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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佟青露披著晨霜信步上山。一路行來,她原本郁悶的心,已逐漸被滿山碧綠襯著粉紫,及偶爾夾雜著橙黃的花田,取悅得笑眼盈盈,心情為之舒爽。
  “老伯,早安。”她的笑眼突然被斜前方清耀的人影吸引。原以為自己孤單行于蒼茫大地,沒想到天剛破曉,花田里已經有位老伯在工作了。鄉下人果然勤奮。
  蹲身于花圃中央專心工作的瘦小老叟,听到這輕柔的問候聲,不禁側過頭。
  “早。”他露出和煦親切的笑容。
  “老伯,這是什么花,好香哦!”佟青露傻愣在綿延數里的紫色花海前,艷惊不已。老天,放眼望去全是一畦畦嬌艷欲滴的花田,她不知道這里盛產花卉。
  “鳶尾花。”老人家笑容可掬地拎起一大把花束,起身遲緩地朝她挪近。
  “哇啊!不得了了,高級花材耶!”佟青露夸張地贊歎了一聲。
  老人家清瘦的臉龐綻著開心的笑意,不再只是表面的應對。
  “小姐打哪來的?”很活潑的女孩。
  “我是活得很打拚台北人,名叫佟青露。老伯,請多多指教。”放下大包、小包行李,佟青露趨上前,微笑地接過老人家遞來的大把花束。“這一大束花真的要給我嗎?這种花材听說很貴的。”她抱著花,笑得十分開心。
  “一把要不了几文錢的。”老人家莞爾一笑,睿智精明的眸光被她無形中流露的高雅气質所吸引。
  “謝謝老伯。”她滿心感激,柔媚的笑容燦爛可人。
  “你到這儿來是觀光?”他和善地問道。
  “被老爸放逐到這儿依親,順便反省。”佟青露環顧奼紫嫣紅的山巒數眼,不覺納悶。“這里的居民以种花為生嗎?”滿山滿谷的花,真美呵﹗
  “不盡然。”老人家背著手,反身佝僂地走回花田里。“你到這儿要依誰的親?”
  “我阿姨在這儿開了一家小餐館。”佟青露邊將長發綰成髻,邊隨老人家走上田埂。“我可以沉默地留在這里看老伯工作嗎?”她撒嬌地要求,彷佛兩人是熟識多年的忘年之交,而非初次相見。
  “你的腿沒有保護會被割傷。□老人家將采好的花小心翼翼地放進水桶里,關心地叮嚀。“這里的蚊虫不少。”
  “沒關系,反正不會留下疤痕。”佟青露笑容面滿地擺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洒脫。她見老人家提起放滿鳶尾花的水桶准備起身,在确定花束的重量不致對瘦小的老人造成威脅后,才放心轉回馬路。
  一大一小說說笑笑,沿著青翠中泛紫意的山谷漫步,踱向樊家小鎮。
  “邱瀋和邱伯就是你要依的親嗎?”鎮上只有這么一家象樣的餐館,應該是了。
  “老伯好厲害,一定是我阿姨的餐館在樊家小鎮很有名。”她惊詫道。
  這座高山小鎮,小時候她曾經來過一次。她記得當時小鎮的人口數并不多,彼此熟識實不足為奇。再說阿姨自嫁給姨丈后便定居在這儿,少說有二十來年了,這儿的居民不認識她的,可能只有剛出生的小孩。
  古老小鎮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和摧殘,淳朴依舊否?那具有地方特色的三合院和四合院古厝,還存在嗎?不可能全然沒變吧?若依循社會變遷的腳步來看,人口外移鐵定是不可避免的趨勢,那么往后她住在這儿的時光,肯定是优閒而不匆促,靜謐中寫滿恬淡。
  好個怡情養性的好地方,老爸可能將她的妙齡記顛倒成五十二歲了。佟青露諷刺地思忖。
  “邱伯兩夫妻人緣很好,手藝也的确不錯。”老人家誠摯的稱贊聲,倏地拉回她飄遠的思緒。
  “千万別當面告訴我阿姨,她很容易得意志形的。”佟青露賊兮兮地悄聲警告。
