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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曲

  敬告我倆至愛的友情、親情聯集:
  我終于被拐跑了,心甘情愿。
  我的他,決定背著他心愛的我,一同飛去——
  那個沒有大家的陌生國度暫栖,歸期不定。
  感謝相識以來,帶給給我們混亂多于歡樂的各位,你們是我倆生命中,永不能被取代的獨一。
  從今以后,我和他又添一窩了,這到那,三小時的飛行距离,其實并不遠。(是提示也是暗示)
  我倆將隨時備好粗茶薄酒、心情与麻將,倒履恭迎諸位的擺架造反。
  開口道別离情太纏,謹以此箋聊致行前之意,并婉謝來送。(有人吼說,你們敢來送,弄得像出殯一樣,他就宰了你們。)
  真心期盼有朝一日异國天空下的別后重逢。
  他的棉被分享人,她,臨別留念
   
         ☆        ☆        ☆
   
  咻——咻咻——咻——
  追著賽車滿場跑的特寫鏡頭,左右抖晃了兩下,猛然拉至空中。
  透過直播衛星自空中俯瞰,全球賽車迷一眼就能望盡參賽的机車騎士化作流箭,一道道飛竄在賽道各處。
  鏡頭一陣劇烈抖晃,很快又落回領先車手群身上。
  一馳入難度不高的S型彎道,三位領先車手即調整騎乘姿勢,騎士帽俐落一偏,車体跟著一百八十度向左傾斜,几乎貼地。就在全球車迷為車手們精湛過人的飆車技巧疑迷傾倒之際,超人气車手們一眨眼已馳出彎道,收起右膝,并開展左膝,剽悍無懼的飆入体育主播口中的“魔鬼彎道”——
  “——各位觀眾可以看到,目前二號車直線加速的力量惊人,充滿了攻擊性,有可能超越暫居第一的六號車。125CC世界摩托車錦標賽,荷蘭站比賽到目前為止只剩最后六圈,哎呀,可惜可惜!后面又有人轉倒……看樣子摔得不輕……救護人員小跑步進場了!”
  “開跑前還陰雨綿綿,所有的車手几乎部選擇雨胎備戰,哪里知道跑不到五圈,天气突然放晴。折磨人嘛,真是。”這真是世界賽車史中最机車的机車賽。
  “哇,觀眾集体脫衣服了,看樣子當地气溫回升不少哦!”菜烏主播換手支撐沉重的下巴,眼眸呆滯,鏗鏘的播報聲卻极其有力。
  靠,真的假的,寫完第五張了?無意間的一瞥讓小菜烏的困意不翼而飛,半起身,惊异的湊向鄰座。
  振筆疾書的老主播沒空理會小菜鳥好奇的臉,匆匆掃了眼電視牆,即不疾不徐播報道:“比賽最怕碰到不穩定的天气狀態,輪胎難以适應溫差,這种常識就不用說了,最怕是那些技術較差或運气比較不如人的車手,容易出狀況,減低比賽的可看度。”
  哇哇哇哇……前輩還是人嗎?他一面播報,竟可以一面赶報告,太厲害了!小菜鳥又惊歎又崇拜,又想把他供起來拜,忙碌得不得了。
  “你他媽的死菜鳥,我受夠你了!你當自己在逛夜市啊!活得太幸福是不是?!再給我冷場,看我會不會踢你回家吃、自、己——”
  臉色被吼白的小菜鳥抱著頭,耳朵一陣轟鳴,赶忙抬起哀求的眼神向樓上那個素有“響尾蛇”美稱的導播兼制作人討饒。
  “今年的車胎有改成十六寸半的趨勢,因為胎溫散熱容易,不易打滑。那些滑倒的,有泰半是适應不良吧。”老主播不動如山的暖場。
  “前輩,你看,當地導播一直給維修區的技術人員大特寫。哈哈,意外多,他們也頭大,隨便一摔,几百万就飛啦。”沒神經的小菜鳥一看到螢幕上的苦臉,桌子一拍,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今年GP賽摔車的情形很嚴重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集体得車瘟了,尤其是荷蘭這站最嚴重。光125CC這一場能摔的几乎都摔了,一堆天王級、殺手級好手不知是和當地風水犯沖,還是流年不利?一個個像中邪一樣,頻頻轉倒……你看你看!我話還沒講完,又倒一個!”救命啊!
