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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邱柏超一下班便率先沖進辦公室,滿面春風的表情惹得全辦公室的單身漢牙痒痒的。他的運气令人嫉妒,誰都知道他今晚要和雪儿約會。
  其他人怎么可能放過林森?紛紛央求他代為安排,林森气得不得了。
  “你們把我當拉皮條的就算了,可是,你們究竟把雪儿當成什么?她沒義務輪班陪你們每一個人出去玩。”
  “你袒護邱柏扭。”有人抗議。
  “我最想做的事是宰了他。”林森恨恨的話一出口便警覺自己過于沖動,怎么著?一想到雪儿今晚要和邱柏超單獨出去,他就滿怀無法釋然。
  這句話竟還有人盲目附和,“我們百分之百支持你。”
  林森不由得苦笑,雪儿的人緣惊人的好,長得漂亮當然是一因素,活潑隨和又是一個因素。
  有人嚷著,“吃飯、吃飯,明天再好好的審一審邱柏超小子。”
  此話一出,附和的聲浪更大了,林森拗不過眾人,只好勉為其難地加入他們。雪儿!他的心隱隱地不安,他們會去哪里?她几點才會回來?
  他們會不會就此對上了眼?
  那也沒什么不好,他不就是現成的媒人嗎?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笑不出來。
   
         ★        ★        ★
   
  雪儿在大廈門口等邱柏超。
  坦白說,對于這個所謂的約會,她并沒有任何興奮、期待、盼望的感覺,她之所以不答應林森推了他的理由,是她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能從邱柏超口中間到更多林森的事,最好還包括江螢螢。
  一部重型的黑色摩托車呼嘯停在她面前,車上的邱柏超笑得合不攏嘴。
  雪儿穿了一件很簡單的立領白色襯衫搭配一條藍色的直筒牛仔褲,一頭長發自然地披在肩上,清秀的臉龐脂粉未施,更顯得她那張臉雪白。她臂彎里抱著一件深色的毛料外套
  他注意到了,“怎么,今年的寒流這么早就來了?”
  他原只想開小玩笑緩和一下生疏的气氛,沒想到雪儿卻板起臉認真而嚴肅地道:“阿森說快入秋了,早晚溫差變化很大,你又騎机車,風一吹很容易著涼,要我一定得帶著外套。”
  “你很听他的話?”
  邱柏超忍不住想,若非林森,他不可能約得動雪儿。
  “他又不會害我。”
  他發覺雪儿對林森有份單純而堅定的信賴,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別忘了要針對林森好好下功夫,讓他幫助他在雪儿面前美言几句。
  “我們去哪里?”雪儿問。
  “先去吃飯。”他答。“你是在法國士生土長的,我當然不能帶你去吃那些你早已吃膩的法國菜,一定要讓你吃一些別的、國外吃不到的。”
  結果,他們去吃火鍋。
  天气雖然還轉冷,但關在冷气房里吃火鍋別有一番滋味。雪儿吃得很多、很開心。
  邱柏超自然得意,“你們那邊有這么好吃的東西吧?”
  “我們那邊是不吃東西的。”雪儿想也沒想脫口道。
  他瞪大眼,眼珠子几乎掉下來,“不吃東西?”
  啊!糟了,禍從口出,雪儿連忙堆滿笑容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吃的這些東西我在法國都吃不到,沒想到這里每樣東西都那么好吃。”
  “阿森說你連薯條都吃得津津有味,難道法國沒有速食店嗎?”
