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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腐舊的木門“咿啞”而開,一名模樣狼狽的男童低垂頭,步伐沉重地跨過門檻,像有滿怀心事……
  “堂儿。”
  男童赫然抬頭。
  “娘!”見炕上那名神態安适的少婦,他有些惊訝。
  婦人幫尿濕的嬰儿換上干淨衣裳,輕笑道:“看你垂頭喪气的,是不是累坏了?”
  “不是。”男童精神一振。
  “呵,你過來瞧瞧。”
  回身先將門推合,他快步湊近母親身側,与她一同注視襁褓中的嬰儿。她眼儿半閉似已沉人夢鄉,作著甜甜好夢。
  “知道她是誰嗎?”呵,堂儿好髒。常卉娘笑著抽出手絹,將儿子沾了泥巴的小臉一一拭淨。
  “是……小小姐嗎?”堂儿猶豫低語。
  “你還記得呀!”常卉娘眼底的笑意加深。“六小姐的奶娘有事回家一趟,托娘幫忙帶。”
  “嗯。”她怎么還是……好小。
  自大小姐滿月的洗儿、剃頭禮以后,堂儿便不曾再見過她,如今六小姐的試儿禮即將于后天舉行了。依照宮家禮法,所有宮家子孫皆必須于足七個月之日,擇吉時舉行”試儿”禮。
  一般富貴人家在孩子滿周歲才行的“試儿”傳統,卻在宮家先人不允許骨血太過親近的祖訓下,提前舉行。
  “你可還記得這件衣服?”常卉娘的思緒漸飄漸遠,嬰孩身上的織金綾衣勾起她与夫婿甜蜜的過往。
  “是不是娘幫我縫的滿月服?”堂儿眼神戒慎,目不轉睛地盯著嬰儿,生伯一個不小心碰傷了她。
  “嗯。這塊珍貴的織金綾是你足月那日,老爺特地差人送來。娘舍不得給人,保留至今,沒想到會給六小姐用上,呵,你可真是好福气。”拭淨他臉后,她心不在焉地兜了兜他衣襟,幫他把肩上及后背的泥土拍掉,鎮怪道:“看看你,髒得像什么似的。你今天是陪二少爺練劍,還是陪他在泥坑里打滾?”
  堂儿抿了下唇,含糊不清地嘟嚷道:“都有啊。”
  常卉娘意外,“怎么啦?”
  堂儿勉強地搖頭。
  “堂儿,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他溜了她一眼,似乎在斟酌該不該說。
  “堂儿……”
  “還不是剛剛師父要我和二少爺比試,他拳法不如人,劍法也不如人,正耍比試內功心法,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扑了過來,扭著人就打。”堂儿的嘴忿忿一撇。
  原來……常卉娘沆靜地移動雙手,憮上他繃緊的頰。
  “娘知道堂儿受了委屈,但少爺還小,他弄不懂自個儿為何會樣樣輸你。他好可怜,受了气又不能對老爺、夫人說,只好將怒气發泄在堂儿身上。少爺只信賴堂儿,拿你當朋友,才會在堂儿面前發脾气,你莫怪他。往后再有比試,盡量讓著他一些好嗎?堂儿。”
  “娘,少爺長我兩歲,怎會是我在讓他呢?”他不平。
  常卉娘愕然一怔,秀眉微微皺起。”
  “不管怎么說少爺畢竟是少爺,咱們是奴才,身分有別。就算老爺子賞識你,不把你當下人使喚,你也不能因此侍寵而驕。人要懂得知恩惜福,謹守本分,不可僭越了。”她好言好語勸道。
  堂儿不甘心地抿起薄唇。
  母親這席話,他經常在听,起初總听得懵懵懂懂,兩年下來,他多少已能明白冒犯主子是大逆不道的罪行;無論事出何因,都是不可饒恕。
  可是……這回真是少爺太不講理,扭著人不由分說就一頓蠻打,他一惱火便還手了。
  即便他是少爺又如何?輸了便是不如人,便是懦者,便該反省,敵人不會因為他功夫不好就饒了他……這些全是老爺親口對他說的,他還讓他別對少爺手下留情呢。
  常卉娘輕撫儿子气惱的臉。“娘知道堂儿的資質在少爺之上,但娘不要你賭一時之气,害苦了自己。”爭贏了這口气又如何,日子不會變,身分也不會變,這是命呀。
  “孩儿不是賭气,也沒有非贏不可的意思。”他硬脾气反駁,“師父讓我們全心比試,我照做,這樣有錯嗎?比試輸人是二少爺武功不好,被教誨的人應該是他才對,怎能怪到孩儿頭上?”
  常卉娘一听,動气了。“少爺是主子,是我們碰不得的人,你說,世上哪有主子忍讓下人的道理?你再任性,不听娘勸,娘可要生气了。”堂儿小臉一縮,下唇委屈地抖顫著。
  娘說話從來都是輕言細語,不愛發忽,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滿腹的委屈化成淚水,大滴大滴滾落了出來,他負气抹著,不料越抹淚越多,心也就越不甘。常卉娘悠悠輕歎,溫柔的將他納入怀中。
  “好不好靜下心來听娘說?”待他勉為其難點了頭,她才繼續。“你与少爺若身分一般,自然是技不如人的要悔過,可少爺是金枝玉葉身,損傷不得的。娘很擔心,万一哪天你气极了,失手傷了少爺,可怎么辦才好。冉家如今就剩堂儿延續香火,你也不希望你爹在九泉之下傷心難過,對不對?”兩年來,她已盡力讓堂儿認清他在宮家的地位,宮家人將永遠是他的天。小小年紀的他,到底听進了多少?