  “HIKAWA今年的損失最慘重。”老主播的一句話,奇跡似救活垂死在桌沿的小菜烏,他昏茫的眼神一亮,精神全來了。
  “各位觀眾一定已經看出來,目前暫居領先位置的三位車手,都穿著同一种款式的賽車服。沒錯!他們正是出自同一家金剛車厂——HIKAWA。冰川在賽車界的名气,有如微軟之于電腦界,都屬于金剛不坏身的超強級次。光125CC這場,他們一口气派出十一位車手應戰,財力之雄厚由此可見,不了解內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是故意給其他車厂難看呢!前輩,你說對不對?”
  “參加國際車賽确實是‘冰川賽車學校’的必修科目之一。”老主播只在必要時幫腔。
  “實戰經驗對車手的養成很重要。大家可能不曉得冰川獨資籌建的賽車學校有多尊貴,錢多人家未必肯讓你進去哦。人家冰川一族錢很多,可以說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錢。前輩,你有沒有听過賽車界有這么一則流言,据說升級到超級跑車賽的車手,有百分之九十八是為了騎乘HIKAWA那款歷久不衰的‘天皇跑車’?”
  “那是夸大的說法啦。”老主播一怔,笑道:“這款車每年推出的限量模型車,都造成不小的轟動,行情持續看漲,是不錯的投資,喜歡搜集的車迷可以考慮。”
  猛點頭附和的小菜鳥還想說什么,眼睛忽然被螢幕右下角遙遙飄出的一團車影吸引去,他將身子傾向螢幕,緊緊注視其中一個熟悉身影,五髒六腑無故的扭擰起來,呼吸也漸漸急促了。
  是職業自覺,小菜鳥只要一停嘴超過三秒鐘,老主播就自動開口接手報道:
  “冰川是個滿奇特的古老家族,他們的企業文化——”
  “各位觀眾,鏡頭現在帶到的是落后前三名一大段距离的第二集團!”小菜烏情緒激昂,激動的一躍而起。“哇,比起第一集團受限于車隊倫理,二軍選手不得超越一軍選手,因此大大降低比賽的可看性,這里的斯殺顯得慘烈而且精彩許多,五輛車全部纏斗在一塊,精彩、緊張!”
  老主播被他過分熟烈的聲音小嚇了一跳,怔怔地斜瞄電視牆。
  “這位車手來自台灣,是我們蔡主播的同鄉。他前几站表現不算出色,這站以黑馬姿態异軍突起,難怪我們蔡主播喜出望外。”老主播笑著補充道。
  “是呀、是呀!”小菜烏干笑,圓睜的眼珠子隨著那團模糊的車影在賽道竄進竄出,一直急竄到鏡頭中央。“四十六號車手不僅是我的同鄉,還曾經是我的車友。前輩,你覺得我這位小同鄉到目前為止的优异表現,有沒有可能使他今年的總名次大躍進,或……或者拿到單站冠軍?”小菜鳥心跳加速,一臉期盼。
  优异?單站冠軍?拉整領帶的手明顯頂住。
  老主播面有難色,小心地思索措辭,幸好愛國主播一見到熟悉的車影自第二車團漂亮殺出,立刻陷入瘋狂狀態。
  “嘿!切得漂——亮!嘩,太漂亮了!四十六號車果然利用出彎机會殺出重圍,順利奪下第四順位。這選手來自台灣,國一開始正式投身賽車界。別小看我這位小同鄉,他年紀雖輕,賽車資歷可不輸給其他選手。可惜的是,逐漸在各國際車賽嶄露頭角的他,即將面臨所有台灣男人都必須面對的兵役問題,主播也曾面臨這個讓人頭痛万分的問題……”
  比賽即將進入最后一圈,導播猙獰的蛇容開始抽搐,而不知死活的罪魁禍首還在大力推舉他的台灣同鄉。