  雪儿張口結舌,林森怎么連這件事也說給他听呢?那時,她輸了溜冰,只好守信招待那群孩子到他們口中的“麥當勞”,但是,她對這個地方毫無概念,便央求林森出馬做陪客。他們點了許多東西,全都是她不曾听過的,樣樣她都覺得好新奇;尤其是薯條,她一口气吃了三大包,當場把林森和孩子出人意料看得面面相覷。林森當時也問了同樣的問題,“法國沒有速食店嗎?可是,我听說‘麥當勞’在全球各國都有分公司。”
  還好是孩子們為她解除了圍,恬恬說:“我知道,雪儿姊姊的爸爸媽媽一定和我爸爸媽媽一樣,說這是沒有營養的垃圾食物。不准我們吃。”
  “對!就是這樣。”孩子的說詞給了她靈感,她放大膽子回道:“你別以為法國來的就一定是住在巴黎這類大城市里的人,其實,我們家便住在鄉下,不會有空沒事就往城里跑。”
  “我知道,”他的口气有點諷刺,“甜甜圈效應嘛,凡是愈有錢的人愈往市郊搬,然后把城市圍成一個中空的圓圈。”
  林森一逮著机會便要教訓她,有時玩笑、有時正經,但每一句話她都非常在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邱柏超追問。
  雪儿連忙道:“我可不可以再去拿一盤青菜來?”
  “我去拿好了,再加些肉片和丸子怎樣?”
  雪儿點頭,松了一口气,等他回來時包管早忘記他問了什么問題。難纏如林森她都已漸漸應付出心得來,更別提這傻愣的邱柏超。
  他一坐定,雪儿便早有准備地對他提出問題。
  “‘五木’這個外號是你們幫林森取的嗎?”
  “不是,他來上班的第一天就算我介紹說我們可以這樣喊他,不過,還是喊他‘阿森’親切點對否對?‘五木’是我們溝通失敗的時候才這么喊他以示抗議,你不知道,他那人有時固執得可惡,真會把人活活气死。”
  雪儿深有同感地連連點頭,內心暗自慶幸這邱柏超真是多嘴。
  “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据我所知好像沒有。偶爾有女人打電話來給他,但樣子都不是他的女朋友。”
  “其中有沒有一個叫江螢螢的?”
  “我不曉得。”他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和他是鄰居,應該比我還清楚他有沒有女朋友才對!難道從來沒有女人登門造訪他?”
  “就是沒有!”
  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想介紹他認識女孩子對不對?我也覺得的确有這個必要,他年紀不小了,是應該赶快成家立業安定下來。你放心,我絕對支持你,說不定以后我們可以兩對四個人一起出來玩。”
  雪儿并沒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事實上,她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她總是坦白直率,想說什么、想問什么、想知道什么,一點儿也不會拐彎抹角,她以為其他人和她一樣不多嬌飾。
  說話還要七轉八彎、又不是開車,多累人呀!
  “他有沒有說過他特別欣賞哪一類型的女孩子?”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道:“林森在公司向來是一板一眼的,絕口不提私事。”
  “那他一定也沒提過他的戀愛史了?”雪儿不抱任何希望的問。
  “只有一次,他喝醉酒,一直喊著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雪儿興奮,“江螢螢?”
  “不是,我忘了是什么名字,但肯定不是江螢螢。”
  “你再想想嘛!”
  邱柏超搔搔頭,“那時我也半醉了,哪記得了那么多?”
  雪儿的肩膀垮了下來,嘴角也抿成一個彎的弧度。
  邱柏超半是疑惑半是不悅,“好不容易約到你出來玩,你卻一直在談林森,真是殺風景。”
  “你在生气?”
  “要不是林森一宜強調他拿你當妹妹看,又幫我約你,我真會以為你和他是……”他沒說下去。
  “是什么?”
  “算了,算了,不提了!”他的語气一轉,“雪儿,听說你家里沒電話。”
  “要那個東西干嘛?想說話見面就行了,用個話筒,又見不人,好奇怪。”
  “那你和你的家人怎么聯絡。”
  又是令她無法招架的問題,她的反應倒也快,“我想和他們聯絡的時候自然會聯絡。”
  “如果他們有急事要聯絡你呢?”
  她愣在原地,答不出話來了。
  “去申請裝一支電話吧!又花不了什么錢,這樣你家人聯絡你的時候會方便得多,而且。我也可以常常打電話和你聊天,直接約你出來玩,不用再麻煩林森轉達。”
  “好吧!”她的語气不是很确定,“我回去和阿森商量看看!”
