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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瞄了下餐廳門日的牌子,難得西裝筆挺的阿野雙手閒插在口袋,一身帥勁的深藍色西裝,搭以黃綠色立領襯衫,活力充沛的快步跳上三樓,拐向左側尾端一間幽靜的大包廳。
  沒人……
  走到特地為他保留的圓桌,他長腿一跨,才坐下來,剛才在餐廳門口賊頭賊眼瞄他那七個雅痞裝扮的年輕小伙子,不但尾隨了進來,還分据圓桌兩側,圍著他坐下。分明是沖著他來。
  七個人石化般僵等了一陣子,見阿野半垂眼睫,動手將桌上原封不動的菜肴一一拆封后,逕自唏哩呼嚕吃起午餐,絲毫沒有主動打招呼的意思。七個人憤怒的圍著商討了一會,決定推派出最魁梧、不會被他強人一等的气勢比下去的代表發言。
  “請問,您是莫先生嗎?”
  “叫我莫野或阿野就好,不要您來您去。”阿野把脫下的西裝外套挂在椅背,繼續吃他的鮑魚冷盤。
  上回就是這家伙不讓他們約欣表姊出來喝酒,還羞辱他們一頓!
  羞忿不平的眼色一個交遞過一個,最后七雙大小不一的眼睛一齊瞪儿那埋頭大快朵頤的男人。
  什么玩意儿!只不過是一個玩車的,還名不見經傅,根本是不務正業,哪里配得上他們才貌雙全的欣表姊?!
  面皮最光滑的一個,使眼色讓一班騷動的表兄弟稍安匆躁。
  “幸曾了。欣表姊送姨婆去搭机,大表姊要我們在這里招呼你。我們先自我介紹——
  從阿野左手邊開始輪流自我介紹起,全部是他女朋友的不良表弟,從大表弟到小表弟,共七個,都是家世背景不差的紈彴坑弟。還在就學的,不是准備留學,就是滿腦子創業夢;學成歸國的則是天天夢見已經干掉楊致遠的科技新貴。
  每個雄心壯志的高亢聲音或多或少都流露出高他一等的驕傲气焰,年紀最大那個只小他一歲。
  見阿野捧著碗,听完一個了無誠意的“哦”一聲,一直“哦”到七聲滿,就沒聲音了,久候不到他報以同樣介紹的青年才俊們又焦躁的騷動起來。
  “你呢,莫先生?”
  “我只是個玩車的,沒什么好介紹。”阿野懶得和他們虛与委蛇,舀了碗精炖佛跳牆,喝得呼嚕有聲。
  一票人見他粗俗無禮到极點,開始大談一些自然保育、生態浩劫,人類為了私欲逼絕生物等嚴肅課題近半個小時后,青年才俊們才像猛然想起包廳內還有阿野這號人物,不怀好意的轉向几乎不開口的阿野。
  “莫先生,抱歉,我們冷落你了。”話里的惡意和优越感明顯地張揚。
  “這樣最好,你們繼續。”阿野一派粗野地吃他的菜、喝著他的湯,沒半點不自在,一心只想在消化不良前,快點填飽肚皮。
  這家伙真是徹底的粗魯、沒教養!長得俊有什么用,除了這張臭皮囊,其它就乏善可陳了,表姊看上他哪一點?!表姊值得更好的男人!