  眼見眾人紛紛將哀求的目光托負向他,老主播無奈的放下保溫杯,知道他必須設法在三十秒內堵住菜鳥呱呱不休的嘴,否則大家的耳朵將被毒聾,無一幸免。
  “前輩,你還沒回答我,四十六號今年的排名你覺得有可能大躍進嗎?”菜鳥主播忽然興沖沖的轉向老主播。
  “如果……如果這位車手能堅持到最后,而且都能冷靜應戰,將來應該……大有可為。”老主播目光有點閃爍。
  菜鳥主播熱切的笑容僵在臉上,忍不住回嘴:
  “以一個參加國際車賽才三年的新手來說,他的表現算是不錯了。別的不說,今年那些頂級車手不知道在搞什么飛机,意外一籮筐,不是禁賽、因傷無法出賽,就是演出失常、無故轉倒,再不就是有的沒的鳥事一大堆。”
  “你也看見了,這位選手過彎的取點不是很理想,老是太早煞車,浪費太多秒數在彎道上。”老主播嗤之以鼻。
  “進彎取點需要經驗累積啊,他才二十歲就擁有這么好的成績,已經很傲人。別忘了,他可是台灣第一個打進八耐賽前三名的‘黑馬’。”
  不想提醒這只毛沒長齊的嫩菜鳥,那年正因為和今天這場一樣,不少頂尖賽車手都失常轉倒,才創下八耐開賽以來,七個名不見經傳的新手同時竄進前十名的破天荒爛紀錄。
  老主播好心奉勸道:“別怪我烏鴉,你這位小同鄉可能是太年輕吧,需要再磨練個几年。他那种躁進的騎法很危險,風險很大。你看,他又亂了庫腳,再這樣下去,前几場的災難可能會重演。”大躍進?別傻了。他是不想傷害同事情誼才忍住沒說,四十六號能保住目前的名次不下滑,已經是奇跡。
  什么玩意儿,見不得人家好也不是這种嫉妒法,虧他剛剛還對他崇拜得要死。“他的操控技巧一年比一年好,是值得大力栽培的新手,可攻可守、潛力無窮,被超級車厂网羅的机會极大。”
  小老弟在說笑吧?賽車界又不是沒人了。“比賽最忌心浮气躁,這位車手資質是不錯,可惜沉不住气、不夠沉著,老在最后几圈出狀況。”
  “那哪里是沉不住气,人家是攻擊型車手,總不能要他像老牛拖車一樣慢吞吞的——”
  “你們兩個死人!再給我哈啦下去,我就讓你們回老家陪你家祖宗十八代哈啦一輩子!哈啦到死、為、止!”全世界最暴躁的老導播,終于受夠這一老一少。
  菜鳥主播恨恨閉上險些破口大罵的嘴巴。無端受累,新加坡籍老主播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領帶使勁一扯,也火了。
  “比賽現在進入最后一圈,很明顯的,大家可以看到前三名清一色是冰川旗下的超級車手,而緊咬住第四順位的,則是殺出第二車團,一路追赶上來的台灣車手……哎呀,當心!排名第三的八號車,后車輪忽然甩尾了一下,危險危險……希望他能穩住……”
  老主播獨白近一分鐘,小菜鳥的嘴巴開開合合,數度想插話都被他技巧性阻撓。老人家本欲修理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后生,誰知播報到最后,他厚實的嗓音竟抖起顫意,令气悶在椅子上的小菜鳥心生狐疑。
  小菜鳥從椅子里挺正身子,聚精會神的研究賽況好半晌,不論正看側看,怎么看、怎么研究,他都搞不懂老人家因何冷汗狂沁。
  衛星畫面上,八號車后車輪不停甩晃,終于將賽況從無聊中解放出來,帶起激烈戰況,也將全世界車迷的觀賽情緒推到沸點。
