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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了不要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耿天敖抄小路把于霜葭帶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餐廳里。
  坐在小小的餐桌前,耿天敖打開菜單,看著看著,不知不覺皺起眉頭。雖然是平价的學生餐廳,但是一客炒飯就要七、八十塊,簡直坑人,他很久沒上餐廳了,平常一條三十元的吐司,他就可以過一天……
  歎口气,他合上菜單,注視著于霜葭紅通通的小臉,那可愛的紅暈驅走了他心中短暫的憂慮,他溫柔的問:“想吃什么?”
  偏著頭想了一會儿,于霜葭又興奮又害羞的說:“我想吃蝦仁炒飯。”
  餐廳的工讀生一看兩人合上菜單,馬上机靈的上前為兩人點餐。“嗯……小姐要一個蝦仁炒飯,那先生呢?”
  在研究室里忙了一個早上,耿天敖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可是……他毅然決然對著工讀生搖搖頭,“謝謝,我已經吃飽了。”
  喔,原來是這樣,工讀生對耿天敖笑了笑,不消費沒關系,只要人帥得賞心悅目就可以。她轉向于霜葭,再度發揮小生意人的本色,“那小姐要不要點個湯?我們這里的苦瓜排骨湯很不錯喔,喝過的都說贊。”
  于霜葭正要開口拒絕,耿天敖卻搶先說:“好,就來個苦瓜排骨湯。”然后又對著瘦弱的于霜葭問:“你還想吃什么?”
  “我……夠了夠了。”于霜葭紅著臉搖搖手,覺得耿天敖問話的模樣就像一個体貼的情人,像她的情人……她搖搖頭,試圖甩去不該有的遐想。
  “工讀生都走了,你還搖什么頭?”耿天敖看著于霜葭怪异的反應,有趣的發問。
  “喔……”于霜葭搓搓小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程露呢?你們倆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嗎?今天怎么會落單了?”耿天敖決定不再為難她,于是轉了個話題。
  原來他對她并不是全然不在意,至少他還知道程露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男朋友今天放榮譽假,她約會去了。”
  提起“男朋友”、“約會”這种字眼,于霜葭才剛退去的紅潮又漲了起來,紅暈布滿她嬌俏的小臉。
  耿天敖同樣也是不知所措、思緒凌亂。慌亂中,他又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气味,不禁恍惚起來,就這樣和她的視線交纏著……
  “哈羅,不好意思,打扰兩位。”工讀生捧著托盤,打斷了心神激蕩的兩個人,“這是小姐的蝦仁炒飯,還有我們的招牌苦瓜排骨湯,希望你們用餐愉快。”
  避開工讀生調侃的眼神,于霜葭拿起湯匙一口一口挖著盤里的蝦仁炒飯,她不敢看耿天敖,雖然她知道他一定在盯著她看……想到這里,她就緊張得食不下咽,勉強吃了几口,她偷偷抬起眼光,卻看見耿天敖的喉頭動了動。
  于霜葭的心目突然一緊,耿天敖他……真的吃飽了嗎?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兩百元班費的事,于是她勇敢的抬起頭,迎視著耿天敖的目光,舀了一口蝦仁炒飯遞到他的嘴邊。“這飯太多了,你可不可以幫我吃一點?”
  耿天敖咽下一口口水,看看于霜葭如紫羅蘭般的眼眸,搖搖頭,“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你不是喊餓嗎?”
  小手將湯匙往耿天敖唇邊碰去,于霜葭固執的說:“你看,都碰到你的嘴巴了。”她忘了這根湯匙是自己用過的。
  混合著复雜的情緒,耿天敖張開嘴,含住湯匙,席卷上面的炒飯,他邊嚼邊盯著于霜葭泛著紫霧的黑眼眸,那美麗的黑眸里有著和他的心一樣狂熱的東西。
  收回空空的湯匙,于霜葭又舀起一匙炒飯,她突然覺得自己餓了起來,于是張開口含住耿天敖剛剛含過的湯匙。這一次她不再食不知味,她吃出了愛情的味道,那味道如此美妙,她因此而哽咽了。
  耿天進惊奇著她的舉動,他的心髒從胸腔跳到喉嚨,又從喉嚨墜到胃底,上上下下劇烈的震蕩著。她是無心的嗎?用一個男人用過的食具,她知道這代表什么意義嗎?
