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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校園里的路燈亮起來了。夏夜的晚鳳,吹來微微的溫度。
  耿天敖從車棚里牽出鐵馬,這鐵馬從高一開始跟著他,經過風吹日晒雨淋,染上斑駁的鐵銹色。于霜葭毫不猶豫的跳上后座,完全沒有想到鐵銹可能會弄髒她于淨清真的純白牛仔褲。其實,她最想坐在前面的橫杠上,可是卻不好意思說。
  耿天敖用雙腳撐住鐵馬,回過頭拉起她的手,把她的雙臂環在自己的腰上,很務實的說:“后面比較平穩,坐在橫杠上很不舒服的。”
  原來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于霜葭紅著臉,但是她的手卻緊緊摟著耿天敖的腰,把紅紅的臉蛋貼在他的背上。其實,坐在后座也不錯,至少她可以大大方方的抱著他,卻不用擔心他看見自己臉紅。
  “走嘍。”耿天敖呼喝一聲,賣力的踩起鐵馬,他感覺到背上傳來一陣陣滾燙的溫度,燒得他的背脊快要著人,他的心卻像灌滿气体的熱气球,輕飄飄的直往上飛。
  于霜葭貪婪的吸著耿天敖身上的味道,微微的汗味混上陽剛的体味,就是一股好聞的男人味,她深深的著迷了。
  老鐵馬嘰嘰嘎嘎的叫,伴隨著耿天敖微微的喘气,以及于霜葭滿足的喟息,交織著夏夜的蛙鳴虫吟,譜奏出愛情的進行曲。
  耿天敖騎呀騎,路旁的人車愈來愈少,路面愈來愈窄,他拐進一個小巷道,巷子的盡頭,是由一棟棟陳舊的樓房所組成的灰暗地帶,熱熱的風吹過,空气中飄起陣陣窮酸的气味。
  一樓有一家傳統雜貨店,看起來髒髒舊舊的,一個個大大的玻璃罐子里裝著色彩繽紛的糖球,是灰暗陳舊中唯一的華麗。
  往雜貨店數過去第三戶人家的走廊上,推滿破舊紙箱与過期報章雜志。耿天敖就把腳踏車停在那一堆雜物邊,停妥之后,他抬起眼注視于霜葭略顯蒼白的臉。
  她看起來是不安的嗎?
  耿天敖定定看著她,不說話也不移動。
  突然一個滿臉皺紋、衣著襤褸、駝背駝得厲害的老婆婆從門內走出來。
  “喲,是天敖回來了。”老婆婆的聲音,像一口干枯的井,失去圓潤,有一种緊緊澀澀的滄桑。
  “婆婆好。這么晚還在忙?”耿天敖連忙收回和于霜霞糾纏在一起的視線,俐落的跳到老婆婆身邊,接過她手中一大捆舊書報,扛進一樓的樓梯間。
  “好了好了,這是我老太婆的差事,”老婆婆在耿天敖放下營書報之后,就用力把他往樓梯上推,“你是個讀書人,把書念好才是要緊事。”
  老婆婆說完又走出來,這才注意到凌亂的走廊上站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老婆婆狐疑的口過頭,發現耿天敖又從樓梯間踅出來,她啞著聲音說:“你這小子開竅了,交起女朋友來了?”