  比賽剩下最后半圈,八號車手不愿意丟失即將得手的積分与榮耀,努力穩住甩擺不定的車尾,勉強蛇行了一段路,就在大家以為他穩拿荷蘭站季軍時,賽車卻還是在出彎前打滑,旋倒出場。
  當翻轉、冒煙的車体”路甩撞向護欄,老主播連瞄都不必瞄就知大勢已去。
  “哎呀,真遺憾,車子出狀況,老天爺也救不了,八號車手還是轉倒出場了……四十六號車手能不能逃過一劫呢……哎呀、呀呀!可惜!實在太可惜!四十六號車果然閃避不及,兩輛車追撞在一起,不幸在抵達終點線前雙雙出場……”沒想到一時嘴快卻釀成一場悲劇,老主播欲哭無淚。“這是沒辦法的事,這么近的距离恐怕沒人閃得過,即使是世界冠車也只能勉強做到減輕受傷的程度……”
  小菜鳥張大嘴巴,不敢置信地呆瞪螢幕,無法承受這殘酷的打擊。
  而一次的打擊仿佛不夠致命,惊險刺激的追撞畫面此時以慢動作鏡頭,在全世界觀眾包括小菜鳥震愕的瞳仁前,一格格殘忍地分解、重播。
  “看來這位賽車前途十分被看好的后起之秀,運气有點不太……好。”老主播心惊膽跳地留意身旁的低气壓,邊亡羊補牢彌補道:“他連續三場比賽都在最后几圈出狀況,有些湊巧,不過,主播相信一點小瑕疵影響不了他不容忽視的好表現,希望潛力無窮的四十六號選手,能夠持續台灣同胞令人敬佩的生命力与韌性,再接再勵,千万別因此气餒。”
  菜鳥主播什么都听不到,槁木死灰的眼睛只容得下他那癱平在沙地不肯起來的可怜小同鄉。
  荷蘭護理站人員的援手碰到賽車手身体的剎那,動也不動的人終于有了反應。他气瘋了的一把甩開護理人員的手,怒气沖沖一跳而起,對救護人員的關心回以咆哮,接著邁開大步,在原地踱來踱去,好像也不敢相信他的運气會背到這种地步。
  雙手往腰間狠很一插,他收住腳,弓下身子急喘著气,久久不動,像极力想平緩一肚子火气一樣,卻大吼大叫的拍開護理人員再次伸出的友誼之手。
  小菜鳥越看越心酸,他倒楣的小同鄉繃著身体又踱起方步,他重重的腳步漫無目的地來回跺踩,不知想到什么,他探手將頭上那頂帥气的騎士帽拿下,狠狠朝地上一摔。
  老主播見狀,身体忍不住向椅子縮去,仿佛車手摔的不是安全帽而是他岌岌可危的老頭顱。
  這一摔,根本不能泄去這位車手心中怒恨的万分之一。當車隊人員急跑過去想扶他回休息區時,怒不可抑的他撿起騎士帽又重摔一次,轉身走回休息區時,順腳對尚在滾動的安全帽又一踹。
  “拼命戰到最后半圈才轉倒,難怪他發飆……這次的比賽成績是這位台灣選手參加國際錦標賽以來最理想的一次。主播為他感到惋惜。哈哈,他气死了……哈……”有心重修舊好的老主播,一看見小菜鳥的臭臉青中泛黑,就再也哈不下去。
  他媽的,這只新加坡烏鴉,有夠——
  火大的怒眸狠狠一斜,當即瞪得老主播手腳發軟。
  ——机車的机車、他媽的机車!
  花欣不愛皺眉,她這輩子皺眉的次數不超過十只腳趾頭。
  原本以為即使活到一百歲,數字也不會有太大變動,至多維持在一只腳掌趾頭數。可是就在剛才、她下計程車不到十分鐘內,紀錄居然破了。
  而,她的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不過二十二個年頭。
  “……小姐,水哦!”