  無視于耿天敖吃惊的模樣,于霜葭再度盛滿一匙炒飯,送到耿天敖面前。她是故意的,現在她清清楚楚記得這根湯匙是自己用過的,她知道如果耿天敖吃下去,就代表一個無言的答案;她不再催促他,不再誘哄他,她要用這個小小的舉動來證明他的心。可是她等啊等的,耿天敖卻不再張開口。她的小手失去力量了,她的心失去勇气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的大膽,可是,耿天敖并不領情……
  就在她頹然放下湯匙的同時,耿天敖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湯匙含進嘴里。一直到炒飯吞下肚,他都沒有松開她的手,那洁白柔細的小手啊,具有左右他靈魂的力量,他抽出她手上的空湯匙,瞪著她洁白的掌心良久,然后慢慢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雪掌中。
  喔,他沒有拒絕她,于霜葭激動得流出眼淚,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她,為什么要用沉默折磨她三年?想到這里,心酸委屈一古腦涌上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半是含喜半帶愁的問:“你……為什么都不理我,不肯跟我說話?”
  耿夭敖深深的注視著她,看著她含酸的淚,听著她不解的問號。他和自己的心對抗良久,最后終于投降了。
  “我以為你不喜歡班上的男生去糾纏你。听說追求你的男生都被你拒絕了,為什么?”是因為你有了周力恒嗎?耿天敖將這句話忍住了。
  抬起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于霜葭心想自己此刻一定是涕淚縱橫,像只小花貓。她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紅著臉小小聲的說:“因為……他們不是你。”
  她的心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在新生訓練回眸見到耿天敖的第一眼開始,她的心就再也看不見第二個男孩。可是他不理她,總是對她視若無睹,讓她怀疑自己是某种疾病的帶原者,讓他避之唯恐不及。
  一道強烈的光束急速貫穿耿天敖的腦門,照亮他性格中最陰暗的角落。那光亮,是一种救贖也是一种毀滅,耿天敖突然覺得無所适從——眼前這個可愛的女孩,他配得上嗎?這個嬌貴的大小姐,他要得起嗎?還有,她那個稱頭的未婚夫,他敵得過嗎?
  自大之人總有自卑之處,耿天敖就是這种自大又自卑的標准混合体。面對他逃避了三年多的感情,他的自卑戰胜了自大,他在极度的渴望中退卻了,他告訴自己他配不上、要不起這個女孩,他不應該去招惹她的。
  他忍住輕撫她臉上淚痕的沖動,清清喉嚨說道:“于霜葭,我……”
  該死,他說不出口。面對她那張發光發亮的小臉,他拒絕不了她,或者說,他拒絕不了自己心底的渴望。
  淚痕已干,于霜葭揚起漂亮的菱角嘴。她并不在乎耿天敖的欲言又止,她早就看出他是個不擅表達情緒的男孩,她不想逼他,畢竟他用了她吃過的湯匙,那已經是一种答案。
  她重新拾起湯匙,用不容抗拒的笑容与溫柔,把炒飯一口一口喂進耿天敖的嘴里,最后連苦瓜排骨湯也一并祭了他的五髒廟。
  結帳的時候,于霜葭低著頭翻錢包,耿天敖卻搶先從牛仔褲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百元紙鈔,“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壓住于霜葭的手,用不容爭辯的口吻說道。
  何況,他本來就想請她的,這是第一次,應該也是最后一次了。
  兩張紅色的百元紙鈔,換回一個五十元銅板和兩個十元硬幣,于霜葭看見耿天敖把銅板塞進泛白的牛仔褲口袋里,一陣沒來由的辛酸涌入她的心底,她告訴自己,要努力了解他,盡其所能的幫助他,用全副的心力去……愛他。