  “嗯。”母親溫暖的体息吸收了他不甘心的淚水,卻化不開他眉宇閒的悒惱。常卉娘苦笑。
  夫君在世時,她只曉得自己很幸福,被他寵著、護著,就連堂儿也是他一手教養,鮮少讓她煩心,所以她老是忘記堂儿還很小。
  失去摯愛的夫君后,她曾以為獨自一人可以將他教養到大。怎會知道兩年硬撐下來,她竟只覺得心力交瘁,像行尸走肉,已經疲憊不堪。為什么她必須承擔這許多?
  在她連自己都無法承受時,她真的無法好好照顧堂儿。
  她需要一方淨土,需要寄托,這种日子再也……過不下去。
  “入秋后天气反覆無常,出門記得將披風一并帶上,以防不時之需。……娘對你不住,你自個儿可要顧著些。”她要擺脫,想要擺脫這一切……
  察覺到母親話中流露的疲憊,堂儿退開一步,用力抹光波水,見腆抬眼。
  “堂儿會照顧自己的,娘盡管放心。”他濕亮的眸子無怨無惱,只有深深的愧色与体諒。
  常卉娘想哭,卻噗哧地笑了。
  她的堂儿很貼心呢,几乎是太貼心。老天爺,您這不是造孽嗎?何苦讓她生下了堂儿,才奪走夫婿呀?
  她該如何是好,這樣的好孩子,也不能令她對紅塵產生絲毫眷戀,她該……如何是好……
  “老爺近來時常稱贊你呢,說你天資過人,沉得住气,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娘本以為咱們母子倆能進宮家為奴是天大福分,万万想不到老爺喜歡你,竟讓你和二少爺一塊習字、練功。”宮老爺之于冉家及她的恩情,常卉娘無一刻或忘。“宮家人分文不取,將沁山借給咱們家狩獵已有數代,所以咱們家能夠是云陽叫得出名號的獵戶。若不是……”她情難自持,很不想卻還是紅了眼,只為那顆死去的心。“若不是你爹病逝,放咱們孤儿寡母的不便獨居在山間,娘又無騎射的好本領可以教你,你該也是……也是自由奔走在山林以狩獵為生,像你爹和冉家所有先人一樣,日子過得雖清貧卻足以溫滿,便不會受罪,覺得委屈。”
  淚水沉沆的就要落下,常卉娘倔臉向牆,拎手絹輕輕抹著。
  堂儿慌了神,實在不明白母親今天為何特別奇怪,一下子生气,一下子落淚,肯定是气他不乖,打了少爺吧?
  “娘……孩儿知錯了,請娘原諒孩儿。孩儿不會再和少爺打架了,再有比試也會讓著少爺,孩儿……孩儿只求娘別傷心。”
  常卉娘一怔,笑出淚來,“与你無關,是娘失態。”
  人世閒有著許多由不得人的無奈;因為有私心,有取舍,于是便有了無奈。
  “娘……”堂儿擔心。
  “老爺對咱們家的這份恩情,你千千万万要記在心上。老爺若決定收你在身邊,必會對你很嚴苛,往后會有一段日子比現在苦上許多。為了爹娘,你要忍著點,知道嗎?”怎能不傷心,她終于明白,她的感情已隨親愛的夫君逝去,無法再愛任何人,即使那人是她的骨血,也不能夠。
  “娘,孩儿可以吃苦的,娘不要哭呀。”
  常卉娘還想說什么,身旁的嬰儿這時欠動著身子,雙手不安分地掙出錦被。嬰孩嘴巴動了動,突然放聲大哭,害得背向她的堂儿冷不防嚇了一大跳,急忙轉身查探究竟。常卉娘抱起嬰孩輕輕搖著,見儿子眼睛瞪大,一臉呆愕,忍俊不住失聲笑出。
  “娘,小姐……怎么突然哭成這樣?”