  老人家被她生動的小臉逗得再次朗聲大笑。這女孩气質高雅,容貌端麗,舉手投足間往往帶著一种引人贊歎的优雅,然而她卻像是不愿束縛在良好的教養下一樣,選擇以隨心所欲的笑話戲耍人生。
  “別走了,我們坐在這里等車來。”老人家指指路旁由大石頭雕琢而成的長椅。“從這里走到鎮上至少要二十分鐘,坐車比較快。”
  “我該怎么稱呼老伯?”佟青露笑吟吟地偎他而坐,与老人越聊越投緣。
  “敝姓樊。”老人家饒富興味地瞧著她,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
  “樊家小鎮創立人的后代?”她不負眾望地高揚起眉回瞥,神態是調侃多于惊訝。不會錯了,老人家渾身上下彌漫著一股非凡的气度和風范,非尋常百姓所有。她當了三年空姐,閱人也算無數,什么樣的人該是什么的背景,她向來能掌握到八、九分。何況樊家小鎮是依姓氏聚居,烜赫的樊家人世代居于此,据說別無分號。
  樊家名下的產業不僅是那座几乎是燙金的農場,也是南投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和“縱橫物流”的老板。哇,一上山就遇到“貴人”,她要發了。
  “叫我樊爸就好。”老人家和善的臉不曾流露半點豪門巨賈的粗气,始終維持一派紳士笑容。
  “那輛气派的勞斯萊斯就是樊爸等的公車嗎?”佟青露的嘴突然戲謔地朝右邊努了努,但見地平線的盡頭有輛气派的大房車穩穩開來。
  難怪阿姨几次敬畏地提起高貴而且很貴的樊家宅第,和那座遠近馳名的樊家農場時,雙眼便會不自覺綻放灼熱的精光。原來這家子的錢真的很多,而且多得怕別人不知道一樣,才會在這种淳朴小鎮購置這种豪華名車。
  “御軍……他是我大儿子,他怕我們兩老坐小車不舒服,才會買了這么輛招搖的車子。我也覺得它不屬于這里。”老人對她的嘲弄投以幽默的無奈。
  “想必令郎很孝順。”樊御軍這個名字被阿姨挂在嘴邊,贊美复贊美。若依阿姨屢次提起這人那興奮异常瀕臨瘋狂的口吻,他簡直就是阿波羅再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不完美。“既然有人來接樊爸,我就不作陪了。樊爸,后會有期了。”佟青露一見來車駛近,便快快樂樂繼續散她的步、觀她的風景去。
  “青露。”老人家驀地喊住她。
  佟青露停在几步外,納悶地回眸,這一回眸她适巧与步出車外的偉岸男子打了個照面。
  “嗨!”她風情万种想審視阿波羅,卻見這位太陽神輕輕淡淡點了一下頭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拿過老人家的花,便朝后座走去。他冷淡的態度,可激起了佟青露捉弄人的興致了。“樊爸,你的儿子和你一樣帥耶!他娶妻了沒?”她嗲聲嗲气,妖嬈嫵媚地踅回。
  “沒有。”老人家半認真半配合地搖頭。“這孩子眼光太高,始終找不到合意的女孩。你有沒有興趣應征這個缺?”
  樊御軍打開后座放好花,沉穩緘默地走回前座,那始終從容不迫的態度,沉靜自在得根本不當兩人的戲語是一回事。
  “我有興趣,可惜令公子沒興趣。”她長得真有那么惊世駭俗嗎?不會吧!三天前還有個人著迷于她的美麗,對她上下其手。
  “該回去了。”樊御軍攙扶起老人家,對她嬌媚的吟歎無動于衷。
  “多加把勁,他就是你的了。”老人家杵在車門明目張膽地鼓勵著,那亮閃閃的眸光似乎在告訴世人,他已將她的捉弄帶入另一個非玩笑的認真層面。
  “真的嗎﹖”佟青露歡欣地打量樊御軍,故意不去理會老人家眼中熠熠閃動的光芒。“我真的有希望嗎?”不動如山,他也太穩重了吧!
