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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喂喂喂,女儿紅……”
  “你在叫鬼啊!人家才不是什么女儿紅。”
  “是呀,她叫花凋,就是那凋謝的花儿啦!”
  “我咧花痴咧!”
  哇哈哈哈……一堆女生笑得花枝亂顫,顯然別人的痛苦就是她們的快樂。
  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將這票超世紀長舌婦的嘴巴,用布袋針縫得密不透風,讓她們連打啵都成問題。嘴里喃喃背誦著早已滾瓜爛熟的英文單字,花雕握緊抖顫的雙拳,心中發誓。
  “生气啦?別這樣嘛!囝囡人,卡穿三斗火。”趴在窗台上恥笑個沒完沒了的阿嫚,見好友下沉的臉色有抓狂的跡象,忙使眼色讓一票笑得不能自己的同學閉嘴。
  “小雕……”
  “干嘛啦!龜殼花。”花雕惱火地趴在桌面,不理她。
  “哎喲,別用那么可怕的爬虫類當成我的綽號,好惡心哦!”尤嫚玲鬧著。
  “反正你本來就很惡心了。”她軟趴趴的翻過課本。
  “不難的話很有道理,阿嫚,你要檢討一下,為什么一臉惡心相。”坐在花雕隔壁的同學拿下耳机,無比認真的說。
  “基因是天生的,又不是我能控制。”阿嫚好委屈。
  “所以呀,后大的保養就很重要了。”位于花雕后方的陳芳伊管不得大考將至,頂頂眼鏡,一副專家模樣,““伊麗姿丹”是近推出一套少女系列的保養品,效果很不錯,你可以考慮看看。”
  “啥?“伊麗姿丹”,嘿是冶米碗糕!”
  “拜托,人家陳芳伊的螞螞是“伊麗姿丹”藍鑽級的總經理,你這种不敬的問法簡直是侮辱人嘛!”
  “六十三號同學說得沒錯。”陳芳伊佯怒道:“四十二號同學,你嚴重的忽略我哦!虧咱們同窗、同寢室三載,睡在一塊、吃在一塊,情比姊妹深。”
  花雕拿起英會課本用力往臉上貼,憤怒的背過身去,不堪其扰。同窗三年,她太清楚同學們對抬杠有多著迷了。
  “沒關系,來日方長,我會好好運用未來的兩年時間深入了解五十六號同學的家庭背景。不過,在那之前,請五十六號同學先記牢本人的姓名,甚謝。”四十二號同學馬上還以顏色。
  “如此听來,就是五十六號同學不對了。”
  “什么五十六號、四十二號,你們是論斤待宰的家畜啊!”其它毒舌派依照常例,很快又一個個湊進來攪局了。
  “五十四號同學,你說那是什么話?!”被損的兩人同聲譴責。
  一時之間,教室內號碼滿天飛,嘻嘻哈哈的互諷聲帶動了沉滯的气氛。熱情奔放的女孩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活絡的聊起天來,證明考試這檔子事果然不及揭瘡疤一半重要。
  花雕被周圍的噪音轟得十分光火,即使她用力捂住雙耳也不能減輕多少。彎下身子,她憤怒的加大背誦聲以示抗議,給果沒人甩她。
  离英會段考不到五分鐘,她們竟然老神在在地舌戰了起來!
  這票神經比大條的同學論优點沒优點,講起逃課、打屁,一個比一個有心得,幸好她們都很有被當的承受力。不過,阿嫚也實在厲害,待在國貿科的時間居然比在企管科還要長。她何不干脆轉科!花雕惱得牙齒打顫。
  聊到興頭上,尤嫚玲顧不得其它,激動的將傲人的上半身探進教室內,整個人挂在窗台上。
  “啊!對了,小雕,你晚上有沒有空!”不知是哪根筋恢复靈光,她惊呼地收回視線,總算記得她不嫌路迢跑來國貿大樓的目的。
  就知道這家伙沒安好心眼!花雕假裝沒听見,身子越壓越低,直到整張臉埋進兩膝間為止。
  尤嫚玲拍了拍好友的背膀,低聲哀求,“別那么無情嘛,我保證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
  “小姐,你已經浪費我很多時間了。”
  “別這樣嘛!小雕……”阿嫚撒嬌。
  阿嫚這种毛病怎么醫不好啊!再次興匆匆地跑來,總是有的沒的先扯一堆,難怪會和她班上的同學這么投緣。花雕气悶。
  “小雕……”尤嫚玲對她冷淡的反應不以為意,反像樂在其中。
  就算花雕的無動于衷是尤嫚玲故意鬧出來的,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陳芳伊也听不下去了。
  “花難,你同學那么低聲下气,再拒絕下去就顯得你比較無情無義哦!”
