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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恰好林森晚上加班,雪儿慶幸自己不用編借口交代行蹤,只要赶在林森下班之前回到家便行了。
  丁一民果真獅子大開口,說要去五星級飯店吃法國菜瞧他一身整齊筆挺的西裝,著實掩去了原本那份毛躁之气,雪儿原先穿著長褲,為了配合他,配合他們要去的地方,只好上樓換了裙子再下來。
  他還開了車來,雖然只是半舊不新的國產車,但那誠心不容人忽視。
  雪儿帶著笑意等著看他有何惊人之舉。他有板有眼地用法文點菜,腔調稍嫌生硬了點,而且才坐下沒十分鐘,他便不安地在調整姿勢,看得出那身正式的服裝實在是別扭束縛。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原來的你。”雪儿忍不住開口。
  “你男朋友穿著西裝,我以為你比較喜歡打扮正式的男人。”
  才怪!林森最恨西裝、領帶、皮鞋,至于那一大早丁一民見到他的西裝革履,或許是因為林森是從某個相親場合直接赶上台北的,沒時間也沒心情更換裝束。
  雪儿笑了,但不忘澄清“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鄰居而已。”
  “我看他很關心你。”
  “他拿我當妹妹。”
  “真的?那我就有机會了。”他喜不自胜,揮手的動作大了一些,桌上的玻璃杯應聲而倒,洒了一桌子的水。
  他懊惱地看著眼前的殘局。
  待者很快過來將桌面收拾干淨。
  “我這個救命恩人今晚可丑大了。”他自嘲。
  雪儿以笑容來表達她毫不以為意。
  席間,丁一民暢談他采訪發生的趣事,又洋洋洒洒念了一串他訪問過的對象和大名,雪儿雖然一知半解,卻還是頻頻點頭。
  然后,她打斷他,“你認識很多人?”
  “工作需要。”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查一個人?”
  他拍拍胸脯,“說吧!”
  “一個女孩,名字叫天璇,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日,今年滿二十七歲。”
  “放心!包在我身上,如果我查不到,還可以叫我朋友幫忙,我們所認識的人全加起來等于台灣的人口數了。”
  雪儿的希望重新被點燃。她不是沒拜托几個聯絡得到的同伴留意,回給她的消息卻總令她泄气。見到丁一民胸有成竹的樣子,雪儿心上一塊大石稍微松了一下。一星期后,丁一民打電話給她,听他那吞吞吐吐的樣子,雪儿已猜到八成,忍不住先歎了一口气。
  “抱歉,讓你空歡喜一場。”丁一民滿怀歉意。
  “我知道你盡力了。”
  面對只剩兩個半月的期限,雪儿有墜入無底深淵的絕望感覺。
  她隨口問:“有沒有其他可以找到一個失蹤了很久的人的方法?”
  “在報紙刊登啟事。”
  “這會有用?”
  “我可以幫你在各大報刊登尋人啟事,除非那個女孩跑到深山隱居,不和外界接触,否則地一定會看到的。”
  “好!就照你說的去做。”
  雪儿托丁一民擬了一則啟事,為了不引起林森注意,聯絡人寫的是丁一民的名字,留的是他辦公室的電話。
  啟事醒目,丁一民說要放在報頭下,讓人不用翻開報紙便能一眼看見這則消息。
  林森當然也看到這則啟事,咕噥了几聲奇怪,還拿給雪儿看。
  “或許是同名啊!”雪儿用力裝出不知情的模樣。
  還好林森也沒怀疑到她頭上,“天璇這名字并不普遍呀?”
  “如果可以借机把你的天璇找出來,不是好事一樁嗎?”
  林森怔了怔,一個苦笑和一抹憂傷占据了他嘴角眼底。雪儿沒發現,因為她根本不敢正視他,怕自己心虛之余會露出馬腳。
  啟事預計刊登一個星期,到了第五天,回音終于來了。
  丁一民告訴她,“有一個女孩于打電話給我問我為什么要找天璇,我問她是不是天璇,她又不肯回答!”
  “結果呢?你有沒有把我的名字和電話給她?”
  “給了!她說直接找你談,我就是要問你她和你聯絡了沒?”
  “我還沒接到她的電話。”
  “我們先挂斷吧!說不定她馬上就打給你了。”
  “好!”她不由得滿心歡喜,“這次真的多虧你,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朋友之間是沒有‘麻煩’這兩個字的。”
  “多謝你”雪儿說完馬上挂上話筒,一心期待電話鈴聲響起,孰料它半點動勢也沒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雪儿的歡喜已被焦急不安取代。
  万一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天璇的女孩臨陣退縮,不肯和她聯絡,怎么辦?
  電話作響。
  她立刻抓起話筒,“我是邵雪儿。”
  話筒那端愣了一楞,“是你要找天璇?”
  “沒錯!”
  “你是誰,找她有什么事?”
  “据說我和她長得很像,我……我找她的事沒辦法在電話里詳談,我們可不可以見個面?”
  “你是那個化妝品廣告模特儿?”
  “是的!”
  對方考慮了一下,才道:“好吧!說個地方。”
  “BLUE好嗎?半小時后見。”
  “你知道這間PUB?”語气好吃惊。
  雪儿有意試探她究竟是不是天璇,“你最喜歡這間PUB,不是嗎?”
  對方的反應是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雪儿几乎要肯定她就是天璇了,但她理智地咬住唇沒出聲,免得把她嚇退了。
  “好,就半個小時后,你在酒吧等我。”對方交代。
  “一言為定。”
  雪儿放下話簡,勿勿忙忙加件外套,穿上球鞋便在下跑,她一顆心漲得鼓鼓的,几乎想放聲高歌。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找到天璇了。
  這下子她的任務想必能如時交差。
  雪儿催司机加快速度,故而她只花了二十分鐘便抵BLUE。她如約在吧台坐下來,叫了一杯可樂,眼睛則盯著進出的大門不放。
  然而,人來人往所帶給雪儿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看看自己的表,离約定的時間只剩一分半鐘,她真害怕天璇會臨時改變主意。
  又有人從門口進來了,她欣喜地抬頭一望,隨即被潑了冷水,是個女孩子,不是天璇。
  雪儿低下頭咬著吸管,有气沒力地喝了几口可樂,冷不防一只手在她肩膀一拍、答她差點嗆住。
  她回頭一看,是剛從門口進來的那名女孩。
  “你是邵雪儿?”
  她遲疑地點點頭,眼前的女孩和雪儿一般高,五官清秀分明,十分甜美,但她不像雪儿更不像照片上的天璇,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六年的時間會令一個人的容貌改變如此之大?太不可思議了。
  故爾,她怯怯地發問:“你就是天璇?”
  “不是,我是天璇的朋友紀香麗。”
  雪儿精神一振,“我曉得,你是天璇最好的朋友兼愛情顧問,她在日記中時常提起你的名字。”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你從什么地方得知天璇的事情?”
  “林森。”
  紀香麗聞言怒气攻心,“一個天璇栽在他手里就夠了,你也當傻瓜?”
  雪儿急忙辯解,“阿森是我的鄰居,一直很照顧我,他告訴我天璇的事又把天璇的日記借給我看,最重要的是他始終深愛天璇,不曾忘怀過她。”
  紀香麗凝視雪儿片刻,才以著悲哀的語調道:“你和天璇一樣,再怎么吃虧還是為他說盡好話。”
  “天璇呢?她為什么不來?我想見她。”
  紀香麗以怪异的神情看她。
  雪儿不愿做此猜測,“難道連你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林森竟然省略了結局沒告訴你?真不曉得他存什么心。”紀香麗恨恨地罵。
  “結局?什么結局?”
  “沒有人知道天璇現在在哪里。”
  雪儿一愣,“天璇不是那么絕情的女孩子,即使她要躲起來療傷,她也不可能和至親好友斷絕聯系。”
  “說得對!可借她身不由己。”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她看雪儿一眼,低下頭輕聲說道:“天璇已經不在人世,她早在六年前就死了。”
  這兩句話有如青天霹靂打在雪儿的頭上,震得她眼冒金星,無法言語,無法思想,無法移動,只能呆呆地直視前方,張大了嘴擠不出半點聲音。
  天璇死了?