  耿天敖走到于霜葭身邊,對著老婆婆尷尬的說:“婆婆,她叫……”他頓了一會儿,想起老人家年紀大了,不只記憶力不好,耳朵也有點重听。“她叫葭葭,是我的同學。”
  “婆婆好。”于霜葭向老婆婆點點頭。
  “好好好……”老婆婆開心的笑起來,臉上的皺紋像地理課本中畫的水域圖,細細密密、深深淺淺的刻痕,從唇邊、眼角往外延伸,散落一臉歲月的烙印。“天敖這孩子總算找到‘家’了,呵呵……”她端詳著于霜葭,滿意的說:“真是個可愛的‘家’啊。”
  此“葭”非彼“家”,老人家的誤解讓兩個年輕人頓時紅了臉龐,但是卻沒有人想開口糾正這個甜蜜的錯誤。
  白發是智慧的尊榮,老人家說的就是真理。
   
         ☆        ☆        ☆
   
  陳舊的樓梯間連盞壁燈都沒有,摸黑爬到最頂層的五樓,沉沉的長廊顯得又黑又窄,于霜葭緊緊跟在耿天敖身后,隨他走到長廊的盡頭。
  耿天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扭開電燈,他立在門邊,放任于霜葭自己走進去。
  房間約四坪大小,空气清爽,因為有一個大大的對外窗。
  于霜葭看見房間里擺了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書桌上擺了一部電腦,可算是這房子里唯一值錢的東西。書桌旁邊的半片牆上,有一個人工釘制、長達屋頂、寬約兩塊榻榻米的大書柜,塞滿各式各樣的書籍。
  屋內還有一個塑膠衣櫥、一張低矮的小木桌,上面擺了一個小電鍋以及几個杯子,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生活的雜物。
  耿天敖循著于霜葭的視線,等到她把屋內上上下下打量完之后,才把眼光投注到那對美眸中,他看見紫羅蘭般的眼眸染上了夜露,眨巴著水光,他知道她嚇坏了
  “害怕了?”他沒有嘲諷,畢竟這里不是她這种大小姐可以想像的。
  于霜葭咬著唇,她也許震惊,因為她從來不知道世界的另一面是長成這個樣子的;然而比震惊更多的是不舍得的情緒,耿天敖……竟然活得這樣辛苦?
  “這就是我要你看的,這就是我的世界,很寒傖、很可怕、很現實。”
  耿天敖立在門邊,他連門都沒有關上,他知道她待不下去的,她有勇气走進來就已經很了不起,夠了、已經夠了。
  “走吧,回到你的天堂去,忘了這個地方。”他的平靜之中,听得出一絲心灰意冷。
  “我……”于霜葭走到他面前。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尤其剛剛上樓來的那一段路,她緊張得都冒冷汗了,那駭人的黑暗、那陳腐的气味……
  “別擔心,我會送你出去的。”耿天敖心疼的看著她顫抖的唇、顫抖的身体,她是清新的朝露,不該附著在黑暗的角落。
  “不,我不走!”于霜葭扑進耿天敖的怀里,哭著說:“我好不容易走進你的世界,你別想赶我走。”
  騙人、騙人,不可能的,她是于家的大小姐,她是台灣首富之女,她聰明又美麗,她有一大堆的追求者……耿天敖松開了門把,可是他卻不敢抱住她,雖然他好想好想。
  “葭葭……”他不再連名帶姓的喚她,即使她給他的是同情,那也足夠軟化他剛硬孤傲的內在,他任她的手摟著他的腰,他任她的臉貼著他的胸,他任她的淚浸濕他的心,但是他卻不肯擁抱她,他怕自己再也放不了手。“你嚇坏了,回去吧。”
  “不要、不要、不要……”于霜葭更用力的摟著他。
  于霜葭突然踮起腳尖,摟住他的頸子,逼迫他低下頭來,她眼中閃動著狂野的光芒,把自己顫抖的紅唇貼在他的唇上,主動獻上自己的初吻。
  “葭葭,不要這樣……”耿天敖推拒著她,他是把她帶來這里認清他,不是來這里占她便宜。
  他不要她,他還是不要她……于霜葭疲軟的松開纏在他頸上的手臂。
  “為什么?耿天敖,你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是把我帶到這里來羞辱我的嗎?”
  “听我說,葭葭,你很可愛、很聰明、很勇敢、很善良,就是因為你太美好,所以我不能太自私,我不想傷害你
  “你已經傷害我了,你傷害我三年多了,你不理我。你不看我、你不肯跟我講話,你討厭我……”于霜葭哽咽的說:“你不用說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一點也不可愛,我一點也不聰明,我是個笨蛋,我已經快要死掉了
  耿天敖再也按捺不住,他用力棒起她泫然欲泣的臉,猛烈的吻著她黯然神傷的唇。啊,那滋味,甜得像花蜜,像育幼院里難得吃到的蜂蜜蛋糕,那樣軟軟綿綿、那樣緊緊實實,他吸吮著她、舔吻著她……
  “唔……”于霜葭肺里的空气被他吸干了,她的頭腦因缺氧而昏沉沉的,但是她不肯放開他,仍然熱情的迎著他,更用力的摟著他。
  老天爺,他們就這樣敞開著大門,不顧一切的擁吻著。耿天敖好不容易松開了她的臉龐,他看見她猛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剛剛快要把她吻暈了,而這個傻女孩竟然也不反抗,幸好他及時住了嘴,否則大概要把她吻斷了气。
  “對不起……”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刮著她的臉龐,她的臉蛋滑白如凝脂,凝脂里凍住兩朵紅艷艷的嬌花,他把指尖緩緩往下移,愛撫著她腫脹的紅唇,紅唇上有他留下的齒痕,他剛剛在難耐的激情中輕輕咬了她。
  她的紅唇、他的齒痕……耿天敖閉上眼睛,他……究竟何德何能?