  “水你的頭!干,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把馬子!人咧?”
  “剛才有在醫院前面看到……”
  兩輛車殼彩繪裸女圖樣的酷炫机車,油門猛地一催,甩它紅燈不紅燈,各自拖著一道轟炸机般的破引擎聲,從眉心深皺的花欣面前呼吼了去,如同前面搭訕的五輛車。一分鐘不到,兩人已消失在盤滿銀白燈泡的行道樹尾。
  夜色幽沉,寬闊平直的省道過了下班時段,車潮不減反增。
  花欣知道自己非常顯眼。不是因為她傲人的走秀身高,也不是窄裙底下這雙勻稱細白的美腿舉世無雙,更不是她長得多傾國傾城,美到不行。而是她這一身精致的套裝太正式、太制度。在崇尚叛逆、標榜特立獨行的青少年族群里,正式就是罪過,所以她格格不入。
  “那……那個……小姐,你一個人喔……冷……冷不冷……”
  美眸無奈一翻,她盡可能不慍不火,耐心等待前面這輛銀白色5OCC上的小男生完整說明來意。
  “阿郎!”
  結巴越來越嚴重的小男生乍聞同伴叫喚,解脫的赶緊揮動雙手,看得花欣差點縱聲大笑。
  一輛從車陣中蛇鑽出來的灰色机車停在小男生与花欣中間,車上雙載著兩個男孩,模樣都不如叫阿郎的好看,但青澀的感覺相去不遠,約莫高中生歲數。
  “你泡到沒?就她嗎?”灰色机車前座的眯眯眼男孩不等阿郎回答,逕自探頭到花欣臉下,上下溜了她一圈后,開心地宣布道:“果然是你的型。”
  哦?花欣精心描繪的橘紅色唇角微彎,勾出一抹淺笑。
  “你、你約到沒、沒啊?”坐在眯眯眼男孩后座,沒戴安全帽的胖男生困頓地問,圓臉上有著明顯的黑眼圈。
  “沒有?!”見阿郎無奈的垂下頭,眯眯眼男孩夸張惊呼著轉向花欣。“小姐,跟我們去兜風嘛,今天是圣誕夜,大家都在慶祝,你一個人過節太浪費了,給阿郎一次机會嘛,好不好?”
  花欣懶懶的沒應答。
  “就、就、就是說。人、人多才好玩,我們要去、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包、包准你HIGH一整、整個晚上,阿郎不、不會對你怎、怎樣的。”
  一听他結巴嚴重就知道他又熬夜,阿郎拿出備用安全帽幫他戴上,生气地拍打他疲憊的臉頰。“小胖,不要在這里睡,太危險了。醒醒,你不是兩天沒睡覺,回家睡啦,趁野學長還沒看到你以前快點回去,不然他一定會更捉狂。”
  “可、可、可、是他回國后就就不、不見,而且快去當、當兵了!”