  “可能是受惊了。前天阿菊粗手粗腳嚇著了小姐,這兩天她睡不好,吃得少,才會鬧成這樣。身子不适的嬰儿都這樣,你像小姐這么小的時候也一樣。壓壓惊就會沒事,別怕。”
  他也曾像她這樣鬧過?母親低聲下气拍哄著嬰儿,鬧得正凶的嬰孩非但不理,反而變本加厲哭得天地變色,堂儿難以忍受地皺著鼻頭。
  “娘听六小姐的奶娘說,她是所有小姐里面算是比較好帶的了,不怎么膩人也不怎么愛哭呢。”常卉娘溫柔的眼忽然瞥向窗外。
  怎么瞧也不覺得這愛哭的娃儿乖巧,堂儿被她哭得有些煩。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幫娘看著小姐一會儿,娘去隔壁王大嬸那儿,看看她還有沒有壓惊符。”別具深意看了他一眼,她不等他回答,逕自將嬰孩放回床上。臨下炕前,她突然緊抱了他一下,含淚低語:“你莫怪娘。”
  “這,娘……”堂儿錯愕地瞪著遠去的娘親,又呆愕地瞪回來。
  嬰儿喉嚨一扯便不知道要停似的,號哭不休,聲音宏亮且拔尖,堂儿僵在炕邊不知所措。眼巴巴乾瞪半天,哭聲有增無減,他無助地爬上炕,端身坐在嬰儿身側。
  她的臉好紅,不……不要緊吧?他來回張望門口,一臉慌亂。
  嬰儿哭了好半晌,吵人的哭聲逐漸沙啞、靜默,就在堂儿慶幸的才要松口气,她卻又以惊人气力凄厲地號哭起來,哭得他灰頭土臉。娘……娘怎么去了那么久……
  “噓,乖乖,你不要哭,娘等會就回來了。”他好聲好气想幫她擦淚,手抬突然被胡亂揮抓的胖手握住,心頭一陣震湯。
  小姐的手好軟、好好摸……堂儿著迷似的伸指触了触,誰知竟把嬰儿雪白的手腕碰出豆大污漬來。
  糟了、糟了!他小心翼翼將指頭抽出,想下炕找干淨的布幫她擦淨,嬰儿的號哭聲慚歇,一雙汪汪波眼半垂下,似乎是累极。
  堂儿坐回身子,不敢動,生怕不小心惊扰了她,又惹來另一波災難,麻煩可就大了。
  窗外將一切看在眼底的兩人,表情各异,心思亦不同。
  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收手在后,似乎這几眼已夠看出什么,移步出破敗的院子,神色一如來之時,安适自得卻也瞧不出心思。“卉娘,你真下定決心了?”
  “堂儿往后請老爺多擔待、費心了,老爺的恩惠卉娘謹記在心,無一刻敢忘。”尾隨其后的常卉娘,安然說道。
  “日子挑好了?”
  “下個月初八。”
  “你真舍得?”
  “難舍能舍,來得亦去得。”她泛出一抹超然的笑。
  男子冷銳的眼神閃過什么,“呵呵,你塵綠既了,心無俗念,我這凡夫俗子再多舌勸阻,倒像拂逆天意,造了業障。安心去渡化你的世人,試儿禮后我會議沃堂搬進來,有什么托要說的,趁這兩天吧。”
  “多謝老爺,卉娘必會不時幫老爺及大家祈福。”她美麗的臉祥和宁靜,再也無欲無求。
  卉娘的心已然出塵……
  交談聲漸漸遠去,一名著淡黃錦衣的白皙男童,從小巷另一頭气急敗坏地沖進院子。
  咱!半合的木門被他一腳踹開,撞出轟天巨響。
  “該死的冉沃堂,快些給本少爺爬出來!”宮家二少气勢凌人地吼進屋,一眼看到炕上那個回頭瞪他的人,眉頭惡狠狠一橫,不由分說的沖過去將堂儿拖下炕。“你這狗雛种、烏龜王八蛋,你好大膽子,竟敢瞧不起本少爺。咱們的內功心法尚未比試,誰許你中途离席,還不快給本少爺滾回武場!”
  “等等……”堂儿推不開他的手,情急之下掃了他一腿,趁他腳步不穩縮回手,順便拉他一把,止住跌勢。
  宮家二少被他輕易甩開手,火气可大了,一陣大吼大叫后狂扑向堂儿。
  堂儿這回記取娘親的教誨,身子一縮,敏捷的回身往屋子另一頭閃避主子。他退讓的姿態大大激怒了宮家二少,他气紅了眼,回身又扑出五爪。堂儿身子一側,再避。
  兩人一避一追,只見追不著的人連吃敗仗,滿屋子狂吼狂叫。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女嬰經他們一鬧,先細細的低泣一聲,轉瞬便天搖地動的哭號起來。
  “他奶奶的,那是什么見鬼的聲音!給我拿塊布塞進她嘴里,讓她閉嘴,別吵煩本少爺!”
  堂儿一心應付他凌厲的追勢,無暇回話,心中倒有几分詫异。……少爺不識得自己的妹妹嗎?
  宮家二少咆哮著躍上椅子,借力翻上屋梁。待他躍上,堂儿已俐落翻身而下,气得宮二少咆哮連連,縱身又追下,足尖掃過茶几,一口气追到炕上,卻始終差堂儿一步。
  “吵煩本少爺,有你好受的。給我閉嘴啊,听到沒有!”本欲追下炕的人,心頭郁惱,掠過嬰儿身側時惡心一起,竟回身將五爪抓向那張哭皺的潮紅小臉。
  堂儿回頭見狀,心下一顫,火速拔足而起,飛扑回炕上,搶先一步格開宮二少的毒手,抱起啼哭不休的嬰儿,旋身退回門邊。
  宮家二少吃痛的蹲下身,抱著又痛又麻的手肘,怒紅的眼陰陰眯起,邪光搖曳。
  “喲,原來你會還手,我當真以為你這狗奴才怕了本少爺。”他嘿嘿地伸舌舔舐上唇,眼帶算計。
  堂儿与他相處兩年,保知他性情,頭皮不禁陣陣抽緊。
  “少爺不認得她嗎?”他將嬰儿轉了方向,讓宮二少瞧清楚。
  宮家二少不耐煩掃了眼,“少見鬼了,誰有時間管這個丑娃儿是誰?冉沃堂,她該不會是你妹妹吧?真精采呀,你家老頭不是死了好些年,難不成是你家老娘討漢子,跟那個野漢子偷生的?”