  “你還好吧?”紀香麗先是惊惶繼而茫然的表情大吃惊,不明白天璇的死為何對她造成如此嚴重的打擊。
  “為什么?”她喃喃自語,她苦心尋找,打定主意要化解她和林森之間的藩篱的天璇竟然已經死了?而且,是早在六年前便不在了!
  好徹底的一走了之。
  雪儿用盡全身的力气灶:“我要知道經過,全部經過。”
  紀香麗點頭,握住雪儿的顫抖不已的手,緩級地說起那段往事。
  PUB里震天響的音樂無法對她們造成干扰。
   
         ★        ★        ★
   
  任何一個熟睡的人在半夜三點進電話吵醒,修養大概都不會好到哪里去。
  紀香麗除外,因為她拿起話筒“喂!”了一聲后,便將話筒扔在枕畔,繼續作她的春秋大夢,連醒都沒醒過來,自然也沒有清楚的神智對方痛罵一頓。
  但是,這次不同。
  斷斷結結的抽噎聲吵醒了她,她睜開迷蒙的雙眼,一時分不是夢境或是現實,真到看見那傳出聲音的話筒,才百般無奈地將話筒緊耳朵再“喂!”了一聲。
  “香麗,抱歉吵回你了。”是個有著濃濃鼻音的女孩。
  紀香麗一下子清醒過來,緊張万狀!“怎么了,天璇?”
  “我們鬧翻了。”
  紀香麗歎了一口气,“說來听听。”
  “明天,哦!不應該是今天了。”
  “是你的二十歲生日。”紀香麗接口。
  “我取消了‘BLUE’的場地租約。”
  “為什么?你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訂到的。”
  “他不能來。”
  “又是他?”香紀麗忿忿不平,“想必又和江螢螢脫不了關系。”
  “他只能留在中午的時候給我,其他時間他要上班。”她的聲音愈來俞愈輕。
  “晚上呢?”
  “他要陪江螢螢上教堂。”
  “哼!他那個無神無鬼論的人什么時候改信上帝了?”紀香麗知道不該火上加油,但她實在吞不下這口气。“天璇,夠了,到此為止吧!再下去對你沒有好處。你真相信他那些牽強的理由嗎?她的男朋友失戀了,他就照顧得到那么無微不至,反而把身為女朋友的你撒在一旁不聞不悶,這樣合理嗎?”
  “阿森一向以朋友為重。”
  紀香麗沒好气。“天璇!你別替他編借口。”
  天璇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我不應該綁住他。”
  “你又在為他說話了,他給你的傷害還不夠嗎?”紀香麗气急攻心,“你該不會妥協了吧?答應他中午陪你,晚上陪江螢螢?”
  “我不喜歡和別人分享愛情。”
  紀香麗的心一陣揪緊,天璇這句話說得很低很輕很有气無力,她仿佛看見晶瑩的淚珠滾出天璇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而天璇咬緊唇不敢出聲,不愿摯友為她更加擔憂。
  “我想,他已經不愛我了,我想,我應該瀟洒一點,我想,我最好走得遠遠的,我想,是次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紀香麗想叫出聲,天璇,你就這樣放過他了嗎?你平素足智多謀,為什么不好好教訓他?為什么不教他吃吃苦?為什么反而要委屈自己?為什么任那兩個人自在逍遙、順心如意?
  但她終究沒將這些話喊出口,她太明白天璇是如何全心全意地愛著林森,她甚至不罵他、不怪他,最后,還選擇成全他,不令他為難。
  她不得不同意道:“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离開他,放過自己,一切重新開始。”
  “香麗,明天陪我去海邊好嗎?”
  “當然!”她一口答應下來,“我騎机車去你家接你,先去海邊,晚上則去吃大餐慶祝你成年。”她想辦法使語气活潑,“先說好,只有我和你,不許另找陪客,我覺得我是最有資格陪你過二十歲生日的人,哦!當然是除了你爸媽以外。”
  “幸好我還有你。”
  “是,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幫你忘記所有的傷心事,看你恢复成原來的你。”
  “香麗,告訴我。”天璇突然問:“你有沒有想過‘交友不慎’這個問題?”
  “唷!看不出來你還會讀心術。”紀香麗道,隨即一本正經,“很晚了,好好地去任一覺,明天,不對,是今天,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今天是你的二十歲生日。也代表著新生活的開始,好不好?”
  “當然好。”
   
         ★        ★        ★
   
  雪儿听得入迷,并沒有埋怨紀香麗為何不直截了當說重點,反而一點一滴地將往事詳盡敘述。
  紀香麗說著說著,突然停頓下來,雪儿焦急地望向她尋求下文,卻意外地發瑞她淚流滿面,硬咽得不能出聲。雪儿想也不想便伸手堅定反握紀香麗的雙手。
  “雖然已經六年了,我卻總覺得這是上刻才發生的事情。”她道。
  雪儿點點頭,表示她懂。
  紀香麗吸吸鼻子,清清喉嚨,才又繼續說下去。
   
         ★        ★        ★
   
  “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會倒追你,成為你的女朋友,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最好,永遠不會辜負我。”天璇以戲謔的口吻這么對紀香麗說。
  “我可是會很大男人主義的哦!”紀香麗嚇唬她,“快從實招來,有沒有和舊情人藕斷絲連?”
  “舊情人?”天璇的眼珠一轉,“你是指哪一個?哦!那個姓林的嗎?哎呀!我忘記他夠名字了。”
  紀香麗勉強擠出附和的笑容,心里在說:天璇,不要逞強,不要逼自己漠視,不要故作若無其事,任何傷口都需要時間治療,天下沒有特效藥這一回事。
  “我想下去玩水,你要不要一起來?”天璇問道。
  這里是個廢棄的海水浴場,由于非假日的關系,來的人并不多,放眼實去只有零散的几個背影。
  紀香麗搖頭。
  “那我自己去了。”
  天璇連袖子、褲子都不卷起來,便一步一步地走向波濤洶涌的大海。她先是在水淺處來回漫步、偶爾立在某處望著沒有盡頭的遠方沉思,更多時候是低著頭動也不動。
  香麗相信她在掉眼淚。
  天璇向來不懂得掩飾心中的情緒,這或許是她輸給那八面玲瓏的江螢螢的原因吧!
  她是那樣自然直率的女孩,想什么就說什么,開心便大聲笑,唯獨哭的時候是背著人,小心翼翼地把淚水掩飾起來,不刻意以柔弱的姿態博取怜借与同情。
  “別走到太深的地方?”紀香麗高出。
  天璇回頭對出一點頭。
  今天的天气很好,有著燦爛的陽光及湛藍的天空,可想而知今天的夜會十分美麗,會有天璇最愛的黑夜、皎月和星子,或許的該再計划一下到哪里觀夜景、看燈海,好滿足一下天璇這個晚上出生的女孩。
  一陣輕風吹來,莫名的涼意竄上紀香麗的背脊。十一月的天气雖然好,但空气中已有冬天的味道。天破穿著一件長袖T恤和一條件仔褲。另外還帶了一件外套,應該已經足夠,偏偏她執意把自己弄得濕淋淋的,可不要感冒了才好。
  她把頭發全藏在一項紅色的小帽里倒是明智之舉,至少頭發沒濕,著涼的机會小上許多。
  “天璇,你玩夠了沒?”
  “你悶了?”
  “怕你玩得太高興,干脆浸下去洗個澡算了。”
  天璇放聲大笑,一踢腿,把水花弄得四處飛濺,紀香麗沒奈何,由得她繼續玩下去。
  又是一陣風,這風來得莫名其妙,而且挾帶了大量灰云過來,一下子便遮住了太陽,那原本微微的冷此刻相對擴張,讓紀香麗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身處冰冷的海水,天璇怎么可能毫無感覺?除非她的心已在縹緲的那一方,對外界的一切暫時失去知覺。
  “天璇,天气似乎變了。”
  紀香麗重复了三次,天璇才一臉迷佣地回過神來看著她。
  “好像會下雨的樣子,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你那身濕衣服最好赶快換下來。”
  天璇仰頭看天空,這一看又出了神,真到紀香麗不得不弄濕衣服,步下沙灘,任浪花拍濕她的鞋襪与長褲。
  “快走吧!等會儿下雨就不好了。”
  天璇牽牽嘴角,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然后,又是一陣風,紀香麗永遠不會忘記這天的風刮得多么詭异、多么陰涼,又多么可惡。
  天璇頭上的紅帽子被風輕易地吹落,飄浮在海面上,她一頭長發因而披散了下來。
  只听見她著急的喊:“阿森送我的帽子。”
  然后,她便轉身要去拾那頂早已濕透的帽子,紀香麗以為天璇的拖拖拉拉是舍不得太快走,遂放棄了催促的念頭,罷了!她要待多久就待多儿,如果她可以因此開心一點、少想林森一點,她這個朋友又何嘗不能舍命陪君子?
