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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葉萍深吸了好几口气,小心地含著怒气,不想失了身分。
  等張律師走了以后,她才冷冷地間:“她憑什么得到的一半產業?連程家這間歷代祖傳的房子都是她的!”程勤良瘋了嗎?
  程釆依一派优閒地躺在爺爺生前最愛坐的搖椅里,冷淡、輕蔑地笑著。葉萍的反應在她預料之中,現在就看叔叔怎么說了。
  程研瑞對張律師公布的遺囑內容,沒有任何异議。“小萍,釆依好歹是大哥的遺孤,擁有程氏的一半經營權也是理所當然,別無理取鬧了。”他有絲不悅地提醒太太。
  果然……
  程釆依聞言,諷刺的嘴角明顯地撇高。這回她為了讓葉萍看清楚她的不屑,甚至難能可貴地揚起柳眉,賜她一瞥。
  不想卻又不由自己地盯著程釆依的葉萍,將她的挑釁放進心里,忍了。這筆帳總有一夭她會加倍討回來,她可不是省油的燈。
  “方才張律師說,公公曾立下一個條件,倘若釆依達不到便無權繼承家產,不是嗎?”看來程勤良那老家伙也不是心甘情愿將家產分給他憎恨的孫女,不過是為了面子。
  “這是在釆依愿意繼承家產的前提下才生效。”程研端看向不可捉摸的侄女。
  “誰不愛錢,你以為她有多清高?”葉萍失聲哼道。她不愛錢就不會坐在這里,更不會厚顏無恥地任自己恥笑了。
  “既然‘嬸嬸’這么說了,我哪有不接受的道理。”她冷冷地斜視她,笑得依然清淡。“我說過,該是我的,我會回來拿。”
  “你的?”葉萍難掩气憤,“你是最沒資格這么說的人。”
  “哦?”程釆依不以為然地經哼。
  “夠了,小萍!”程研瑞輕喝。
  “一個被逐出家門的人,倘若不是忝不知恥,便是難見容于世人。”她豈肯罷休,這個女孩气焰太囂張了。
  “嬸嬸的意思是,我沒資格茍活于世上囉!”程釆依神色自若她笑著,非但沒將她的惡言惡語放在心上,還优閒自在得很。“也就是說,你是那個最有資格的人。”
  “小萍!”程研瑞怒吼,為她的惡言惡語憤然。
  葉萍對他怒火高張的紅臉,有几分忌憚。“我……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他發神經了是不是,她是在保全他們的權益啊!
  這些年研瑞為飛捷貨運不知投注多少心力,他任勞任怨的結果,居然是連這棟市价少說有三千万的房子也保不住。他若不是沒用的懦夫,就是淡泊名利的絕塵隱士。
  “無論如何,爸的遺囑誰也不能更改,該是釆依的就是釆依的,你再怎么爭也不能改變事實。”程研瑞一改溫和,篤定地告訴太太別做非分之想。
  他說的倒也是。程勤良這個胡涂的老家伙居然在遺囑上聲明,除非程釆依繼承后變賣,否則她所應繼承的家產使得全數捐給慈善机构,沒有任何變通的余地。
  葉萍想不透程勤良對這個孫女到底是愛,還是恨?他既然狠心將她送走,爺孫倆分离八年,不肯接她回家,又為何會立下這种擺明了非她繼承不可的遺囑?
  程釆依差點大笑。她為葉萍無情中流露的野心好笑,為叔叔的無奈好笑,為自己的置身事外好笑。原來爭奪家產是這么一件有趣的事,看來,她早該回來的。她陰幽地轉冷了眸光,侵略性十足地凝視著僅存的“親人”。
  “爺爺附加什么條件?”她淡不可聞地說道,慵懶、滿不在乎地交疊起雙腿。不管是什么嚴苛的條件,對她來說都不可能形成阻礙,她的決心与毅力超乎常人所能想象。
  程研瑞再次為她淡漠眼神中隱含掠奪的森冷,措手不及。
  唉!釆依越來越像一只狡詐、難以捉摸的狐狸了。爸爸,難道這就是你想要塑造的釆依?