  只是她不知道,在耿天敖的人生計划里,她仍然只是個“局外人”。
   
         ☆        ☆        ☆
   
  一前一后回到學校,于霜葭剛好赶上下午的第一堂課,而耿天敖一轉眼又不知所蹤。望著沒有耿天敖的教室,于霜葭這才想起忘了問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不過,還好,离開餐廳之前,她悄悄把手机號碼塞進他的口袋里。想到這里,她的小臉又紅了起來。
  同一時間,耿天敖繞進學校邊的一條小巷子,進入一棟中古大樓,他沒有搭電梯,三兩步就登上三樓,推開公寓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扑鼻的煙味,正在爭執些什么的三男兩女听見開門聲,不約而同停下爭吵,只是一個個臉色難看得像鬼一樣,好像几天几夜沒睡覺似的。
  “媽的,耿天敖,你不是說到學校透透气而已,現在都兩點了。”一個扎著馬尾,一頭一臉充滿桀惊不馴味道的男生率先發難。
  “小顧,你少把耿天敖當成出气筒,人家只不過晚到半小時,你上午還睡到十點多才起床呢!”其中一個帶著厚重眼鏡的長頭發女生挺身維護耿天敖。
  “出了什么問題嗎?”耿天敖嗅到一抹低落的气氛,上午大家還神采飛揚的,現在怎么全成了戰敗的傷兵?
  室內除了耿天敖之外的三男兩女,都是耿天敖在育幼院時的兄弟姐妹,長發男小顧國一那年被一個有錢人收為義子,從此過著大少爺生活。大學放榜,小顧和耿天敖同樣考上最高學府T大,小顧的老爸高興之余,立刻在T大附近的黃金地段買下一層三十坪的公寓給他當作金榜提名的大禮。
  那時,小顧向耿天敖提議:“喂,耿天敖,要不要當我的‘同居人’?房租給你打對折喔。”他知道耿天敖一向心高气傲,房子免錢請他住一定會被拒絕,于是他想出一個折衷方案,免得刺傷老友特強的自尊心。
  “不要。”耿天敖一口回絕,他早看出小顧的伎倆,如果住到他家,別說房租,小顧恐怕連吃飯錢、零用金都要倒貼給他;那個家伙總嫌老爸太有錢,所以卯起來花。
  不過神通廣大、長相吃香的小顧,還是在開學前就物色到一個超級室友,而且是一個美得不像話的超級辣妹妹,小顧立刻陷入瘋狂的熱戀,但是辣妹妹雖名為妹妹,年紀卻比小顧大了五歲,所以小顧愛得很辛苦。
  大二那年,因為辣妹妹移情別戀,小顧難過得醉生夢死,連期末考都敢缺席,理所當然搞得二分之一學分不及格,最后被台灣最高學府踢出校門。
  從此小顧的爸媽就對他徹底失望,除了無條件的金錢供應之外,對小顧的一切都不理不睬。小顧度過生命中最渾渾噩噩的一年,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敲開耿天敖那破舊得离譜的房門,揚言要干一番惊天動地的大事嚇嚇老爸。
  “干嘛,你是想強盜搶劫,還是殺人放火?”耿天敖故意拿話激他。他知道小顧其實是個聰明人,只是太強烈的愛讓他迷失了。
  “呃……”小顧愣住了。他只是想干一番惊天動地的大事,想教那個背著他去愛別人的女人后悔离開了他,想讓不顧他死活的老爸后悔放棄了他
  “你最好想清楚,女人一旦變了心,就算你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為你掉一滴淚,還有,別讓顧伯伯后悔收養了你。”耿天敖冷靜的說,“你知道育幼院里有多少孩子羡慕你,羡慕你有机會進入一個好家庭——”
  “耿天敖,你別說了,你以為我不知道爸爸本來是要收養你的,可是你哭著求院長不要把你赶出育幼院,那天我躲在門口全都听見了……”小顧黯然的說。上大學之前,他一直努力當個乖孩子,他要爸爸知道收養他是明智的,也許他的潛意識里,對于自己不是爸爸的第一選擇始終是在意的。
  “我選擇留在院里,而你選擇成為顧伯伯的孩子,所以,我們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小顧,別鑽牛角尖了,顧伯伯是真的把你當成親生孩子般疼愛著,你忍心讓他繼續失望下去嗎?”