  低聲下气?!鬼才知道阿嫚為什么低聲下气!
  花雕繼續無情無義背她的課文,對外界的譴責統統當成耳邊風。
  不將好姊妹拉下海不甘心似的,開始有人出聲助陣,喧鬧的人聲嫚嫚將矛頭指向花難。
  “陳芳伊的話我附議,女儿紅今天是冷酷了點。人家大老遠從企管大樓跑來這儿至少要二十分鐘,你這樣就很交代不過去了。”這位同學批判到一半,突然興奮的轉向阿嫚,“喂喂!听說那個風頭很健的楊令悠,是你們企管一年級的學生啊?”
  “對呀,他長得好帥哦!”對帥哥根本沒抵抗力的尤嫚玲,談到校內的風云人物,很快又忘記來此的目的。“他的個性很奇怪,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有人說他很任性,偏有人吃他那一套,我們班和他交情不錯的男同學說他很難搞定。不過……”她賊兮兮地漾出詭笑。
  “什么、什么?”這樣的神秘誘發了眾人的好奇心。
  “告訴你們可以,可是你們不可以告訴其它人哦!”尤嫚玲將聲音壓到最低,增加神秘感,“他家就在我家隔壁。”
  “我听到了,楊令悠就住你家隔壁!”站在最外圍的陳芳伊放聲惊呼。
  嘩!她的話立即引起連環騷動,留守教室的同學全都蜂擁而上。
  再這樣下去不是她被气瘋,就是她失去理智將這群人婆一一打昏。花雕的耐性已達极限,正在考慮行動的可能性。
  “真的嗎!楊令悠就住你家隔壁,我好羡慕哦!”
  “恁嘛卡差不多咧,也不想想自己專三了,還妄想老牛吃嫩草?”有人痴迷,自然就有人看不過去。
  “少封建了,兩歲算什么距難,愛情是沒有界線的!”
  “沒有界線,總有條件吧!人家那么帥,選擇女朋友的條件,至少要能見人吧!”
  “哦……你在暗示她長得不能見人。”
  又要開始了,這群八婆不斗嘴像會死一樣!花雕被重重人海包圍住,無法動彈,有气也爆發不成,只感到埋在雙腿間的臉熱汗直冒,呼吸困難,所幸上課鐘聲及時響起。
  一票被鐘聲惊得頭暈目眩的女孩,臉色發白,總算有了大考已至的恐慌,各自慘叫著做鳥獸散。
  捶打酸麻的腰間,花雕惱火的挺起身子。
  “上課了,你還在這干嘛?”見好友們倚在窗邊傻笑,她不禁有气。
  “安啦,我們這節是國父思想,有沒有上都沒關系。”
  可怜的國父思想老師,可怜的國父。花雕想哭又想笑,最后選檡收拾課本走入。坐在后頭的陳芳伊見狀,趁她半起身之際,一把揪住她長長的發辮,拉她回座。
  “Shit!會痛耶!”