  紀香麗心不在焉地看看天、看看海,再看回天璇,才發覺天璇的帽子被海浪帶著走,她伸手要拾卻總落了空,不知不覺間,她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用力一攫將帽子取到手,還來不及興奮地喊出聲,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浪淹沒,瞬間人連帽于消失無蹤。
  紀香麗惊得呆了,好半晌才恢复意識,嘴中亂七八糟喊救命,身子已沖到水里朝天璇失蹤的方向游去,她知道天璇不會游泳,但是,大海似乎存心和她作尋,先前的大浪猝不及防地帶走天璇,眼前的大浪卻無視的的努力,將她打回沙灘上。
  她不顧一切還想再沖下去,卻被原本在附近聞聲而來的人拉住。紀香麗不停地掙扎、不停的哭喊,她耳邊也是一團亂,有人去打電話報警,有人商量該如何營救落水的女孩。紀香麗只覺得一陣椎心剜骨的痛,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便完全不省人事。
  她再清醒過來是數小時的事,那時、她人已在醫院,病床邊站了好几個人,她第一眼接触到天璇的父母,連忙坐起身子,追著問:“天璇呢?天璇呢?”
  “他們找到她了。”林森道。
  她這才看到立在房間角落的林森,顧不得對他吼叫發脾气,天璇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什么叫作找到她了?她在哪?我要去看她。”
  “她死了。”林森低聲宣布。
  紀香麗的腦子一聲轟然在響,炸成一片空白。
  “天璇的后事我們會處理,你別太自責。”天璇的父母如實說,要她好好休養,然后使离開了病房。
  紀香麗父母則气急敗坏道:“看你闖了多大的禍。”說完,便追在天璇的父母的身后出去。
  她一臉茫然,不能完全意識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看她,”紀香麗連滾帶跌下床,林森攙住她,她設有拒絕,她一心一意想見到天璇,林森知道她在哪里。
  沒想到他真的帶她去太平間。
  天璇動也不動地平躺在推車上,只用一條白布蓋著,紀香麗顫抖著手掀落它。天璇的尸体并沒有一般溺水者會有的浮腫,臉孔有說不出的平靜安祥,仿佛只是陷入沉睡,她的雙手在胸前交握,手里還緊緊抓著那頂紅帽子。
  這樣的打擊太大,太嚴重,太突然,紀香麗眼神空洞,連一滴淚也沒掉,但實際上已瀕臨崩潰邊緣。
  “听說天璇出事的時候和你在一起,你不是明知道她不會游泳,為什么還會這樣?為什么?”
  林森譴責的語气將紀香麗拉回現實,她想也不想揚起手就給他一耳光,巴掌聲清脆響亮,這下耗盡了紀香麗全身的力气,她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頓悟似的號啕大哭。
  “我這一巴拿是代替天璇打你的,害死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她不會出事,她會好好的活著,她會過完她二十歲生日,她……”紀香麗看往天璇,“她不應該躺在這里,她不應該死,她……她……”
  林森忍住瞼頰熱辣辣的痛,低下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告訴我事情是怎么發生的。”
  “因為你!因為你送她那頂該死的帽子,因為即使你令傷心她卻還深愛著你。她為了撿你送的帽子,忘了水深,忘了安全,一個浪扑了過來,我就看不見她了。”她對著林森拳打腳踢,淚水泉涌,“我恨你,我恨你,你害死天璇,我恨你!”林森呆若木雞,机械化地站起身子,移動腳步來到天璇身邊,他不相信天璇真的死了,他不相信。
  但是事實擺上眼前,她再也不會對他笑了,她再也不會用那甜蜜的聲音喊他的名字,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盯著他瞧,甚至,她無法親手給他一巴拿。
  他把手覆蓋在她早已僵硬變冷的手背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如果天璇不去海邊就不會出事,她去海邊是因為她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是因為你。”紀香麗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著,“都是你,你對不起她,你害死了她,為什么死的不是你,天璇她有什么錯,她最大的錯誤便是愛上你,她不該死,該死的人是你,是你!”
  “不!不!”他發狂地搖晃天璇僵硬的身子,“天璇,醒一醒,醒一醒,听我解釋,天璇,你不能一點机會都不給我,天璇!”’他一拳打在冰冷緊硬在牆壁上,發出一聲聲痛自心肺的呼喚。
  但是,任何方法都換不回一條年輕的生命。
  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由遠近邁入門內,“阿森,我剛剛接到消息說天璇她……”
  江螢螢花容失色的掩住嘴,別過臉不敢看那具遺体。
  “你還敢來?”紀香麗由地上爬起來,憤怒地嘶吼:“天璇死了,正合了你們的心意是不是,你們這對狗男女,滾!滾得愈遠愈好,不許再接近天璇,滾!”
  太平間內交織著微弱的回音及不自然的死寂。
   
         ★        ★        ★
   
  雪儿和紀香麗都沉默了,淚水打在紀香麗的手背上,她詫异地抬頭,發現雪儿眼眶蒙著一層水霧,兩道淚痕已在臉上形成。
  換成她去握雪儿的手了,“為什么難過?”
  為什么難過?雪儿閉上眼睛仰起頭,她也不知道,這段往事令她悲從中來,她的一顆心無法控制地跟著其中的喜怒哀樂起起伏伏,她只覺得她的意識像沉入無底深淵般不見天日,那悲傷的感覺几乎將她撕裂。
  最教她吃惊的還是她与天璇的相像,竟然連死法都一模一樣。
  “后來呢?”
  “天璇的尸体被火化,然后,隔年我听人說林森出國去了,之后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但是,那本日記是如何會到林森手中的?”
  “天璇的父母給他的,既然你看這應該知道,日記里每一頁每一行都填滿了林森的名字。”
  雪儿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她才開口道:“很高興見到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么多。”
  “如果不是因為你那么像天璇,我可能理都不會理你。”她偏偏頭,“緣分吧!”
  雪儿贊同,她也覺得紀香麗有說不上的親切感。
  “你要走了嗎?”
  “我想點首天璇最愛听的歌。”
  紀香麗在紙上寫下歌名,讓服務生送去給DJ,隔半晌,那曲熟的旋律流瀉而出。
  因為天璇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所以林森那晚才會在“BLUE”
  喝個爛醉,無意中泄漏了天璇的存在;因為天璇早已不在人間,即使林森執著地認為她只是离開,卻對尋找回她不抱任何希望;因為天璇的死是永遠彌補不了的遺憾,所以林森和江螢螢之間毫無希望可言。
  雪儿已經束手無策,這個消息不僅讓她得知天璇的死,更是宣告任務死亡,天璇已經是林森心中永遠的痛,誰都議有辦法取代她的地位,況且,任務期限只剩三個月不到,再要重新部署根本是异想天開。
  一曲終了,雪儿滑下座位,“我該走了。”
  “有空再聯絡。”紀香麗一笑,“你先走吧!我還想再坐一下。”
  雪儿步往門外,忍不住回頭再看紀香麗一眼,她的側瞼沒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淚花在眼睛里打轉。
  是!那种失去摯友的感覺雪儿也經歷過。
  雪儿垂下臉,緩慢地移動步伐向前走,不再有來時的期待歡愉反而帶了滿怀傷感、滿腹心事。她毫無自覺地驅策自己走!走!
  走!走!走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和不近的距离,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回凡爾賽大廈。
  她的腳步蹣跚而沉重,但由于万念俱灰的緣故,她已感受不到任何累或倦的感覺,搭了電梯上樓,門一開便讓人這個正著。
  “你又跑到哪儿去了?為什么不留張紙條?知道現在几點鐘了嗎?”林森气急敗坏。
  雪儿抬起頭,冷冰冰地看著他,林森被看得心中一凜。
  “你為什么騙我?”她咬牙切齒地問。
  林森怔了怔,不明白她的指控所為何來。
  “我告訴你,報紙上的尋人啟事是我登的,我想找天璇,沒想到來了紀香麗,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訴我了,天璇早在六年多以前就死了。”
  林森一震,努力維持冷靜,“想必她對你數落我的罪狀。”
  “她說的全是事實。”
  “很好!現在你听過了江螢螢和紀香麗的說法,是不是也該靜下來听听我的?”