  小顧混亂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雖然表面上仍然是一副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痞子樣,但是內在的本質從泥土里冒出芽了,他一直在意爸爸最初想要的不是他,卻忽略了爸爸對他一直的付出。
  他揚了揚好看的眉,用力槌了耿天敖一拳,“耿天敖,你不是很酷的嗎?今天干嘛羅囉唆唆一大堆,我不是來听你說教的,是想來找你干一番惊天動地的大事業的,我一定要老爸對我刮目相看。”
  至于女人,滿街都是。
  耿天敖了然的笑笑,他知道小顧不會再頹廢下去了,至于他所說的大事業……
  “小顧,你想做些什么?”
  這是個大問題,但是,小顧還沒有想到這一層。
  “小顧,你對主机板有沒有興趣?”耿天敖對著舉棋不定的小顧提出一個明确的方向。他知道小顧國中就開始玩電腦,他的第一部電腦還是小顧低价讓給他的。
  “主机板……”小顧喃喃重复著耿天敖的話,那可是困難重重。
  當時,全球主机板技術龍頭首推IBM、ALR,他們最大的优勢就是可以比其他厂商早一步取得英特爾新版本微處理器規格,進而搶先根据新版本微處理器規格開發主机板,因此往往得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推出与英特爾新版本微處理器相對應的主机板。而台灣業者長期以來卻只能苦苦追隨IBM、ALR的腳步,根据IBM、ALR推出的主机板進行研發,往往得再花上半年的時間才能推出相對應的主机板。但是國內的厂商情愿花較多的金錢購買IBM、ALR的主机板,也不愿再等上大半年,畢竟電腦產業日新月异,是不容等待的。
  耿天敖看准島內本土主机板發展的瓶頸,因此提出這個大膽的构想。
  “天敖,你忘了,島內厂商拿不到英特爾新版本微處理器規格,我們也拿不到啊!”小顧提出疑問。沒有新版本微處理器規格,他們一樣沒有辦法著手研究相對應的主机板。
  “小顧,你相信自己的‘想像’和‘推測’嗎?”耿天敖狂傲的說。
  小顧張大了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媽啊,想像和推測……但是,又有何不可呢?他露出笑容,“天敖,都听你的,你想怎么做?”
  于是,小顧負責調度研究資金,耿天敖則找了几個在育幼院長大,后來也從事電腦相關行業或是在大學主修電算的老朋友共同合作。最后,由長發男顧明凱、T大資工系高材生耿天敖、F大的胖子周群倫、C大的眼鏡妹吳若芷、再加上已經投身在電腦業界的湯進權和劉思語,組成實力堅強的六人研發小組。
  這群人蹺課的蹺課、蹺班的蹺班,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投注在研發主机板的工作上,雖然拿不到英特爾最新版的微處理器,但是他們日复一日研究英特爾過去開發過的微處理器,并且對于各世代相對應的主机板与机晶片進行全方位的了解,將主机板的設計邏輯摸得滾瓜爛熟,經過近一年的努力,終于研發出兩款個人電腦主机板。
  今天上午板子大功告成的時候,大家還欣喜若狂的,誰知一轉眼,一個個都成了斗敗的公雞?