  “研瑞,你發什么呆,快說啊!”葉萍著急地催促丈夫。
  程研瑞拿起張律師臨走之前交給他的信封,欲交給程釆依,卻被她搖頭拒絕了。
  “我喜歡光明正大。”她暗諷地笑道。該怎么做,她自會拿捏。
  “我來看。”葉萍拿過信,巴不得一睹為快。“什么?”細細地看完信后,她顧不得教養,粗俗地爆笑出聲。
  還以為程勤良真的疼愛這個孫女呢!原來……程釆依絕對不可能拿到程氏一半產業的,絕不可能!程氏貨運將會是她的了。
  “看來你已經很篤定我將無法拿到我該有的部分。”程釆依右手撐住下巴,森冷她笑著。相對于葉萍的嘲笑,她的冷淡硬是吊詭得讓人頭皮發麻。“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對這份擁有四億身价的股權和資產相當有興趣,絕不會蠢得放棄。”
  “只怕由不得你。”葉萍志得意滿,到底是教養良好,即使是怒火沸騰,她們克制地以制式的优雅起了身,維持程家女主人一派尊貴的姿態,高傲如孔雀地离開了。
  她得加速進行雙蕊和過翼的親事。一旦和龍家結成姻親,還怕整不死程釆依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搶得机先太重要了。
  “釆依,你要自己看,還是……”程研瑞任由妻子急切地离去,無心理會她的失態。他不用看也知道信件內容,只因這封信是由他代筆。
  “還是你說吧!”她不怎么著急地說。
  “听過龍家嗎?”他先試探地問。他一直不曉得這些年父親將釆依送到哪儿去了,只知道是個非常与眾不同的地方。這個神秘的地方果然特別,釆依經過一番洗禮,簡直是徹頭徹尾蛻變成另一個人。
  “然后呢?”她不會無知到連龍氏這個響亮的家族是飯店界的巨擘都不曉得。甚至,她連雙蕊和龍過翼交往周密,即將入主龍家一事也略有所聞。
  想知道什么事,對她來說并不困難,端看有沒有心而已。
  “爺爺希望你去龍家幫他拿回一樣東西。”他歎著气,為叔侄倆那道便在中間的隱形鴻溝痛苦不已。
  這是遺命嗎?程釆依原本抑郁的心頭一陣臊熱。不管是什么,那都表示爺爺未曾忘記過她,這就夠了。
  “向誰拿?”她從來不知道龍家人曾欠過或偷過她爺爺什么東西,只知道龍家老爺爺和爺爺交情甚好。
  “不知道。”程研瑞為父親立下的難題苦惱。
  “什么東西?”程釆依對老人的刁難無動于衷,再也沒有什么事能難倒她了。
  “信上沒交代。”換作尋常人听到這种嚴苛的條件,一定發火了;釆依卻只是冷冷地一笑,好象這原是她預料中事。
  “期限呢?”爺爺不會忘記這一點的。
  “今年年底之前。”他沉著臉,不希望侄女為難,“也許,我們可以找張律師研究一下……”這种沒有暗示的謎題,讓人如墜五里霧中,茫茫然。
  “我接受。”程釆依二話不說地回答。三個月對她來說已是綽綽有余。
  她淡淡地起身欲离去。
  “釆依,等一下。”程研瑞忽然憂心忡忡地喊住她,“你一旦接受這個條件,又無法達成任務,那么你的繼承權就自動消失了,這和你棄權的意義不同。”
  “也就是說條件中又附加了條件。”程釆依譏誚她笑著。
  爺爺的遺囑就像潘朵拉的盒子,每打開一個便會有一個惊喜等著她。
  “這樣你還愿意接受?”他不由得納悶。
  “我有其它選擇嗎?”她淡揚蛾眉,輕幽地反問。
  程研瑞被堵得說不上話來。她确實是沒有別的選擇,爸給她的路很明确的就只有這么一條。
  “即使繼承權會因而落入我手中。”他必須說出所有細節,不想占人便宜,也明白釆依和老婆一触即發的對峙張力。
  “屬于我的,便不可能落人別人手中。”程釆依斬釘截鐵地推翻了他可能有的擔憂。
  難怪葉萍笑得猖狂,她恐怕是高估自己、低估她了。凝著冷艷的臉孔,程釆依厭惡葉萍永無止境的貪婪。