  堂儿黑了臉,“嘴巴放干淨些!不要侮辱我娘,小姐可是你妹妹。”若不是娘再三叮嚀,他老早扑過去揍他一頓了。他這是什么兄長,居然連自己的妹妹也識不得?
  “喝!了不起,想不到你這顆死腦筋還會現學現賣,賴到我頭上來。無妨。反正我家老頭還在,娘要有瞻偷人,我不僅早晚三炷香,還可學狗爬給你看。”
  “隨你怎么說,反正她确實是三夫人的女儿,我不知她是少爺的五妹還是六妹。”堂儿好脾气的安撫嬰儿。
  “廢言!我理她誰生的,第几個妹,本少爺的事比較重要。這回你休想打到一半又溜走,我不會再讓你逃了。給我接招!”他冷不防飛了掠來,雙手直取嬰儿門面。
  手上多了個嬰儿不好翻上翻下,迫不得已,堂儿只好出手相迎。他的反擊顯然令宮家二少心花怒放,他雙眼腥紅,越打越亮,纏斗越久便越興奮。
  破敗的小屋不時乒乒乓乓、,吼聲不絕,嬰儿的啼哭聲夾雜其間。
  不知過了多久,挫敗聲從屋里吼至屋外,又從陋院吼進巷子,忽高忽低的,吼過八個春秋……
           ※        ※         ※
  “阿--”
  青衣少年足一點,勁健的拔身而起,將橫過半空的人團一把接住。
  “小姐,你沒事吧?”旋身落地后,他將紫衣女娃放下地,一手扶在她腰間,以防全身癱軟的人儿滑倒在地,更加難堪。
  “嗚……嗚嗚嗚……嗚嗚……”嚇……嚇死她了……嗚……嚇死她了……宮家六小姐魂魄俱散,逕自顧著嗚嗚咽咽。
  威立于武場中央的黃衣女娃,斜瞪了過來,“狗奴才,誰讓你多事?”
  紫衣女娃臉色慘綠,急忙扯了扯少年,“對、對不起……我真沒用,害你也被罵,你不要、不要理色裳姊……嗚……”肚子好痛。
  “屬下明白。”青衣少年淡然的回瞥場中人一眼,看回哀吟不休的女娃儿。“小姐,要緊嗎?要不要屬下喚大夫來?”
  “不用、不用了!”紫衣女娃拚命搖頭。她哪有臉叫大夫,鳴……嗚。“你……你好不好抱我一會儿?我好像快站不住了。嗚,你一定、定要幫我……我不能再出糗了。”好痛,真的好痛。好羡慕色裳姊,她武功真的好好哦。
  “屬下遵命。”青衣少年不再多言,騰空抱起她。
  沁山頂,万里無云的晴空中,一面黃旗迎風揮超,之后震耳欲聾的喝采聲熱烈爆出。宮家一年一度的比武大會,存歡呼聲中落幕。
  比試定于宮家老爺壽誕之日舉行,為期三日,乃宮家另項家傳,也是云陽盛事。舉凡云陽子弟皆可參加比試,宮家子孫更是不得缺席,比試期間并開放与云陽百姓觀看。
  “哇哇,各位瞧見沒,真可怕!那黃衣女娃看來年紀輕輕,不過才七、八歲吧,出腳真重,對自己的親姊妹怎么下得了手呀。”場邊圍觀的百姓,流連不去,各自熱絡的攀談起。
  “比試嘛,不便出全力怎有看頭。我倒以為她挺大器,出腳干淨俐落,非尋常女子。”
  “這位兄台說笑了,宮家子孫自非尋常身。不枉在下特地從京城聞名而來,宮家后輩表現,著實出色。”一名做書生打扮的溫文男子盛贊不已。
  “偏出了個害群之馬,宮家盛名不知被那名哭哭啼啼的女娃拖累多少。”
  “嘿,這位鄉親所言,在下心有戚戚然。那名紫衣女娃武功當真不濟,在下見她從兵刃、暗器、輕功,一路比至拳腳功夫,几乎場場哭。若非她衣衫繡有宮家圖樣,在下當真不信她是官氏子孫。請教各位鄉親,這位小姐是哪房妻妾的孩子?”