  于霜葭微微轉動著臉,感受他粗糙的手指滑過她肌膚的感覺,她細致的毛孔在他的撫触下戰栗著、激動著,她的唇微微張開,用天真的性感迎接他的愛撫,她看見他閉上眼睛,于是她像只頑皮貓似的咬住他的手指。
  “哎喲……”耿天敖喊了一聲,睜開眼睛看見她正咬著他的手指,她那种斟酌著力道的小心翼翼,實在太可愛了。
  終于壓不住擁抱她的沖動,耿天敖一把摟住她的腰,把她纖細的身体往自己身上擠,后腿一勾,他這才記起關門這件事情。
  隱密的空間,關住所有的激情,小小的房里,空气變得愈來愈熾熱,耿天敖邊吻邊把于霜葭帶到床邊,他往她的后膝輕輕一頂,然后擁著她綿軟的身体倒向硬邦邦的床舖。
  于霜葭感受到他的重量、感受到他的溫度,她終于得到她的“天”了,她的天吻著她的唇,她的天吻著她的耳,她的天吻著她的頸……喔,她愛他無所不在的吻。
  于霜葭曼妙的蠕動著、呻吟著:“啊……你是我的‘天’,我的‘天’……”
  耿天敖听清楚她告白式的呻吟,他停下所有的狂情,只是靜靜摟著她的腰,靜靜把臉埋在她的胸前,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過了好久,他突然從她的身上撤退,在她來不及看清他的臉之前,沖出房門。
  空白,活跳跳躍進于霜葭的心口,她呆呆的起身坐在床沿上。美麗的大眼睛傻傻滯滯,她低著頭許久才看見自己凌亂的衣衫,抖著小手整理好衣衫。
  一度失控的心跳,如今停停走走,像老牛拖步,像誤踏歧路。
  她變成一個木頭美人,成為這房里的一件靜物,直到听見房門再度開放的聲音,看見耿天敖走向她、拉起她、擁住她。
  他的心跳傳到她的內心,鼓舞著她的心跳,帶領她闖出絕望的迷境。
  她貼在他的胸腔前,仿佛听見轟炸机飛越敵空的呼嘯聲、听見備戰艇橫渡海峽中線的聲音。听見飛彈爆炸、地雷轟然的聲音,她從他的胸前仰起臉,呆呆的問;“你這里面有個戰場?”
  耿天放低下頭對上她的眼,他執起她的小手按在他的胸前,嘎啞的說:“這里在打仗,‘要你的那一方’把‘自卑的那一方’打得落花流水。”
  她瞪大眼睛看清楚他的臉,他的臉上都是水花,他的發根濕漉漉……他去洗臉了?可是怎么連眼眶也洗濕了?連鼻頭也洗紅了?他哭過了?
  “為什么要跟自己打仗?我給你帶來困扰了?”
  “你別胡思亂想,我只是怕自己不能給你幸福,怕自己拖累了你。”耿天敖哽咽起來。老天,他剛剛才逃到浴室里哭泣,他听見她的呼喊,他听見她說他是她的天,他覺得既幸福又錯亂,現在他又快要忍不住流淚的沖動。
  “不會的,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幸福。”她被他的紅眼眶徹底感動了。
  “你太傻了。”耿天敖揉亂她的短發,激動得把她抱個滿怀。
  她真是個死心眼的女孩,他不會再遇到比她更愛他的女孩,也不會再遇上令自己比愛她更多的女孩。
  “告訴我實話,你對這里害怕嗎?”耿天敖仍然不能放心。
  “我怕……”于霜葭恐懼的擁緊他,“怕你不肯給我机會了解你。”
  這里的黑暗掩不住她想靠近他的欲望。
  “只怕你懂我愈多……”耿天敖輕歎著,不再往下說。
  “嗯?”于霜葭抬起頭,無言的詢問著下文。她不勉強他,但是想要知道他更多。
  “改天再說吧,我不想一次嚇坏了你。”耿天敖緊鎖眉頭,神色憂愁。
  于霜葭溫馴的偎在他怀中,不再逼問他,她是善体人意的,只要他不再拒她千里,她就心滿意足。
  耿天敖摟著怀中的軟玉溫香,信誓旦旦的說:“葭葭,我不知道自己會在這里住多久,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不會在這里住一輩子。”
  這是一個保證,這是一個承諾,只是耿天敖不能确定,自己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做到。他還有院長、還有那些可愛的弟弟妹妹要照顧,他能要求她無止盡的等待嗎?