  “最后……”程研瑞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歎了一大口气,“你能告訴我,為什么爸爸特別注明,不准你用不正當的管道或私人力量奪得這樣東西?”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為什么。”她懂老人家的意思。他既然只點明不能循不正當的管道,也就是說她可以用不正當的手段,但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爺爺是要她以尋常人的方式混進龍家,伺机取回這樣東西。因為他知道以她現在的身分,想探听或強取任何東西,絕對易如反掌。他不留下線索,表示龍家將會有人自動提供,她只要注意龍氏企業的一舉一動即可。
  ★★★
  每次一走進面對台灣海峽、巍峨壯麗、剛翻新完成的龍光飯店,龍過翼的心便開始鼓動、澎湃。他一直認為墾丁的海邊是全世界最美的,這里的泥土是全世界最芬芳的。
  成長于此,卻鮮少有机會平心靜气地品嘗這人間獨有的美景,著實可惜。他承認自己是標准的工作狂,沒有“閒”和“靜”的本錢。他喜歡工作,熱愛工作,更喜歡挑戰工作,因此,他能將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事業,其它的反而成了次要。
  “老板,早安。”飯店里的員工,慣用“老板”來稱呼他們心目中的新貴董事長。
  “早。”龍過翼一路上和員工打著招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精神抖擻得教人不得不收起心里那份懶散。
  他喜歡就地利之便徒步上班,就是因為容易和員工們打成一片。老實說,他并不常待在這里,龍光飯店适值轉型階段,為了站穩腳步,他習慣南北奔波,适時地掌握飯店的各項脈動,擴展商机的同時順便視察業務,因而他待在故鄉的時間反而少了。
  “喂,頭家,等等。”凌亂的腳步聲隨后而來。
  龍過翼沒有停下腳步的習慣,他太珍惜光陰了。況且會這么叫他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很少尊敬他,長駐墾丁龍光飯店的總經理劉達。
  不算矮小的劉達急喘喘地追上龍過翼,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太喜歡和這號巨人并肩而行,原因在于他的身高容易把人給壓扁。沒有人能站在魁梧的龍過翼身邊而不感到危机四伏,除了那些NBA的職業球員。
  “我不在這段期間,有沒有比較重大的事?”龍過翼淡淡地掃視四周。
  雖然墾丁的龍光飯店不是龍氏飯店里最豪華、富麗,占地最廣的,可是,他對這里的感情卻最深。或許是飲水思源吧!這里是龍氏發跡之地,龍家人世代生長之所,人不規土親。
  “有。你的特別助理下星期開始請產假。”劉達對這种親力親為的老板,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枉費他拿的是企管學位,連充分授權都不懂,早晚累死他。
  龍過翼朝門僮點點頭,直接走向他專用的電梯,劉達識相地緊跟在后。
  “請到什么時候?”他攢著眉走進電梯。
  “十二月二十五號。”劉達慶幸自己有充分的准備。
  “干脆讓她休到年底好了。”龍過翼按下十一樓,特別交代道。她幫他這么多年,也該好好休息一陣子了。“找到人手啦?”看他那臉興奮莫名的樣子,定是八九不离十。這段期間正是飯店最忙的時候,飯店內部絕不可能抽得出人手來兼這份繁重的工作。
  隨他走出電梯,劉達平凡可親的臉急遽地泄了气,抱怨道:“快要而已,你能不能不要太會猜?”
  龍過翼大而化之地朗笑,并安慰地拍拍他頹喪的肩,從沒想過自己的掌力有多重。
  “這就是我能成為老板的原因。”他笑著走進位于角落、視野最遼闊的辦公室。
  被“拍”得差點吐血的劉達,知道他今天回去又得吃創傷藥了。有個集精明、干練,還有瘋狂工作癖于一身的老板,已經夠“三生有幸”了,最要命的是,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有多惊人,很可能隨便一拍就拍死人。唯一值得額手稱慶的大概是,他只對他這位老同學才會“另眼相待”。這是份殊榮哪!