  阿森!阿森!阿森!動不動就提起這個名字。邱柏超在心里嘀咕,如果說只把他當哥哥看,那么,雪儿未免和他太親近,表現得過于依賴。可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兩個人有談戀愛的跡象,他只好暫時接受他們這超乎尋常的兄妹之情。
  “我吃飽了。”雪儿放下筷子,“我們回去吧!”
  他傻眼,“回家?我們才吃完飯而已,還沒四處去玩玩呢!”
  “也不過就是看電影、逛街、兜風,有什么好玩的?”她把林森昨晚說給他听的話一字不漏地背誦起來。
  是的,邱怕超心里有數,像雪儿這樣的女孩子不好追,想博得她的青睞就必須多花些巧思,令她印象深刻。
  “跳舞怎樣?”
  雪儿搖搖頭,她的意思是她不懂,邱柏超則為她沒興趣。
  “那……我帶你去听民歌?”
  雪儿又搖頭。
  “喝茶?”
  她還是搖頭。邱柏超著急地抓一抓頭發。怎么辦?還有什么能留住她?
  雪儿則開口了,她還有疑惑待解,談的依然是林森。“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我到你們公司應征工作那一天,听到兩個女的在談林森,他們說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八成是那個。那個是哪個呀?”
  邱柏超眼睛一亮,靈光一閃,“你想知道。”
  “我想,我當然想。”她一臉急切。
  邱柏超心中最后一絲猶豫已被雪儿熱烈的反應攻破,他相信帶她去那個地方一定會令她終生難忘,說不定她還會拍一手叫有趣,纏著他帶她去見識更多新奇的東西。
  “你膽子夠不夠大。”
  她的眼珠子一溜,滿是不解,“這和膽子大不大有什么關系?”
  邱柏超端整神色,用著十分嚴重正經的語气道:“我要帶你去的地方非常神秘,普通人是進不去的,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一听到“答案”兩個字,雪儿就什么也不顧了,“我要去,我要去。”
  “我們先約法三章。——
  “沒問題!”
  “進了那個地方你就不能開口說話,你有任何問題必須待到我們离開之后才能問我。”
  她點頭表示答應。
  “還有,我要幫你改裝一下。”他退后一步打量她,“你夠高,可惜太瘦了一點,沒關系,穿著外套別脫下來就行了,眉毛太細了,我們去買支眉筆幫你把眉毛畫濃一點,對了!還要買頂帽子把你的長頭發藏起來,要不然可是會引起大騷動的。”
  雪儿毫無异議地任由他改造,心中漲滿了好奇,究竟他們要去的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她又會得到什么答案呢?
   
         ★        ★        ★
   
  這是一間PUB。
  但和其他大部分的PUB不同的是,它位于一條僻靜的巷里,除了門上釘著一塊小而晦暗的店名招牌以外,它沒五彩閃爍的霓虹燈,更沒有震天喧囂的音樂聲。它是這么不起眼、不醒目、不惹人注意,若非識途老馬,一般人很難發現這里竟開著一間PUB。
  “記住,進去之后絕對不能開口說話。”他半恐嚇她叮嚀。
  雪儿緊閉雙唇,睜大眼睛,從底垂的帽沿下窺視前方動靜。他們步下只有一盞昏黃燈光的樓梯到了地下室,面前是一道厚實堅硬的木造門,邱柏超慢慢地推開它,慵懶輕柔的爵士樂從門逢中流瀉出來。
  侍者立刻來到他們跟前,臉上有毫不掩飾的惊訝和怀疑,“新面孔?”
  邱柏超竭力裝出一幅气定神閒的樣子,但依然覺得喉嚨十分干澀,他低語:“瑪麗·林介紹我們來的。”
  侍者這才放松了表情,“我們不太喜歡招待新客人,怕他們會不習慣。”
  “我了解。”
  “請跟我來!”’