  眯眯眼男也轉身幫忙搖小胖。“小胖,你行行好啦!阿郎說的沒錯,我借車子載你回家睡覺,后,听不下去了……”
  “不、不要!”明明困得坐不住,小胖弟卻死也不妥協。
  “小胖!”阿郎和眯眯眼男孩見狀,惱怒的聯手炮轟他。
  小胖弟頭搖得快斷掉,無論另外兩人如何威脅著將不惜動用各种宮刑凌遲他、那個修養顯然很欠缺的學長,看見他這副鬼尊容又會如何將他臭罵到死,小胖弟始終頑固的搖著頭。
  男孩們僵持不下,嗓門全開,你來我往的吵到不可開交,被晾在一旁的花欣屑眼漾笑,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十字路口的紅燈閃了几閃,跳成綠燈,臉紅脖子粗的三人仍未達成任何共識。
  “圣誕快樂,各位。”花欣提起紙袋,步下紅磚道,經過他們身邊時不忘懶懶叮嚀:“有話慢慢說,不要打架哦,拜拜。”
  “小姐!”阿郎突然出聲叫住她。“你是不是要去醫院探病?我……我載你過去比較快,也比較安全。”他臉上罵人的狠勁被害羞取代,低著青稚的臉拍拍后座。
  馬路上的机車琳琅滿目,款式一應俱全,并且越聚越多。
  沒人將交通號志當回事,車子一輛接一輛的飆,偶爾興起就表演一兩手花式獨輪特技,逼出一片喝彩聲。整條馬路人聲、車聲交相穿插,熱鬧滾滾,看呆了花欣。
  “真的啦,阿郎說的一點儿都沒錯,他載你過去真的比較快。”眯眯眼男生粗手粗腳的強行將她拉向阿郎。“明天放假,今天晚上又是圣誕節,等一下一定會有很多人出來‘軋車’這條路的轄區噯昧不明,警察才懶得管咧。真的啦,你現在就過不去,等一下所有車子部出來軋,一次兩三百台,包准你嚇死。”
  兩三百台?!這是什么世界……
  花欣認命的放下禮物,從皮包里掏出手机,開机,轉身還沒走上紅磚道,電話就來了。
  “喂?”
  “媽的——小胖,真的是你!那什么鬼樣子敢出來嚇人?!”
  那是什么?花欣嚇了一跳,惊愕的將手机拿离遠遠瞪著,活像里面剛鑽出外星生物。
  “好、好像是、野、野學長的聲音……”小胖最先回過神,他興奮莫名的扑向其他兩人,三人又叫又笑。
  “喂!”手机那頭的人等不到回應,開始不耐煩。“喂——”
  花欣遲疑的將手机貼近,一听到那頭熟悉的嗓音,她莫名松了口气。
  “是,我在。剛剛我以為……算了,誤會一場……”她笑著轉身,朝幽暗的公車站走去。“好了啦,不要再罵了,人家不是故意的……”
  “你們三個小王八蛋!統統給我站在那里,別動!”
  “不是打雷,”花欣一手掩住耳朵,黑亮的眼珠子溜向馬路。“對,是一只气勢惊人的鬼在叫。”她淡笑著回應對方的挪揄,眼睛鎖定對面車道一輛可疑的机車。
  那輛緩緩自路尾馳現的藍綠色重型机車,一上場即成為目光焦點,气勢磅礡。這類重型机車,她常在國際車賽中看過,据說台灣即將但尚未開放進口。
  不伯條子抓的黑帽騎士伏得极低的高大身軀半撐起,頭轉望這邊,并靈巧的避開數輛呼嘯過他身邊的輕型机車。黑帽騎士懶得理會他們中邪般的挑釁叫囂,車子穩穩當當的切近雙黃線,打開方向燈,准備回向了。
  “喲喝!真的是野學長!”
  “……你走出來就可以看見我了,車子送修嘛……才遲到半個小時,小器……”花欣勉強收回馳遠的心神,向正對面一棟黃色建筑物走出來的白色身影揮了手。
  藍綠色重車無聲無息滑過她身畔,停靠在离她約兩三公尺遠的路邊。
  這真是一輛份量足夠卻絕不笨重的重型机車。流線型車骨配上搶眼的漆色,一望即知造价不菲,別的不說,光它安靜零分貝的引擎,在這堆浮夸吵鬧的輕型電動車中就顯得特別討喜了。
  而車上斜跨下來那只結實有力的長腿,在在強調騎這項賽車型重車殘酷的條件限制——不凡的身高、非凡的体格,腿還要夠長。
  車子一停靠在路邊,三個男孩馬上又叫又跳,拔腿沖了去。
  頭戴黑邑全罩式安全帽的騎士,未感染到一絲小男生們亢奮的情緒,把護目罩往上一推,劈頭就賞給他們一頓好罵:
  “小胖,你看你的鬼樣子!說過多少次,叫你們有事沒事都別來道种地方鬼混!自己看看你們現在在哪里,你們這是故意給我難看嗎?”
