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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放學鐘聲響起,J校學生三兩成群地在校門前談笑,一輛又一輛的賓土。凱迪拉克接連駛來,學生們跨進自家轎車,隔著車窗和好友揮手道別。
  不多久,各家轎車紛紛离去,校園趨于寂靜,只余一條修長人影,書包斜背,手上拿著小提琴盒,沿著校牆樹篱閒步而行。
  當他走到轉角處時,遇上了埋伏的"野獸"。
  "唐水陽同學嗎?"夏璃立在陰暗角落,沉聲問道。
  "我是。"溫文的男聲回應。
  夏璃听了手臂疾伸,從后面扣住了少年的頸項,將他猛地往牆角拖入。
  小提琴盒"砰"地一聲跌落地面,鍍銀蓋扣因撞擊而彈起,盒蓋掀開露出盒內古雅精美的小提琴。
  "第一拳打你他媽的臭屁家世,第二拳打你不來上課,第三拳打你考試作弊,第四拳打范安妮那幫愛欺負人的大小姐,打你不打她們,是因為本姑娘從來不對女人動手……"
  夏璃口里數落"罪狀",拳頭如雨下不停地落在來人身上。
  打了几拳,見他不嚷叫也不掙扎,很合作地"挨打",夏璃愈打愈沒火气,拳頭不覺愈落愈輕,最后干脆收手。
  "算了,打你這种棉絮似的少爺,本姑娘也沒勁。"
  夏璃松開手,任由他碩長的身子軟綿綿地依牆倒下。
  "水陽伯爵,有空多上健身房練練身体,像你這樣文弱,簡直是鼓勵歹徒來綁架嘛!"夏璃毫不留情地嘲弄∼番,雙手插入口袋,瀟洒帥气地离去。
  她總算出了一口怨气。
  J校要開除她,那也是明天的事,現下該好好享受"伸張正義"的快感。
  老媽常罵她"做事沖動。不顧后果",那又有什么不好?梁山泊好漢不都如此,當下即是嘛!
  哼著歌走了几步路,夏璃無意中回頭,眼角捕捉到修長的身影伏在牆角,一動也不動。
  該不會是嚇昏了吧?夏璃腳步不停地往前走,心中卻有股不安。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頭再瞄一眼——他仍是癱倒在牆邊,絲毫末動。
  這副樣子,如果讓坏人看見了抓去綁架,那可就不妙了,喂,笨伯爵,不要裝死了,赶快起身回家啊!夏璃心中嘀咕著。
  他的四肢軀体仿如斷線風箏俯臥在地,依然不見動作。
  夏璃開始緊張了,她轉頭跑回原地。
  蹲在旁邊,夏璃伸手推推伏倒的身軀,說,"喂,你不要嚇唬我了,才輕輕打几下,不會有事的啦,是男人就赶快站起來。"
  依然不動,触手一片冰涼。
  夏璃頓覺手腳發冷,一顆心好似浸入冰水般——死寂。
  怎么會這樣?她只出了五成力道啊!望著如尸体般無力伏臥的少年身軀,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夏璃,臉色蒼白,手腳顫抖,她轉身就跑。"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要上少年感化院,我不要在監獄里自學拿到學位,嗚……"她雖然大膽,畢竟只有十七歲,碰上大條事,完全亂了方寸。
  心慌意亂,悶頭跑出一段距离,夏璃突地停下腳步,气喘吁吁的,雙拳緊握在身側,顫抖著。
  "把他扔著不管好嗎?他會不會因此死掉啊?"