  “我要角落一點的位置。”
  侍者露出明了的笑容,在前面引領他們入座,雪儿緊張地貼近邱柏超,雙手主動把住他的手臂。
  這個空間彌漫著令她不舒眼的詭异气氛。
  PUB里的座位其實并不算多,圍著柜台有十來張椅子,其實全是緊緊相鄰,卻又各自獨立的卡座。在這么昏暗的燈光下實在看不清其他人的臉孔和表情。
  “要點什么?”
  “給他一杯姜汁汽水,他還小,不能喝太刺激的飲料。”邱柏超煞有其事的給雪儿一個愛怜的眼神,“給我一杯威士忌。”
  “請稍待。”
  侍者留下帳單轉身走了。雪地坐在邱柏超的右邊,等于被放在牆壁与柏超之間。座位可以想象,她無法自由活動。
  她仰起瞼看邱柏超,“這是什么——”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只有力的大手掌已經蒙住她的嘴巴,邱柏超气急敗坏的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能說話嗎?”雪儿莫名其妙地挨了罵,一股委屈的淚水跟著沖進眼眶。
  邱柏超連忙松手,低聲下气的說:“我們已經約法三章了,你要乖一點嘛!”雪儿生气地瞪著他,壓低聲音道:“答案呢?那個到底是那個?”
  “是,就是這樣,把你的聲音盡量壓低壓些。”
  “我要答案。”她手握成拳,激動地喊。
  他沒奈何,“看看四周。”
  雪儿緩緩環視室內一圈,除了詭异的气氛愈來愈濃外,她實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勁。
  “我告訴你,其實這里是——”侍者打斷他們的談話,“這位先生,瑪麗·林在后面辦公室,他說好久沒見到你,想找你過去聊聊。”
  邱柏超飛快地在心中衡量一番,他万万不能把雪儿帶到瑪麗·林面前,他馬上會識破雪儿的偽裝,反正只是說几句話而已,暫時把雪儿放在這里應該比較妥當。當然,他得先警告她不可和任何人交談。
  邱柏超在雪儿耳畔做完一串交代后,便隨著侍者進了酒吧台后面有一個隱密的小房間。
  雪儿的一雙眼睛開始不安分地瞪著這間PUB的每個角落瞧。
  的确,的确有一种不對勁的感覺,究竟是哪里不對呢?”
  “啊!”她差點喊出聲,慌忙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她原先以為這里全是雙雙對對的情侶,定神一看才發覺全是男人,沒有半個女的。當然,眼前不乏留長頭發、戴耳環、化著鮮艷夸張的妝的人,但那都是男人。
  雪儿不知道自己究竟闖進一個怎樣的地方。
  她身后的卡座傳來隱約的對話聲。
  “你看你看,那個剛進門來,戴著一個十字架耳環的人,瞧他,不三不四的,真是惡心!”
  說這話的當然是男人,但他捏著嗓著极力使聲音變尖變粗的結果,反而讓雪儿听得寒毛直豎。
  “親愛的,沒有人比得過你。”
  撒嬌的笑聲,“你猜猜看嘛!那個不三不四的人會是○還是一?”
  雪儿瞪大眼,連忙豎直耳朵。○或一?他們也是她的同類嗎?
  可是,她怎么從來沒見過這陰陽怪气的兩號人物?不過,倒也難說,天使為了執行任務,得以各种面目出現甚至隱形在人間,像她這樣以原本面目執行任務的情形少之又少。
  耳邊依然是那令人發毛的嗓音,“我看是○。”
  雪儿這時忍不住把視線投往他們談論的那個人,他會是○?那么,他和她同樣是實習天使?只有實習天使的編號才用○起跳,一字頭則是資深的榮譽天使,其他的號碼便給一般天使。
  她好想起身到那人身邊一探究竟,畢竟同為天使同在人間,打個招呼應該不為過。
  侍者端來酒和姜汁汽水,眼睛瞄向雪儿身邊的空位,“你朋友還沒回來?”
  雪儿想解釋,隨即記起邱柏超的交代,只好不發一語地搖搖頭。
  侍者臉上露出一絲怪异的笑容,在她身邊坐下,“我愈看你愈喜歡,瞧你這么細皮嫩肉的,一看就讓人想咬你一口,不過,我做事向來小心,告訴我,你是○還一?我再決定要不要留下你的電話號碼。”
  雪儿困難地吞咽口水,怎么他也是天使嗎?不然他怎么能看出她的身分?