  “媽的,搞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板子到底行不行?”小顧抓了抓頭皮,猛吸一口煙,煩躁的說。這一、兩年下來錢砸得不少,如果沒做出個成果,他就真的沒臉回去見老爸了。
  耿天敖想了一會儿,發出惊人之語:“我們去找英特台灣分公司的總經理,請他給我們一個測試的机會,看看我們創造的是廢物還是寶物。”
  可能嗎?英特爾的龍頭老大會把時間花在他們這群籍形無名的菜鳥身上嗎?大家對耿天敖的提議覺得不可思議。
  面對大家不确定的眼光,耿天敖卻依然自信滿滿,他對六人小組的實力深具信心,他相信自己投注一年心血做出來的東西絕不可能是個廢物。“机會是留給敢‘試’的人,難道大家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嗎?”
  果然勇气与信心是會互相感染的,六人小組的成員眼睛全都亮了起來,小顧更是激動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他丟下不离手的煙,用力握住耿天敖的手,“我就知道還是耿天敖有膽量。就這樣做吧,即使死皮賴臉,我們也要見到英特爾的台灣負責人,讓他知道外國能,我們也可以。”
   
         ☆        ☆        ☆
   
  研究主机板的工作告一個段落,至于聯絡英特爾在台分公司的工作,就交給目前正在网路公司工作的湯進權和劉思語,雖然他們也才入行不久,但是門路和人脈一定比其他几個還在學的學生廣。
  好久沒有好好回到學校上課,再不加把勁把落后的功課補回來,万一真的拿不到畢業證書就糟了。耿天敖在車棚停妥腳踏車,往教室走去,走著走著,他下意識的從口袋摸出一張粉紅色的小紙條,上面有著于霜葭的手机號碼。他看看那個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卻一次也沒有打過的號碼,好像只是要确定那張紙還在似的,然后又把紙條塞進褲袋里。
  轉個彎,耿天敖看見程露直直向他走來,知道躲她不過,耿天敖索性靠在走廊的欄杆邊,等著她來向他催討那兩百塊的班費。
  沒想到程露卻跑到他身邊,笑兮兮的說:“蹺課王子,好久不見,我是特地通知你這個禮拜班上要舉行班游,大家決定到內灣去烤肉,歡迎你參加。”
  耿天敖皺眉。他不是早說過什么郊游、烤肉、湯圓大會他都沒有興趣嗎?難不成她是硬的不成改來軟的,以為先邀他去烤肉會,他就會乖乖把班費交出來嗎?
  門儿都沒有,他的錢可是要留給育幼院的小朋友們用的。
  耿天敖干脆直說:“總務大人,你別白費心机了,我不會因為几塊烤肉就把兩百塊交出來的。”
  程露聞言愣了一下,疑惑的說:“耿天敖,你是不是太久沒來上課,所以頭殼坏了?”
  “不管我是不是頭殼坏掉,我只想告訴你,要班費沒有,要賤命一條,你自己看著辦吧。”耿天敖沒好气的接口。
  不對啊,程露摸摸鼻尖,葭葭明明說……
  “你忘了嗎?你把兩百塊班費交給葭葭了,就是你幫她弟弟補習的于霜葭啊。”
  英挺陽剛的面孔突然扭曲起來,耿天敖一言不發的往教室走去,留下滿頭霧水的程露。
   
         ☆        ☆        ☆
   
  离上課時間還有十來分鐘,多數同學不到最后關頭是舍不得進教室的,不過,耿天敖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發現趴在桌上發呆的于霜且他走到她身邊,看見她把右半邊的臉頰貼在桌面上,左邊臉頰朝上,上面散著几絲短短的頭發,她沒睡著,卻是睜著大眼望著窗外,好像看著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看進去。
  過了好一會儿,于霜葭無神的目光轉了轉,這才發現頭頂上的陰影。天啊,真的是他嗎?她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生怕自己一動,耿天敖的幻影就會消失。
  “出來一下。”耿天敖低低丟下一句話,然后就從她身邊走開。
  等到于霜葭反應過來,已經看見耿天敖消失在教室門口,她急忙跳起來,沖出教室。還好,他是真的,他沒走遠,于霜葭松了一口气,然后往圖書館方向走去,她看見他倚在圖書館邊的大樹下。