  “莫先生,看你一表人才、儀表堂堂,也是錚錚的漢子。男子漢大丈夫應該著眼大處、胸怀千里,時時怀著仁民愛物的襟怀,開闊視野啊。”年紀最小卻最八股老成的年輕人,為了表姊的未來幸福著想,終于開口殷殷規勤。
  阿野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吃飯能吃出一堆人生大道理,唯有這些足不出戶,成天坐在冷气房養尊處优的公子哥儿們辦得到。
  飼料雞的思考模式,真的不是他這种放山雞能夠体會。話不投机半句多,快點吃飽好辦事。
  “是我們失禮了,你似乎對這類議題不太感興趣,深奧的話題就這么枯燥無味。沒關系,我們玩的車雖然和你不同,但可以配合你,不如你先介紹各地的賽道有何不同吧?”一票人不愿輕易饒過他,褒中帶眨的意味漸濃,傲慢的語气漸失了表面客套。
  “只要是車子都可以跑。”完全將他們的敵意听入耳中,阿野懶得廢話,菜照夾、湯照舀。
  “你——”一手按住起身的人,另一人接口。
  “請教一下,飆車和賽車有何分別?”純尋釁意味地盯望阿野。
  問這种白疑問題,他不會覺得丟臉、不想活嗎?阿野匪夷所思地斜睨他們一眼。
  “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是車速不同。”他嗤笑了聲,搖頭。
  被當成低能儿的人忍無可忍地拍桌而起,抖顫的拳頭才握起,身邊就有人開始嘶嘶地低聲提醒道:“文明點,這是大表姊的地方,我們不想被連坐處分……”
  阿野剝著龍蝦,斜眼溜了溜兩側聞大表姊之名膽喪色變的人,暗暗估計得几拳才能在女朋友回來前,撂倒這群不知民間疾苦、女友難交的嬌生貴公子。
  要不是昨天又和被他們死纏著不放的表姊吵架,他連鳥都不會鳥他們一眼。
  這些死小子行為欠調整很久了,動不動就拖那女人去喝酒、混舞廳,當她是什么?她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哪能動不動就讓他們拖出去藉失戀的名義,塞一堆有的沒的、和他們一樣中看不中用的男人給她……
  想到昨天送她回去那個開賓士跑車的色胚子企圖強吻她,他就一肚子气。媽的,他今天要是沒有撂倒這堆亂源,教會他們別再打那女人的鬼主意,他就認烏龜王八勁當老子!
  “莫先生——”
  “算了!”耐性最欠缺的小伙子猛跳起身,將譏嘲的嘴臉直酸到阿野入定老僧般的面容前。“別為難人家玩車的單純腦袋,整天和硬梆梆的零件机械為伍,你能期望什么?人家發達的是四肢啊!”
  面前那兩管灼熱的鼻息拂得阿野虎眸黯沉,微垂的睫毛冷不防一揚,蠻戾地瞅得那張沒見過坏人長什么樣的清秀面容死白,急遽縮回。
  “發達四肢是比只發達嘴巴、光說不練好。”阿野眼中閃現一簇幽光,上唇含著碗緣,點頭同意道。
  在場的男士一愣,沒想到他竟敢明目張膽吐槽他們,當即拉不下臉地吼著:
  “我們怎么光說不練了?!基于保育立場,這些國家准備立法將過去盜獵象牙、濫殺大象的行為合法他,難道不該被譴責?”
  “無聊,你們是基于哪一國的保育立場?”填飽肚皮后,阿野神色淡漠的拿起紙巾粗魯地抹嘴。
  他冷血的語气終于引發群情激奮,所有人拍桌而起。“這是世界通識,是只要文明人都不允許的野蠻行為。為籌措財源,居然要獵殺大象出售象牙,難道不是令人發指的屠殺行為?”這痞子超級沒水准!
  “我只覺得是屁話一堆。”總不能他先動手吧?万一這些沒品的毛頭小子向那女人告狀,他就慘了。
  今天是那女人的表親聯誼會,那女人照例又沒告訴他,是他剛剛打手机約她吃飯,听到這些死小子猖狂的笑聲才知道。
  所以就算是她的表親聯誼會、就算他們餐敘時間已經到尾聲,他也顧不了那么多,惱火得硬要來。從今以后,他要主動介入她的生活圈,不再只在她容許的范圍內走來走去,跟瘋子一樣。
  一堆文明世界呵護出來的玉面書生互相按捺著,忍下蠻干一場的沖動,溫文有禮地咬牙繃聲道:“說啊,什么叫屁話?”
  “屁話大概就是,你們這些不是身受其害的人,活得太幸福,所以能夠輕松的坐在這里只出一張嘴。”一對七,怎么看都是以多欺少,的死小子們理虧,嘿嘿。
  “你說什么屁話?!”七個人沖脫文明的枷鎖,團團圍向他,惡勢力在阿野周身火速蔓延、擴散。
  阿野保持一派君子風度,不与他們一般見識,表情容忍的拍開揪住他領間那只怪爪,起身准備离席。
  “把話說清楚才可以走!”
  “人道關怀就是屁話,這樣清楚了嗎?”阿野冷笑著雙手插進褲袋,一腳踹開擋路的小伙子,偏頭閃過一拳,并迅雷般回敬一記猛拳,撂倒一個。
  “他媽的!”