  “你這次回墾丁打算待多久?”調整好心律后,劉達沒好气地問。
  “最近不會走。”龍過翼一坐上皮椅,便埋進卷宗里,開始不認六親了。
  “是為了下個月的訂婚典禮?”劉達拖來一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打算來番促膝長談。
  “誰告訴你的?”龍過翼仔細閱讀卷宗上台中的龍光飯店經理傳來,欲將台中分店轉型為休閒旅館可行性的評估報告。
  “喂,用心點听我說話可以嗎?”劉達气餒地對著他的頭發說道。
  “說什么?”大台中气候溫和,風景名胜多,轉型的可行性頗高。
  他分明已進入忘我境界。“我說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定下來了?”
  “嗯。”如果要改型為休閒旅館,現有的幅員肯定不夠,必須買地擴建。
  完全敗給他了!劉達軟軟地趴在桌子上,茍延殘喘。這种人何用娶妻,他愛工作胜于一切,娶妻只會誤了對方。
  “總經理,有人找您,請回辦公室。”總机小姐甜美的嗓音,軟軟地充斥在各樓層間。
  一定是那位來面試的特別助理。劉連看了看表,她很准時。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去忙你的。”龍過翼揮揮手,就這樣打發他。
  他居然還能听到廣播呢,這才叫厲害。劉達苦笑著撐起身子,遵命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外移。唉!他同情程雙蕊。
  “有可能是即將上任的代理助理來了,你要不要看看這位暫時的特別助理合不合你意?”劉達不愿放棄地追問。要當他的特別助理,首先要具備世間少有的耐心,一顆鐵制的膽和過人的精力,強而有力的心髒,還要有一副耐折耐磨的好脾气。
  “不用了,這种小事由你決定。”他突然大方地說,不准備再事必躬親。
  “真的?你可別后悔。”劉達倚在門邊恐嚇他。原以為他專心的沒留意到他這聲戲謔的恐嚇,哪知——
  “你知道我生起气來是什么德行。”龍通翼居然冷靜自若地抬起頭瞟他一眼,才緩緩地低頭埋進公文里。
  他這一瞥沒有摻加什么特別的調味料,甚至宁靜得看不出任何波濤,但這才真教人膽戰心寒呢!
  所有龍氏飯店的員工都知道龍過翼生性暴躁、粗率,是個大嗓門。不管他這副“美妙”的嗓音是天賜還是后天培養的,只要哪天他不再揚起他的大喉嚨對你說話,就表示你可能做了令他不滿意的事,使得小心被生吞活剝了。
  龍過翼不僅体型占优勢,就連他帝王般的長相和火龍樣的個性也相當具有可看性、威脅力。伴君如伴虎,唉!每一步他都走得很辛苦。
  ★★★
  美人!一跨進辦公室,劉達便呆了呆,不大相信椅子里那位美女是存在的。
  咦,他怎么有些冷了?現才秋末冬初,天气不至于涼到讓人發寒的地步呀!他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面對辦公桌而坐的女人,冷靜自持地坐進桌后的高背椅里,努力抑制打從心底發出的冷顫。
  冷艷的女人他見多了,像眼前這位完全嗅不到半絲情感的女人,還是頭一遭碰上。能夠美得這么冷、這么有味道的女人,也不多見了。這位小姐不僅冷傲,對男人更有股獨特的吸引力。劉達再次不由自主地醉倒在她那飄忽不定、澄亮又似迷蒙的冷眸里,刻意忽略她淡漠的神情。
  “你就是程小姐?”他必須确認。
  “我是。”程釆依淡淡地咧了咧嘴。
  “台中人?”他拿起已放在桌上的履歷表,呆呆地問。
  過翼那個走狗屎運的家伙,居然將有這樣一號個性美人相伴。可惜,真是可惜!那家伙一向不懂得欣賞女人,從不曾對事業以外的事物感興趣,什么樣天姿國色的大美女擺他眼前,都是浪費。因為他只會暴殄天物。
  “我相信履歷表已經回答了所有基本問題。”程釆依嘲弄地瞥視他,一點也不擔心會因而被打回票。