  “加油!”老人家含著慈祥的笑容,無比認真地打气。
  “媽在等你用早餐。”樊御軍等在一旁,不急不躁地提醒父親。
  樊家的事業果真繁重,這位樊家大少,竟然像剛出土的千年木乃伊,忘了喜怒哀樂是怎么回事似的,板了張沒表情的臉。還俊逸非凡哩!嘖。
  “樊爸,我看我沒那個福分當你的大媳婦了,你還有沒有別的儿子?”佟青露越看越覺得表情木然的樊御軍很有趣,不禁咯笑出聲。
  “我還有個儿子叫子奕,一個女儿叫……”
  “爸,我們已經耽誤太久了。”樊御軍輕率地打斷話,贏得樊老先生一記不悅的白眼。
  佟青露將那記警告瞧得分明,再看樊御軍一臉受教的模樣,忍不住仰頭大笑。天啊!他的家教可真嚴。看一個冷靜得教人喘不過气來的大男人被訓,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噢!可怜的軍軍。大笑方歇,她突然意識到家教甚嚴的樊家父子岑寂地望著白己。
  “對不起,我知道這种笑法很猖狂,請原諒我的失禮。”优雅地攏攏被風拂亂的發髻,她的笑意猶濃。想必對謙恭和气的樊老先生來說,她的大笑顯得輕率,嘴巴開得可能稍微大了點。
  “青露,你跟我們一起坐車回去,女孩子家單獨走山路不太安全。”老人家不以為意地笑開了臉,不想放她一個人。
  “我有這個榮幸嗎?”她備感榮寵地詢問遠眺他方的樊家少爺。
  “上車。”悠悠哉哉拉回心神,樊御軍那四處游走的黑眸突然無預警地對上佟青露,決定接受她的挑釁。
  他這突發的舉動,冷不防地惊扰了佟青露平靜多年的心房。
  “我只是開玩笑的,謝謝你們的好意。”她局促不安地調開眼神,閃爍不定的視線在接触到老人溫和的笑容時,自然而然堆滿溫柔,連笑容的甜度也在不知不覺中加深。“樊爸,很高興認識你,有空記得來捧阿姨的場。”她快樂地擺擺手。
  “最近的治安不太好,這樣好嗎?”老人家若有所思地凝視遠去的人。
  “她不是小孩子了。”樊御軍扶老人就座后,漫不經心地移進駕駛座,發車上路。她讓他等了那么久才來,听到他的名字居然像不認識?
  車子行經佟青露時,她放下行李,捧著几乎淹沒自己的花束,開開心心地揮手道別。在人車交錯的剎那間,她彷佛看見樊御軍那雙深沉的眼眸定定地駐足在自己臉上,一瞬也不瞬凝望著,像在找尋些什么……
         ※        ※         ※
  “青露——”向晚時分,邱嬸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盡情扯開嗓門地朝透天厝吆喝著。
  “哦……”
  “青露,起床了。”丟不丟臉啊!現在已經六點了,她還在睡。
  “嗯……”佟青露呢喃不清。
  “佟青露,再不起床,我要發火了。”大姊是怎么教小孩的,居然這樣放縱她?
  “嗯……”佟青露懶洋洋地翻身,身子才側過去,人就跟著掉下床。經過惊天動地的一摔,她總算徹底的清醒了。
  “青露!”樓下的邱嬸喊得肝火冉冉上升。
  “你不是說她大清早走了兩、三個小時的山路,才到這儿的。她一定很胭才會睡午覺,你就別吵她了。”邱伯走出餐廳,极力安撫老婆。
  住家緊鄰著餐廳就是有這种坏處,無法混水摸魚。他暗歎。
  “現在睡足了,晚上就會失眠。日夜顛倒很傷身体的,你懂什么?”邱嬸不悅地丟了記衛生眼給老公。“青露,還不快下來!”