  她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我的編號是○○一,你呢?”
  只見那侍者听完她的話后便整個人愣在當場,半晌做不得聲,雪儿發急,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快告訴我你的編號啊!”
  “有女人!”這聲尖叫來白雪儿身后,那個捏著嗓子講話的男人放開嗓門喊。他這句話像潮浪般席卷了整間PUB,屋子里一下子顯得動蕩不,叫罵聲充斥了雪儿耳畔。侍者首先指著她的鼻子罵,手在微微發抖。
  “說,你為什么要混進來?和你來的那個人是不是溜掉了?他該不會也是女人嗎?”
  雪儿還沒弄清楚他的編號,從語气可以听得出他非常地不友善,她簡直手忙腳亂了。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分嗎?我們是同伴啊!”
  PUB的人全圍過來了,漫天飛舞著怒吼及叫囂,天啊!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邱柏超才從這小房間出來,便發覺PUB里的情況大有异狀,他排開人群,一眼發現被圍困在當中的雪儿,糟糕了,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抓起雪儿的手就往門外跑。
  大家愣了愣,有几個情緒較為激動的人在他們身后出去,好似恨不得將他們四分五裂,碎尸万段,雪儿沒命地跑,帽子也掉了,頭發也亂了,雙腳直打顫,連頭也不敢回,腦中一片空白,只是無意識地跟著邱柏超拔足狂奔。
  雪儿不知道他們究竟跑了多遠一段路,只知道好不容易擺脫那群人的追逐時,她和邱柏起已經身在一家百貨公司門口,邱柏超慢下腳步喘著大气,雪儿的身子一軟,接著跪坐在地上。
  “快起來,雪儿!他們隨時有可能追上來。”
  “我們為什么要跑?”她吼,“我又沒做什么坏事!”
  “你闖了大禍你不知道?”邱柏超此刻再也顧不得怜香惜玉,他罵道:“我不是千叮嚀万囑咐,交代你絕對不能開口嗎?”
  “你又不說為什么!”
  “我的天!”他气死了,“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那里頭全是男人,那是一間男同性戀的酒吧,不許女人進去的。”
  “男同性戀?”她傻傻地重复這個名詞,“什么是男同性戀?”
  “SHIT!你這個國外回來的白痴。”
  雪儿根本听不懂他說些什么,不過,由他激烈的語气也猜得出來他在對她發脾气,她倔起性子了,理直气壯地回嘴,“你說要給我答案,告訴我那個是哪個,結果呢?”
  他早顧不得話一出口的后果了,“林森對女性不感興趣,所以公司里的女職員猜他是同性戀,根本不喜歡女人,你懂了吧?就像剛才在PUB那些男人。”
  雪儿震惊。“不喜歡女人?可是,他和男人怎么結婚?”
  邱柏超冷冷地看她一眼。
  “我不相信,我要回去問他。”雪儿轉身要走。
  他的理智才稍微恢复一些,“我送你坐計程車回去。”忍不住又報怨,“真是倒楣透頂,摩托車還在PUB那里,看來只有等明天再去騎回來了。”
  “我不要你送,我自己會回去。”
  “你怎么回去?林森說你連公車都不會搭。”
  “我會走的,不行嗎?”
  雪儿邁開大步,這才發覺身邊早圍了一圈人在“觀察”他們的爭執。雪儿并不了解他們剛才談話的內容有多么駭人听聞,所以,她連一絲怯意也沒有,撥開人群自顧自地离去。
  “你走錯方向了。”他的聲音傳來。
  雪儿不理會他,逕自往前走。
  他追上來拉住她,“別孩子气,如果我沒把你安全送回去,林森會親手宰了我的。”
  邱柏超揚于招來一輛計程個硬是把雪儿推進后座,自己跟著坐進去,然后說了大廈的地址。
  “說我是女人,不能進去。”她還在發脾气,“那瑪麗·林呢?還不是女人?”