  “不、不是……”小胖弟委屈的嘴被其他兩人机靈地捂住。
  “他媽的,阿野,你這個瘋子,無端端去招惹人家……”
  另一輛紅色重車放慢車速,緩馳而來。紅衣騎上一腳停跨在紅磚道后,趴在儀表板笑個不停,直笑到揩淚水時,才無意問瞄儿在一旁講電話的花欣。
  “小姐!你拿手机的模樣好可愛喲!你講電話的樣子更可愛,我知道像你道么可愛的美女,今晚不可能落單,可是——”紅衣騎士突然抱頭痛吟。“他媽的……阿野!會痛耶!”
  “不痛我丟個屁!給我滾回去,少在這里耍白疑,老子心情已經夠不爽,不想看到你那張白疑的臉!”
  火爆騎士吼完,回頭看到三個搞不清狀況的小跟班,瑟瑟縮縮杵在原地不動,更火,囤積好一陣子的怒气當即一泄千里。
  “你們不走楞在這里干嘛?我他媽的強調几次,叫你們沒事少到這里走動,這里不是你們混得起的地方。是不是倒楣摔個車,你們就不把老子的話當話,全當屁了?啊?”
  乖乖挨罵的男生們惊恐万分地倒抽了口气,死命搖頭;紅衣騎士爆出連聲大笑,而怒發沖冠的人還在罵。
  “……我就那么衰,出來兜個風也會滑倒、隔屁、挂掉?媽的,要你們三只小鬼頭幫忙看前看后,我他媽的跳樓算了!”小男生們又狠狠倒抽了口气,頭搖得更急。“……我就那么可怜,一次比賽失利就被看衰一輩子!你們陰魂不散跟前跟后,擺明了給我難看!是不是要我說我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非常爽,這樣你們才滿意啊?!”
  紅衣騎士笑到直不起腰,花欣也笑了出來,那個背對她的火爆身軀無故一僵,分明是听見她清脆的咯笑,卻無意回頭瞪她。
  手机那頭的人說了什么,花欣笑得更開心,那個火爆背影則繃得更緊更直了。
  “你也听見啦,他是情緒激動,站在這里更有臨場感,你要不要試試?……是有點可惜,沒能看到他的長相……好啦,這就過去……你不過來幫忙提呀?……”
  花欣很想但不敢再逗留,快步走回十字路口。提起四包禮物時,剛好綠燈。
  “……照理說你今晚應該是生意興隆,還不收線?”醫院門口的人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兩手對這邊閒閒一攤,表示她忙里偷空的打屁功力。
  花欣搖手机以表欽佩,走過人行穿越道。腳一踩上中央分隔島,她就忍不住回頭望。
  壓低頭忙著訓斥人的騎上,鬼吼的渾厚嗓音被風聲、人聲和距离沖淡不少,變得遙遠。他那張臉被安全帽密密實實保護著,瞧不出方扁,連唯一暴露在外的眸子也令人失望的垂下,從她的角度根本望不真切,除非他大發慈悲抬起來讓她瞧。
  花欣飄遠的思緒被電話那端的人喚回。
  “別吵嘛,我總得看清楚才能描述……啊,救護車的聲音,你忙,我馬上到。”
  一指切掉手机,舉步臨過馬路之際,她忍不住又回眸凝睇騎士一眼。對方原本半垂的黑眸冷不防瞅高,筆直瞪向她,騖猛而凶惡得毫不掩飾怒气,明擺著對她不知見好就收的窺視行為感到不耐煩。
  花欣气定神閒回身,美眸不閃不躲,粉唇噙笑。
  兩人火藥味濃厚地對峙不到一分鐘,火爆騎士先瞥開眼,不是認輸,而是急停在他斜前方一輛15OCC騎士,竟敢抖著興奮過度的手,指著他大叫:
  “強哥,人咧佳!咧佳啦!緊來!”