  “我女儿乃宮家丫鬟。”一名佝僂老人突然用力咳了咳。此言一出,人人皆豎直耳朵。“莞儿小姐是宮家最小的孩子,小妾所生。三夫人就生這么個孩子,莞儿小姐自五歲正式上場比試,已有三裁,正是年年殿未。”
  宮家竟有如此不濟之子孫嗎?眾人皆希罕的轉望場外。
  個頭不及青衣少年一半高的宮家六小姐,蜷縮在少年胸前,彷佛是听到大家的議論聲,她忽然將小臉從少年胸前移至他肩窩,深深埋著。
  眾人莞爾,只覺她的舉動十分孩子气,見她羞愧成那般,倒不忍再取笑了。
  “……那個青衣少年是誰呀,他剛剛救下宮六小姐那手功夫,好俊!”眾人紛紛將好奇目光投向青衣少年,冷不防披他嚴峻的容貌冷冷震懾住,目光皆又惊惶走避。
  一名身材肥碩的男子大口大口塞著糕點,不畏死的細眼有一下、沒一下瞟看右側。“這名少年挺眼熟的,喂喂,阿三,他是不是宮少爺那組的武魁啊?”屈肘撞撞隔壁的人。
  “小力點成不成?”被他一撞,差些吐血的矮瘦男子,右避了好些步。”是他沒錯啦,你豬啊你,成天只知道吃,錯過最精采的比試,來干嘛。”
  “怕啥,比試年年有,明年再瞧不就得了。宮家膳食之好吃的,不趁現下多吃些放著,更待何時……”
  坐在看台上沉思良久,宮老爺忽然皺起眉頭,“總管,把膳食分給大家。”
  立于主子身后的總管意會,揮了下手,候在台下的奴婢們立即將喧嘩的百姓分別請离。不消一刻,人聲嘈沸如市集的武場已空空湯湯,回复了靜寂。
  “夫人,看了一整天,也累了,都回去歇著吧。”起身對兩側的妻妾說道,宮老爺步下高台。
  三位夫人表情不一,或驕做或憂心,本想說些什么,夫君決絕的背影,讓她們望而生怯,到了嘴邊的話只好埋回心底。老總管領著一班下人,亦俏然退下。
  “太不像話了,莞儿,你能不能爭气些!”看台上隱忍了好久的宮家大少宮魄,率先發難。
  “對……對不起,嗚……”
  “小姐,請保重。”冉沃堂安慰又縮又躲的小姐,肩頭濕了一大片。
  “我沒法子不哭呀,都怪我沒用。”宮莞越哭越傷心,淚水越流越急。“我真沒用,怎么也學不來……”
  “功夫輸人便認命挨打嘛,看看人家色裳,年紀同你一般大,三兩下便把你打得唏哩嘩啦,哭爹叫娘的,你要有她一半狠勁便阿彌陀佛了。”宮色祺一腳粗率的跨上扶手,隔壁的宮魄低咒一聲,猛力拍下他的腳。
  “二哥,對不起……”宮莞環緊冉沃堂,不知除了道歉,自己還能說什么,抽泣聲更是抿在嘴里,不敢逸出。
  宮色祺托起腮,嫌惡的眼溜視到右側閉目假寐的妹妹。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才八歲,不是八十歲啊,宮色裳。你哪時練就的好本領,終年擺著張臭臉,活像給誰哭喪似的,触楣頭。咱們好歹是同一個娘胎出來,怎么你和我差不止天和地?”
  宮色裳身子微僵,睜眼便對上兩道凶殘又熟悉的眸光。
  “別忘了大娘就生你們這對心肝寶貝,你怎么忍心欺負她。”宮魄嗤哼著風涼話。
  “你在說夢話嗎?大哥,我這人最忍心了。”宮色祺吊儿啷當地轉向宮魄,從腰帶掏出一把碧玉短刀,上下拋接著玩。“等老頭一死啊,我第一個想划破的便是你這張自命不凡的嘴臉。如何,我夠貼心吧?”他拉下短刀。,笑嘻嘻的將刀尖抵住兄長頸畔。
  “你想動我,還得有几分真本事。”宮魄惱怒地拍開刀子。
  “我不僅有本事,還有人才,瞧瞧我家色裳。”宮色祺握刀的手往右端一擺,恰巧触及宮色裳烏溜的鬢發。他撩起發絲把玩,短刀隨手擺動的弧度,殘酷地將宮色裳的香腮划出一道血痕。
  宮色裳吃痛,想向另一頭縮去,鬢發卻被兄長死死纏住。
  “瞧清楚了嗎?她才八歲,你家那堆賤貨最長的少說也有十六、七歲,竟敵不過一個八歲娃儿,豈不笑破人家肚皮。”宮色祺猖獗大笑。
  “來口方長。你別得意過頭,莫忘你的身手在我及冉沃堂之下,我可是有五個幫手,你只有色裳一個,你最好識時務些。”
  宮色祺一听,趴在椅背爆笑個不停,抖動的身子牽動了手中的發。
  “放開我!”宮色裳痛呼出聲。
  “阿皓那廢物比牛屎還沒用,『來日方長』這句話更可笑,我怎么瞧也不覺得大哥這張臉屬長命相。我告訴你誰會贏,”宮色棋傾身,附在宮魄耳畔猛吹气,“活著的人會嬴啊,愚不可及的庸才。”他轉動手腕,一刀削去手中的發,削得宮色裳俏顏丕變。
  “念在你長年病痛不斷,我不与你一般計較。”宮魄整整衣衫,端出大家族長子的泱泱風范,簡直笑癱了宮色祺。
  “你太過分了,宮色祺!”看著飄落的發絲,宮色裳心疼不已。
  宮色祺笑出淚水,彎彎的眼里只有殘暴,不帶笑意地轉望憤怒的妹妹。“嘖嘖,說你臉臭,你腦筋更死,竟和二娘那堆見識淺薄的賤貨一樣,把這种不值踐的東西當寶。要不要我乾脆削光它,讓你清爽些,嗯?”