  他神情苦澀,“他希望他是女人,事實上,在黯淡的燈光下,他的确是個富有魅力的女人。”
  聰慧的雪儿已經听明白他的意思,看來,同性戀的愛情和一般人沒有什么兩樣,照樣要區分男女,只不過扮演這兩個不同性別的全是男人罷了。
  “他是……”雪儿放軟口气,“你怎么和他認識的?”
  “他是我最要好的一個朋友。”邱柏趨于笑几聲,“不過,我和他沒有那种關系。現在給他捅了那么大的婁子,我拿什么臉再去見他呢?”
  “對不起!”她覺得事態嚴重。
  “算了,本來就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到那种地方。”
  雪儿有無比的敬意,“我愿意當面向他道歉。”
  “恐怕他會先吃了你。”他搖搖頭,“算了,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解決,你別放在心上。”
  然而,雪儿心中仍然有數不清的疑團,比方說○与一,凡人標准好似和天上并不相同,否則,她才報出她的編號,那個待者的眼睛怎么會瞪得如銅鈴大呢?
  該問邱柏超這個問題嗎?會不會又惹他生气?可是,他明明說過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他,不是嗎?
  她快好奇死了。
  “我想知道……”她吞吞吐吐的,“那些PUB里的人所說的○的一代表什么意思?”
  邱柏超以手覆額,几乎要投降了,“你連這個也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以不會問你了。”
  “好!○和一代表的是男同性戀者所扮演的性別,他們用這個來區分誰是男誰是女。”
  雪儿詫异地倒抽一口气,是她誤會了,真要命,她還因此惹了一場大禍,把局面攪得不可收拾,邱柏超要是知道事情全由這兩數字而起,大概會就此气昏過去。她把臉別往窗外。
  男同性戀?林森?
  會嗎?林森只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不,她不相信,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那樣的人。
  他臉上有鑿字說他是或不是嗎?她心底有個冰冷的聲音在說,如果他真的是呢?男人和男人怎么有可能走進結婚禮堂?她的任務是不是會因此毫無指望?
  她早就知道這不是一件好差事,天使長還口口聲聲說簡單容易,原來就是在敷衍她。
  雪儿忍不住地歎了一口气。
   
         ★        ★        ★
   
  林森和同事一伙人去吃蒙古烤肉,但是,他的心始終懸在半空,怎么也定不下來。
  答對了,他挂念的正是雪儿。
  分針一小格一小格的移動,他也愈來愈坐不住,几番按奈,終究還是向眾人提出早退的要求,大家喊了他一陣,說他破坏興致但沒太為難他。
  他抓起車鑰匙往外走。
  “林森,林森。”
  他停下腳步,好熟悉的聲音,他回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喊住他的是一名嬌小的女孩,留著及肩的直發,五官的組合十分美麗卻又可愛,是那种得天真獨厚的娃娃臉,不過,她身上穿著的印花襯衫、深藍色窄裙,兩寸高跟鞋,和臉上精致的妝,誠實地說明她的真實年齡絕不是外表那般年齡。
  林森吃惊,“螢螢,你怎么在這里?”
  她微波一笑,露出淡淡的酒渦,“我和同事一起來的,早看到你進來,但你們人多,我不好意思過去打招呼。”她聲音跟著一低,“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是啊!上次見面是在小艾的婚禮上,离現在大概已有三、四個月了吧!”
  “都在忙些什么?”
  “還不就是工作,廣告這行飯的壓力一向大,不拚不行。你呢?”
  “和你差不多,沒什么好提的。”
  侍者在他們身邊高喊借過,他們兩人才記起占了人家的走道談天,連忙道歉退到一邊。
  “辛哥老說要大家找個時間聚一聚。”
  林森答:“是應該好好聚聚了,一群老朋友有的出國、有的結婚,再不聚一聚,几年都難得見一面了。”
  江螢螢微笑,沒再接話。林森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兩人就那樣默然地垂下臉相對,許久許久,江螢螢才問道:“有女朋友了嗎?”