  佟青露編好發辮,隨意換了件無袖連身短裙,飄飄然步下樓,睡眼惺忪。
  “我很會睡的,阿姨不用擔心啦!”她慵懶地舒展身体,走到室外。“倒是你,嗓音越來越洪亮,越老精神越好,好讓人羡慕哦!”她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貪嘴。”邱嬸端不住怒容,一把抓她入怀,又愛又怜地擁得她喘不過气。
  青露是個典型的气質美女,任何不雅的舉止行為,只要由她表現出來,便會多了那么點与眾不同的优雅,她就是有辦法化粗俗為高雅。有人說環境造就气質,她卻以為“麗質天生”;不然佟家這些女孩們怎會性格各异。
  “青露。”邱伯看著個頭、体型都差之千里的姨甥,微微笑瞇了原就不大的眼睛。
  “姨丈!”佟青露看到佇立在餐館門口的人,忽然又叫又笑,飛身扑進他壯碩的怀里。“下午來的時候沒看見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一點都不關心我。”
  “鎮上有人家嫁女儿,叫了外燴,我送過去,順便幫忙。”他笑呵呵。
  “你和阿姨又不缺錢用,不要辦外燴了,好辛苦的。”佟青露嬌嗔地要求。“叫表哥們快點結婚生几個孩子回來讓你們玩好了。”阿姨只生兩個儿子,現都已成年留學美國和英國,少有時間回來。
  這間開了四、五年的老店,不僅裝潢獨樹一格,就連餐點之精致美味也是眾所周知。餐館里除了中西式便餐外,還兼賣下午茶及點心、飲料,阿姨把PUB的特色都帶進樊家小鎮了。
  “我才不要帶小孩,他們有辦法生就得自己帶。老了還要去伺候人,我可不干。”邱嬸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什么含飴弄孫,她才不信那一套。辛苦了大半輩子,現在好不容易有空了,她想過几年清閒的好日子,不再有責任和壓力。
  “你現在就不算在伺候人?”佟青露兜著矮自己一截的阿姨,既媚且皮地揚起柳眉,瞟了瞟爬滿葛藤的小餐館。
  “不算,烹煮是我的興趣。當興趣轉變為職業又沒有經濟負擔時,那便是人生一大樂事了。”邱嬸眉開眼笑地看著老伴,“何況,我和老伴興趣相投,對這里的人又有一种深切的情感,為老朋友服務不算伺候。”
  “姨丈,你看阿姨是不是又在暗示我什么了?”佟青露挽著邱伯,拉著邱嬸,三人那股親熱的模樣,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是他們捧在手心細細呵護的寶貝女儿。
  “阿姨擔心你男朋友太多,名聲太坏,以后嫁不出去。”想起她像花蝴蝶,男友一個換過一個,邱嬸突然气呼呼地扠著腰。
  “我沒有。”佟青露嬌滴滴地輕嚷,震惊极了。“那些謠言都是愛不到我的人無地放矢,其實我是很專情的。阿姨,你不要听信讒言,浮云可蔽日啊!大人。”
  邱伯捂著嘴偷笑,圓滾滾的肚子抖啊抖的。
  “你專情?!”邱嬸的嗓音驀然高了八度。“每回上台北,就看到不同的男人接你出去……”
  “那些都是同事和朋友。相逢自是有緣,大家偶爾出去喝個荼、聊個天,沒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姨丈,你說對不對?”她輕描淡寫,三兩下便把棘手的難題丟給忍著笑的邱伯。
  “老邱,你敢把她寵坏?”邱嬸橫眉豎眼,肅殺地瞪著丈夫。
  “阿姨……”佟青露碰碰她,低聲撒嬌。“別這樣嘛!我這么甜蜜可人,要姨丈不寵我,你不是在刁難人嗎?”