  “拿人道關怀破坏生態平衡就是屁話,懂嗎?”矮身閃過一踢,長腳前一掃、后一踹,又解決一個。
  “跑到這里來撒——”悶哼一聲,拳頭停在半空中,腹部倏然中拳的人抱著肚子向后軟倒上哼哼哎哎個不歇。
  其他血气方剛的小伙子喊紅了眼,一個接一個扑上去。
  嬌生慣養的飼料雞終究不敵放山雞,不管几只都不敵,腳程永遠追不上擅打野食的野腳雞。鮮有實戰經驗的七個人亂成一團,拳頭亂飛、長腳亂踹,一個失手還會不小心踹到自己人,卻始終打不到那個以逸待勞的人。
  阿野冷靜應戰,輕松的閃來躲去,雙手插回口袋不再輕易出手,像在等待什么。對方被逼得陣腳大亂,開始虛張聲勢地狂吼狂叫。
  幽沉的眼光一晃,阿野令人猝不及防的忽然出拳如雨,左鉤、右鉤,規律揮出的鐵拳既快又准,卻不規律地出拳向各個方位,不到十分鐘,他一股作气撂倒了喉嚨吼到發炎的七人。
  于是東倒西歪的包廳內,哀鴻遍野。
  不慎中了三拳的阿野臉上挂了彩,左額骨處腫了一塊,神色鷙猛地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絲。
  “不賣象牙籌錢,你們要幫忙養那些因人為不當干預導致數量激增,危害到當地人生存的龐大象群啊?還是變賣家產,用你們高貴的人道情怀傾家蕩產贊助他們?不屠象,屠人就比較文明嗎?”他伸舌舔去嘴角的血絲,粗喘的气息漸漸勻和了。“以生活在富裕環境下訂出的高標准,去要求三餐不繼的貧窮國家遵守你們無聊的游戲規則,這就是天大的屁話。各位慢慢哎,我出去發達四肢,不必起來送了。”
  語畢,阿野伸展四肢,抓起外套懶懶走了出去,甩下一干臉色青紫交加的文明男士。
  如果今天心情很好,他不會動手,廢話也不會那么多,偏偏他今天心情爛透了!……管他人道怎樣?生態會不會因為雞婆的人太多而滅絕,那干他屁事!反正生態滅絕前,人類一定會因為各种狗屁倒灶的事自相殘殺而先滅种。自己都管不好,管到其他物种去,吃飽太閒,有病!
  站在另一扇門觀戰許久的女人走了進來,伸手擰住其中一個不甘心起身想追去的男人耳朵,溫和的笑聲隱有綿柔的陰冷之气。
  “怎么,拳頭挨得不夠多呀?覺得挨得不夠,老娘現在很閒,奉陪到底。”
  “大表姊?!”
  回頭一看是親族中最具身分地位,對表兄弟從來不假辭色、特別關照的趙心琦,耳朵被擰疼的男人与地上几個表兄弟臉色登時刷白變灰,像闖下禍事的小孩各自乖乖地收拾起殘局。
  “要不要老娘告訴你們几個不成材的跌股家伙,什么叫屁話?”趙心琦親切地問道。
  一時間,所有大惊失色的人皆饑腸轤轤,跳坐下來猛夾菜、勤舀湯。席間上高談闊論聲不見,只留碗筷碰撞聲。
  扁得好,大快人心……這小子和當年一樣性格,小欣的眼光不賴、不賴……
  趙心琦笑呼呼地掩嘴踱出。
  “叫你不要亂碰,你听不懂國語啊!”
  “臭小子!敢對老娘大呼小叫!老娘三十八歲,報上你的歲數來!”
  “三十八歲了不起啊!我二十六歲,怎樣!”