  宮色裳敢怒不敢言地別開頭。她誰都不怕,唯獨不敢招惹這個任性的哥哥。若不智回嘴,她相信色棋哥會毫不猶豫削光她的發。
  為什么爹要縱容色祺哥?
  宮老爺走過空曠武場,在冉沃堂身前站定,其后尾隨著四名少女及一名男童,均面帶譴責地怒瞪又縮又抖的小妹。“沃堂,放下她。”
  宮莞落地后不肯轉身,揪住冉沃堂的衣衫不放,纖薄的肩頭抖得像一碰便散。冉沃堂依宮老爺的眼神指示,扳過她身子。
  宮莞赫然被入眼那具魁壯的身子嚇得目瞪口呆。
  她忘了爹有那么高大了,比沃堂還高、還壯!好……好可怕,她輸得那么凄慘,他一定一定很生气吧?一怒之下,他會不會像色裳姊一樣,一腳踢她下山呀?
  掩著小肚子后退,宮莞心理的憂慮率真地反應在外。冉沃堂移動身軀擋下她。
  宮老爺被小女儿逗出几許笑意,張口欲言……
  “爹,莞儿八成是因為有沃堂護著,貪逸惡勞,功夫才會一塌胡涂,未見長進。爹千万不要縱容她。”
  “大姊說的极是,莞儿成天只會哭哭啼啼。爹應該撤掉冉護衛,讓莞儿獨自留在沁山閉關修習個三、五載,好磨掉她軟弱的性子。”宮家二小姐方及笄,芳心騷動,媚誘的眼珠子忍不住又朝英气迫人的冉護衛溜去。
  “要我說,沃堂也有不是,怎能全怪莞儿。”年年敗給自家下人,宮家二少宮皓吞不下這口气。“若不是他跟前跟后,莞儿乃宮家小姐,即便不才,當不至于如此不濟。“
  “你們指教夠了沒?”宮老爺不疾不徐開口。“我看你們越大越目中無人,壓根儿不將我瞧人眼底了。這儿輪得到你們來教我怎么做嗎?”
  “爹請息忽,我們不敢!”
  “這叫不敢?”宮老爺怒瞪灰頭士臉的子女們。“莞儿窩囊不中用,你們呢?今年武藝精進了多少,我可瞧不出來,你們說來我見識、見識,或者我親自陪你們比畫一番?”
  宮家少爺、小姐們惊懼地互覷一眼,大气不敢吭半聲。
  誰都知道父親動怒了,更知道這一比畫下去,僅有挨打、討饒的份。而討了饒,父親原不原諒,又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全成啞巴?沃堂功夫在你們之上,你們不服气是嗎?行,我要沃堂讓你們一手,陪你們再過招一次,誰輸了便給我廢去一臂。”
  廢、廢去一臂?所有人整齊的倒抽了口猛气。即便冉沃堂讓他們一手,他們也沒有胜算,爹分明要教訓他們……
  “一個比一個故肆!我沒責問你們這一年的功夫修練到哪裹去,你們一個個倒端足兄姊架子訓誡人來,真了不起。”宮老爺光火的眸子嚴厲一凜,“除了色裳、色祺,其他人統統給我回去思過三個月,不准踏出房門半步。明年的比試誰要再退步便給我廢去武功,安心當閒人,什么都不必修習了。還不快滾!”
  他話一哼完,沒人敢遲疑,立即逃也似地落荒而去。
  “爹……”宮魄暴跳起身。爹怎能將他也責怪進去?
  “怎么,你沒听清楚我的話?”宮老爺不耐煩。
  “爹,可是……”
  “宮魄,身為宮家長子,你不知自省,罪甚手足,也該反省、反省了。今年你便好好待存房里,弱冠禮不過虛浮禮節,不辦也罷。”
  宮魄簡直不敢相信他才多說兩個字,居然得思過半年,連期盼已久的弱冠禮也被無故取消。連尋常百姓亦不能免俗,他堂堂宮家大少爺竟不行弱冠禮。他已夸下海口要宴請云陽百姓同賀,這下豈不淪為天下人笑談……
  “宮皓,順便扶你家大哥一把,他腿軟了。”笑嘻嘻的宮色棋突然挈椅而起,一掌將呆愕的宮家大少送下三丈高台,朝行經底下的宮家三少壓去。
  原欲回身的宮老爺眉一皺,踢起石子,屈指將飛上半空的石子借勢彈出。石子化成一束白光,擊中宮魄右肩,將他帶回花崗石椅,救了愣在當下的宮皓一命。
  “宮色祺!”宮魄回魂后,惡狠狠扑向宮色祺,一把揪起他。
  “喲,怎么,敢情大哥惱羞成恣,气全發到我頭上啦?”