  以前曾在報紙上讀到,肇事者因害怕而逃逸,使得原本有救的傷者不治死亡。
  "可是,如果折回去……"她不敢想像之后會被如何處置,"算了,人命關天,先送他上醫院再說。"夏璃一咬牙,舉步往回奔去。
  見他仍是一動也不動地伏臥在地,夏璃用外套衣袖沾了些水(她從不用手帕的),小心地扳過身軀,將他上半身扶起倚靠在自己怀里,伸手輕拭去他臉上的塵土。
  時已近晚,在落日余暉漾照下,她初次看清唐水陽的面容,不禁一怔。
  他雖然黑發略帶异國金褐,長相卻是不折不扣的古典中國美男子——劍眉鳳目,挺鼻薄唇,俊雅秀美,讓人移不開目光。
  長睫翼動了兩下,唐水陽緩緩睜開眼——那是一雙澄如秋湖的清蘊眼眸。
  夏璃不得不承認,雷蒂亞的形容并無夸大。
  那雙秋水明眸定睛注視看她,似乎對她的出現頗感意外,沉靜溫斂的黑瞳掠過一抹詫异。
  "你……沒事吧?"夏璃緊張地問道,深怕他又突然昏死過去。
  微搖首,唐水陽立即發覺自己倚靠在夏璃的臂彎中,溫雅面容閃過一抹少男純真的尷尬,他以手擋地,勉力站起身。
  夏璃見他如此文弱秀雅,心中自然升起強烈的保護欲,連忙伸手攙扶。
  "我……我帶你去……警察局!"心中只想著幫他,夏璃不經大腦,沖口而出。
  "警察局?"唐水陽俊雅面容略顯詫异,凝目望著滿如倉皇的夏璃,黑瞳漾起一抹興味,他試探地問:“你不怕被起訴?"
  "呃……這倒也是。"夏璃腦中一片混亂。
  "那……我送你去醫院。"
  "醫院的人若追問,你怎么說?"
  "就說……我打你,然后你差點死掉,"夏璃從來就不擅說謊。
  唐水陽听了,溫雅的眸閃著笑意:“那和去警察局的結果不是一樣?"
  "那……那你說該怎么辦才好?"她完全慌了手腳。
  "你應該馬上回家吃晚飯,當作一切全沒發生過,明年見到我,要裝作不認識。"
  溫柔好听的聲音,真心誠意的建言。"嗯,說得是。"夏璃听了猛點頭,"你雖有傷在身,但是頭腦很冷靜,考慮得很周到……"她心下欽佩,不住口地稱贊,突然醒悟逍:“喂,有沒有搞錯啊!我揍了你耶!你還幫我出主意?"哪有受害者幫助犯人逃脫的?
  "我知道,"唐水陽听她直承犯行,微微一笑,柔聲說道:“但是你折回來幫助我,不是嗎?"
  溫和清澈的眸子含笑望著夏璃。
  夏璃接触到唐水陽的目光,心中不禁怦坪而跳,她很怀疑,世上找得出另一雙如此溫暖的眼眸嗎?
  突然,唐水陽臉色倏轉蒼白,眉峰皺攏,一手撐著牆面,一手撫胸,額上冒出點點汗滴,似乎甚為痛苦難受。
  "喂喂,你沒事吧?"夏璃見狀連忙伸手扶住他,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吊得半天高。
  嗚,她怎么這么倒楣,揍到個隨時瀕死的大病號。
  唐水陽倚牆休息了一會儿,待呼吸平順,他不突兀的輕輕推開夏璃的手臂,低語言謝。
  "很難過嗎?是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要逞強,我送你去看醫生。"夏璃忍不住說。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唐水陽溫和的語調略帶歉意。
  我咧!又來了,苦主向凶手道歉,真是前所未聞,這人完全沒有被害意識嗎?