  不但艷若桃李還冷若冰霜,好。劉達沒有生气反而笑笑,他是真的忘了手上這份資料。不過,她怎能恥笑他?是她的冷艷混濁了周遭的空气,混淆了他的理智及一切的。
  “你為什么會答應做這种臨時性的工作?”他慢慢地恢复了干練,有點怀疑她會習慣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對工作的寄望呢?”她的在校成績好得讓人刮目相肴。
  “因為我想做,無所謂寄望。”她等龍家放出訊息來已有一個月,不管這份特別助理的暫時職缺是不是爺爺生前布下的線,她都知道自己不能再耗在“云天盟”里等了。
  劉達挑高了眉,差點大笑。“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不可能是為了抱負。”她冷淡她笑著,不喜歡這种無聊、淺顯的迂回。
  “那是為什么?”他執意問到底。和她談話可以增加智能。
  “我不介意你做征信調查。”程釆依再次嘲諷地彎高嘴角,挖苦著劉達鍥而不舍的精柙。沒想到龍氏企業出了這么號囉唆的人才。
  她知道劉達是龍過翼的同學,他會進龍氏也是龍過翼一手提拔的,可以算是他的心腹,也算聰明,卻不料他執拗至此。
  劉達忍不住放聲大笑。他知道自己會錄用她,不為什么,光為她的直爽、尖銳就夠了。
  “你會打字和速記嗎?”他瞄到她在備注欄特別注明無工作經驗。
  “會。”這人几乎從頭笑到尾。
  “計算机呢?”等他問出后,這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你對信息系畢業的學生沒信心嗎?”程釆依冷笑。
  怪不得她諷刺了。劉達搖搖頭輕喟,為自己的愚蠢好笑,上面不是注明了她的學歷嗎?他居然在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孩子面前手足無措,傳出去不笑掉人家大牙牙怪。
  “英、日文行嗎?”他得維持自尊。
  “普通。”
  “大學畢業這么久,為什么沒有工作經驗?”他凝視她艷麗的容顏,著實好奇。
  “不缺錢用。”她以慣帶的犀利口吻回道。
  “現在呢?”相對于她的簡洁,他忽然覺得自己囉唆得十分恐怖。
  “有錢人沒有工作的權利?”既然龍、程兩家即將聯姻,葉萍一定會很樂意拆穿她的身分。隱瞞身分,實無必要,但她也不會主動提及。“還有別的問題嗎?或許我可以把你的問題記錄下來,回去打一份報告。”她忍不住想刺激他。
  “沒有了。”劉達笑不可抑,一點也不在意她夾槍帶棒的奚落。
  他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這种出口成諷的美女。她那冷諷的語气和表情還都是渾然天成,不用經過事前演練,不簡單哪!
  “那么?”她不甚在乎地問。
  “你被錄用了。”面對她的平淡,他哭笑不得地宣布,居然比她還興奮。
  幸好他的幽默感向來异于常人。有過翼這种老板,懂得保持幽默是所有龍氏企業高級主管必修的一門課。相信程釆依這种淡視一切的女人,不會被過翼過于“优秀”的外形扳倒。先不管她的效率如何,反正是過渡時期,他也不敢奢望太多。
  和過翼這种一日工作起來便分不出上下班時間的老板工作,程釆依若能暫時撐過兩個月,等那位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就為龍家工作,耐性超人一等的特別助理銷假回來而不崩潰,他就謝天拜地了。
  “你什么時候能開始上班?”他笑笑地抬回心思。
  “隨時可以。”程釆依沒有半點喜悅,淡然地迎視他。能進入龍光飯店的大本營,她該為自己踏出成功的第一步高興,可是她不。
  “你是通勤還是……”他摸不清她的個性,她的想法很難揣測。
  “這里沒有員工宿舍嗎?”劉達似乎很蠢,一點也沒有資料上所注明的睿智。沒有人會為了這份沒有未來的工作,從台中開將近二小時的車到墾丁上班的。
  他早該相信自己的判斷能力,難怪她眼中那抹譏笑駐足不去,她可能在心里笑他蠢吧!