  雪儿手握成拳,憤怒地盯著他,像頭張牙舞爪的小野獸。
  “那天晚上,我告訴天璇我只能在中午的休息時間給她其實是騙她的,晚上要陪螢螢去教堂也是假的,事實上,我和天璇的學姐小艾已經找了一群人埋伏在‘BLUE’准備給她一個超級惊喜。”
  林森的眉頭打結,心跳得好像要跳出胸膛,他至今仍然無法忘情那晚激烈的爭吵。
  “天璇听完我要陪螢螢去教堂的謊言后,當著我的面打電話去‘BLUE’取消租約,我气瘋了,認為她太小題大做,而且破坏了我的計划,所以,語气不是很好,天璇發完一頓脾气就走了,我正在气頭上,送也沒送她。”
  雪儿別轉臉孔,狀似漠然,但是,林森的一字一句她都听進心里。
  “后來,我气消了,費了好大一番力气又訂到‘BLUE’的場地,趁中午休息的時候打電話給天璇准備向她坦白一切,甚至我還請了半天假,決心好好向她陪罪,結果她不在,沒想到下午就接到了令我痛不欲生的坏消息,我不能相信,我……”
  不要听信他的借口、他的理由、他為自己脫罪的說詞!雪儿的理智不斷地提醒她,但是,她的思想已經完全接受了他的說法,不知怎的,她知道他說的全是真的。
  “為什么對我隱瞞天璇已經死了六年的事,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幫你?你以為這樣就能遮掩得了天璇因你而死的事實嗎?”
  “我不想告訴你是因為我不希望你認為我只是把你當成天璇的替身,不管你們再怎么相像,你們還是兩個人,而且對我一樣重要。”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我以為我能把你當妹妹,就像我最初把天璇視作小妹妹一般,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不在控制之中,我已經無法自拔。”
  雪儿隱約了解他在陳述什么,卻又不是十分了解,她只是同樣感覺事情的發展似乎也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了,林森變了,不再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名冷漠,嚴肅,不苟言笑,難以親近,永遠在自己与別人之間筑牆地男子,眼前的他成熟,溫柔,細心体貼,處處以她為重,對她敞開自己的心靈,告白他的曾經。她為什么一直沒注意到他有了這么大的轉變?是因為她嗎?因為她闖進了他生活?但她憑什么令他心甘情愿因她改變?太多的問題涌至,她無法一一解答,雪儿推開自己未上鎖的屋門,趁著他還反應過來的片刻,飛快進屋而且將門鎖上,不顧他焦急地按鈴拍門叫喊。“讓我靜一靜!求求讓我靜一勢!”雪儿吼。
  門外突地安靜下來,雪儿認為這是暴風雨的前兆。林森說什么也不會任她獨處,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极地想法子破門而入,可是,她不想見他,她害怕見他、她不愿見他。复雜而無名的情緒將心攪動。
  走吧!回到這里所尋求的不就是一個句點嗎?現在真相大白,任務也無法完成,她留下來做什么?
  我走了,不會再回來,不要找我。目為你不可能找到我。很高興和你相處了這段時日,真的!
  雪儿潦草地寫下這些,把紙條擺在醒目的地方,然后便毫無眷戀的轉身消失。她猜得沒錯,她才离開設一分鐘,林森就帶著管理員和鑰匙上來,門一開,屋子里空蕩蕩的沒半個人,林森一愣,他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雪儿又不見了,和前兩次的情況一樣,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人就象在空气中蒸發了似的,毫無蹤跡可尋。可是,他看那張紙條。
  林森很快讀完上面的訊息,用力地把手中的紙揉成一團拋到牆角,他的聲音在屋子中回蕩。
  “雪儿,我怎么可能不找你?我已經失去天璇了,我不能忍受再失去你,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非把你找出來不可。”
   
         ★        ★        ★
   
  “你怎么又回來了?”達奇沒好气,“你難道不知道這次是第三次了,你的最后一個机會?”
  雪儿意外的平靜,只道:“我看我這次真的要去當小鬼了。”
  “這种事可不能亂開玩笑,你遇到什么困難我和大巨都可以幫忙,別輕言放棄田!”
  “沒用了。”她聳聳肩,“我已經把任務用砸了。”
  “我陪你去見天使長,代你向他求情。”
  “你還是做好你分內的工作比較要緊,至于我,你別太擔心,反正,一切任天使長發落就是了。”
  雪儿豁達地說完這些話,便頭也不回地往花園走去,前兩次回來都來不及抽出時間去看婆婆,這次可得好好陪陪她,在被送入地獄之前將花園的模樣深深地記在腦海,日后覺得地獄的景色沉悶單調時,可以用記憶安慰自己一下。
  想到這里,她索性振振翅膀准備起飛,沒想到一個重心不穩反而在地上跌跤。雪儿懊惱极了,不了解她的表現為什么像個生疏的新手?沒奈何,只好拍拍屁股站起來,快步跑向花園。
  人還沒到,婆婆的聲音從花叢之中傳來。
  “○○一嗎?是你回來了?”
  “是的,婆婆!”她一鼓作气沖到她身邊,親呢地摟住她的脖子,“我好想你。”
  婆婆的微笑慈祥而溫柔,“任務呢?圓滿完成了是不是?”
  雪儿垂下手,一臉欲語還休,揉合了太多羞愧与不安。這么多人關心她的任務,大巨還幫她偷看姻緣簿,她卻表現得這么不爭气。
  “做不好也沒關系,下次再努力點就是了。”
  “只怕沒有下次了,天使長說我這回再把任務槁砸,就要把我放逐到地獄當小鬼。”
  婆婆聞言反笑了起來,雪儿大惑不解。
  “他是嚇唬你的,天使長可沒權力決定誰去地獄,況且,我們和那個地方素不往來,他最多有權把你下放到人間。”
  她松一口气,“這么說我安全了。”
  “你不是不喜歡下面?”
  雪儿塞語,好半天才答:“其實下面也還不錯,只是,我搞不懂凡人的思想為什么那么复雜,教人好難捉摸理解。”
  “這就是你搞砸任務的原因?”
  算是又不完全是,雪儿索性將在人間發生的點點滴滴,和那個令人為之動容的愛情故事詳細敘述一次。不知為何,愈說心情愈是沉重,難言的郁悶積壓在她胸口。
  “所以你就回來了?”婆婆問。
  “不然我留在那里做什么呢?”
  大巨的聲音一路傳過來,“○○一,天使長現在要見你。”
  知道她不會被送去當小鬼后,雪儿的膽子不禁大了起來,態度十分強硬,“我不去!”
  “你瘋了?”大巨邊說邊來到她面前,“公然和天使長作對?”
  婆婆在一旁提醒,“他雖然沒權將你送往地獄,但至少可將你申誡上罰。”
  “罰吧!我不去就是不去。”
  “○○一,你不要教我為難,天使長的确下了命令,如果你不肯去見他,使要我直接把你帶到‘省思小屋’。”
  雪儿瑟縮了一下,隨即擺出一劇不受威脅的樣子,“你帶路吧!我宁可去‘省思小屋’也不要去見他。”
  她態度真是堅決得可以,大巨自知無法說眼地,只好過照天使長的吩咐將她帶往遠离天堂中心,位置偏僻的省思小屋。
  雪儿踏進屋內,在床上坐下來,交握雙臂看著大巨說:“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大巨拿她沒轍,揚揚頭离開了,門并赶上鎖,天堂沒有鎖門這一套,連省思小屋也不例外。
  這里實在偏遠,景致又比不得花園,很少有天使會到這附近來,所以,充斥在雪儿耳邊的是無邊無際的寂靜,然而,相對于她的內心卻是嘈雜喧鬧的。
  她沒一刻忘記過林森,她依然擔心他、放不下他,他真的會照她紙條所寫的不尋找她嗎?雪儿知道這個可能性實在太低了,她离開的時候太急太慌,因此低估了林森,他要做什么是沒有攔得住的,她的只字片語無濟于事。
  可是,擔心有什么用?她已經回來了,被禁足在省思小屋,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到人間,她也早決定對這件任務宣告放棄,不是嗎?