  夏璃不解地望著眼前溫雅少年,同樣美麗的眼眸,卻是真誠溫暖的眼神。
  在J校,他是貴族中的貴族,性情卻截然不同于范安妮的跋扈和羅莎蘭的冷淡……夏璃不禁開始怀疑,自己是否打錯人了?或者,根本就不該有此行為。
  她不愿多想,走過去將落在地上的小提琴盒蓋好,拍拍其上的灰塵。
  "唔,希望你的琴完好,如果摔坏了,再來找我。"嘴上雖然說得很負責,其實若真摔坏了,她也賠不起,這些少爺的御用名琴可是動輒數十万。
  唐水陽微微一笑,伸手按過琴盒,舉步欲行,卻踉蹌了一下。
  "怎么了?"夏璃反應迅速,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倒的身軀。
  "足踝扭傷了。"劍眉微攏。
  "轎車停在哪儿?我扶你過去。"
  "今天我想獨自走走,先讓車回去了。"溫和的語气不見絲毫懊惱。"何況,也只二十分鐘路程。"
  "算你倒楣,沒車坐又碰上我這個坏人。"夏璃道說著,邊蹲下身來。"嗟,上來吧,我背你走。"
  "這……"唐水陽臉上神情錯愕。
  他從小罕少和异性肢体碰触,除了必要公開場合,如學園祭的社交舞會,唐水陽總是和女性保持半尺以上距离,基于紳士禮貌因素以外,大半出于他奇特的少男洁癖心態。所以J校女生雖然瘋狂仰慕他,卻是連他的手也不敢碰一碰。
  今日他卻讓夏璃又攙又扶,又摸(摸臉)又抱,就連打也打過了,真是出生以來破天荒。空前未有的尷尬情事,也難怪他要猶豫。
  "哎呀,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的,讓女生背又死不了!"夏璃半蹲了一會儿,見他毫無動靜,不耐煩他說道:“本姑娘既然有力气揍你,就有力气把你背回家。好了,你赶快上來吧,我蹲得膝蓋都酸了。"
  "男子漢大丈夫"的大帽子一扣下來,唐水陽只好苦笑說道:“那就有勞你了。"
  修長的身軀覆上,他立即感覺到夏璃背上傳來陣陣熱气,熨著他冰涼的胸口,有說不出的舒服。
  唐水陽心中浮起一抹奇异之感,他一直以為,女孩子就如同洋娃娃般手腳冰涼,就如同他的母親,一年四季都是香馥扑鼻,卻是冰涼無暖意。
  "喂,你不要害羞啦,伸手環住我的頸子,否則一不小心摔下去,害得本姑娘從傷害罪變成謀殺,可是要坐電椅的!"夏璃微側著頭說道。
  唐水陽听了再度苦笑,他現在是"騎虎難下"——讓一只母老虎背著,不听話也不行了。
  有此難為情地伸手環著她的頸項,如此親呢碰触的姿勢,使得他鼻端聞到夏璃清爽的体味。
  不是母親的GUCCi,也不是羅莎蘭的C.D。"毒藥",而是青草、泥士混著陽光气息的少女体味——是相當活潑的少女才會有的味道吧!唐水陽想至此,心中突然升起一抹莫名的感覺……"唐同學,你是不是身体奇差啊?"
  夏璃背上負著人,腳踩著街燈樹影,放步而行。J高中前面這條香榭大道,放學以后就人車稀少,此時走來,自有一股寂靜風味。
  "心髒不太好。"唐水陽的聲音從她耳后傳來,溫和平淡,沒有猶豫隱瞞,也無怨尤不甘。
  "嘎?有心髒疾病?那你怎么不早說,早點說我就……"
  "手下留情是嗎?"他輕笑,溫文語气帶抹善意的挪揄。
  "唉,別說了,我已經后侮得要死了。"夏璃喪气他說道。她向來最恨的就是欺負弱小;想不到,自己卻一時沖動,出手毆打一個患有心髒病的文弱青年,真是他媽的該死加三級!
  "對——不——起。"這三字從夏璃口中說出,鄭重又真心。
  沒有責備她莽撞,也沒有夸贊她勇于認錯,身后的唐水陽只是溫和輕笑道:“嗯,如果你肯在前面藥局停一下,幫我買些擦勞滅軟膏,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沒問題。"夏璃一口答應,如獲恩赦。
  她走到藥局門口,小心翼翼地將唐水陽放下,伸手掏錢,登登地跑進去買藥。
  眼光穿過自動門,唐水陽凝視著店內指手畫腳的夏璃。
  不同于J校斯文优雅的富家千金,夏璃舉止活力明快,甚至帶著點粗魯,臉上表情直接,毫不掩飾。她是個外放而多情的女孩——不知為何,才和她按触短短數十分鐘的唐水陽,心中如此肯定地想著。
  "你收好,別掉了,"夏璃從藥局走出,伸手將軟膏放人他西裝外套口袋里,輕拍兩下,笑道。
  對這种朋友間的親昵動作,唐水陽不再閃躲抗拒,僅微微一笑,說:“還不知道你的大名。"
  "夏璃,夏天的夏,玻璃的璃。J校唯一的無產階級的稀有動物。"夏璃對他頑皮地眨眨眼。
  "嗯,原來如此。"唐水陽沉吟,隨即展顏。
  "我想我知道挨打的原因了。"
  "你知道?"夏璃的聲音不掩怀疑。這個大少爺懂得人間疾苦嗎?高高在上的地,懂得小市民的怨气嗎?