  “你能忍受和別人共享一室嗎?”他不是故意無禮,可是她也稱不上謙恭。
  “能不能忍受,也在貴公司的錄取標准內?”程釆依輕巧地起身,不冷不熱地問道。他的關心明顯地踰越了本分。
  “呃……”劉達被她兜頭澆了這一大盆冰水,渾身涼颼颼,原先有些痴迷、動情的心也跟著冷了。
  “我明天上班?”程釆依走到門邊,回頭輕淡地問,當他的窘態不存在。
  劉達點頭,無奈地堆起笑容目送她离開。總不能讓人家說他不懂禮數吧!程釆依的棱角十分鮮明。
  他盯著履歷表上貧背得可以的資料苦笑。要是讓過翼知道他錄用一個沒有工作經驗的冰美人,不知道他會不會拆了自己一時失去理智的腦子?
  希望程釆依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但愿。
  ★★★
  她一直有种他是只穿著衣裝的猩猩的錯覺。
  程雙蕊小心翼翼地低垂著頭,不太敢瞥視身邊的男人。她無法挑剔龍過翼的外表,長得魁梧不是他的錯,長相嚴峻也不是他愿意,不愛笑是男人在武裝自己。認真來說,他其實稱得上好看,只是……她偷偷在心里歎气,他的剽悍、粗獷雖然讓人心蕩神馳,卻也每每壓得她喘不過气來。
  “就十一月十二號了。”龍威和滿意地笑。
  “過翼,你覺得呢?”葉萍同樣笑不可抑。她無限歡欣地欣賞對座的一對璧人,相較于龍過翼的漠不關心,她家雙蕊便顯得過分羞怯而拘謹了。
  “你們拿主意吧。”龍過翼有些坐不住,書房里還有一堆事情等著處理。事實上程家人沒事先約好,選在今天來訪,他已經有些不悅了。他喜歡掌控,不喜歡事情脫出既定的軌道。
  “別急。”龍威和投給他不悅的一瞪,“等會帶雙蕊出去走走。”這孩子怎么一點也不懂得体貼啊!
  “改天再說吧!”龍過翼急著上樓處理他帶回家的眾多企畫案。
  “過翼,反正今天你已經空下來了,何不帶雙蕊出去挑訂婚戒指?”葉萍推推不曾發言的程研瑞。
  飛捷貨運的業績雖然正穩定成長著,利潤卻不如以往。研瑞作風保守,不肯多角經營,因而比不上龍光飯店力思轉型后,成功地吸收新客源,擁有無限光輝、燦炕的未來。她家雙蕊若能攀上這條金龍,程家的社會地位無疑又前進了一大步。況且結合兩家的財勢,她還怕整不倒程釆依那個黃毛丫頭。
  “是啊!你好久沒帶小蕊出去散散心了。”程研瑞催促道。他十分欣賞過翼這孩子勇往直前的干勁,卻不是滿心歡喜接受他成為女婿。若不是小萍大力鼓吹這門親事,便逼雙蕊親近過翼,這孩子又一向唯母命是從,少有主見,他實在不愿意為結合兩家勢力而聯姻,這种商業行徑太像在賣女儿了。
  “出去走走,今天不准再埋進公文里。”龍威和難得端起和藹的老臉。
  龍過翼本想拒絕,一望見老人不容妥協的目光后,只好沉著臉認了。
  “走吧!”他讓程雙蕊先走,外套一拎,跟在她后面离開,頎長的体魄蓄滿力量,完全掩去走在前頭的嬌柔女郎。
  “真是對金童玉女,親家翁,你說是不是?”葉萍夸張地贊歎,等不及攀親帶故。
  端水果進客廳的王媽,正巧听見她假得令人發噱的贊歎。她放下水果盤,透過落地窗,适巧看到龍過翼英气勃發地大步領先嬌嬌柔柔的程雙蕊,自顧自地走在前頭,沒注意到自己那与時間競走的健步少有女人能跟得上。這就是粗線條的少爺啊!對事業以外的事物總是漠不關心。
  金童玉女?她毫不避諱地噗哧笑出聲,簡直不敢想象他們在床上的情形。熊和兔子有可能配對嗎?