  雪儿閉上雙眼,精神上煎熬与疲累已經大至她無法負荷,不去想它是最好的辦法。
  結果,她竟然睡著了。
  雪儿迷迷糊糊地半睜睡眼,好似看到有一個人立在身邊俯視她;她揉探惺忪的眼睛仔細一看,才發覺那個人是天使長。“省思小屋不是用來睡覺的。”他聲色俱厲。
  “我睡了我多久?”她伸伸做腰起身。
  “一個小時。”天使長吼:“你不來見我,我來見你總可以吧?”
  雪儿無意惹他生气,但她和他似乎就是不能和平共處。“我先聲明,不管你怎么說,我絕對不下去繼續林森這件任務。”
  天使長气得七竅生煙,但卻無計可施。
  “如果不能完成你的任務,林森將會孤獨以終。”
  雪儿一愣,又心急又委屈,“我真的盡力了,他的情況不是我能處理,你該知道凡人之間的愛情總是執著得可怕。”
  所以才要你下去啊!天使長在心中無聲地道。
  雪儿坦承:“我真的無能為力,你最好另找高明。”
  天使長回過神,煩燥地揮揮手,“算了,既然你心意已定,再把你留在省思小屋也沒用,從現在起你就調駐花園吧!?雪儿不也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使長寬大得令人存疑。調駐花園一直是地的心愿,現在終于實現,她卻沒有想像中該有的喜出望外。你是怎么了?
  “發什么呆?還不快去!”天使長催促。
  雪儿連忙奔出門外,不知怎的,她的翅膀還是不管用。她只好用全身力气奔跑,抵達花園時早已气喘吁吁,但她還是迫不急待把這個消息告訴婆婆。
  “太好了!”她點點頭。“來,坐下來!”
  雪儿柔順地挨著她身邊坐,不覺得脫口而出心里的疑惑,“不曉得天使長派誰去接我的任務。”
  “据我所知,沒有。”
  “沒有?”雪儿焦急,矚天使長不是說了如果不在期限內赶快替他找個新娘,林森就會孤獨給老,而且,”雪儿的心一緊,“肯定擺脫不了過去的夢魔。”
  “你想知道他的現況嗎?”
  雪儿遲疑著該點頭或是搖頭,她已經主動放棄了這件任務,按理說就此和林森再無干系牽連,但是,她又迫切地想得知現在的他究竟好不好。
  婆婆自顧自地說了,“你走了之后,他到處找你,工作也無心做了,甚至還申請簽證去法國找你,可是人生地不熟,他的居留期限又逾期,他被赶回台灣。”
  雪儿咬緊下唇,阻止自己流露出一字半句的關怀。
  “他現在也不上班了,天天喝得醉醺醺的,他老板已經准備將他開除。”婆婆停頓一下,滿意地看著雪儿憂慮的神情,“最糟糕的是他眼前有一個劫數。”
  “是什么?”雪儿追問。
  婆婆故弄玄虛,“不能說,因為他和你已經沒關系了。”
  “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光憑他一已之力根本不可能安然無事。”
  “那要怎么辦?”
  “問你啊!”
  “我?”
  “有你在,他或許還有一點希望,你可別忘了他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你也是要負些放責任的。”
  雪儿飛快的計算了一下,“我這一下去,沒把任務完成是別想回來了,可是。我的任務期只剩下一星期。”
  “算了!算了!凡人總免不了一死,你別操這個心了。”
  “不行!”雪儿毅然站起來,“我非得下來不可。”
  “不陪我了?”婆婆假裝惊惶失措。
  她俯身在她頰邊輕吻:“對不起!林森需要我。”
  活一說完,雪儿便像一陣風似的离開花園。婆婆露出滿意的微笑,對著一叢白色的花朵賊:“出來吧!”
  天使長這才現身,“還是你拿她有辦法。”
  “我就不懂你和姻緣女干什么?為什么不早點把前因后果告訴她?省得大家這樣大費周章,她和那個小子心里都不好受。”婆婆不悅。
  “問題是他至今還沒說過一句愛她呀!”
  “可是她說有。”
  “那是對死去的天璇,她現在是另外一個了,一切都必須重新開始。”
  婆婆搖頭,“這孩子受的磨難已經夠多了,你和姻緣女就不能加把勁嗎?”
  天使長報以無奈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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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回到大廈時正是午夜時分,林森不在,她只好去問管理員他的下落;沒想到管理員愛莫能助的對她說,他已經好几天沒看到林森了,更不知道他去了問里。雪儿只好推敲一番,馬上想到“BLUE”。
  她連忙赶到那間PUB,里里外外、仔仔細細梭巡一遍,卻毫無所獲,她只好求助于酒保,形容了一下林森的樣子。
  “哦!他呀!他天天來,每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半醉。什么時候來?”他看一看表,差不多出這個時候吧!”
  酒保的話才說完,一陣轟然在響從門外傳來,雪儿呆了一下,慌忙奪門而出。好奇的人潮已經圍成一團,雪儿抓著人便問:“發生了什么事了?”
  “兩輛車對撞。”那人口沫橫飛,“其中一個駕駛員喝醉了,開得搖搖晃晃卻又飛快、還闖紅燈,唉!另一部車真是倒楣透頂。”
  雪儿一顆心懸空,“那駕駛員呢?”
  “凶多吉少了。”有人答。
  雪儿惊愕,隨即大力排開人群,硬是擠到前面去,一看之下,懸著的心才鏗然落地。不!兩輛車都不是林森的車子。還好她赶上了,林森目前應該還是安全的。一陣刺耳的喇叭由遠方呼嘯而來,雪儿轉頭一瞥,馬上認出那是林森的“福斯”,他開得那樣快,似乎沒打算避開十字路口上那兩輛撞成一堆廢鐵的車子。雪儿的心猛一跳,這一定就是婆婆所謂的“劫數”了,她必須阻止林森成為車禍中的第三輛車子。
  雪儿想也不想便沖到馬路中央,對著向她逼近而且高速行駛的車子揮動雙手,拼命地喊:“不要!阿森,踩煞車,快踩煞車,阿森。”
  她不知道林森究竟有沒有听見她的警告,但黑夜的馬路上的确響起一陣刺耳尖銳的煞車聲。雪儿的心卻還沒放下來。距离太短了,她怀疑在撞上這兩輛車之前,林森是否能夠完全止住車速。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雪儿直挺挺地立著,完全忘記自己的安危。
  突然,一個敏捷的身影從人群中一躍而出,強制拉開雪儿,兩人一起滾跌在地上。說是遲那時快,一記比剛才在PUB里听到更大的碰撞聲響起,雪儿的心一冷,無法克制地尖叫起來。
   
         ★        ★        ★
   
  “鎮定一點。”丁一民對著在手術室外來回踱步的雪儿道:“他不會死的。”然而,雪儿對他的話充耳未聞。
  他不甘寂寞地道:“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八成和林森一樣得躺在里面了,我又救了你一次,這回你怎么說我?”
  雪儿還是沒理會他。
  手術室的紅燈息滅了,醫生護士魚貫而出,雪儿搶先沖上去問:“他怎樣?”醫生除了口罩,“他命大。骨頭全沒斷,只有一些擦撞和淤血,不過,我們必須把他留在醫院進一步觀察有沒有腦震蕩的跡象。”
  林森被推出來,雪儿連忙跟過去,一路跟進病房,丁一民當然在雪儿身后不曾稍离。
  雪儿站在他的床邊,定定地凝視熟睡的他,兩個月不見,他竟然變得那么憔悴、那么落魄,而且消瘦不少。他的頭發太長了,他的胡碴子過多了,他身上的衣服皺得不像話,還有令人卻步的一身酒气,這一切真的全是因她而起嗎?