  "被歧視是很難忍受的;忍勞、忍苦還算容易,忍气卻是最難的。"唐水陽的語气平和沉靜,仿佛得道高僧,而非十七歲的高中生。
  "瞧你講得煞有介事,"夏璃嗤之以鼻地說道:“你如此家世,難道也有受气的時候?我不信。"
  "雖然不多,但亦不少。"唐水陽輕柔的笑聲從她背后傳來,听起來舒服順耳。
  "說來听听。"
  "在英國,英格蘭人連蘇格蘭人都不看在服里,何況是有東方血統的少年?"唐水陽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不是繼承了貴族爵位嗎?"夏璃還是不懂。
  唐水陽輕笑,說:“怎么可能?你想,驕傲如英國貴族,會將爵位傳給一個東方混血儿嗎?
  除非万不得已。"
  這家伙說話倒蠻爽快的,夏璃心想。很少人會這么直截了當而又不帶怨恨火气的直承自己是屬于被瞧不起的階層。不過她仍是追問道:“那J校的同學怎么說你是伯爵?"
  "同學們難免對貴族存有美麗幻想。"唐水陽微微一笑。
  "哈,搞了半天,你也是被壓迫的同志嘛!"
  夏璃愉快得說道。
  "對啊,今后請多多指教。"唐水陽笑道:“我不會說台語,實在很擔心在此地會被歧視。"
  "怎么會?J校人人都把你奉若神明,討好你都來不及了。"夏璃想起那一抽屜的巧克力。
  "J校的价值觀并不代表整個社會,從小我拼命學中文,就是希望能獲得在本人的認同。"
  听他提到中文,夏璃忍不住問道:“喂,你老實說沒關系,那個98分的中文成績是貨真价實的嗎?"
  "你說呢?"唐水陽語帶玄机。
  "好哇,想考驗本姑娘的智慧嗎?"夏璃挑高眉。"好,我問你,典論論文首兩句是什么?"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
  "人生到處知何似,下一句?"
  "應似飛鴻踏雪泥。"
  "墨子主張兼愛,非攻還有什么?"
  "貴義,尚同、明鬼、非命……"
  "清朝大才子袁枚的作品說一本出來!"
  "隨園詩話。"
  媽的!經史子集都問過了,還考不倒這個洋鬼子——更正,是半個洋鬼子。
  夏璃在好胜心的驅使下,開始撒賴:“燕云十八飛騎,奔騰如虎風煙舉,這兩句話出自哪里?"
  說是撒賴,不如說是卑鄙手段,這兩句話是武俠小說"天龍八部"的回目之一。夏璃出于一种奇怪的"純种"漢族驕傲,不擇手段想要考倒唐水陽。
  "請問,這屬于高中國文教材范圍嗎?"唐水陽薄唇微揚,問道。
  "當然,這個嘛,是台灣高中生人人必讀,你不知道就太遜了。"夏璃一口咬定,撒賴到底。
  她沒說錯啊!台灣哪個高中生不知道金庸小說?就算沒看過小說也看過漫畫。沒看過漫畫也看過電視劇,金庸熱潮几乎成為全民運動。
  這位從維也納來的伯爵也許英文、德文、法文很厲害,但是他看得懂武俠小說嗎?嘿嘿!夏璃心中得意的竊笑。
  "嗯,讓我想一想……"唐水陽沉吟思索。
  嘿嘿,你就是想到腦腫瘤也想不出來啦!夏璃面現得色。
  可惜,她并沒有得意太久。不一會儿,唐水陽溫雅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出自金庸先生的作品‘天龍八部’第五卌,對不對?"