  這個死胖子,等雙蕊過門后,定要她好看。葉萍惡狠狼地瞪著處之泰然的王媽,在心中恨恨地發誓。
  ★★★
  “快點!”龍過翼占著腳長的优勢,率先走進車庫。他打開另一邊車門,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遠遠落后的程雙蕊被他這么一喊,當下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跑起步來。
  “對……對不起……”她喘吁吁地坐進車里,為自己的行動遲緩道歉,白皙、清秀的小臉被他雄渾的聲音和气勢壓得抬不起頭來。涼爽的冬夜,她竟緊張得沁出汗來了。
  龍過翼關上車門,坐上駕駛座。“想去哪里看戒指?”直到開車上路后,他才以公式化的口吻問道,彷佛訂婚這件事他沒份。
  “都……都可以。”程雙蕊戰戰兢兢,直挺挺地端坐著,汗如雨下。她怕得連拿面紙拭汗的勇气都失去了。他糾結、僨張的肌肉,好象隨時准備打架似的,好可怕,他……他不會打女人吧!
  “上高雄挑好了。”龍過翼挹挹不樂地說,依舊一派不耐煩,沒注意到自己那不曾修飾的雄渾嗓門,已經嚇坏了身邊顫抖如受虐儿的女孩。
  “高雄?”程雙蕊囁嚅著。墾丁和高雄來回要四小時車程,現在已經六點多了,那回來不就已經……
  她的輕呼聲,終于引起龍過翼的注意。
  “有問題嗎?”他皴緊濃眉,粗獷的臉緊繃如昔,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正為某件不順心的事大發雷霆。
  “沒有。”他好象生气了。程雙蕊瞟了他一眼,适巧碰上他投來的視線,她怕得不敢再望,血色盡失的螓首迅速拉回低垂狀態。
  她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不然他為何看起來橫眉怒目,极為憤怒的樣子?交往三年了,他總是這樣,她明白他的不耐煩不是針對自己而來,而是天生如此,對女人少了那么几分耐性。但,她總是希望他對自己是特別的,至少該多了那么一點地位,該是与眾不同的。明知道這個想法是奢望,她仍舊怀著一絲希望殷切地盼望著。
  龍過翼向來粗率成性,很少問過她的想法,有也只是虛應一下。她知道他把商場上的敷衍、客套用在自己身上了。她并不介意他這么做,只因害怕他無形中散發出征暴的力量,所以愿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以防哪天他一個不小心真傷了自己。
  當初奉母命和龍過翼交往,他似乎樂得接受這种安排。她知道他的女人緣頗佳,之所以和自己交往,不過是想要個門當戶對,帶得出去的老婆來撐撐場面而已,并不是真的對她有感情。她常在愛不愛他之閒掙扎、迷惘,如果他能把對事業的狂愛分一丁點給她,她一定會愛上他、為他痴迷。然而龍過翼根本不知道女人除了生孩子以外,還想被愛、被關心,這是視事業為一切的他所不愿去了解的。
  她常怀疑他究竟曾不曾仔細看過自己。她的模樣他清楚嗎?她的興趣、嗜好他了解嗎?程雙蕊心知肚明,答案很傷人。
  “吃完晚餐再上高雄。”龍過翼收回視線,擅自決定,不再詢問她的意見,習慣主導一
  程雙蕊是個細聲細气的大家閨秀,雖然纖柔了點,也算漂亮了。他最中意她進退得宜的舉止,永遠知道多話會惹人煩的個性。他是個精力充沛、視事業為一切的工作狂,無法分太多心給女人。為了延續龍家子嗣,他不得不結婚,而在台灣要找個心不高、气不傲,身分配得上他又帶得出去的女人著實稀少,因此他選擇程雙蕊為妻。
  他曉得她怕自己,原因為何他懶得去探究,況且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龍家有傳人。只要有了孩子,他便可以全力在事業上沖刺,不再有后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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