  雪儿的眼淚滾落臉龐。
  丁一民看得痴了、傻了,同時也懂了,或許他有本領逗雪儿笑,令她開心,但是會使她掉眼淚的恐怕只有林森。
  真命天子只有一位,事實擺在眼前,答案肯定不是丁一民也。
  但他還是忍不住出聲安慰她,“醫生不是說他沒有什么大傷嗎?別再難過了,先休息一下,別讓林森一醒過來卻發覺你累倒了。”
  “不!我睡不著,倒是你還要上班,先回去吧!別陪我了。”
  丁一民一陣猶豫。他留下來干什么?當兩百度光的大電燈泡嗎?他可沒有不識趣到這個地步。
  “好吧!那我有空再過來。”
  雪儿點頭,但沒回頭目送他离去,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林森身上不曾移開。
  “你一定要好起來,阿森,求求你,一定要好起來。”雪儿在心中無聲地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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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森唯一的感覺是痛,全身上下無處不痛,無法稍做移動;尤有甚者,他的頭好似有千斤般沉重,毫不肯放松地折磨他。但是,他的意志逐漸清醒,思想開始飛快動作。
  好像發生了什么事?他努力搜尋記憶,他記得他喝得很醉,開了車要到“BLUE”去。
  開車?對了!他似乎看到雪儿站在馬路中央,眼看著他的車子就要撞上她,他連忙用力踩煞車,一轉方向盤,卻突然消失不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這明明不是他的房間,它太干淨、太整洁,還有溫暖的陽光毫無屏障地透過玻璃直接照射進來。不!他的屋子不是這樣的,厚重的窗帘在雪儿离去之后就不曾拉開過,而且,他已經好些天沒回去,天曉得它變成什么樣子。他移動視線打量,白牆壁、白色的床、白色的棉被、白色的柜子,還……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孩。
  她就在他床邊,手支撐著頭沉沉地唾著,一頭瀑布般的黑發直瀉而下,遮住她大半邊的臉,但是,林森已經的肯定她是誰。
  他狂喜不已,迫不急待但抓緊她,不再讓她逃离他的身邊,內心卻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叫著,這會不只是幻覺?他一伸手她就馬上消失不見?
  他遲疑著,但又不肯放松地緊盯著她瞧。
  醫生推開門進來,看見他已經坐起身,不由得微笑招呼出聲,“你可醒了,有沒有覺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林森把大指放在嘴辰上,不耐煩地對他“噓!”了一聲。
  醫生也看到沉睡的雪儿了,“你女朋友已經不眠不休地照顧你一天兩夜了,有人要來和的換班,勸她休息,她都不肯。”那么,眼前的雪儿是真實的、存在的、活生生的了?他按捺住高聲呼的沖動,不愿惊醒她的美夢。
  “我昏睡了一天兩夜?”
  “你前天夜里出車禍,你女朋友跟著救護車來,擔心得要命。還好你沒什么大傷。不過,得留下來觀察几天比較保險。”
  醫生邊為他做詳細檢查,邊敘述了那晚的情況,而且,她還体貼的放輕動作,為的是不吵醒雪儿。
  沒料到他离去關門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雪儿突地被震醒了。
  她睜開眼睛后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別過臉去看林森,沒想到卻迎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雪儿怔了一怔,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她整個人已經被林森毫無空隙的抱在怀里。
  她耳畔只有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心跳、急促的話語。“你還回來了,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不會忍心丟下我,雪儿,別再走了,答應我,說你不會再离開了。”
  雪儿不想刺激他,他因為她吃了這么多苦,把自己折磨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象鬼,她必須停止她帶給他的傷害了;看到他本過,她的心比他痛上百倍千倍。
  但是,她不能給他明知過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雪儿只說:“好好休息,快點复原,我會陪著你,照顧你,好不好?”
  幸好他沒有固執地要求雪儿向他保證她永遠不會离開。他順從地點頭,又很不放心地問:“你不會騙我吧?你會不會趁我睡著的時候又偷偷溜走?”
  “不會!”
  “你沒說謊?”
  雪儿耐心哄地,“我說謊的時候會臉紅。”
  “那我可要好好鑒定一下。”他扳起她的下巴,臉上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溫柔得無以复加,趁雪儿來不及防備,他毫不猶豫地以吻封住她的唇。
  雪儿沒有拒絕,她知道他在吻她,但是她不想拒絕。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她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早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他了。
  “你的瞼好紅了。”林森撫摸她滾燙的雙頰取笑道。
  雪儿一言不發,深深地凝視他。是,她曉得他也愛她,雖然他沒說出口,但是,他已經將位的心意表露無遺了。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愛上他是她的錯,讓他愛上的她是她的錯,最糟的是他愛的到底是雪儿,還是像天璇的雪儿?
  更何況凡人和天使、林森和她,只要發生感情便注定是個悲劇,從古到今已有太多故事足以借鑒。她沒有的力扭轉乾坤,唯一可以做的是照顧他到任務期滿她回天上為止,她能做的只有這么多。
  門口傳來一陣咳嗽聲,雪儿面紅耳赤地掙脫林森的怀抱。
  “你還真會享福,全國最紅的廣告模特儿在旁伺候。”秦老板逮住机會消遣林森。
  “雪儿那張臉孔到哪里都有人認得,七傳八傳的,消息就這么到了我耳里。”秦老板假正經,“阿森,你已經曠職兩個月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份上,你老板早把你掃地出門。”
  林森明了,“謝謝你在我老板面前极力保荐我。”
  “問雪儿吧!”他笑望著她,“看的什么時候不再讓我操心,我就馬上回去。”
  雪儿連忙回答:“只要他傷一好,我保證押他回公司謝罪。”
  “錯了!錯了!”林森抗議:“我還得多請一個月的假。”
  “你還請假?”雪儿不可置信的問。
  秦老板漾出笑意,“好事近了?”
  “我正在努力之中。”
  “我會把你的話帶到。那么,我就不打扰你們了。”秦老板退出房外。
  “你為什么還要請一個月的假?”
  “婚假啊!”他理直气壯,臉上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雪儿手足無措地楞在原地。
  “怎么了?怪我的求婚詞大簡短,不夠浪漫?”他還在笑,“好吧!邵雪儿小姐,我愛你,我剛剛才發覺你早已成為我永遠不變的最愛,除了共度一生,我想不出其他能留住你的方法,所以,你一定得嫁給我。听清楚了嗎?我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我是說‘一定’!”
  他說了!他說了她最喜歡又最害怕听到的三個字,雪儿先是感動得鼻子發酸,但是,接下來的話卻結結實實打了一記悶棍。共度一生?留下來?嫁給他?不,這全是不可能的事,或許她心有余,但實在力不足。
  她是多么想永遠和他在一起,然而,二○七的教訓浮上她心頭。
  她絕不選擇去當林森的女儿,光看他和另一個女人親密至此,就會令她心碎而死。
  “不!”雪儿的理智總算打了一次胜仗。
  他的笑容凍結,“不?”
  “不!不!不!”她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楚地道。
  “為什么?為什么?”
  雪儿咬緊嘴唇沒有出聲。她愛他那么深,大的阻礙她都會努力克服,但唯獨身分一點是克服不了的。她是天使,他們分處兩個世界,她怎么將這樣的實憎告知他?他會怨她連一個好而合理的理由都不編。
  “這就是你回來的目的?回來告訴我你不可能嫁給我?你到底為什么回來?懲罰我?讓我空歡喜一場?為什么?”他嘶吼,像頭暴躁發怒的猛獸,隨時會將她生吞下肚。
  “我宁可你不要回來,至少我還有一絲希望,我會覺得你故意以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等著我去把你找出來好成為我的新娘。我宁可這樣找下去,找一輩子、找一生一世,也不要你出現給我這樣殘忍的一個答案。”
  “不要這樣,阿森,我……我真的有難言之隱。”
  你的目光犀利,“你愛上了別人?邱柏超?還是丁一民?或者另有他人?”
  雪儿忍住摑他掌的沖動,情急之下脫道:“你明明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再愛過第二個人。”
  林森又笑了,笑得無情、冰冷,而且嘲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再見到你。你滾!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當這世界上從來沒有過你這個人。”
  雪儿眼中噙滿淚水、絕望地后退到房門邊,低語:“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你還不走?”他憤怒地朝她吼。
  “我走,我走,我知道我永遠比不上你的天璇,你想把我留在你的身邊,只是視我為她的替身,好彌補你對她的愧疚。可是,你一錯再錯,先是逼死了天璇,這次又提早赶走了我。”雪儿口不擇言說完這段話,傷心欲絕地沖出房門。
   
         ★        ★        ★
   
  雪儿無處可去,只好回天上。
  誰料達奇攔阻她,“你已經用光所有的机會了。”
  “我不能回來?”