  “讓你們習武是用來強身自保,可不是學來對付自家人。再胡鬧,兩人都給我离開宮家!”宮老爺動了肝火。
  宮魄收回拳頭,深知不能与盛怒的父親作對,再有不甘只能暫時忍下。
  “此仇不報非君子!”恨聲嘶嚷完,宮魄拂柚而去。
  “君子?”宮色祺笑得束倒西歪。
  “色祺,我見你身子挺硬朗,不像染了風寒無法上場。”宮老爺一瞥猛烈嗆咳的次子,深沉的眼泛笑,回頭准備与小女儿長談,卻見她神色頹喪地走過身旁。
  宮老爺按住女儿,“莞儿,連你也不將爹故在眼底嗎?我話沒說完,誰許你离開。“
  “不是這樣子的!”被冤枉的莞儿猛搖頭。“爹、爹不是讓我們回去思過嗎?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不爭气,丟了宮家的臉,是以爹要罰我思過一年啊?”沉重的下巴滑抵衣襟。
  思過一年,她明年不仍是殿后?宮老爺失笑。
  “莞儿,你自知武功比其他人弱,勤于練習,從未怠惰,難怪慧心師太也要偏愛你一些。爹知道你盡了心力,或許是你沒習武慧根,爹強求了。”莞儿武功不濟卻從不諉過,這點便足以令人疼惜了。
  莞儿納悶地瞄著父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注意到他的臉色比較沒那么嚇人,怦怦亂跳的心才舒緩一些些。
  那?冉沃堂微訝。老爺在骨肉面前一向不假辭色,處事至為隨心隨性,進宮家十載,他看不出老爺特別鍾愛哪位少爺或小姐。老爺的三子六女中,小姐不算突出,本以為她可能最不得老爺歡心,結果竟……
  “沃堂,你有些意外?”他可有看錯,這孩子居然會訝异了?
  “回老爺,是的。”冉沃堂眸中的訝异于轉瞬消失。
  真令人意外……
  當年卉娘不顧這孩子苦苦哀求,毅然出家,顯然傷他至深。事后這孩子雖沒說什么,卻鎮日渾渾噩噩,像縷游蕩在外的孤魂,不知落腳何處。
  合該是天意,莞儿适時舉行試儿禮。這孩子不選兵器、金銀、文房書籍或女扛銹器,獨鍾沃堂,無論試几回,其結果皆同。愛才的私心促使他將沃堂給了莞儿,當她的貼身護衛。破例允許他的孩子依賴任何人。
  有了守護為目標,沃堂再回武場,才肯精進武藝。
  他明白這几年沃堂認真習武,忠心看護莞儿,純粹不想違逆卉娘的家訓,更期盼有朝一日她瞧見他的努力,能被他感動,還俗和他再享天倫。無奈一年盼過一年,心意堅定的卉娘依然無回轉之念。這孩子越盼心越冷,似乎便逐步封鎖起自己。
  這几年他几乎能肯定沃堂的心已冷,完全將自己摒絕于人群外,隔著一道冷漠疏离的牆,鎖在自己的天地里,不讓人接近。原本便比同齡孩童沆穩許多的這孩子,已難感受到任何情緒起伏。他人是活著,但七情六欲皆已死絕。
  當年將這孩子給莞儿,本是希望純稚的她能多少喚醒他死絕的心,沒想到沃堂竟將職責和情感分得一清二楚;以護衛之名,完全不涉及情感的守護莞儿多年。
  是他小看沃堂的能耐,抑或他被卉娘傷得太保、太重?
  這孩子乃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宮家尚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不能白白流失。在沃堂毀掉自己前,他得想法子留住他。在他眼下,絕不容許奇才變庸才的蠢事發生。
  “爹,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怪沃堂好不好?”父親嚴肅不語的面容無來由地嚇坏了莞儿。爹是不是也覺得沃堂寵坏她了?“我也不饒得為什么我那么笨,師父怎么教都學不會。為什么色裳姊可以學得那么好,我也不懂啊,真的不懂。”她沮喪得想哭。
  “莞儿,看著爹。”
  宮莞怯生生抬起凄慘的小臉,“爹,對不起,你不要怪沃堂好不好?都是我的錯。“
  “爹不要你的對不起呀,莞儿。”宮老爺渾沆的嗓門不必提高,自有一股壓迫人的气勢,更繃緊了莞儿無措的心。“當年的試儿禮,你什么都不挑就拉著沃堂,不管爹試几次都一樣,如今爹總算明白天老爺為何這樣安排。有沃堂一旁守護,誰也傷不了你,你又何需學武資質。”
  爹從沒對她說過這事,現下為什么……莞儿僵住拭淚的手,潸潸波眸駭然瞪大。
  “爹……爹是要把沃堂撤走嗎?”好不容易抹完的波水又熱辣的涌上,莞儿嚇哭出聲,反身抱住冉沃堂的腿不放。“爹,不要這樣,我求你,我什么都可以依爹,你要我學什么武功,要怎樣處罰我,什么都可以,我不會再讓沃堂偷偷幫我,只要你別撤走沃堂,求你,拜托你……我只要沃堂,只要沃堂……”她不可以沒有沃堂,絕對不可以!冉沃堂愕然地看著傷心欲絕的小姐。他不過是一名唾手可得的奴才,小姐為何慌成這般?