  “啊……小雕嗲勁十足的聲音,在罵人時真是發撣到了极致,好好听。”陳芳伊陶醉至极地感歎。
  阿嫚得意地點頭,“對啊,所以我都故意惹她生气。”
  這些人有病啊!花雕臭著臉斜瞪兩人,把發辮收回胸前,斜斜起身,開溜的念頭十分強烈。
  “喂!快堵住你同學。她要逃了。”陳芳伊出聲警告,由相處三年的經驗,輕易判斷出花雕的意圖。
  尤嫚玲哪敢遲疑,下意識就橫出窗台,扑向花雕。
  早晚拆了陳芳伊這八婆!身子被緊緊地摟住,半挂在窗台,花雕邊揉頭皮邊以眸光謀殺陳芳伊。
  “你是五十五號,學人家跑那么快干麻,急著去英听教室喂蚊子啊!”陳芳伊死不改其好事的性格。“花雕的同學,我告訴你,我們英會的隨堂考分成兩批,下堂課才輪到我們后半部,你別被小雕給騙了,盡管留下。”
  “你實在是難婆得沒人可比。”花雕恨得牙痒痒的。
  “大家都是這么贊美著。”陳芳伊當之無愧。
  “阿嫚,你這种舉動很容易造成誤會,快放開啦!”感覺到腰間的手越縮越緊,花雕小火又燃,卻不知道該先教訓哪一個才好。
  “放心,這個誤會看了三年,我們已經習慣了。”陳芳伊抽空從課本后面探出頭,皮皮地笑著。
  “奇了,你怎么什么話都對得上啊!”花雕再也忍不住怒吼起來。
  “噓……”教室內其它用功的同學噓聲四起。
  “哈哈哈,你看,她原形畢露了。”拿高課本當擋箭牌的陳芳伊笑得好樂。“我說嘛,花雕的耐性怎么可能比得上我。”
  遇到這种不知痛痒的雷龍,她投降!花雕气餒地垮下雙肩,知道沒讓阿嫚說完地想說的,她永遠也得不到安宁。
  “小雕,你不要繃著臉嘛!”尤嫚玲一副可怜兮兮的樣子。
  “雕什么雕,你就不能等我們考完再來嗎?”死阿嫚,又不是不知道英文對她有多重要,欠扁的家伙。
  “不行啦!考完試你們就沒課了。你這個好動儿只要一出校門,就很難找得到。人家只是想問你晚上可不可空出來而已。”
  “知道我要打工,你還來煩我!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成天閒閒只要打扮有花枝招展等男人。
  凱子來釣就好啊!”花雕真恨自己,她沒事干嘛要認識阿嫚。
  “哎呀,不管啦!今天是阿南的生日,他那票哥儿們說要有有我,你一定要幫我。”阿嫚耍賴地嘟高嘴。
  又來了。“小姐,你讀了那么多年的書,在所學的詞匯里,難道沒有“不要”這個淺顯易懂的詞句嗎!”花雕用力拍開她纏人的手。
  “沒有啊。”阿嫚臉不紅、气不喘地承認。
  “哇,你還真是坦白耶!”花雕一臉匪夷所思。
  “不管啦,你到底要不要幫人家嘛……”阿嫚的手再次不依地繞上她的脖子。
  “我有“不要”的權利嗎?”煩死了!
  “唷呼,就知道小雕最好了,謝謝。”阿嫚熱情地賞給好友一記大大的飛吻,并朝滿臉納悶的陳芳伊擺擺手,這才心滿意足的离開。
  “喂喂喂,花雕,你到底答應她什么了!”很努力地從頭听到尾,卻完全捉不到重點的陳芳伊,好奇死了。
  花雕眼睛微瞇,回頭嘿嘿奷笑。
  “飲恨了吧?”她扮了個大鬼臉咂她。“不?告訴你!”