  邱伯忍不住縱聲大笑,惹來老婆几記好笑又好气的白眼。
  “老板,你們小姐應付不來了。”餐館里面有人捺不住性子,跑出來抱怨著。
  “對不起,馬上來。鈴音忙不過來,我先進去了,你們慢慢抬杠。”邱伯顫笑不止,乘机開溜。
  “我也去幫忙。”佟青露轉身欲溜之大吉,卻被了然于心的邱嬸硬拉了回來。
  “今天有鈴音來幫忙,你不用擔心。”邱嬸拽著她,走進布置溫馨、典雅的小餐館里;但見室內人聲雜沸,座無虛席,輕柔的爵士樂淡淡地流泄其中。
  “客滿耶!”佟青露詫异地隨她走向臨窗角落。這個僻靜的角落,被刻意區隔喧嘩的木板隔离,自成一個安謐且舒适的小天地,視野、采光均佳,卻奇怪地空著。“為什么不讓客人坐這里,這里還容納得了四個人。”剛才她明明注意到几位客人來了又走。
  “這里是保留座。”邱嬸推她落坐。
  “不會是你心儀什么人,背叛我可怜的姨丈吧?”她好笑地拿起菜單。
  “少耍嘴皮子。青露,你心里還惦著那個沒心肝的孩子嗎?”邱嬸肅穆地板著臉。
  “哪個沒心肝的孩子?”佟青露納悶地放下菜單。
  “就是移情別戀那個。”邱瀋知道這几年她一直郁郁寡歡,表面上是洒脫、爽朗,暗地里不知流過多少缸淚。
  “沒有。”老天,又來了。她知道阿姨很擔心這檔子事,事實上不止是阿姨,連她的母親和妹妹們也都很擔心。真不明白,難道她的輕愁清清楚楚映在臉上嗎?
  沒有就是有。“別騙阿姨了,你分明常常發呆。”這孩子就是死心眼,才會男友一個換過一個,不肯定下來。
  “偶爾看飛机就叫發呆,就表示我忘不了舊情人?哪有這种事!我只是活動筋骨而已。”她們也太緊張了吧!成天神經兮兮的。
  “別駁辯。你以為表面上裝花心,就可以騙過全世界啊!阿姨把你當女儿在疼,你的性子如何我可是清楚得很。”邱嬸篤定的音調,容不得反對聲浪般的強硬。
  “阿姨……”佟青露甚是無力。“我要怎么說你們才肯放過我?”解釋了三年,很累耶!她們就不能饒了她,讓她快樂寫意地過她的日子嗎?
  “你定下來,認認真真談個戀愛,阿姨就相信你。”邱嬸期盼地抓過她的手,語帶強制。
  “要多認真你才肯相信?”真服了阿姨,居然拋下客人在這儿和她討論這個問題,錢夠用也不是這么率性法。“我每個戀愛都談得很認真啊!”
  “你至少要給人家半年的時間。”經過大姊的一番資料匯整,她發現這些年來青露交往的男人都不超過三個月。正因為她心性不定,她們才會更加确定她對那個負心漢始終無法忘清。
  “半年就可以滿足你們啦?”侈青露不雅地嗤笑出聲。“我還以為要步入禮堂,穿白紗給你們看呢!”