  “嗨,你來了。”她站在他身邊,臉上掩不住欣喜的神色。
  耿天敖不說話,臉色仍舊陰陰的,他看著她紅通通的臉蛋,一肚子怒气憋著發不出來。
  “你有沒有看見我給你的電話號碼?”見他不開口,于霜葭怯怯的問。
  “我丟了。”耿天敖故意這樣說。
  “呃……”于霜葭傻住了,之前她一直沉浸在乍見耿天敖的狂喜中,全然沒有發現到他的僵硬与疏离,碰了一個大釘子后,她才發現他的臉上寫滿了不悅。掩住受傷的情緒,她小心翼翼的說:“沒關系,你一定是不小心弄丟的,等會儿我再抄一次給你。”
  “不用了,我不用那种有錢人的玩意儿,也沒興趣要你的電話號碼。”
  他竟是來跟她畫清界線的,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上,他還是那個討厭她的耿天敖,還是那個當著她的面甩門的耿天敖,至于那個和她分享一根湯匙的耿天敖……難道只是她的幻覺?于霜葭咬著唇,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轉過身,她就要逃開他給的難堪……
  “等一下,于大小姐。”耿天敖對著她的背影大叫一聲。
  于霜葭不敢回頭,她沒有勇气再看一眼那張教她朝思暮想的臉,她已經夠卑賤夠沒有自尊了,她不想再讓他看見自己淚流滿面。
  但是耿天敖卻不肯放過她,他大咧咧的走到她的面前,把兩張百元鈔票塞進她的手里,殘忍的說:“我再沒用也不至于要個女人幫我繳班費。”
  抬起淚蒙蒙的眼,于霜葭再也顧不得自己的狼狽,她哭著說:“耿天敖,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以為——”
  “你以為什么?你以為你是個大小姐,就可以這樣踐踏別人的尊嚴,你以為你銜著銀湯匙出生,就可以用錢侮辱人嗎?告訴你,我再下作也不當富家女養的小白臉。”耿天敖男性的自尊被刺傷了,他喜歡她,就是因為喜歡她,他希望自己可以當她的大樹,可以當她的依靠,他再苦再累,也不要她的怜憫,他受不了她的施舍。
  “耿天敖,你真的誤會了……”于霜葭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怎樣才能不讓他想歪,她只是想幫助他,她絕對沒有看輕他的意思。怎么辦?她要怎樣才能讓他了解,她要怎樣才能不傷害他,因為太在乎他,所以于霜葭亂了手腳,亂了方寸,除了流淚之外,她找不到精准的語言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感情。
  “省省你的眼淚,我不需要。”耿天敖不忍心看她流淚,但是他不能再安慰她,兩百塊的班費,不僅砸碎他倔強的心,也讓他重新認清兩人之間的差异。她是個衣食优渥、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跟著他只會吃苦,沒有幸福;更何況,她不可能真正喜歡他的,她只是被他身上低等的气味迷惑了……
  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在把她從懸崖邊推回去,谷底的世界太辛苦、太黑暗,不是她這种尊貴之身耐得住、受得起的,她現在也許會恨他的殘忍,但是日后,她會感激他的,她會感激他沒有把她從天堂拉到現實的人間。
  想到她日后美麗优雅的貴婦人模樣,耿天敖唇邊揚起一抹淺淺的笑,但是伴隨笑容而來的,是再傷人不過的一句話。“于霜葭,我但愿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不,不要……于霜葭捂住嘴巴。天,她做錯了什么?愛一個人有罪嗎?老天爺為什么要這樣懲罰她?她急急往前奔去,看見程露的時候,她伸出雙手跌跌撞撞的奔向好友,哭倒在她的怀里。
  凄凄慘慘的余音,在空气中擴散出去,傳到背過身的耿天放心里,鞭笞著他的殘忍。好痛好痛,于霜葭的痛苦加上自己的痛楚,雙倍的折磨肆虐著耿天敖,但是他不悔,他咬著牙告訴自己,感到痛苦的時候,痛苦就快要過去了,就快要過去了。
  他不肯承認,人世間有些東西……是真的過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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