  花欣疲憊的揉撫額角,和其他兩位表姊自動退居客廳的一角泡茶。
  她猛灌老人茶提振精神,邊無能為力的靜候那兩個同屬大炮型的男女火力催發完。他們用相當于火箭發射升空的高分貝互吼!已經十几分鐘,炮聲隆隆地轟得她漸感耳鳴、頭昏。
  為了后天水笙要去日本洽公,她們忙著營運企畫書和各項成本提列,腦力激湯了一個月,几乎天天失眠,而現在這兩個人的行為對雙眼起紅霧的她簡直是酷刑。
  “小欣,你看看,我被這混蛋死小子气死了……你看,交個年紀小的,就是難溝通。同輩男生的心智年齡已經小同輩女生三歲,你現在交個小你兩歲的,不等于心智年齡小你六歲。六歲相當于一個國小學程的差距。”趙心琦尋求表妹的認同。
  “表姊……”她何必故意挑他的痛處踩嘛,他們昨晚吵架到今天還有點不太愉快,她等下還要安撫他的情緒呢,表姊惟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實在……
  花欣無力的哀吟被火气更旺的男朋友吼斷。
  “姓趙的女人,你有完沒完!兩歲就兩歲,膨脹三倍你會比較爽嗎?還生理心理,這种事有什么好做文章?你無聊!”
  “死小子,敢罵老娘無聊!你不想想當年是誰救回你這條賤命的,醫好你的過敏症的!”趙心琦嘴巴大剌剌罵著,著火的眼神卻閃爍欣賞的光芒。
  剛剛這小子過馬路時,明知全身會發痒,還是背著她行動不便的老媽媽過來了,完全自動自發……念及老媽媽疼這丫頭入骨,對小子印象也很好,她做做公德,助他一把,把所有橫亙在他和小丫頭間的問題一次逼絕了,以后就不會再有干扰。
  “哪有醫好?!”警覺的与對方保持一定距离,阿野眼尖瞄到牆角的球棒,探手一抓、一抵,立刻將那只從進門就嘰哩呱啦猛挑他毛病的老母雞,牢牢抵在一臂遠。”你那种醫法,要不是我太堅強,早被你醫死了。有沒有搞錯,到底是誰幫誰啊?……你不要再靠近我!敬你長我三十六歲,我懶得鳥你……”
  “停、停、停!死小子,你不只心理有障礙,還有數字障礙啊!三十八減二十六,不過才十二歲,哪來的三十六?你給老娘說清楚!”即將跨入中年已經烏云密布,這小子不僅讓她跳過中年,還直接老到古來稀之齡,哪個女人能忍受這种天大的屈辱?!
  “你得了選擇性失憶症啊,不會失憶得太离譜嗎?你忘了乘上兩分鐘前自己說的三倍心智歲數了。”阿野沒好气的反將她一軍。
  “你……你……天兵轉世啊!”
  “我還天將咧。”擱好球棒,他怏怏不樂地抓起西裝外套。
  花欣和其他兩位負責旁觀的表姊笑岔了气。
  “年紀小的男生就是這么幼椎,不可理喻,說一句回一句,不夠穩重成熟。”趙心琦嘴上罵著,瞳底的笑意卻隱藏不住,喘著气跌坐在表妹身側。
  “年紀大的女人也有自以為是的盲點,照你的邏輯推算,啞巴最穩重。”阿野搞不懂這女人怎么回事,她的態度明明和她那些嬌生慣養的表弟惡意的挑釁不一樣。“年紀大就了不起?還不是一顆腦袋一顆心?”
  “求求你饒了我……”
  花欣捂住表姊蠕動的嘴,代男友討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心情爛到不能再爛的阿野拉起。“你明天要上班,該走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么不受歡迎,她的親戚不喜歡他,讓他很介意。
  趙氏三妹心滿意足的恭立玄關送客。
  出門前,眼光极挑的三姊妹偷偷對表妹豎起拇指,花欣一點也不開心,因為她這口子气炸了,安撫捉狂的老虎是很累人的事,尤其她現在又沒什么气力。
  難得气頭上的他還會顧及她面子,和表姊們禮貌性頷首道別,雖然一張臉臭得跟什么一樣。
  好涼……初夏的夜晚,居然出現初春的料峭。
  深藍色西裝外套适時披在花欣瑟縮的肩頭,她揚眸,窩心地瞅住一臉不悅的阿野。