  “如果能盡快看你披上白紗,那是最好不過。”邱嬸寵溺的語气里填滿渴望。“阿姨希望你幸福,卻不希望你為了結婚而結婚。”
  “所以只要我努力過,結果達不到你們所要的,你們也能坦然接受?”表面上大家都可以做得很漂亮,背地里誰也沒那根洒脫的骨頭。看了三年,听了一千多個日子的嘮叨,她的心得可是比誰都多。
  “當然,我們又不是老古板。”青露那种怀疑的笑眼是什么意思?怀疑她的人格啊!“那种薄幸沒福分的孩子,不值得你挂念,阿姨不准你再想他。”邱嬸鼓起胸膛,祭出長者的威嚴。
  佟青露的笑容倏然隱去。她們哪里知道她們以為的男人早已經被她清出腦海,不留半點余渣。她惦記著的其實是那個很陌生又很親密的……
  “御軍少爺。”邱嬸突然伸長脖子,熱情地咧嘴而笑。
  背向著門口的佟青露,因回憶而激蕩的心被這聲突如其來的招呼聲喊亂了數拍。
  “青露,快讓座。”起身已有數秒的邱嬸,拍拍呆愕的外甥女。
  佟青露很快地調整好心情,笑容燦爛地迎視走到她身邊的人。
  “她是?”眉清目秀的樊子奕推開高他有半顆頭的樊御軍,緊瞅著佟青露瞧。
  “我外甥女,青露。”邱嬸客气地替他們介紹。“青露,他們是樊家大少爺和二少爺。”見花就采的樊子奕八成又在打青露的鬼主意。
  “阿姨,現在又不是民國初年,哪來的少爺來、少爺去的,听了真難過。”佟青露起身和樊子奕易了位,嘴角含著抹諷刺。
  “青露……”邱嬸低聲警告。
  樊御軍心不在焉地瞥了她一眼,態度疏离地移進靠窗的位子,靜靜抽起煙來。樊子奕見狀,馬上大大地咧開嘴,丟給佟青露討好的璨笑,彷佛想將其兄稍嫌不足的熱情全攬上身。
  “我叫樊子奕,你叫我子奕就好。我可以叫你青露嗎?”他一股親熱勁,努力想討好美人。
  “當然。”佟青露回樊子奕粲然一笑。他是個油嘴滑舌的典型大少代表,太過矯情,還是樊御軍夠味。佟青露對樊御軍气定神閒的樣子起了莫名的贊賞。“我要去廚房幫忙了,失陪,諸位。”
  樊御軍身上有股凌駕于眾人之上的气勢,沉穩、自信,不至于咄咄逼人。包容于外的是內斂使然的成熟風采,雖耀眼奪人,卻帶著絲虛無縹緲的憂郁。和這位不苟言笑的大少爺談戀愛的感覺是什么滋味?謎樣的他會愛人嗎?遠觀著人群,刻意与人保持一段距离的人,會有動情的時候嗎?很難想象。佟青露饒富興味地微笑著。
  “御軍哥,子奕哥……”一個活潑的長發女孩興奮地沖了過來,不小心擦撞了佟青露。女孩敷衍地道了歉,深刻著迷戀的小臉沒一刻离得開樊家兄弟。
  她怕是對誰著了迷了?佟青露揉著發疼的手臂,不以為意地走向廚房。看那女孩不過十八、九歲,想必是英俊可親的樊家二少最忠實的崇拜者。
         ※        ※         ※
  “找我出來做什么?”樊御軍吃完最后一口飯,炯亮的黑眸冷不防掃向弟弟。
  “聊天啊!”樊子奕皮笑肉不笑,妒恨地瞪著對座的人。相對于兄長沉著的態度和淡漠英武的外表,相貌英俊、一派瀟洒的他,硬是被比得連初出校門的青澀畢業生還不如。
  有這么個优秀、干練的兄弟,他就必須有處處被比較的体認。比較的陰影几乎伴他成長,兩人從頭被比到腳,從學校比到職場,大家無一不比,他也無一不輸。處處不如人的怨恨,隨著年歲的增長已有爆發的跡象。他不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但鐵定是接近了。
  真不懂哥的生意頭腦生自何方?也不懂他的眼光為何總是獨到?他經手的企業,不論是瀕臨破產或瓦解都好,只要他肯,他絕對有起死回生的本領。樊御軍只手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操控他想要的一切。樊子奕气自己總是這么听說。
  “聊什么?”拿紙巾拭了拭嘴,樊御軍慢條斯理半抬起頭。
  “我的天啊!”樊子奕裝模作樣地大叫;夸張的樣子是做到了,嘶咆的聲音卻為了樊家的名望不敢大聲喊出。“哥,你不過才大我六歲,我們之間的代溝有那么深嗎?”他很努力想堆起笑容,無奈不愉快的回憶太過鮮明,平复不了他憤慨的心。
  “到底是什么事?”樊御軍淡然地拿出煙,叼著。
  “你就料定我是來向你求救的?”他難道都不會有惊慌失措的時候嗎?有人一出生就學會自制冷靜嗎?