  報馬仔邀功的手,在火大的人睥睨向他時瑟瑟縮回,車子并悄悄滑前几大步,拉出安全距离。
  “笨蛋終于來逮人,動作真‘快’。阿野,你老媽求我提醒你不要忘了下禮拜要去當兵了,別玩過頭。小鬼們,散了。”
  玩世不恭的紅衣騎士領頭飄走,不敢違命的小蘿萄頭尾隨在后。火爆騎士等他們統統上路了,才慢條斯理發動引擎。
  花欣看他兩手閒擱在大腿上,老神在在側著臉凝望斜后方,不急著逃命,倒像在刻意拖延時間,或留下當誘餌。
  一團輕型机車從大老逍的地方呼喝而來,聲勢浩大。路上行人一見苗頭不對,紛紛走避。
  火爆騎士意興闌珊地拉回視線,沒再看她,推下護目罩遮住漂亮虎眸,他伏低頎健的身軀,引擎一催就飆得不見人影。群起追來又慌忙追了去的仇家團,根本不是他對手,一群人被遠遠的拋在后頭苦苦追赶、叫囂著。
  花欣赶在紅燈閃定前快步沖過馬路時,結仇的雙方正好一前一后的從對面車道回向,轟轟烈烈的追逐回醫院前面的快車道,与她逆向而戰。
  此時机車當道的馬路戰火激揚,硝煙四蔓,觀戰車潮陸續退到兩旁,讓出車道。國道空湯湯,僅剩三輛重型机市互別苗頭,斤兩不夠的輕型机車全數淘汰出局了。
  飛馳在前頭的依然是飆車技巧高人一等的火爆騎士,苦苦尾隨在后的也依然是三字經片刻不离口的兩位仇家。兩人包抄火爆騎士的企圖顯而易見,卻苦于技不如人,始終追不上。
  喧囂聲流過花欣耳畔,她慢下腳步,仰臉領受冷風拂面的清涼感,好讓渾沌的腦袋保持清醒。這里瘋征的人已經爆滿,不需她湊上一腳。
  四周斷斷續續的呼起惊叫,机警的人開始迭步退后,花欣步上醫院台階,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的將鯛戰狀況看個一清二楚。
  原本飆在前頭的火爆騎士,出人意表的刻意慢下速度,由領先位置一下子降到最后,并向愕然回頭看他的兩名仇家,惡意的亮出中指。
  他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舉動兩名仇家也沒料到,詫异過后,老羞成怒的兩人竟打算就地掉頭,逆向与他決一死戰。其中一輛卻因車速過快、沖力過猛,瞬間失去控制,眼看就要撞向路邊的圍觀群眾。這一撞,死傷必然慘重。
  花欣皺著眉頭,摸出手机,實在佩服這些人不把命當命的玩法。
  原本單手懶散駕車的火爆騎士撐起上半身,直視前方,仿佛也察覺情況有异。他收起吊儿唧當的玩心,貼低身軀,毫不遲疑地將油門加到最快,人車瞬間馳前,切入失控的重車与人群之間。
  她听見火爆騎士一路對圍觀群眾又咆哮又揮手的,不敢大意的眼神邊衡量情勢,然后調整車頭,斜斜的朝失去方向的車子擦撞了去。看得出火爆騎士對處理類似事件經驗老到,有意將車行軌道歪歪扭扭的重車先撞离人堆,再以兩車擦撞的力道嘗試減緩失控的車速,盡可能將傷亡程度減到最低。
  同樣的擦撞動作,他反覆做了三次,一直到兩輛車不慎在空地前追撞成一團,兩位騎士前后撞飛出去,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為止。
  手机一接通,花欣不廢話:“表姊,門口出事了,空地那邊,兩個。”
  醫院內涌現陣陣雜遝的腳步聲,花欣退到一旁,一堆效率惊人的護理人員飛也似抬著擔架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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