  “嗯哼,你想偷偷摸摸搬走,好擺脫我?”于霜葭皺著鼻子、橫著眉頭,故意和他鬧著。她想看見他的笑臉,那開闊的額角、那濃黑的劍眉、那細長的眼、直挺的鼻、性感的唇啊,那樣好看的一張臉,應該是适合陽光歡笑的。
  果然,耿天敖被她的神態語气逗笑了,愁苦的悲情退卻,回歸到二十一歲大男孩應有的面容,他輕松的說:“才怪,你會是我第一個通知的免費搬家工人。”
  “真的?”于霜葭開心极了,忍不住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突然,耿天敖的眉頭一揚,露出一臉邪邪的笑,“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打算脫光光和誰抱在一起啊?”
  銀鈴般的笑聲在空中畫出一個突兀的休止符,于霜葭的臉蛋一瞬間漲成紅通通的熟番茄。這個坏蛋,她愛嬌的白他一眼,竟然還敢問她這個問題。
  她勉強自己大著膽子說:“不告訴你,除非你說,你想不想脫光衣服和我抱在一起?”
  听完自己大膽的問句,她猛然想起剛剛在床上,她的胸部都給他看光、摸遍、吻過了……那激情香艷的場景令她全身都發紅了,像只煮熟的蝦子,等待饕客嘗鮮。
  耿天敖馬上點頭如搗蒜,一點也不拐彎抹角的說:“即使穿著衣服,我也很想跟你抱在一起。相信我,你不用脫光衣服來證明你的女性魅力。”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直接的答案,于霜葭本來想為難他的,結果不好意思的反而是自己。原來耿天敖是這樣一個正人君子,不像一般臭男生只想拐她上床,可是……為什么她的心中卻反而有种淡淡的失落呢?
  “不過,”耿天敖更用力摟著她、貼著她,他咬著她的耳朵,在她敏感的肌膚上吹著熱气,曖昧的說:“如果你愿意在我面前脫光光的話……當然更好了。”
  噢,這樣算是挑逗還是甜言蜜語呢?于霜葭快樂得笑起來,淡淡的失落從大大的窗口逃逸無蹤,她不害羞的在心里承認,她是很愿意和他“袒裎相見”的。
  “葭葭,我不知道你這么瘦,可是胸部卻那么丰潤飽滿……”耿天敖看著她迷情的臉,想起她剛剛軟躺在床上,任他埋在她胸前為所欲為的模樣,忍不住想入非非的說。
  “耿天敖,你這個大色狼。”于霜葭紅著臉低喊一聲。
  女孩子嘛,盡管心底已經怒火奔騰,表面上的樣子,還是得端他一端。
   
         ☆        ☆        ☆
   
  甜甜蜜蜜的小倆口,手牽著手下樓的時候,一樓的老婆婆仍然賣力的在忙著。
  “喲,天敖的‘家’要回去啦,別忘了常常來玩。”老婆婆停下忙碌的雙手,含笑看著兩個人緊握在一起的手。
  “婆婆,太晚了,我先送她回家去。”耿天敖把鐵馬從亂七八糟的走廊上牽出來,停在路面上。
  “婆婆,晚安,再見。”于霜葭害羞的說,她總覺得老婆婆的一雙眼是含情的,仿佛歷盡人間滄桑,卻仍然對生命深有熱忱、對万物藏著大愛。
  “葭葭,你別小看婆婆喔,她可是我們這里的風云人物。”耿天敖在載著于霜葭回家的路上,這樣說著。
  黑暗的路途上,耿天敖一邊踩腳踏車,一邊用微喘著气的聲音娓娓道出拾荒婆婆的故事。
  “不認識婆婆的人,看見她衣衫襤褸,都以為她很窮苦,”耿天敖用肅然起敬的口吻說:“可是上個月,婆婆整整捐出一百万,幫助九二一災民重建家園,各大報的記者得到消息,一窩蜂全都跑來采訪婆婆,沒想到婆婆當場發飆,說与其在這里浪費唇舌,還不如到外面多繞几回,多撿几個紙箱,把那些記者們數落得面紅耳赤。”
  “結果呢?”于霜葭吸吸鼻子,把臉埋在耿天敖的背上,她像一只從井底跳出來的青蛙,重新認識這個無奇不有、形形色色的世界。
  “結果婆婆的‘玉照’登上三大報的頭版,我記得其中一則圖說寫的是:‘拾荒婆婆的一百万,台灣的有錢人,你拿得出來嗎?’”