  “我從沒這么以為過。”倒了第二杯餐后酒,樊御軍輕輕晃動紅色酒液。
  “我要……我要調頭寸。”他一定知道了。樊子奕硬著聲音,為自己必須低聲下气備感恥辱。
  “多少?”
  “三千万。如果不是昨天被跳了一張五千万的票,公司的資金也不會臨時周轉不過來……”樊子奕盡量想云淡風清地甩脫那副不成材的大枷鎖。
  “回去開給你。”樊御軍不曾皺眉也未曾細問,僅是側身打開窗子,煙一口口閒散地抽,彷佛對方是什么樣的個性他的心里早有數。
  “你一定認為我很不長進。”他那副知之甚詳的模樣讓樊子奕的自制瞬間崩潰,他沉不住气地質問。“當年是我要求出任“縱橫物流”的總經理,把經營不善的農場丟給你收拾爛攤子。你不吭半句接了下來,還把破殘的農場發展成國際知名的農場。而當年聲勢如虹、利潤丰盈的“縱橫物流”卻在我手中蕭條,營業狀況越來越差。好歹我們兄弟一場,你就不能指點一下我嗎?”說到后來,他几乎是遷怒了。
  “經營不下去就先撤掉几個點,取消貨舖得不好的中盤商及零售商,加強配貨效率,鞏固好形象。目前适合守成,不适合擴張,取消和“連祥”的大陸投資計畫,那家公司的財務狀況不如表面的好。”樊御軍舒緩地點出公司經營不善的困難點,好象他才是公司的決策者。
  樊子奕被他針針見血的指教,羞得無地自容。““連祥”開了三十年,信譽卓越。你別胡亂臆測。”
  “跌倒再爬起,腳步沒站穩前別妄想高飛。”他平淡地勸告。
  “誰說現在不适合擴張,是你太過保守,不敢放手做。我也不承認自己跌倒過。”樊子奕臉紅脖子粗,极力辯駁。
  樊御軍靜默地凝視他,深邃的眸子不帶任何暗示,僅是瞧著,直瞧到樊子奕心頭打顫,才捻熄煙起身。
  “該長大了,小弟。”离去前,他若有所思地摸摸樊子奕的頭頂。
  真是奇恥大辱!樊子奕呆坐在位子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憤怒的視界被猩紅的烈火遮蔽,再也看不到光明。他要掠奪樊御軍心愛的東西打擊他、傷害他,讓他嘗嘗被羞辱的滋味。再完美的圣人也會有弱點。
  适巧幫客人送餐點的佟青露,被樊子奕陰沉的模樣嚇了一跳。她環顧四周找尋那個高大的身影,卻發現原先她以為心儀樊子奕的小女孩一直繞著樊御軍打轉。對小女孩明顯流露的迷戀,他保持一派的冷靜,絲毫不放在心上。
  原來她猜錯了。佟青露好笑地瞅著樊御軍好看的側面,對他的冷靜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有個迷戀她的男子這么繞著她,她的頭鐵定會發昏,他居然無動無衷,厲害!
  突然,樊御軍側過頭對上她的笑容,他抿緊的唇淡淡、淡淡地飄出一朵如釋重負的微笑。她到底是來了。
  如釋重負?!呆愣地瞪著大門,佟青露迷惑又摸不著頭緒,不懂他离去前那抹笑容因誰而起。她左右前后看了看,益發胡涂了。這里除了她,沒有第三者在,他笑得實在詭异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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