  霎時,夏璃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勉力轉頭想和唐水陽對視,可惜,沒有鬼片"大法師"中的360度轉頭特异功能。
  "夏同學,小心扭到脖子。"唐水陽見她這副歪頭怪模樣,有禮地忍住笑。
  "你……你真的是從小住在維也納的英國伯爵嗎?居然連武俠小說也看過,媽的!時間太多啊!"考問挫敗的夏璃,不甘心地低吼。
  "的确是時間太多。"唐水陽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自我調侃。他從小長臥病床,唯一的嗜好就是看書,少數能做的運動就是社交舞。
  "說來僥幸,你正好問到我常翻看的段子。"
  他体貼地補充說明,讓夏璃敗得好過些。
  "真的嗎?"夏璃听了雙眼發亮,馬上把對唐水陽的"宿仇"全拋到腦后,興奮他說道:“我最喜歡這一段了!尤其是當男主角低沉的聲音從山下傳來:‘誰說星宿派的武功胜過了丐幫的降龍十八掌。’哩,好長的一句話,他不用換气嗎?然后,一堆契丹武土轟隆轟隆地跑上山來……"
  "有平地起風雷之勢。"唐水陽溫和地陪注。
  "然后把一群坏蛋打得七零八落……"夏璃說得意興湍飛,此刻若不是還背著唐水陽,早就手腳比划起來了。
  "肝膽英雄,神威凜凜,令人心折,嗯,我家到了,"唐水陽輕聲提醒她。
  "對嘛,三兩下就把坏人打得斷腿骨折,這才叫男人……"夏璃兀自說得高興。"喔,你家到了嗎?怎么這么快……哇!唐水陽,你家好……好大……"
  夏璃張大了嘴,如木雕泥塑般,半晌說不出話來。視線穿過眼前的哥德式雕花大門,她看到了一座壯麗宏偉的歐洲城堡。
  眼前這座仿中世紀城堡的建筑主棟有五層摟高,庄麗方雅,兩旁屹立著尖頂圓塔寬廣的車道盡頭是花園迷宮和羅馬式噴水池。J校那中西夾雜的建筑和這棟精心規划的城堡比起來,簡直是胡亂組合的樂高玩具。
  "哇!這是在演‘凡爾賽玫瑰’嗎?"夏璃像個鄉巴老似的東張西望,人目盡是古典華麗建筑,令她眼花繚亂。
  當她背著唐水陽穿越花園、噴水池,抵達力道盡頭,步上台階時,一道紅木雕花大門矗立眼前。
  夏璃正自猶豫著要如何叫門時,厚重的紅木大門突然被拉開——"水陽少爺,歡迎回家!"
  宏亮的問候聲,把夏璃嚇得腳拐了一下,幸虧她平衡感极佳,馬上站穩,否則摔坏了城堡的少主人,別指望能活著走出去了。
  哇塞!還真壯觀,兩長排身穿制服的男女佣人,垂手恭立迎接她……正确地說,應該是迎接唐水陽的到來。
  台灣的豪門連續劇一定演不出這种气派,因為舍不得花錢請這么多臨時演員。生平第一次,夏璃開始考慮拋棄無產階級的身分,投向貴族的怀抱。
  根据豪門連續劇的傳統,通常,在這列龐大佣人隊伍之前,都會有一個LKK又凶巴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權威級重要人物,叫做——管家。
  "你這女娃儿,還不赶快將水陽少爺放下!"
  蠻橫有力的老人聲音,直迫而來。
  夏璃聞聲抬頭,看見一個滿臉橫肉,喔,不對,是滿臉皺紋的老婆婆,手插腰站在她面前,眼中精光毫不客气地審視著她。
  夏璃被老太婆銳利的目光瞧得心中直打哆嗦,覺得自己好像超級市場里冷藏包裝的豬肉,沒有印GPS標志一一一不合格的那种…她小心的放下唐水陽,湊頭低聲問道。"這個鬼婆婆是誰啊?"
