意,他不自覺地摸著揣在怀中一束由錦帛包住的青絲,加深了心中的堅定,跪下來恭謁道:“臣愿接受鎮南王之封,駐守南源!”
  “好,好,不枉朕這般疼愛你,不愧為朕的好皇弟,南源由你治理朕就安心了!”皇上龍心大悅,猛拍著膝蓋.
  “臣弟當不辱使命!”浪風行誠摯地回應.既已做下決定,他定會全力以赴,更何況還有晴雪同行,憑他們兩人的能力,才智,縱有万難也會迎刃而解.
  “啟稟圣帝,近來東域邊境各部落也蠢蠢欲動,是否要先派遣使者安撫巡察?”老宰相出來道.
  “唉,等會儿再說吧,這几年來邊境問題惱得人頭大,如今九弟奏功凱旋,讓朕先將論功行賞一事處理好,再來討論這些煩人的事!”他揮手要宰相先退下,隨即喚道:“高晴雪!”
  一抹娉婷身形翩然來到皇上跟前.
  “高卿,這最大的幕后功臣是你,說說看你有何要求?”他捻著需髯.
  “這一戰是圣帝的天威和將軍之能,晴雪何敢居寸功.今蒙陛下厚澤,臣唯有一個請求!”她道.
  “說吧!”皇上發現底下的浪風神情關切,不禁有意思地問著.
  “圣上如念臣的微薄苦功,就將榮耀封給臣的義弟,也是下任高家宗主高云朗!”
  皇上皺眉.“卿的意思是要卸下宗主一職?”
  “是,臣原就是為報義父義母之恩而暫代宗主一職,如今義弟已長成,是該將本位導正。”她微笑地稟告道.
  “這……云朗确是俊才,但……”皇上沈吟良久,才撫需道:“好吧,就依卿家之見。”
  浪風行心中大石落地,緊繃的情緒一松,喜悅也涌上,他的愿望達成了,今后他可和此生最鍾愛的佳人攜手相伴共度晨昏!只要晴雪能感受到他的真,他的情,他不在乎付出多少,哪怕晴雪當初是怀有目的而接近他,他始終相信這是上天安排的奇緣,才能遇見這令他無法自拔的女子,想到此,浪風行心中一陣激蕩,盼了這么久,想了這么久,他終于能將這朝思暮想的人儿擁進怀中!
  “朕實不忍失去你這位人才,卸下宗主之位,你心中有何打算?”
  “這……”晴雪低眸淡笑,珠玉的嗓音清楚地道:“陛下,臣自荐請命出使東域巡察邊境!”
  如遭雷殛活活劈開,浪風行不敢置信地惊望著她.
  “高卿有意為朕分擔邊境之憂?”皇上眉目一亮,以高晴雪的能力确可擔當,她雖是女流卻有更胜男子的靈活手腕,再加上那聰穎多智的腦袋何愁大事不定.
  “不!陛下你不能答應!”浪風行突然沖出!
  他的魯莽令在場的文武百官愕然僵住!
  而這樣的舉動也令皇上眸子不悅的眯起.“你倒說說朕為何不能答應!”
  “我……”他看著高晴雪,她那飄盈的倩影,始終不曾回頭.“臣……只覺得高宗主……可能不适擔任東域使臣一職!”為何?在几個時辰之前,就在他怀中,她柔聲地勸他接受鎮南王之封號,如此她便放棄高家宗主之位,永遠相隨的与他在一起,言猶在耳呀,她怎能……
  “朱麟!”皇上一喝,拉回他失神的視線和理智.
  “陛下!”浪風行突然跪下,咬牙道.“您若授与高宗主東域使臣,那么恕臣弟無法接鎮南王之封!”
  “放肆!你把朝政策封當成什么,儿戲嗎?居然還敢威脅朕!”皇上恕拍椅把倏然起身,指著他厲聲道:“看看你像什么樣子,江湖走久了,還真被同化成粗鄙莽夫,忘了自己出身來歷嗎?別人鬧還可說無知,而你出身皇家又是朕最寵愛的九皇弟,這种事是你能鬧的嗎?來人——”
  “圣上,請息恕!”左右大臣連忙跪下連聲請饒.