           ※        ※         ※
  “小雕,先來吃飯。”
  尤香琳把便當放在收銀台上,那張四十開外的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容,將她极平凡的臉孔妝點得出奇耀眼。
  三年前,尤香琳摯愛的丈夫猝死于意外,本以為這樣的青天靂霹必然擊垮眾人眼中的嬌嬌女,但誰也想不到喪事一辦完,尤香琳恢复得比誰都快。
  有一個心愛的女儿要照顧,還有三間丈夫沒日沒夜奮斗出來的便利商店待打理,她沒有時間頹喪,也不能頹喪。所以在淚痕沒能完全拭干之前,尤香琳就叫出人意表的堅強走出溫室,默默扛下一切。宅心仁厚的夫家在駕愕之余,未曾質疑半句,默默給予她衷心的支持与祝福。
  從全然的外行跌跌撞撞一路摸索過來,她不敢說自己做再有聲有色,然而初接手時的惊慌無助,确已成為令人難忘的經驗。她已不會再因進錯貨物而一籌莫展,懦弱的抱著丈夫的牌位埋頭痛哭;也不會在發現零用金嚴重短少后,心再大亂地躲進商店的浴室暗自飲泣。
  所有曾經輕易使她流淚的紊亂,皆已步上就道,在她的掌控中井然有序地運作著。
  每年丈夫的忌日,尤香琳會允許自己哭一坎,為了心愛的丈夫,當她是溫室花朵在呵護的丈夫哭一次。
  今年她告訴丈夫,由明年開始,她可以在兩人的結婚紀念日也哭上一哭,以犒賞自己辛苦熬過整整三個年頭沒有他的日子。待滿十午時,若她覺得自己又堅強了點,那么她會考慮再增加于丈夫的生日來流淚。
  如此逐年逐年遞增,當她能夠面對所有的紀念日時,必也是她無所懼之時,也唯有在邢時,她才能痛痛快快流下淚水而不致崩潰。
  日前,她只要一年哭一、兩次就好。
  當花雕听尤嫚玲說完她母親小小的愿望后,曾經欷吁不已。她之所以愿意無怨尤踏尤嫚玲代班,說穿了全是為了這位堅毅的女性;同情弱者的她不想見尤香琳在手忙腳亂之際,還要為女儿青春期的逆叛行為傷神。
  “尤螞媽,你先放著,等我把這位客人的帳結清,很快就好。”左手熟稔地敲著收銀机,花雕偏頭對她一笑。
  尤香琳走進柜台接下她手中的東西,輕輕推出她。
  “你去吃飯,我來。”
  “對啦!小孩子要吃飯才會長大。”正待結帳的客人出聲調侃。
  “和老伯比起來,我是小了點。”花雕白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拿起便當移到角落。
  “老伯!我今年才剛剛高中畢業,你居然叫我老伯?”趴在柜台上偷瞄花雕的男孩尖聲怪叫,自尊心嚴重受創。“尤媽媽,你要幫我作證啦!”他會進來買東西,全是沖著這位聲音嗲得夠味的女孩,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瞧不起他!
  “抱歉哦,完全看不出來。”花雕沒好气的說。
  便利商店實在充斥著太多這類愛占妹妹便宜的豬哥客人,幫阿嫚代班多年,她早已練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好功夫。
  “小雕,阿華真的剛高中畢業,尤媽媽可以作證。”尤香琳咯咯輕笑,充分享受年輕人間毫不修飾的活力。
  “看吧!是你有眼不識泰山。”有人幫腔,男孩難免得意了起來。
  本想有在尤媽媽的面子上饒了他,偏偏他喜歡自討苦吃,這可就怪不得她。
  “好吧!泰山,你自己去問問店里的其它客人,有誰看得出來你這張歷盡滄桑的臉才剛高中舉業。”花雕替他覺得丟臉。
  叮咚!自動門悄然滑開,門口進來一位嬌小的女孩,她入門乍見柜台旁圍著一呈笑得東倒西歪的人,一時卻步不前,又不敢貿然走開,竟杵在吹風口進退兩難。
  “也恬,進來沒關系。”尤香琳好意招呼,不料适得其反。女孩見所有的注意力皆移轉到她身上,臉色死白的轉身跑走。
  “她的膽子還是那么小啊!”花雕含著竹筷,同情地透過有側的玻璃窗追眺那個倉皇的背影,喃喃自語:“看不出來她和我同年……”
  “你以為每個女生都跟你一樣“活潑大方”,不知害怕為何物呀!”被損的面子還沒掙回,男孩逮到机會哪肯輕易罷休,當然是能“虧”多少就“虧”多少。
  這人還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有夠賤的!花雕收回眼神,直勾勾凝視男孩逞猛的臉。
  “我怀疑你看我不順眼哦,先生。”
  “沒有哇!我哪有!”被瞧得方寸全亂,男孩抬腕有看表,佯裝有宰要忙,一溜煙跑掉