  “不要介意,其實表姊很喜歡你。”她笑著將手探進他肘彎,膩近他,柔聲撫慰他怒怨不平的心。
  “她那种表現方式叫喜歡哦?不喜歡是不是就直接拿刀砍了?”阿野繃硬的面容終于柔化。
  “你生气啦?”花欣輕笑出聲。兩人有默契的放慢腳步,在涼夏的靜夜悠然散著步。
  “有一點。”
  “剛剛忘了向表姊拿ok繃。”花欣抬手溫柔地碰了碰他烏青的顴骨和嘴巴。
  “不用了,我沒那么嬌貴。告訴你,其實我是……故意激他們來打我的。”經過下午和晚上兩場激烈的對壘,阿野臉色悒郁,沒心力也不想隱瞞了。
  “表姊有告訴我了。是他們自己討打的,怪不得你。”一定是為了昨晚她被硬拖出去相親,差點慘遭強吻的事。他昨天已經把人家當沙包練拳了,今天居然……
  “沒辦法,我火大,誰教我是小你兩歲的幼稚男生。”阿野終于忍不住地沖口而出后,別開臉望著人車几稀的馬路,不讓她看見他臉上憋了一下午的烏龍气。
  他的在意全是外人逼出來的,他也不想這樣……
  “大兩歲有大兩歲的自以為是嘛。”花欣討好的搖搖他僵緊的臂彎,柔聲戲謔道。用這种方式報复她,那家子也夠絕了。
  “小兩歲有小兩歲的优點。”她不在意的逗弄音調,徹底軟化了他怒僵的臉部線條,他再三賭气地堅持。
  “本來就是啊。其實幼稚就是單純直接的意思,不夠成熟穩重表示還有人性,表姊是故意气我,才會刻意挑敏感的字眼嘔你。”花欣發揮公關的硬拗長才,配合柔和的嗓音安撫他。
  “為什么要气你?”一向做線性思考,不愛拐彎抹角的阿野直接抓重點問。
  “我……忘了。”慘了,他最近很介意這檔子事。
  “忘了她們為什么要气你?”她罕見的膽怯神色,勾出他滿心的狐疑。
  阿野干脆停下腳步,拉轉她面對自己,等她回答。
  “我忘了告訴她們我們在交往的事。”花欣怯怯一歎,硬著頭皮望向果然怒容滿面的他。這才是表姊要她面對的——他因為她的疏心而爆發的憤怒。
  阿野簡直不敢相信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竟這般無足輕重。
  气呼呼地甩開她的手,他轉身就走,步伐又大又直又快,几個跨步就把一臉歉疚的她遠遠甩在后頭。
  “你把我當什么了?!”他忍不住回頭對她咆哮。
  花欣維持緩慢的步調踱著,傷腦筋地思索該怎么作答,才能一舉冰鎮他的怒气。
  “我就這么見不得人?”憤怒的人越走,腳步越僵。他高高興興把她介紹給他那票兄弟,結果她呢?
  她的獨立自主已經讓他很不安,她不要他介入她的生活圈,他也忍耐照辦,結果現在他得到什么?她一句該死的“忘了”!
  “我最近太忙,沒時間和表姊們吃飯,不是故意的……”她一向沒有主動告知的習慣,除非別人問,別人要求啊。他有沒有在她心底,這點最重要不是嗎?
  “你是忘了還有我這個男朋友的存在,還是你從來沒把我放在心底?”這四個月他到底算什么?!
  “阿野,別這樣。”
  花欣歉疚得想靠近他,被傷了心的人像刺蝟一樣憤怒的退得更遠。
  “原來你也和你那票表親一樣俗不可耐嗎?重物質、重外在,把別人鄙夷地踩在腳底下,所以你從來不會想要介紹我給你的朋友!”交往以來,所有的不滿与恐慌,被今天的刺激一再催發,加上她這最致命的一擊,阿野捉狂了。
  被人平白冤枉,花欣一點也不好受,下意識焦急的為自己辯護:“想認識她們,你可以像今天一樣告訴我啊,我沒有強迫別人接受的習慣。”
  “一定要我告訴你,你才會知道嗎?”阿野感到不可思議,心更寒了。“你們這些人思想拐來拐去,有的沒的顧忌一大堆,該注意的不注意,白疑、自私的思想一大堆,都要別人配合你們?我要配合到哪一种程度,你才會高興?!你不回家我不能問,我太關心,你覺得是多余,你根本就不讓我靠你太近,現在我還必須忍受被你不時的遺忘嗎?!我不介意單方面付出,我他媽的介意你不只不領情,還一點也不用心!這樣交往下去,有什么意思?!”