  “息怒!朕能息怒,還得看他是不是能記起禮統,禮法!”皇上高聲斥道.
  “陛下,臣弟還是剛才的話,若授与高晴雪東域使臣,臣弟便無法接受鎮南王之封!”他斷然道.
  “很好,你仗著父皇的余蔭,仗著朕對你的寵愛,已無法無天至此,是該讓你明白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冷聲說道.“來人,將定國大將軍押下岩層地牢!”
  “圣上——”一旁的老宰相慌得正欲再言,上面的皇上已寒聲警告.
  “誰再求情,就一并同罪押下!”
  “誰敢動我!”他肅然站起,一雙陰鷙的眸是森駭的尖銳!
  “反了!侍衛,替朕拿下定國大將軍!”皇上拂袖一叱.
  金鑾殿下的待衛奉命團團圍上,浪風行雙臂上的肌理已緩緩律動,他劍簇般的冷眸驀地轉向高晴雪.
  但見前方之人已轉身面對他,那妍艷的朱顏逸雅如常,不染纖塵的身形自若無慌地佇立.兩人的視線瞬間交纏,倒映出對方瞳中的自己,一迷邃,一复雜.來自心湖的柔情再次燃于浪風行瞳底深處,他伸出手,放低了聲音卻充滿嘶啞.“求你,別再拆磨我,到我身邊來,好嗎?”
  晴雪看著他,隨即搖著頭退离了,她輕聲道:“將軍,你別再妄動真气,否則化幽軟筋散的藥效會走得更快!”
  化幽軟筋散!浪風行雙眼瞪如銅鈴,他猛提一口气,卻郁結于胸難以吐出,甚至真气混亂地在体內奔竄.“中毒!怎么可能——”以他的武功修為,要說出其不意,也唯有親近之人,以杜痕,冷揚的忠心是絕不可能的,那還有誰有能力對他下毒?
  晴雪那琉脆的天音,只是淡然地繼續道:“將軍天賦神力,連百來名練家子都鎮不住你,何況你還身怀蓋世神功‘轅古七絕’,要擒下你可真是難如登天,因此晴雪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冒犯了將軍!”
  “你……何時……”毒藥的發作,真气的失控混合著狂勃的情緒,浪風行只感撕裂般痛苦!他緊抓著胸口,已激動得難以說出話來,此時他摸到了那一直放在怀中的絹發烏絲,這是高家護衛攔在他上朝前所送來的!
  “這束發……”他握著由怀中拿出的發束,難以置信的顫抖著手!
  猶記當他看到盒內的束發時,神情動容,再看到盒底的紙簽,素淡的紙上有兩行娟秀的字体:
  愿以縷縷青絲,
  承諾結發長情!
  結發長情!他的心難以自抑的遽跳,拿著手中束發吸著那沁人幽香,以為是晴雪對他真心的表態,結果竟是……
  “為什么——”他狂吼地想朝她沖去,卻全身虛,力不從心,僅憑著一股尊傲昂立,此時周遭的侍衛以長劍架困住他!
  “放開,全都不准過來——”他拚著僅余的气勁震開劍刃,卻又馬上被隨之而來的長矛給制壓于地!
  “圣上!”高晴雪看向高位上的皇帝.
  見到這般情況的皇上,令真心疼愛九弟的他,胸中是刺痛的難受,卻礙于朝廷百官面前,忍痛的揮手要人將猶作因獸之斗的浪風行押下.
  “晴雪——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呀——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對我——晴雪——”
  他悲憤的吶喊回蕩于金鑾殿上,而另一名當事者,高晴雪,始終悠淡地面對這一切,無人能看出,她那莫測的雪顏下,心思究竟如何?
  “退朝!”皇上沈聲擲下命令后,起身离去.