  宮老爺審視冉沃堂复雜的表情,嘴角玩味地勾起。
  莞儿從不曾向他要求過什么,或許是打小便比其他人多了個護衛,也可能樣樣不如人令她自慚形穢,不敗造次。他乖巧的小莞儿,凡事退讓不強求,不若其他孩子般驕縱狂妄,与她溫婉的娘如出一轍。
  思及那抹淡雅倩影,宮老爺嚴厲的面容流露罕見的溫柔。
  不可諱言,他對這個柔順的女儿是多了些私心与怜惜,才會容許她依賴,才會將沃堂給了她。不正因為其他孩子皆如他要求的成長、獨立,他對這個稟性純善的小女儿才會格外疼惜。如果連他這种看淡親情的人,終有動心動情的一天,沃堂該也是吧……
  為什么不說話,爹為什么不說話!”爹,我不要沃堂离開我,我會很乖、很乖的,真的,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要撤走沃堂呀,我求你好不好……”莞儿將挂淚的小臉埋在冉沃堂腿上,拚命哭求著。
  “小姐……”一直當小姐是主子在守、在護,對她始終只有“忠心”二字可言,也以為在小姐心底,他僅是千百奴仆的其中之一,不足挂齒。難道不是如此?
  “爹,你說說話好不好?”她好害怕。絕望中,宮莞眼凄迷地看向冉沃堂,“沃堂,你幫我告訴爹,說你不要离開我,求你……你一定要幫我。沃堂,求求你,好不好?我不要你离開呀!你一定也是對不對?我求求你啊……”沃堂是她僅有的,她不要失去他呀,不要、不要!
  冉沃堂被她哭亂了心神,自母親离開后,首度覺得心坎仍有東西在動。
  “沃堂,我以后-定會對你很好、很好,你不要离開我呀!”他們為什么都不說話?“你幫我求爹,你幫我求爹啊……”
  喟然一歎,冉沃堂看著一臉興味的宮老爺。
  “老爺,屬下只愿追隨在小姐身惻,不敢奢求其他,請老爺成全。”眸光微晃,他傲偉的抱拳躬身。小姐說什么便是什么,對他而言,隨侍在誰身側都一樣。
  “哦?如此說來,你的忠誠將只給莞儿了?”宮老爺似笑非笑。
  冉沃堂不解抬眼。
  宮老爺深沉莞爾。“以前你效忠的是整個宮家,現下不一樣,等我百年后,我准你只忠于莞儿。現下我要你以冉沃堂的身分思量清楚,而不是冉護衛。你一旦承諾守護莞儿,便是永久的誓言,無論發生了何事皆不能舍棄她,即使你被閻王點名了,也不能,你得小心保住你的命。”忠心之于沃堂并非難事,他擔心的是對塵世無牽無戀的地,性命垂危時會“忘了”放手一搏。
  保住他的命?冉沃堂迷惘了。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起先也不以為他會守護小姐那么久,久到一輩子。難道他的命真有那么重要?
  “沃堂……”莞儿碎不成語,噙著惊懼的波光仰望他。他為何一臉為難?
  冉沃堂怔仲地垂視她半晌,猶疑的眸光幽幽一湯,又沉回慣帶的冷冽与疏离。
  “如果老爺允許,屬下的忠心便只給小姐了。屬下定竭盡所能守住性命,以保護小姐長命百歲。”他堅定的許諾。
  “好!這可是你親口答應,我信了你,你可別讓我失望。”太有趣了!“從今以后你的主子只有莞儿一人,宮家其他人包括我在內的話,你可不必理會。”色祺恐怕要嘔血了。
  “謝謝爹,我一定會爭气的,謝謝爹!”莞儿喜不自胜,想不到父親待她這么好,不爭气的熱淚又扑簌簌狂流。“沃堂,謝謝你。我一定會勤加練功,也會對沃堂很好、很好的……”
  “先別高興太早,爹還沒說完。”宮老爺輕笑打斷她。“你武藝如何,爹不再強求,也准你不必習武,不過日后若讓我發現你輕易掉下一滴淚,你便會永遠的失去沃堂。听明白了嗎?”有了要留住的人,但愿莞儿能堅強起來。
  “今……今天不算,對吧?”莞儿害怕的掩嘴,很努力想將哭聲悶住。
  宮老爺沉笑數聲,怜愛地摸摸她。他鍾愛的女儿呀……
  爹為什么這樣看她,是不是不信她呀?“請爹相信我,我以后不會再哭了,絕不會,真的。”宮莞淚眼婆娑。
  見她淚水流不完似的,想幫她拭去,冉沃堂手猶疑了下,終究沒伸出。
  “他奶奶的,冉沃堂,你這王八烏龜生的龜儿子,簡直窩囊透頂!”不敢相信父親會作出如此昏昧無知的決定,宮色祺暴怒的擊椅起身,凌空掠了來。
  冉沃堂將小主子護人怀中,飛快旋身,側接他-掌。宮色祺被他厚實掌力震退數步,見他抱起莞儿輕捷的躍上樹梢,忽火更熾,揮掌再追……
  將他們的纏斗當儿戲在看,宮老爺任他們去鬧去打,并不阻止。
  “色棋,你可要牢牢記住,除了沃堂自愿,我不許任何人自莞儿身邊撤走沃堂,或差遣他。沃堂是莞儿的。”
  色祺這孩子目空一切,能讓他出手對付的,獨沃堂一人。他恐怕沒料到宮家未來的主子,竟不能接收沃堂的忠心吧?
  呵呵,這正是游戲吸引人之處。規則簡單卻隨時在變,誰握有權勢,誰便能操縱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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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mille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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