  “好!是我不對!對不起!”失眠熬去了花欣的耐性,她更受不了他咄咄逼人的態度。“我忘了,是因為我獨來獨住二十八年,也以為這輩子會永遠這樣下去,我已經准備好獨身了……”
  “你的意思是我對不起你?破坏你單身的計划?!”為自己不值的阿野勃然大怒,惡狠狠的眼神猛然刺向她。原來這半年只有他一個人白疑到极點的一頭栽進戀愛的狂熱里,她根本不想和他交住。
  “不是,我已經在調适了,只是還需要時間……”他受傷的神情讓花欣心亂如麻地替自己編織借口。
  “你廢話夠了沒?!少拿應付三歲小孩子的場面話敷衍我!自己好好想一想,你真的有盡心在調适心態嗎?四個月,不是三天!你到底有沒有認真看待我們的關系?你在意過我的感覺嗎?你覺得我讓你丟臉可以明講,我們分手啊!何必浪費彼此的時問,搞得大家這么痛苦!”
  決裂的話一出,傷害已深,兩人更難回頭了。
  花欣不僅身体累,精神也累,更不想在路邊吵架給別人當笑話看。她倔強地閉起抖顫的唇,防備的眼神滿是不被了解的痛苦。
  “很遺憾你對我信心不足,很抱歉我害你自覺不如人,受委屈了。我們的個性、思想差太多,暫時分開一陣子,彼此冷靜想想也好。”她不想鬧得這么僵……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不懂……
  “試都沒試就放棄,這就是你的決定?你一直在等我主動提分手,好讓你解脫,對吧?”阿野被傷透心,滾沸的心急遽凍結,激烈的咆哮聲驟然變冷,寒著臉,僵立在遠處冰冰冷冷地望著她。“逃走比較容易,是嗎?連吵架的時候你都不肯放真心,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一回事?!”
  沒有就不會和他交往了,為何他不懂?花欣緊繃著固執的臉,深吸一口气,快步越過他。
  阿野定定不動地任她擦身而去,瞄也不瞄她一眼,他心灰意懶的眸子在兩人交會的瞬問,死寂地投注向幽暗沒有盡頭的路尾,臉色陰郁而森寒。
  “我們才交往四個月,你用得著這么生气嗎?”花欣緩下步子,忍著沒回頭,卻忍不住想知道答案。她心底有他,這個比較重要,不是嗎?
  “是時間問題嗎?不是你的心態出問題?”整個人被掏空,也暫時將他被扯得很痛的心冰封,凜著酷寒的神色,從冰冷的鼻尖哼出殘忍的嗤聲。
  “我不想在這里跟你吵架。”動了气的花欣攫緊外套,語气极為容忍。
  什么時候她還來這套!阿野徹徹底底捉狂了。
  “你愛怎樣就怎樣,隨便你!老子絕不會再甩你了!”決絕的撂下話,阿野陰寒的眸子更冷更沉,開步朝另一頭走去,与她背道而行,兩人的距离越拉越速。
  這是相戀四個月以來,他頭一次約會完沒親自送她到家門口。花欣戀戀不舍的摸著他遺留在她肩上的外套,心底掙扎、猶豫了許久,終于回頭看他。
  悵然若失地凝注那個漸行漸遠的瘦削背影,她煩悶的胸臆間充塞著強烈的失落与迷惘,沖動得差點喚住他,卻拉不下同樣被刺傷的自尊,也气他扭曲她的情感,將她數落得如此不堪。
  這樣是不是比較好?這段預期外的戀情,起初她真的不熱中,處于被動狀態。但是隨著相處日深,感覺漸漸變了,她也漸漸把他融入生活,現在卻……難道預期外的忽來,也會在預期外忽去……
  無論如何,目前他們需要時間冷靜心情,而不是毫無意義的逞口舌之快,把對方當死敵般相互攻許,血淋淋地撕裂彼此,直鬧到感情再也不能修复,兩相俱傷為止……她不要這樣……
  逐漸被黑暗吞噬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這層認知嚴重地傾斜花欣自以為安穩的世界,惊慌了她的心。
  她真的不知道她的獨立已經造成他的不安,非常不安,而她竟完全沒感覺到……是不是如他所說,她活得太自我,對他不夠在乎,隱隱約約的將他排除在外……
  看不到他了……
  安全的世界傾瞬間失去支柱,片片崩塌,著慌的淚水迷蒙了她眼睫,滾落暖暖包裹著她的西裝外套。她焦心的舉步想追,雙腳卻羞慚得邁不開。
  直到這一瞬才知道,寄托在他身上的感情已經多得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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