  “你很好呀,無論于公,于私都嬴了,雖然是為大局著想,但是,身為他的兄長,朕恨不嚴處你!”御花園的亭子里,皇上撼著手,冷笑地說道.
  坐于一旁的晴雪只是坦然道:“圣上,何必將自己說得像置身事外,這場大局,若無陛下的主導,還真難成局!”
  “排布一場局,還得要有好的令棋者,你無疑是那其中之最,朕真的很想知道,當你面對遭你下毒的九弟,看著他那雙哀絕的眼,你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一個對你如此痴情至性的男子,你還能夠做下這樣的手段,可真夠無情呀,高晴雪!”對她下毒的手段,皇上指責之意甚明,至少這不在他們達成的默契中.
  晴雪冷靜而理性地解析道:“臣只是預防任何可能發生的事,以定國大將軍的能力,一旦失控,整個金鑾殿可危殆了,到時他肇下更大的禍,連皇上想袒護也難,兩相權衡,圣上還能說這不是最好的情況嗎?真正傷的不過是他的自尊。”
  “不過是他的自尊!”對她所說的話,皇上攤手一陣好笑.“為了高家這逐漸凋零的家運,你可還真是不擇手段到极點!”
  “圣上,你老人家心中有數,我們是各蒙其利.高家的沒落是奸人构陷,并非爭不過環境演變,而你也不可能坐視高家敗落,之所以不插手,是因為你在等待,近年來四大家族皆不約而同面臨了新舊交替的局面,屆時整個勢力將重新洗牌,你既不能失去四大家族,又不想任其一族坐大,所以像高家這种沒落后由皇帝恩澤再起的例子,絕對是最好的警惕!”
  “你一直很聰明,永遠能夠看清楚最真實的幕后局勢,老實說朝廷失去你,朕真是万般舍不得,可是已答應你的事又不能反悔,是嗎?”皇上看著她,這些話是真實,高晴雪的擅謀應對一直是他最欣賞的,只可惜奇才向來難以掌握,高晴雪的難以捉摸便是其一.
  唉,得回九弟卻留不住高晴雪,如果能有這一對璧人效力,可真是他天都王朝之福,世事自古難全,他一陣歎息.“朕會如你所愿,將高家失去的榮耀慢慢還給高家,只是朱麟的事你想怎么解決?阿九被你傷成這樣,怎么可能還會愿意留在朕的身邊幫忙,況且現在如果放出他,危險的會是你!”
  “圣上別擔心,這件事既因臣而起,自會給陛下一個圓滿的交代!”晴雪說著便要告退,皇上的警告又響起.
  “高卿,給你一個忠告,在朱麟出來以前,天涯海角有多遠,你就走多遠吧!阿九會敗在你手中,是因為他傾心于你,他的沈睿和冷靜從來不用在親人和愛人身上,如今,你將一只沈睡的猛獅惹起,小心它的利爪會反噬得你毫無還手余地,今日的難堪他會以百倍還你,到時,朕絕不會阻撓!”
  艷色的唇瓣抿笑,她清揚的聲隨著遠去的身形傳來.“謝皇上忠告,只是……臣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的獵物!”
  岩層地牢顧名思義是由層層花岡岩石构筑而成,它位在极低之地,特別用來關守犯罪的武林高手或者力大無窮之人,直通地牢的走道便有五道石門關卡,牢外是班班衛哨嚴密巡邏.
  牢獄本該陰暗,潮濕,此時因關著身分非凡的皇親國戚而光明大放.點燃的火把挂滿石室廊柱,一個舖滿乾草堆的石壁前,浪風行黑發亂地披散著,盤坐于草堆上的四肢銬鎖著環扣鐵鏈,頹廢的理智渾噩的一片空白!
  當走道上的石開啟,熟悉的幽香沁鼻而來,果真見到他魂之所系的人儿朝他而來.
  浪風行黯然的神情一亮,迅即起身,興奮染上那雙熾熱的眸.“晴雪,你畢竟還是不忍的,是嗎?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的,對不對?”他朝她伸著手,想碰触她,可是加身的箝制卻令他無法自主地行動,只能期望她能更靠近他!