  是啊,台灣錢,淹腳目,有錢人的千万億万,也抵不過拾荒婆婆的一百万。于霜葭沉默起來,身為台灣首富的爸爸,捐了多少錢呢?好像是三千万吧?三千万是個不小的數目了,但是爸爸在餐桌上卻說:“三千万用來提升企業形象,很值得了。”
  一句話,三千万的愛心,頓時大打折扣。
  想到這里,于霜葭突然覺得有點儿羞愧,爸爸雖然是個好爸爸,可是在商場上爾虞我詐久了,加上与政客們關系密切,對于很多事情的看法也變得急功近利起來,功利的正面意義是精明,反面就變成現實。
  見后座久久沒有回應,耿天敖這才想起她的背景,他几乎要忘了她的爸爸是台灣頭號有錢人。“葭葭,你別想歪,我沒有含沙射影的意味,只是陳述普遍的社會現象。”
  “我知道……”于霜葭平靜的說:“以我的爸爸為例,雖然他真的有點市儈,也懂得操控媒体的手段,但是,他養我這么大,我無法不愛他。”
  這樣就好,耿天敖放心的點點頭,然后加快鐵馬的速度.夜風變大了,他扯著喉嚨繼續說:“你知道我最崇拜于伯伯哪一點嗎?”
  什么?這個狂傲的家伙也認識“崇拜”這兩個字?她好奇的問:“哪一點呢?”
  “因為他創造了你。”耿天敖對著夜空大吼。
  “什么?”于霜葭好像沒听清楚。
  “因為他創造了你。”耿天敖再吼一次。
  “什么?”于霜葭還在裝迷糊。
  “因為他創造了你。”耿天敖咬著牙,這是他最后一次配合。
  “什么?”于霜南抱著肚子,卻憋不住笑聲。
  耿天敖跳下鐵馬,把于霜葭從后座上扯下來,他把鐵馬丟在一旁,緊緊摟著她狂吻著,吻得她透不過气來,他才改捧起她的臉蛋,聲音嘎啞的佯怒道:“你敢捉弄我。”
  于霜葭仍是捧著肚子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他的痴,還是在笑自己的傻,就是忍不住直發笑。
  看著她如花的笑靨,耿天敖壓下頭來,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烈吻,直到她的笑聲淹沒在彼此張狂的喘息里。
   
         ☆        ☆        ☆
   
  從耿天敖的租所到于家,几乎要騎上一個小時的腳踏車程。但是經過在路邊熱情的“耽擱”,這趟路程,足足花了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
  “你看,我說了搭公車的,”于霜葭從腳踏車后座跳下來,懊惱的盯著手上的腕表,“現在好了,都快要十一點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門禁。”耿天敖用兩條長腿撐住鐵馬,握著車頭,悶悶的說。
  “才不是呢。”于霜葭跳到他面前,按住他握在龍頭上的手背,焦急的說:“人家只是擔心,你還要騎一個小時的遠路才能回去,而且,你一個人,路又遠又暗……”
  “你心疼了?你舍不得我?”
  這個人講話一定要這樣嗎?這种時刻他只要含情脈脈就夠了,不需要凡事打破沙鍋問到底吧?
  于霜葭一跺腳,改推他的背,“好了好了,閒話少說,你快點回去吧!”