  唐水陽聞言忍住笑,說:“孫婆婆擔任我們唐家總管很久了,我母親也是讓她帶大的。"
  哇,果真是千年老妖婆,她還是快閃為妙。
  夏璃對唐水陽一擺手,說:“我送你回家,算是將功折罪了,拜拜!"匆匆轉身就要逃离這座城堡。
  "等一下!"唐水陽露出罕有的著急神情,未經思索,他一把握住夏璃的手。
  手腕肌膚傳來男性修長手指的力道,不知為何,夏璃的心起了些微騷動。
  孫婆婆瞥見少主人情急握住女孩的手,滿是魚尾紋的眼驟縮,閃過一抹詫异。
  "夏璃,現在天色已晚,吃完飯再回去,好嗎?"唐水陽溫柔的聲音中有一抹懇求。
  "呃……這不太好吧。"夏璃抬眼瞧瞧大廳牆上挂的歐洲中世紀繡帷,她可以想見,和唐家人用餐將是一場大陣仗。
  "沒什么不好的!"孫婆婆專斷的聲音傳來。
  "你叫夏璃是吧,家里電話號碼多少?"
  "二七七八三五四零。"夏璃像小學生般應聲背出家里的電話號碼,等背完才發覺不對,"老太婆,你要干嘛?"
  "喂,是夏太太嗎?我這里是香榭大道五十號的唐宅,"孫婆婆早已撥通電話。"令媛今晚會在敝府逗留一會儿,請不要等她用晚飯了……我們會送她回家的,請放心。"講完俐落地"卡"一聲挂下電話,全程不超過一分鐘。
  我咧!這個專制的者太婆……夏璃气得牙痒痒的,這下她想不留下來也不行了。
  "你,"孫婆婆干枯的手指著夏璃的鼻尖。
  "跟我上樓去換晚禮服。"
  "晚禮服?"夏璃挑眉,滿面疑惑。"吃飯跟禮服有何干系?"
  "這是唐家的規矩,也是諾森堡伯爵家的傳統,用晚餐時,男士要穿西裝,女士要穿晚禮服。"
  孫婆婆朝夏璃全身上下打量一遍。"你的身材和夫人年輕時差不多,"隨即轉頭吩咐女佣:“去三樓衣櫥,將夫人少女時代的禮服拿出來。"說完便拉著夏璃要上二樓更衣室。
  "喂喂喂,稍等!"夏璃甩開孫婆婆的手。
  "吃個飯那么麻煩,穿穿脫脫的,本姑娘偏要穿這一身肮髒制服吃飯,你能奈我何,老太婆。
  "她插著腰,杏眼圓睜,和孫婆婆大眼瞪小眼。
  "在這個家,從未有人敢挑戰我的權威。"孫婆婆斬釘截鐵他說道。
  "不換就是不換,有本事就來押我上樓啊,老妖婆。"夏璃扮了個鬼臉,一溜煙地跑開。
  "好哇,老太婆我當年讓日軍推火坑,浸冰水都死不了,難道還怕了你這小丫頭不成?"孫婆婆當下拉起衣服下擺塞人腰帶中,邁開兩條干枯的腿,健步如飛地追著夏璃滿廳跑。
  自有這座城堡以來,往來賓客都是貴婦名紳,舉止斯文有禮,几時有這种滿場追逐的場面了?
  滿廳的男女佣仆都看呆了,吃惊地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你……你這只野猴女還真會跑,呼……呼……"孫婆婆雖然身子健朗,体力畢竟不如年輕人,追沒多久就气喘如牛了,她轉頭指使几名男佣。"你們全給我上,把這只野猴女抓住!"
  雙拳難敵十手,夏璃最后讓五名男佣人緊緊抓住,動彈不得,不甘心地哇哇大叫:“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漢!"
  "如你所說,我是老妖婆,不是好漢。"孫婆婆悠閒地走到她面前,"乖乖上樓去換衣服吧!"
  唐水陽沉靜地觀看著這一切,如水清眸閃動著笑意。
  "這是什么他媽的晚禮服?!領口開這么低,胸部都快露出來了,妨害風化啦!"
  "沒見過場面的野猴女,晚禮服都是這种剪裁,才能顯出女性的魅力。"
  "魅力個頭!姑娘我是A罩扁平胸,一套上去領口部跑到肚子上去……"
  "嗯,你沒夫人丰滿,肩膀卻比較寬一點……阿玲,把這件白色的拿去改一改。"
  "我不要穿白色的啦,好像洋娃娃,遜斃了!"
  "放心,你這种身材,怎么穿都不會像洋娃娃,而像彼得潘……嘖嘖,肩頭還有三角肌,真結實……"
  "老妖婆,不要亂戳!"