  “笨蛋!”花雕沒好气地啐了句。
  “小雕。”尤香琳輕斥。
  “沒辦法嘛,他真的好討厭。”花雕蹙眉皺眼,嗲柔的嗓音不自覺放輕。
  小雕一旦撒起嬌來,任誰也拿她這副嗲嗲的軟嗓沒轍。尤香琳莫可奈何的苦笑,等店里的客人全走光,才挪到花雕身邊,幫她把長及腰的發辮盤成优雅的發髫。
  經由尤香琳嫻熟的巧手一妝點,花雕那張透溢著少女青春气息的臉蛋,多了絲她以為不可能有的典雅气質。
  她和女儿都是短發,空有一手好技藝卻苦無展露的机會,尤香琳有些悵然。被丈夫嬌寵呵護的前半生,為了排遺寂寥,她几乎什么都學,現在卻連休息一天也變成遙不可及的奢想。
  夫喪那年适逢阿嫚國中畢業,她堅決不愿再受升學壓力之苦,鬧著要追隨小雕進五專就讀;拗不過女儿吵鬧,自己亂糟糟的心情亦跌至谷底,亟需調适。母女倆商量多次,決定將永和的本店移轉到板橋的分店,并在附近購屋定居,以免触景傷情,什么事都做不成。
  在板橋落地生根是個全新的開始,也正是在這樣一倜全然陌生的環境下,她可以無慮的順利出發,不用承受太多的同情,也不必擔心隨時會看到傷她更深的怜憫;有時,愛之适足以害之。
  同在一條街上為生活汲汲營營,這里的左鄰右舍天性和善,以濃厚的人情味輕易接納心力交瘁的她。她慶幸自己做對了選擇。
  “小雕,你想不想學盤發髫?”尤香琳收回走遠的心神,輕聲問道。
  花雕興趣缺缺地搖頭,“不要了,學會編辮子,我已經很偷笑了。”全天候放送的收音机适時流泄出整點報時的聲音,提醒花雕她為何會在這里。“尤媽媽,你今天不是要去參加親戚的婚禮嗎?現在已經六點了,快去、快去,這個時間很容易寨車的。”
  門口陸續有人進來,花雕咬住筷子,直覺的放下便當,尤杳琳擺擺手走回柜台,讓她安心吃飯。
  “不用緊張,餐廳在土城,開車沒几分鐘就到了。”這些年只要阿嫚開口要小雕幫忙,她即使再忙,也鮮少有不幫的時候。尤香琳朝熟客點點頭,歉意感油然而生,“小雕,我們家阿嫚經常給你添麻煩,真是抱歉。”
  “哪里。”為了讓她盡快赴宴,花雕埋頭猛吃。
  “小雕,你這樣吃會消化不良的,慢慢來,沒關系。”尤香琳好笑地走過來幫她把湯倒在碗里。“我听阿嫚說你從專四開始就不打工,要專心補英文了是不是?”
  “嗯。”她加快吞飯速度。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來幫尤媽媽看店?”花雕是個獨立上進的孩子,從國二決定讀完專科出國留學后,就開始利用課余時間打零工,以賺取留學期間的生活費;听說學費是由她的雙親負擔。
  “嗯嗯嗯……”像在應驗尤香琳的警告,花雕的喉頭忽然被飯噎著,難過地打起嗝,尤香琳赶緊把湯碗遞給她。
  “慢點……別喝太急……”尤香琳替她順背。小雕有起來很粗率,沒什么耐性,其實是個很貼心的好孩子。
  一鼓作气灌完湯,花雕癱向牆壁,明顯的松了口气。
  “謝謝尤媽媽。”吁……
  “吃東西時記得細嚼慢咽,最好是定時定量吃。尤媽媽很擔你只顧著打工,囫圇吞棗,長期下來,再好的身子也會撐不住。”
  上專科后,除了偶爾替任性阿嫚代班,小雕總是來來去去,四處打工。几年下來,只見活力充沛的她一會儿襬地攤,一會儿兼家教,在PUB、餐廳里服務生,甚至連診所、藝術工、攝棚她也待過,她還曾經在加油站和快餐店遇見過小雕。
  經年累月如此,她竟從沒听小雕吐過半點苦水,實在難得。
  強制女儿和自己輪值晚班,有大半是被小雕源源不絕的精力和沖勁給激發的。沮喪時,奇异的,她只要看見小雕那張年輕、執苦的笑臉,心情便會莫名的好轉。在那張信心滿滿的臉上,她很難找得到所謂的困難。
  “安啦!我向來按時吃三餐,少一餐都不行,我媽常說我這人沒啥長處,就是好養。”花雕嘻皮笑臉,起身將尤香琳推至走廊,“所以尤媽媽不用煩惱我了,你還是赶快去赴宴比較要緊。”
  尤香琳轉身將她的手收握在手里,含笑的眸子滿足誠摯。
  “小雕,尤媽媽打算在中和開第四家分店,短時間內無法再輪晚班。阿嫚那孩子你比我更了解她,一個禮拜顧三天店她已經受不了了,何況是天天。”
  “我肯定阿嫚知道后會發瘋。不過,哇啊,尤媽媽好厲害,要開分店了,恭喜。”花雕既惊且喜,由衷替她感到高興。
  “謝謝。你考慮一下來幫尤媽媽的忙,好嗎?”尤香琳懇切地講求。她真的不想讓小雕再辛辛苦苦四處躲警察了。她不累,她卻是好心疼。
  “好啊,既然是尤媽媽開口,我當然是義無反顧幫忙到底。”反正錢攢得差不多了,擺不擺地攤已經無所謂;再者,這是尤媽媽開的第一家店,當然要幫忙到底囉!