  勾起腳踏車踏板,耿天敖正打算用力踩下去,卻又突然轉過頭來,很認真的說:“葭葭,告訴我你喜歡我。”
  笨蛋、白痴,她不喜歡他,怎么會享受……不,容忍他的“祿山之爪”?他們都已經這樣親密了,他還問這种蠢問題,看來聰明智商和愛情智商真是不能畫上等號。
  于霜葭背過身,她才不要答應他這個存心讓人尷尬死的要求呢。
  “葭葭,你喜不喜歡我?”耿天敖還不死心,他根本不懂女孩儿的矜持。
  “我……”她差一點就要沖口說出他要的答案,但是千鈞一要的時刻,她猛然想起自己明明說過了,還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那時他還一臉拒她于千里之外,逼得她后來發誓不會再對他說第二次“喜歡”了。
  不只于霜葭記得,耿天敖也是因為想起她那句“那些話我不會再說第二遍了”,所以才忍不住再問一次的。
  “葭葭……”
  于霜蔑偷偷口過頭,瞄瞄耿天敖失魂落魄的樣子。原來他也懂得難過,他害她傷了這么久的心,她卻總像只沒有骨气的小狗,只要他手一招,就哈巴哈巴的黏著他,搞不好他還覺得她很好欺侮呢。何不趁這個時候好好整整他,讓他知道這种“不确定”的感覺有多難受?
  于是她狠下心說:“你先回去吧,關于這個問題,我還要想想。”
  不過,如果他現在愿意抱著她、苦苦哀求一番、充分滿足地小小的虛榮心的話,她就不會跟他計較下去了,這樣的要求其實一點儿也不過分,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的話……
  可是,當于霜葭的腦袋瓜還在“倒行逆轉”的時候,耿天敖卻突然一聲不吭,踩著鐵馬离去了。
  這個臭沙豬,這個可惡的大狂人,他不知道女人是需要“哄”的嗎?可惡可惡,可惡,于霜葭愈想愈气,可是……她就是被他身上那种不羈不妥協的性格吸引住的,如果他肯跪在她面前,求她說一句喜歡,她大概就不會愛上他了。
  完了完了,這是不是代表,她一輩子都會被他吃得死死的?
  天啊,她已經想到一輩子去了。果然是物以類聚,她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似乎有迎頭赶上程露的趨勢。
   
         ☆        ☆        ☆
   
  洗完澡,跳上軟綿綿的床舖,于霜葭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藍色的月光靜靜流進屋內,憂郁也偷偷跟進。
  忽然之間,一陣好听的音樂在万籟靜寂之中響起來,于霜南瞪大眼睛,听了好久才分辨出是自己手机的聲音。
  其實她并不喜歡手机,總覺得那是文明過頭的象征,可是爸媽堅持要她帶支手机在身上,他們比較安心。不過爸媽除非真有十万火急的事,否則是不會隨便“騷扰”她,更別提她乖得像個國中生,所以即使偶爾晚歸,爸媽也不會問東問西,他們認定她不是和周力恒在一起,就是和程露一塊儿做作業了。
  而周力恒和程露,正是除了家人之外,唯一擁有她的手机號碼的兩個朋友,她從不輕易把手机號碼給別人的,反正她也不常把手机帶出門,除了前一陣子為了怕耿天敖call她……想到這里,于霜葭的臉色簡直比黑壓壓的夜色還要黯淡,沒想到他竟然把她的手机號碼丟掉,而且看來也沒有再跟她要一次手机號碼的跡象。
  暗夜中,手机仍在唱著歌,于霜葭有气無力的在床頭一本雜志下面摸到手机,她想除了周力恒之外,沒有人會在這么深的夜里做這种扰人清夢的缺德事,所以她意興闌珊的說:“周力恒,有何貴事?”
  電話那頭寂靜無聲,于霜葭等了好一會儿,對方仍然沒有出聲的打算,她气呼呼的說:“周力恒,你再不說話,明天我就去告訴周媽媽,說你沒事亂打電話騷扰良家婦女,別以為只有你會打小報告。”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等周力恒……”電話那頭響起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
  于霜葭的心都要跳出胸膛。那是耿、耿天敖的聲音,那個不可一世知道你在等周力恒……”電話那頭響起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
  于霜葭的心都要跳出胸膛。那是耿、耿天敖的聲音,那個不可一世的大男人,不是老早把她的手机號碼給丟了嗎?惊訝和惊喜同時鑽進她的心窩,她從床上坐起身,期期艾艾的說:“哦、我還以為……”
  “以為我是周力恒?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早知道你在等人……”耿天敖站在公共電話面前,看著透明小框框里的數字,從一百開始急速往下掉落,就像他的心情。他完全忘了她還有個优秀的男朋友,而且預定畢業之后就要結婚,該死該死,她是屬于他耿天敖的,他不會放手的。
  “沒有沒有,我沒有在等誰。”于霜葭急急的解釋著,她多么害怕他誤會她了。
  “騙人!”耿天敖凶巴巴的駁斥她。
  于霜葭一呆,完了完了,都怪自己開起那种玩笑,現在怎么辦?