  “除非天使長批准,你該知道你的任務還沒完成。”
  “我……”雪儿爭辯,一看見達奇為難的神色便吞下了滿腔的話,只道:“好吧!你告訴天使長說我要找他。”
  “我會的,”他連連點頭,隨即又充滿歉意地道:“○○一,不是我不幫你。”
  “我明白,這是你的職責。”
  天上回不得,醫院又不能去,左思右想之下,雪儿只好決定先回凡爾賽大廈再打算。
  邱柏超在門口攔住她,“我們大家找了你三天,你跑哪儿去了?”
  “找我做什么?”
  “林森要我們帶你去醫院,他有話要告訴你。”
  他不是已經叫她滾了嗎?還會有什么話要告訴她?雪儿瞄一眼鐘,三更半夜的,他又那么過分地傷了她的心,她根本提不起精神赶到他身邊。
  “我明天一早就去。”
  邱柏超躊躇了一下,“秦老板說你和林森——”雪儿打斷他,“我不想談這件事,晚安!”
  說罷,她進了自己的屋子,關好門后,她整個人像團泥似的一厥不振,軟綿綿地跌坐在地上。
  漆黑的室內突然大放光明,雪儿詫异地抬起頭。天使長正端坐在沙發上。
  “我想回去。”她說。
  “你不想選擇?”
  想必天使長已得知詳情,雪儿索性不再多做隱瞞,她道:“我無法忍受只當他的女儿,我不要學二○七,我不要。”
  “孩子,冷靜一點。”
  “你早知過事情會弄成這樣的,對不對?為什么還讓它發生?為什么還派我下來?為什么?為什么?”
  “林森又把你逼以絕境了是嗎?第二次了,孩子,你為什么一直沒學會保護自己?你為什么總是讓他傷害你?你為什么要讓同樣的事情一再發生?”
  雪儿睜大眼睛。天使長的話有弦外之音,他在暗示什么?說明什么?想教她了解什么?
  “但是,你終究還是等到他親口當面對你說愛你了,是不是?從一愛上他開始你就一直在等,這么多年過去了,所有的事你都忘得一干二淨,唯獨忘不了愛他和等他說愛你。”
  雪儿的眼眶迅速盈滿淚水。她懂,她完全懂得天使長在說什么了,但是這太瘋狂,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然而,不管她如何抗拒、如何否認,那些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心痛、熟悉的悲哀全數涌進她心里,繼而占据了她整個人。
  “你就是天璇,天璇就是你。”他宣布。
  “不!”她尖叫:“我不要,我不要,我受夠了,我不要再記起那地獄般的過去,我已經死了,已經一了百了,為什么還把我派給林森?我恨他,你們不知道嗎?我恨仔,我恨他。”
  “孩子,孩子。”天使長連忙抓住她的手使她安靜下來,她聲淚俱下,抬起淚痕斑駁的臉龐不停地搖頭,眼底盡是哀求之意。他心軟了,但是,他今晚來是有目的的,“我必須把實情告訴你。”
  “我不要听,讓我回去,我要回天上去。”
  天使長重重地歎一口气,然后自顧自地開口了,“你六年多前發生了意外而死是我們的一個失誤,那次大浪注定攫走五個靈魂,回到天上才發現多了一個你。換言之,你不該死。”
  她低語:“但我宁可死。”
  他拍拍她的手安撫她,繼續說下去,“我和姻緣女知道你看過姻緣簿了,但是,你看到的是原始資料,也就是說假如當初你沒死,那么出在林森的江螢螢比你積极、比你值得爭取。但我必須告訴你。他們不會快樂的。”
  “可是,我死了,改變了原來注定的一切。”
  “沒錯!”天使長解釋:“你原本就是天上的天使,心一直這樣軟,往往不能公私分明,我們認為讓你再去當一次凡人,重新領略人世的悲歡离合,成許你會變得很實際。沒想到……才只短短的二十年,我們發現你回來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后來發覺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只好將你這二十年的記憶完全清除掉。問題是在你死之前有這么一段刻骨名心的愛情,我們消除的只是記憶,卻阻止不了你的潛意識一心惦著林森。”
  難怪她自認的會游泳。一跳到公園的水池卻垂宜下沉。天璇原就對游泳一竅不邀。
  “我們自知專欠你太多,所以給你一個机會扭轉你和林森之間的僵局,毫無疑問的,你做得很好。”
  雪儿面無表情,“我還是要回天上去。”
  “為什么?”天使長大吃一惊,“他因為你的死折磨了自己六年多,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心靈,拒絕愛人与被愛,如今你好不客易打開了這扇門,為什么反而要再次關上它?”
  “六年?六年算什么?我不相值他六十年以后還會記得天璇或是雪儿。愛情并沒有那么美麗、那么持久、那么難忘,相反的它是最難記起的教訓、最易忘怀的回憶,而我,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這并不是你真正的想法,賭這一口气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懂嗎?”天使長优心忡忡。
  “我恨他!”
  “沒有愛就不會有恨。”
  “帶我回去。”
  天使長知道剛得知真相的她一時無法從沸騰的情緒中平复過來、寬容地道:“如果你不肯留下來,我會尊重你的意愿,但你現在還是天使,任務期限到明天截止,我不要求你達成任務,可是,你必須等到期限屆滿才能回去。”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里。”
  “由不得你。”話說完,他就消失了。
  雪儿頹喪地靠在沙發上,脆弱的情緒和殘酷的回憶一齊折磨著她。是!她是天璇,她知道她曾經是天璇,回為只有她自己才能在看日記時,百分之百体會其中傳達的悲傷、哀痛与絕望。天下沒有完全相像的兩個人,正如雪儿和天璇其實是同一個人。
  我的紅帽子,阿森送我的紅帽子,我不能失去它。
  她終于記起來了,終于記起她那一刻的心情,她一心只想拿回那頂落水的帽子,她學不會洒脫地斬斷情絲和愛情的一切附屬物。
  遠方的天空早已泛出魚肚白。一個晚上又這么過去了。她昨晚答應邱柏超要去看林森,但此刻她不由得遲疑猶豫。真的去嗎?
  在知道自己就是天璇以后,在知道了那段令她感同身受的往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以后,她要如何面對林森?她該愛他還是恨他?
  電話鈴聲響起,是心急的邱柏超,“雪儿,你沒忘了你答應的事吧?”
  她毫不考慮,“好,我馬上過去。”
  放下話筒,她不由得停下腳步,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推門進去。
  “怎么愣在門口?”邱柏超在她身后催道。
  雪儿回頭勉強微笑,然后轉動把手進門。林森坐在床上,气色很好,一雙眼睛直直地盯住她。
  “有話對我說?”雪儿無法招架他的目光,只求赶快脫身。
  “我考慮了很久,有些話必須對你說清楚。我愛你絕對不比愛天璇少,但是,你知道這一來,天璇死了,是我愧對她,所以我根本不可以忘記天璇,你懂嗎?”雪儿流歐著。
  “所以,如果留住你就是得忘掉天璇,那么,我宁愿深愛的你离開。這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我不會怨,我只是想告訴知,天璇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特別的,我不會找人來取代她,所以,我更不會將作視為她替身,你是你,天璇是天璇。”
  雪儿一震,好半晌無法出聲。他真的那么愛以前的她的嗎?為了早已不在人世的天璇,宁可放棄近在眼前的雪儿;或者,他是著由懲罰來贖罪?
  “我不想……”雪儿截斷他的話,“沒關系,別再說了,反正……”她咬咬唇,“我快要走了。“決定了?”
  “今天就滿一年了,我必須回去。”
  “這么快?我覺得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但是,在一起的時間卻很少、很短暫。”
  他的聲音是那么溫柔,摻著一分無奈、一分感慨,雪儿滿眶的淚水呼之欲出,他也感覺到就是天璇了嗎?他也了解他帶給她同分量的愛的及傷害了嗎?他也知道他很難再換回她了嗎?
  醫生敲門進來,笑容開朗,絲毫沒有感染房內的低气壓。“總算又看見你了,我昨天才知道原來你是化妝廣告的模特儿,我們院里好几個實習醫生想找你要簽名照。對了!可不可以也給我一張。”
  雪儿敷衍地一笑,退出門外好讓醫生替林森做例行檢查。
  邱柏超始終不曾离去,“你和阿森談得怎樣了?”