  他搖頭。
  “小艾婚禮上那個伴娘不是對你挺有意思的?”她笑容像是強裝出來的,“怎么沒再加把勁?”
  “暫時不想提感情的事。”
  “阿森,你的暫時一過就是六年。”她幽幽的說。
  林森的臉倏地刷地白了,江螢螢意識自己措詞太過分了些,連忙很自責地說:“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關系!”他看著碗表,“不早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我去和同事打招呼。”
  江螢螢過去打了一聲招呼,便帶著外套和皮包与林森并肩踏出店門,來到寬闊的大馬路旁,林森為她開車門。
  這一路上,車里是那么的靜,靜得可怕、靜得令人失措。江螢螢開口了,“阿森,我們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林森的肩膀微微一震,但沉默不語,江螢螢一臉受傷的表情,把瞼別轉望往車窗外。
  車子,就在這么一片不自然的靜默中到了江螢螢的家門口。
  她下車,忽然轉過頭來對他笑,“記不記得這是你第几次送我回來?”
  林森聳聳肩。
  “依我看,你已經把過去忘得一干二淨了,當然,除了天——”“螢螢!”
  林森的青筋隱現、抽動,他截斷她的話,他不想听她完這個名字,他的語气強硬,“你似乎酒喝多了。”
  “是!我酒喝多了,我醉了,但是,明天太陽一升起我就會清醒過米,你呢?你看看你自己變了多少,你根本不想醒對不對?你比我還醉、比找還糊涂。”
  他忍無可忍。“如果辛哥再和你聯絡,你告訴他下次聚會可以安排在我的住處,晚安!”
  車門都還沒關好,林森便踩下油門往前奔馳,車子行駛了一百公尺,他又猛跌煞車,慢慢地把車倒回江螢螢面前。
  他下車,繞過車頭,把呆怔在風中無聲落淚的江螢螢摟進怀里。
  “我向你道歉,我太不會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讓它過去吧!阿森,不要再想了,讓它過去。”她的聲音沙啞,有著濃厚的鼻音。
  林森只覺得喉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僵硬的感覺逐漸擴往四肢。江螢螢的額頭抵著他的肩膀,熱淚滾滾落下,而他原本搭在她背上要安慰的手,卻慢慢地向下滑落,在空中輕微地顫抖著。
   
         ★        ★        ★
   
  林森踱到雪儿門前,用力按了一下門鈴,等了三秒鐘,沒有人應門。
  其實管理員早就告訴他,雪儿在門口被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接走,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他只是存一絲希望去接她的門鈴,希望她在,希望她會出現。
  他是那么急于見她。她的笑聲、她的表情、她的倩影,在他的腦海突然變得模糊了,他必須确定清楚她各究竟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然而,在失望之余,他只好轉回自己門前。
  電梯在十樓停住,門尚未打開,里頭已清楚地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听那唇槍舌劍簡直和吵架差不多。
  “我說過我不會怪你的,拜托你別再說教好嗎?”
  “我把你帶出去,卻弄得這樣回來,教我怎么跟林森交代?”
  听聲音就知道是那一對教他坐立難安了一晚的寶貝蛋回來了,他立在原處,好整以暇等他們跨出電梯。
  “不會有事的,我回去洗個澡,換套衣服,保證他什么也看不出來。”
  “你擅長說謊嗎?”
  “我……我不說謊,我保持沉默行不行?”