  她焦急的說:“喂,我真的沒有在等誰,真的真的——”
  “你敢說你沒有在等我?”
  咦,他的意思是……于霜葭立刻破涕為笑,雖然他的口气仍然狂妄,可是她愛死了他的狂妄。她吸吸鼻子,哽咽的問:“你在哪里?”
  “在學校對面的便利商店外面。”他住的地方附近連一具公共電話都沒有。
  “你不是把我的電話號碼丟了嗎?”還說他對她的電話號碼沒興趣的,于霜葭又委屈起來。
  “丟是丟了……”耿天敖故意頓了頓,然后柔情又狂傲的說:“但是我的手指已經記住它了。”
  嗚……這個大坏蛋,不是躲她、就是凶她、再不然就是弄哭她,于霜葭抽抽噎喳的說:“你想干嘛?”
  “告訴我你喜歡我。”耿天敖固執的說,他多喜歡她的聲音,多想再听一次她說喜歡,他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發瘋了,他才离開她半小時而已,就開始按捺不住對她的思念。
  “如果我不說呢?”于霜葭才不讓他稱心如意。
  “如果你不說……”耿天敖握著電話筒在原地踏著步子,焦躁得好像一只找不到毛線頭的貓,他瞄瞄電話卡余額,狠狠的說:“如果你不說,我就到便利商店買十張電話卡,一直等到你開口為止。”
  噢,這個傻瓜,于霜葭才不忍心他白白浪費錢,她知道他的艱難,也知道他的骨气,他不會接受她的幫助,既然這樣,她當然要想辦法幫他節省。她心疼卻又不甘心的開口:“我說過我不會再說一次喜歡你的……”
  耿天敖的心口一陣痙攣,她竟然真的不肯再說一遍?
  雖然不忍心讓他破財,于霜葭還是放了一點小小的手段,她憋著气、忍著笑說:“我說過我不會再說一次喜歡你,但是我要告訴你:我、愛、你。”
  原來是這樣,是比喜歡更多的愛,他的葭葭愛他,像他愛她一樣。耿天敖捂住公共電話的听筒,快樂得手舞足蹈,狂狂的喜悅沖擊著他。
  “喂、喂……”于霜葭不滿的說:“耿天敖,你在听嗎?”
  不公平,人家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好歹也該有點表示,“禮尚往來”這种道理他不懂嗎?于霜葭噘起小嘴。
  “什么?”耿天敖故意大聲的說:“對不起,剛剛有車子經過,你說什么我沒听清楚。”
  好吧,就再給他一次机會好了,于霜葭寬大為怀的說:“我要你說:我、愛、你。”
  真好听,葭葭的聲音就像滑順的天鵝絨。耿天敖忘了找借口,直接脫口要求:“再說一次。”
  太過分了,這個人……于霜葭咬著牙說:“除非你也說一次。”
  “說什么啊?”眼見四下無人,耿天敖大膽的臉紅了。即使紅著臉,他還是不忘打迷糊仗,雖然他的日記本里早已寫滿密密麻麻的愛你、愛你、愛你,可是他就是說不出口,他是男人嘛,成天把愛愛愛挂在嘴邊,成何体統?
  “說我愛你。”于霜葭按捺著。
  “什么?”他裝傻。
  “耿天敖,你到底說不說嘛?”于霜葭識破了他的詭計,這一招她早用過了。
  “我、我、我……”耿天敖“我”了個半天.卻“我”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在他好不容易吐出“愛你”的同時,話筒里卻剛好傳來嘟嘟嘟的斷線聲。他呆呆握著話筒,看見一百塊的電話卡已經“壽終正寢”,被公共電話机排斥出來。
  “愛你”是在斷線前還是斷線后說的呢?葭葭听見了嗎?耿天敖不能确定,可是他知道自己今晚鼓不起勇气再說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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