  夏璃的大呼小叫和孫婆婆蒼老的聲音在樓上樓下回響著,正在打掃的男女佣仆,莫不低頭吃吃而笑。
  在五名女佣的努力下,夏璃終于穿戴整齊,站在穿衣鏡前。
  鏡中映出一名身材婀娜的少女,身穿水藍色紡紗露肩晚禮服,兩肩蕾絲結著水藍色緞帶,腰間系著藍色緞繩,裙子則在膝處像蝶翼般延展開來,使夏璃看起來更加青春俏麗。
  "最后穿上半高跟鞋,差不多到男士眼睛的高度是最好的……"孫婆婆審視看鏡中的身影。
  "嗯,你的身材和水陽少爺很搭,羅家的小姐就稍微太高了一些。"
  "羅家小姐?是羅莎蘭嗎?她常來這里作客?"想起那名高雅冷淡的女子可能和唐水陽交情不凡,夏璃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嗯,她母親和夫人是好朋友,常常一起去歌劇院和美容沙龍……好了,赶快下去吧,別讓水陽少爺久等了。"
  夏璃往鏡子望了一眼,看見自己一身盛裝,平時"自然亂"的短發,也讓人吹得服貼好看,發際還系了條藍緞帶,實在是蠻……好看的,夏璃不得不承認,沒有女孩子不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尤其是不需要自己動手。
  踩著從未穿過的高跟鞋,夏璃緊張的一手拉著裙擺,一手抓著抉手,目不轉睛地盯有階梯,小心翼翼地步下樓。
  當她終于踏下最后一級,暗暗松了一口气。猛然抬眼,看見樓梯底端等候已久的俊雅男子,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剪裁合身的深藍色西裝,將唐水陽修長的身材襯得玉樹臨風,俊雅的臉龐,柔亮的黑褐頭發——夏璃敢打賭,灰姑娘的王子一定沒他帥。
  "由老太婆一手帶大的水陽少爺,是唐家三位少爺中气質最好的。"孫婆婆驕傲他說道。
  沒留意下婆婆的話,此時此刻,夏璃眼中只有唐水陽,她在他溫柔的眼眸中看到贊賞之色——生平第一次,夏璃臉紅了。
  唐水陽對她凝眸微笑,伸出手臂。
  略顯害羞的夏璃將手輕輕搭靠在他的手臂上,順從地讓唐水陽帶領她走到長桌一端坐好。
  活像在拍中文宮廷電影似的,華麗的水晶吊燈,大理石地板,亮晶晶的銀制刀叉,這一切全使得夏璃別扭不安;然而,當她看見唐水陽溫柔含笑的目光時,渾身的不自在全化作清風而去。
  為了這名溫雅少年的微笑,受點罪也是值得的。夏璃心中突有此想。
  當夏璃盯著面前好几排的刀叉,皺眉思索著該先用A組還是B組時,她听見唐水陽溫和中略帶失望的聲音:“母親和大哥。二哥今晚也不回家吃飯嗎?"
  "是的。夫人今晚和羅夫人,小姐去听歌劇,所以今晚只有少爺和夏……"孫婆婆停頓了一下,斜睨了正皺眉苦思的夏璃一眼。"小姐用餐。"似乎覺得"小姐"二字用在夏璃身上稍嫌浪費。
  唐水陽听出孫婆婆的話意,心中莞爾。他朝夏璃微微一笑,說道:“夏璃,今晚我母親不在,只有我們兩人用餐,你不必感到拘束。"
  不必拘束?這种排場,這身衣服,能不拘束嗎?夏璃暗地里嘟囔著。
  不久,第一道菜端上來了。男仆手上挂條白巾,托著圓蓋大銀盤,朝餐桌走來。
  那么大的盤子,里面裝的是特級牛排還是龍蝦呢?夏璃想到平時沒錢吃的昂貴美食,肚子里的饞虫蠢蠢欲動。
  當男仆將放在她面前的銀盤大圓蓋掀開時,夏璃滿怀希望地朝盤子上望去——不是牛排也不是龍蝦,偌大銀盤中央,躺著兩棵小小的蘑菇。
  "這是德國黑森林特產的蘑菇,用奶油香蒜料理,風味絕佳。"一旁戴著白高帽的大肚子廚師得意地解說著。
  算了,也許這是開胃菜吧!夏璃自我安慰。
  "這道菜是法國香螺,夫人的最愛……"
  "這是用波昂猜首芽精心特制的……"
  "這是……"
  轉眼間已經上了七、八道菜,男仆每掀開一盤,都讓她多一次期待落空。夏璃不禁心中大歎——過盡千"盤"皆不是,龍蝦牛排何處尋?