  然而,高晴雪卻來到他三步之距便不再往前,琥珀之瞳淡睨著他,接著恭敬行禮.
  “將軍,陛下明諭,只要將軍接受圣上所賦予的責任,那么一切過錯,都可不再追究!”
  一明白她的來意,他的神色略沈.“不用說了,要我答應鎮南王的封號,就得先履行你的承諾,這是我唯一的條件,我不可能接受你一再的欺騙!”
  “將軍,你是天家之人,卻如此的不明事理,會教圣上很為難呀!”
  “為難!”他嘲弄地反問:“那奶呢?如果沒達成說服我的任務,奶所盼望的‘高家榮耀’是否也將難以到手!”
  “所以,將軍可愿完成晴雪這個愿望?”她微笑,柔聲輕問著.
  這如水般的怜雅風情,令浪風行不禁想起當初的相遇,她也是這般魅惑他心,至至亦然;然而另一种屬于他睿智的深沈冷靜正慢慢地涌出,他撇唇一笑道:“你心中很明白,我向來樂意替你達成任何愿望,只要你也達成我的愿望,我們將各逐其愿,何樂而不為?”
  “你真坏。”晴雪吁口气,無奈的食指輕敲著唇.“我現在才知道你這么喜歡強迫一名柔弱女子!”
  “柔弱女子!”他啼笑皆非.明明狡黠又世故得很,她卻總在不經意間自然流露天真純稚,總令他切齒又牙痒,偏偏他也愛极了她這份淘气的嬌憨.“你也強迫了一個無辜男子呀,所以我們何不算扯平了!”
  “扯平!”她不認同地朝他搖著食指,笑道:“在我的眼中,決定的事只有照著走,沒有扯平更不會失敗,況且,將軍如果不答應,只怕到最后是什么都失去了!”
  “何以見得?”
  她神秘一笑地走近他,繞鼻的蘭香,浪風行渴求的欲望驀地賁張,因為她惦起腳尖俯近他耳畔,那細語的唇瓣,几乎貼上了他的耳.“我忘了告訴將軍,圣上听從你的愿望,害我出任東域使臣的美夢落空,無官一身輕的我,只能五湖四海煙波徜徉,這不是你一直想過的生活嗎?今日就是來和你告別。”
  她將离開帝都,离開朝廷,也永遠离開他!浪風行胸口一窒!
  “我們兩個真是矛盾的對比,一個擁有尊貴的出身來歷和環境,卻一心向往閒云野鶴,另一個空有凌云壯志,卻無非凡的出身來歷可依恃,到最后,尊貴的人注定尊貴,絢爛的人卻得歸于平淡,將軍,人得惜福知足呀。”她輕靠在他頸窩中.
  “你可知,你所擁有的一切是多少人爭破頭想要,別對我說功名利祿如浮云,這种說的簡單,做的超然之名言,自破的是圣人仙佛,那些看不破的芸芸眾生又該如何?偏偏有些人就是自認清高,將自己天生擁有的,別人卻付出一生也難以得到的身份,地位輕蔑鄙棄,所以,這樣的人對他的懲罰,就是再將他拉進他想逃离的漩渦中,你說,是嗎?”
  浪風行陰郁的眸光寒凝!
  “將軍若不愿接受鎮南王之封,是永遠走不出這個牢籠,到時,天涯海是多遠,你我之間就有多遠。”晴雪纖柔的身軀抵著他全身不動的結實,手指描撫著他剛毅的唇線,親昵又有趣地一再啄吻著.“今日別后,搞不好,我們一生一世也不會再見面,而唯有接受圣上的策封,才能出得了這個岩層地牢,到時你擁有天大的權勢,無論是想殺我,或者報复我,都將不再是問題,所以,風行,你說我們有可能扯平嗎?”
  “絕不會扯平!”他平和地道.
  “哦?”對他异常的轉變,她一副好奇地聆听.