  林直不相信他所看到的,雪儿一頭柔順的長發此刻亂得像堆稻草,漂亮的眉毛被畫得既粗又濃且畸形,衣服全沾滿了灰土、左邊褲管的膝蓋處還破了一個洞。
  邱柏超的樣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們一看到怒容滿面的林森怔住了,沒再前進。
  還是雪儿先回過神來,她非常的沉著、鎮定,而且……勇敢,只見她一個箭步跨到邱柏超面前,轉頭道:“你先回去吧!這里有我應付。”
  林森一听見雪儿這句頗有擔護意味的話,不由得一把無名火燒上胸膛。他不假思索地把雪儿拉到他身邊來,好似以“保護者”自居,然后,橫眉豎目地對邱柏超吼:“你先回去,我和雪儿解決完了,明天再到辦公室找你算帳。”
  面對林森懾人的气勢,他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雪儿于心不忍,“你快走吧!大個子。”
  這算什么?他倒像拆散一對苦命鴛鴦似的。林森怒沖沖地將鑰匙收回口袋,轉動門把,將雪儿拉進門來,接著,狠狠地摔上門。
  “說!你們去了哪里?”
  “去吃火鍋、去PUB,然后就回來了。”雪儿的聲音由大轉小,像只蚊子般的嗡嗡叫。
  “就這樣?”他挑起眉,“那你們是怎么搞成這一身的?簡直像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一樣。”
  雪儿不發一語。
  “告訴我!”
  雪儿忽然仰起臉,“你為什么要管我這么多?你要我和大個子出去,我就出去,去了哪也全告訴你了,你還要知道什么?”
  林森啞口無言。是,他沒資格管她,他從來就不喜歡過問任何人的私事,他習慣与每個人保持适當的距离,甚至,他發脾气的次數也不該如此頻繁。但是,一看見雪儿、一想到雪儿,他的思想、表現以及言語不再那么容易控制了。
  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瞪著他,那份坦然令他無地自容。
  他挫敗地抹一抹臉,疲倦地道:“你說得對,我不該管你,你回去吧!早點休息。”
  這個換成雪儿愣在原地了。
  她對他吼的全是無心之言,只是急、只是慌、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咄咄逼人的問題。縱使邱柏超一再交代她千万不可以把去同性戀PUB的事告訴林森。但她卻認為沒有什么事情值得隱瞞,她只是一時好奇,林森應會諒解才是。
  “我們……我們去了一間PUB。”
  林森揮揮手阻止她說下去,“你用不著向我報告行程。”
  “那里面全是男人,大個子說那是間男同性戀的PUB。”她一口气說完這段簡短的話。
  他一怔,隨即著慌,“你們有沒有對你怎樣?你這一身狼狽是不是因為有人欺負你?”
  雪儿已底掠過一絲安慰。真好,他那么關心她,并沒有如預期般劈頭就是一頓臭罵。
  “我沒事!這是我們逃難的成果。”
  “你可不可以少做一些令人心惊膽戰的事?去同性戀PUB玩,真虧邱柏超想得出來,他也不考慮你是女孩,万一被逮著可不是鬧著玩。”
  “你不要怪他。”林森以為雪儿又在為邱柏超求情了,孰料語气一轉,“我已經狠狠罵過他一頓了。不過,我自己也有錯,是我求他帶我去找答案的。”
  “答案?”
  “阿森,我要問你一個嚴重的問題。”
  他被這小鬼靈精搞得滿頭露水。
  “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對女人不感興趣?”
  “你……”他恍然大悟,“你以為我是同性戀者?”
  “不下不!不是我以為,而是你們公司的女職員這樣說的。”她緊張地追問:“究竟是不是?”
  “你說呢?”
  “我希望你不是。”她的臉孔蒙上一層优慮,“如果你只喜歡男人,那你不是永遠無法結婚了嗎?”
  林森的胸口像被人捶了一拳,疼得說不出話來。
  雪儿的臉色突然轉為惊恐,“我記得你說過你不結婚。”
  他勉強擠出一個苦笑,“雪儿,我發誓,我絕對不喜歡男人。我不結婚……另有其他的理由。”
  “你真的不是?”
  雪儿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林森發覺雪儿愈來愈難懂了,她整個人像團迷似的,突如其來的闖進他的生命,為他原本平靜的生活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但他同時也發覺自己愈來愈習慣她的存在了,仿佛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他警告自己,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千万不可以。
  但是,為時至今,似乎還沒有人能抗拒得了雪儿的魅力,連他也不例外。
  這是一張他想伸足輕探卻又害怕深陷其中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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