  “謝謝你。”尤香琳喜出望外,原以為獨立成性的她會拒絕。“細節等我晚上回來再談,時間快到了,我先离開。”
  “拜拜。”花雕臨入店里之際,忽然回身朝已走至三間店舖外的淺綠色身影,沒神經的大聲恭維,“尤媽媽,忘了告訴你了,你今天是全台灣最美麗的女人哦!”
  結果這記大喊,喊住聲音瀰及范圍內的所有人。
  不管是右側的机車行老板,右側再右側那問西藥房的伙計,左側五金行的老板,大家皆不約而同探頭一瞧全台灣最美麗的女人。
  尤香琳不自在的臉即使在遠距离外,也可看出全紅了。無法忽略鄰居們飽含興味的笑臉,她尷尬至极的逐一頷首致意。
  “拜拜、拜拜。”沒意識到自己造成的尷尬,花雕一派樂天的揮手。
  “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幫我送兩罐運動飲料過來?”隔壁机車行那位高瘦的伯伯,舉起他一雙沾滿油漬的黑手,有禮的請求。
  “好,你等等哦!”知道不拘禮是這條街的文化,花雕二話不說便跑進去拿了兩罐飲料和一張發票出來。“伯伯,飲料我幫你放在這里。”將飲料放在展示在廊上的机車上,她隨意瞄了眼蹲在解体的机車零件堆中的人。
  背對著她的人,沒表示也沒哼聲。
  “伯伯,你听見了嗎?”緊盯著便利商店,花雕心不在焉的問。
  蹲著的人還是不吭半聲也沒抬頭,執著地沉溺于工作之中。
  “伯伯……”花雕的注意力被對方的靜默叫回,她輕拍對方的背膀。
  對方終于給了反應,卻只是變換姿勢,改蹲為半跪。
  望著他那羞辱人的反應,花雕的笑臉不免有些偎硬。
  “伯伯啊!”他在跟她玩游戲嗎?
  “小姐,對不起,我在這里。”從里面快步走出來的歐吉桑迭聲抱歉,看得花雕一陣愕然。
  這……那……來回端詳体型神似的兩人,花雕自我安慰。這兩個人穿著同款式的黑色背心、牛仔褲,不能怪她認錯人,是對方不好。
  還是頗為自己的莽撞汗顏,花雕滿臉羞愧,挨近歐吉桑小聲問道:“伯伯,你請的師父耳朵不好嗎?”
  “他是我儿子啦!我儿子的身体很好,半年前剛從海軍陸戰隊退伍。”憨厚的老實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在工作的時候很專心,不太喜歡理人。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了。”
  哦?原來人家不僅耳聰目明,体格還是甲等的!花雕心底有把無名火熊熊悶燒起來。
  “沒關系啦!”她皮笑肉不笑,眼神陰幽,直想一腳踹死那個工作時很專心”的人。
  就算她眼力差認錯人,他也該維持基本的禮貌,出聲指正她吧!
  Shit!想到他連指正都懶,她就更想踹死他了。
  “哈囉,有人在嗎?”便利商店內有人調皮的聲聲喚,花雕按捺住山腳的沖勁,气呼呼回轉店里。
  埋首在零件堆的男人,伸出沾滿黑漬的大手,將机車上的飲料抓下來,頭始終沒抬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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