  坐在長桌另一端的唐水陽,雖然手中刀叉不停,眼光卻片刻沒有离開過夏璃,看她一會儿眼睛發亮,一會儿表情失望,有時眼睛不甘愿地瞪著盤子,索然無味地咀嚼著,他的黑瞳閃動看笑意。
  唉,連甜點都上了,她還能指望什么?夏璃絕望地望著銀盤中的精致小蛋糕,心中渭然而歎。
  也許這里的每一道菜都比牛排、龍蝦要高級,可是,每一道都是盤子大大,食物少少,她可是發育中的青少年那,吃這樣怎么會飽?何況今天的運動量還不算小哪……想至此,她抬頭偷偷瞧了長桌另端的唐水陽一眼。
  接收到她的視線,唐水陽抬頭對她微微一笑,溫和地問道:“吃得飽嗎?"
  "呃,吃得‘很’飽。"夏璃委屈地回答,臉上不自禁浮現哀怨的神情。
  唉,看來她回家后得補祭五髒廟了,希望老媽今晚的菜還有剩。
  唐水陽看見她臉上神情,以餐巾拭唇,掩住了嘴角的笑,溫文地說道:“你第一次在我家用餐,大概吃不慣吧?"
  伯爵閣下英明!夏璃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
  "不妨告訴李師傅你想吃什么,請他再煮來。"
  "真的嗎?"夏璃听了雙眼發亮。喔,水陽伯爵真是太体貼了。
  挺著啤酒肚,戴著高帽子的李廚師臉上挂著彌勒佛般的笑容。
  "太好了,我想吃大鹵面,麻煩您了!"夏璃笑眯眯地說道。
  瞬間,彌勒佛變成了阿修羅,李廚師將帽子往地下一扔,怒道:“我可是法國安東尼奧餐廳的主廚,居然叫我煮這种東西!"說完便忿忿而去。
  夏璃望著那气憤离去的矮小圓滾身影,一臉的不解。她說錯了什么嗎?
  "李師傅大概是覺得你侮辱了他的職業自尊。"唐水陽忍住笑,委婉解釋道。
  "是嗎?"夏璃無奈地聳聳肩。"可是我真的想吃大鹵面啊!"
  "什么盤裝什么樣的菜,野猴女,"孫婆婆說道:“看場合應對是必備禮儀。"
  "好吧!"夏璃站起身,朝孫婆婆彎身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必恭必敬地說道:“管家大人,民女可以回家了嗎?"
  夏璃坐在唐家的豪華轎車內,望著車窗外的街景,回想今晚奇特的經歷,心中思潮起伏。
  當她告辭回家時,唐水陽站在門口向她揮手道別,她看到那溫雅的笑容中有一抹寂寞。
  想起唐家華麗卻空曠的大廳,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她似乎可以想見,唐水陽經常坐在長餐桌的一端,獨自用餐。
  臨走前,孫婆婆趁少主人不注意時,悄悄地對她說:“水陽少爺很少帶朋友回家。"似乎在暗示她有空常來作陪。
  她不明白,唐水陽是學校的偶像人物,想要親近他的人多的是,尤其是女生,為何他宁愿形單影只,過著深居簡出的冷清生活?
  算了,不想了,反正和她沒關系,她才沒興趣扮演少女漫畫中充當孤僻少爺解語花的平民女孩。
  因為,她從來沒有善解人意的本事。
  夏璃閉上雙眼,頭舒服地往后靠在天鵝絨椅背上,心中盤算著,明天若在學校見到唐水陽,要裝作完全不認識。
  對,就是如此,反正他們以后也沒有什么机會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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