  “因為……”他合眼一笑,再睜開時,赤怒迸出.“你輸了!”一聲暴吼,他張臂扯斷右手鐵鏈!
  砰然的斷鏈裂牆聲,讓整個地牢守衛大亂!
  掙脫枷鎖的右臂狠狠地攬上她的腰身,蠻笑道:“我想不用皇上的策封,也不等到一生一世,今天我們兩個就可以五湖四海,好好解決這一切的問題!”
  “你果然如我所預測,藥效提早一步消退。”受制于他的晴雪突出惊人之語.
  浪風行一瞬的怔忡,攬在他臂彎中的晴雪已迅即出手,這眨眼間的動作,令浪風行只感到一股刺痛由頭頂而入,手中的人儿乖机飛身躍出他的掌握.
  “你——”虛麻的力脫感擴散,他這才看到她手指中不知何時夾著三根細長的金針!
  “他幽軟筋散困一個武林高手一天一夜,但是將軍武功修為和內力都超乎常人的深厚,只怕是一時半刻不到藥效便退了,一個連鐵鏈都可硬生生扯斷的人,這岩層地牢又算得了什么,只好再次委屈將軍了。”
  她身形一掠,翩舞的輕功如羽絮,手中的金針飛快地朝他而去,浪風行体內余毒未退,再加上三條尚未擺脫的鐵鏈,遲緩的身形令他無法敏捷地回應,只感到刺痛再次由前胸,后背和腰際沒入,頓時一陣癱軟襲向他,他倏然癱跪于地!
  守衛團團的圍上,半跪于地的浪風行完全沒有反應,披散的黑發令他原本結實的身軀反而顯得毫無生气!
  晴雪揮退守衛,蹲到完全覆于散發下,看不清面龐的浪風行身邊,她拿出怀中的絹帕,裹著他方才因扯斷鐵鏈而負傷的右手腕.
  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動,彷佛剛才的四根金針將他的感應也都封住了,晴雪幽緩道:“圣上直到明晨之前都等著你的答覆,到時會有人幫你取出這四根金針.今日一別后,請你保重,對你的承諾我雖沒能完全實現,但是,無論你相不相信,有一樣承諾卻是真的,且我一定會遵守到底。”
  她在那包扎好的手腕印下一吻,將它放到自己的面頰上,柔聲而堅定地道:“這個身軀屬于你,每一分,每一寸,今生今世除了你,無人能擁有它!”
  覆在發下的面龐明顯一震卻還是無言不動,晴雪喟然一歎,起身离開.
  “晴雪!”浪風行嘶聲喚住她.
  她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告訴我,你愛過我嗎?還是,自始至終就如你所說,這真的全是我一人的獨角戲,你對我無真也無情!說話呀!就算是罵我也好,笑我痴人作夢也罷了!怎樣都行,只要別再對我演戲!說呀——只要你一句話,我會死心——晴雪——”看著那始終背對他的身影,浪風行嘶啞怒吼!
  相對于他的激烈,她緩緩回過頭的容顏,竟是一張沒有表情的面龐,不是往常的悠然輕笑,不是那自持的冷靜,而是一片虛渺!
  這片虛渺攫住了浪風行,兩人瞬爾無言,當發又拂過她的面頰時,他才意識到她已再度轉身离去.
  他狂扯著鐵鏈,恕咆著:“你當真是絕情至极的殘忍,既不給我希望也不愿說任何一句讓我死心的話,為何如此對我,我只是愛你呀——”凄厲的哀鳴震搖整座地牢.“我已不再求什么,只要能待在你身邊,只求能看著你,為何你連這唯一的希望都不給我,難道連愛你都不行——”見到前方的人頭也不回地走出石室,石門正漸漸關閉,他裂眥憾吼.“不要走,晴雪,求你不要走,晴雪——”
  石門外,高晴雪緊閉著眼,面對石門,良久,良久,當里面的吼聲轉為低啞漸歇時,她才深呼吸睜開眼,真正轉身离開了這岩層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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