  雪儿低下頭沒有回答。
  半晌,好几名護士推了一張輪椅,帶了一堆醫療器材十万火急沖進病房,雪儿和邱柏超對望一眼,不祥的預感上心頭。不一會儿,林森被推出來,連講話的机會都沒有就被推走,醫生臉色凝重地跟在他身后。
  “發生什么事了?”雪儿追了上去問:“我剛才在他腦部發現一個奇怪的腫瘤,現在必須幫他做進一步的檢查。”
  雪儿聞言一個蹌踉,邱柏超連忙扶住她。雪儿用力掙開他,加快腳步跟了過去。
  醫生的表情愈來愈沉重,眉宇之間盡是大惑不解的神色,雪儿毫不放松地追問,他才吞吞吐吐的道:“依我判斷,很危險!”
  “怎么個危險法?”
  “等檢查報告出來,我會和本科的几位主治大夫會診獻計討論。”
  雪儿執拗著,“最坏的情形是怎樣?”
  醫生看她一眼,坦白地說:“他或許隨時會死。”
  這句話掏空了雪儿意識与力气,她整個人陷入一陣迷惘茫然,比她得知自己就是天璇時還要難以接受。林森會死?她以為她阻止了嚴重的車禍發生就已經幫助林森避開劫數了。
  “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我怕他的情緒受到干扰,會使病況惡化。”醫生交代,雪儿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連推開門進去的力气都沒有。她坐在外面走廊的長椅上蒙著臉哭了起來。
  林森目前處于生死關頭,可能有生命危險,她卻馬上得要离開,不能留下來陪他渡過這個難關,命運為什么一直不肯停止作弄他們?
  或許,或許他們會在天上相見,但是,屆時林森今生的記憶已經被消除得一干二淨,再也不會記得她,或是他們曾經發生的故事。
  如果真的能夠把那些事情忘掉,未嘗,畢竟,他們之間一直沒有完美的結局。然而,他知道某种感覺深刻到會跟著當事人生生世世后再逐漸淡去。她不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天使長和姻緣女將她在人世的二十年化為一片空白,卻怎么也割不了對林森的依戀与感情,而這些,全在她下凡后將她一步步推往林森,于是,她再次愛上他、她再次陷人同樣的泥潭,她再次心碎。
  林森的苦与憂絕不在她之下,他對她的死始終耿耿于怀,他對她有愛始終沒有消減,如果他帶著這份遺憾与歉疚就此离開人世……?雪儿打一個寒顫,他們的苦戀已不再只是這輩子的事了,它會一直跟著他們,尤其是林森,他可能永遠無法再愛、無法再接受愛,只會為好自失望的想要一走了之,報复他從前對她的輕忽。
  不行!她必須幫他解開心結。雪儿終于了解她此行任務的真正目的。
  她知道只有一個人能幫她。問題是該上哪里去找他?眼前急迫的情況不允許她天上人間來回地跑。雪儿閉上雙眼,手心會十,一心一意希望天使長自接收到她求助的訊息。
  “你准備好要回天上了?”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雪儿喜出望外,“天——”“別開口說話,我的听到你心里所想的。”他問,“你要我馬上接你?”
  “讓我留下來,我不回去了。”
  “你說什么?”
  “林森目前的情況不是很樂觀,我希望能留在人間照顧他。”雪儿可伶兮兮地說,“但是,求你不要讓我從小嬰儿當起。”
  “你希望保持現在的樣子?”
  “是!可是,現在的我根本不是人間的人。”
  他笑,“你是天使,天使的生命層次比凡人高出了,你的生命型態可以是一束電波、一個形任,甚至和他們同樣是血肉之軀。如果你決定留下來,我有辦法讓你成為不折不扣的凡人,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的生命型在無法再做改變,你必須和凡人一樣經歷生老病死,你得小心照顧那脆弱又累贅的軀体。”
  天使長的警告雪儿全沒听進耳里,“我不在乎。”
  “林森也許馬上就死了,你先回天上等他不是更好?他有資格來報到的。”
  “不行,我要在他死前留他解開我們的僵局,我要讓他毫無牽挂,毫無包袱地离開人世。”
  “值得嗎?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一個月,或是只有一個星期呢?”
  “就算只剩一天,甚至一個小時,我都要一直陪在他身邊。”雪儿的態度平簿而堅決。
  “你為他犧牲這么多。但他一到天上就會完全忘記你了。”
  “無所謂,我只是不希望他生生世世都活在今生的痛苦中,卻又不知道為什么痛苦。”
  “林森走了之后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該知道自殺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所以你這一留下來,或許是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六十年,你都不怕?”
  “只要他好!”
  “好吧!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我成告訴你了。如果你還是要留下來,我以用全你。”
  “謝謝!”
  “○○一,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和林森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任何風浪波折了。別忘了要善用你對愛情的勇气,好好地去幫助和你有同樣遭遇的人。你永遠是天堂的孩子,只不過我們會有好一段時間見不著面了。”
  “請代我向婆婆說一聲。”
  “她要我祝福你。”
  “還有大巨和達奇。”
  “我知道。”
  天使長的聲音漸漸遠了,雪儿滿心歡喜地睜開眼睛,意外地發現自己躺在林森的病床上,邱柏超則好整以暇地在看報紙。
  “阿森呢?”她連忙掙扎起身。
  “你別緊張,醫生把他帶去做更精密的檢查了。”
  “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在外面的椅子上睡著了,是阿森抱你地進來。”邱柏超忽然神色一整,“雪儿,我一直很喜歡你,但我也看得出來你只是把我當朋友,從一開始我就發現你嘴邊談的、眼中看的、心里的都只有林森一人,為什么你不肯為他留下來?”
  “記得秦老板對你們說的那件事嗎?”’
  “阿森說那是他在開玩笑,要我回去對大家澄清。”
  “不要澄清了。”雪儿笑盈盈的,“我需要一個義務小組協助我,畢竟,結婚該有的准備事項我一竅不通。對了,愈快愈好。”
  邱柏超瞪大眼睛,“你說什么?這是不是代表我以后要改口叫你大嫂?”
  “最好是這樣。”她偏頭細思,“大嫂?我滿意喜歡這個稱呼的。”
  邱柏超跳起來,“我馬上回去幫你找人,我是組長,丁一民是副組長。”
  “你認識了一民?”雪儿吃惊。
  “我們是盟友。”
  “什么盟?”
  “失戀陣線聯盟。”他的人和聲音一起消失在門后。
  雪儿微微一怔,意會過來后。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么開心?難道你已經早一步得知好消息了?”醫生笑問。
  他和林森一起出現在房門口,林森并沒有病恢恢地坐在輪椅上,反而一臉神清气爽,和醫生有說有笑地進門來。
  “什么好消息?”雪儿反問。
  “他沒有事了,隨時可以出院。”
  雪儿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接受這個消息,“你不是說有什么奇怪的腫瘤?”
  “不見了!我們使用各种儀器,動員腦科全部的醫生來檢查,根本找不到我早上發現的那個腫瘤,結果害我被封了一個外號,叫作‘烏龍大夫’。”
  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和林森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任何風浪波折了。
  天使長的話籌地在雪儿耳畔清楚的響起,一剎那間,她懂了!
  她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了,為了除去她心中的芥蒂、為了喚醒她對林森的深情、為了不讓她回天上以后空自懊悔。天使長用了一個小小的花樣。
  她就這么心甘情愿地留下來了。
  雪儿忍不住有點气,但更多的是笑意。她迸出笑聲,笑得彎下,站不直身子,等林森又惊又怜地環住她時,她已經笑出眼淚。
  “阿森,你還要不要我?我已經回不去了。”她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問。
  林森不明白她的“回不去”是什么意思。但她問題在他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喜悅的漣說,“你是說真的?你想清楚了役?想清楚了沒?不要騙我!”
  “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說謊的時候會臉紅?”
  “好!我來鑒定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瞼蛋。
  當然,醫生早已識趣的离開,甚至還為他們鎖好房門,雪儿在他的唇落下來之前道:“等一下,我要你做個承諾。”
  “什么承諾?”
  “說你永遠不會忘記天璇,說你永遠會愛著天璇,如果你愿意把我當成天璇。那么,我就是天璇。”
  雪儿再也阻止不了林森感動和狂喜的吻如雨點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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