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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看見——
        無垠的草原,
        如天上的綠綢舖滿大地。
        洁白的羊群,
        似天上的星星落滿地。
        牧人悠揚的歌聲,
        像鳥儿鳴唱般動听。
        姑娘的舞姿,
        如天山的雪蓮般輕盈。
        那就是,天山草原——
        我美麗的家鄉——
      
  一直以來,天山草原是游牧民族所歌頌的美麗天堂。
  然而,帶著儿子翻山越岭、千里跋涉的秋練雪,再怎么也沒想到,舒翰鷹念念不忘的故鄉,會是眼前這幅景象——傾倒的帳棚、焚燒的旗幟,焦黃的土堆、受傷俯臥在地的族民,遍地可見。
  曾經是青青草原、放馬牧羊的天堂,如今已變為部落爭權的戰場。
  颼颼北風吹卷起地上黃沙,她外罩的紅衣披風一展,將儿子小小的身軀包裹住,卻任由砂礫吹磨過她雪艷的臉頰。
  同行的商人們見到眼前景象,立即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商議著該如何是好。
  秋練雪卻是一言不發,游目四顧。眼前景象使她心中詫异之外,更多的是不安——天山南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還有,身為草原人民的“他”,平安嗎?
  “烏爾王……”底下傳來微弱的喘息聲。
  她低頭,看見腳邊躺著一名血跡斑斑的青年,身上穿著喀什族的服飾。
  她蹲下,為他搬開壓在身上的尸体,手輕按在他的心口。
  气息微弱,顯然撐不了多久了。
  “陰謀……”喀什族青年拼盡最后一口气,擠出微弱的聲音:“到王宮……告訴天空之子……小心。”說完便斷气了。
  “娘,那個叔叔怎么了?”小藍仰起小臉,好奇地問著母親。
  他在优渥的翰林府出生,而在天易門又受眾豪杰百般疼愛保護,從來沒見過這种生死場面。
  “叔叔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我們走開不要吵他。”秋練雪柔聲哄著,牽著儿子的小手走開,心中卻是思潮起伏。
  想不到初到天山便得到“他”的訊息,而且是一樁暗藏陰謀的駭人訊息。
  三個月前,因為母親語重心長的一句話,她帶著儿子遠离家鄉,只是為了确認自己的心情,想不到卻在無意間卷入部落戰爭中。
  而舒翰鷹在這場戰爭中,又是扮演什么角色呢?
  “秋姑娘,此地發生戰爭,咱們決定立刻回江南去,你們母子也赶快准備准備吧。”絲綢商隊的領隊走來向她說道。
  “我們不回去。”她淡淡地說道。
  領隊听了惊訝地說道:“你母子二人孤身在這野蠻异邦,豈不危險?還是跟咱們一道回……”
  但看到她威嚴的眼神后,領隊很識相的閉上嘴,不再追問。他曾听說這位秋姑娘來頭不小,沒想到被她冷冷的望一眼便心中直打突。
  只听見她語气平淡地說道:“我們母子在此祝各位平安返回江南。還有,請問喀什王宮在何處?”
     
         ☆        ☆        ☆
   
  秋練雪一手牽著儿子,一手提著包袱,和南返的商隊揮別后,一大一小兩人照著商行領隊的指示往喀什王宮走去。
  “我要見天空之子。”她用生硬的喀什語向衛兵說道。
  王宮衛兵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名漢人女子——
  她身穿漢族女子服飾,容貌美麗,手邊牽了個小男孩,也是身著漢人服飾,但那長相顯然是喀什族人的小男孩。
  他好奇的多看了兩眼之后,便走入王宮通報。
  等候之際,秋練雪環視四周。
  雖然大多數的喀什人仍在天山南麓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不少人已懂得引入天山的雪水灌溉開墾,過著定居的耕農生活,而這喀什王宮就是建在綠洲的中心位置。
  粉白的牆,青藍的大圓頂,簡朴卻又不失高貴气派。
  在王宮大門前,立著兩根大旗杆,杆上一青一黃兩面旗幟,正迎風飄揚。
  她凝目細瞧,見那黃旗上繡著一只豹,華貴勇猛之姿,栩栩如生;而那青旗上則繡著一只展翅的……鷹。
  就在她心念一動之際,耳邊傳來冷冷的女聲:
  “漢人,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她轉頭,看到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面容嬌美,神態傲慢,正是五年前有數面之緣的朵娜。
  “我來見天空之子。”她淡淡地說道。
  “哼,卑賤的漢人,憑你也想見我族最尊貴的王?”朵娜嗤之以鼻。
  秋練雪听她如此說,即使她平時冷靜,也不禁登登的倒退了兩步,臉上掩不住錯愕神情。
  難道他……他竟是一族之王么?
  昔日在江南人人聞風喪膽的殺手蒼鷹,竟是喀什族的王子?
  沉住气,她平靜地言道:“就算是,我也要見上一面。”
  “他不會見你的。”朵娜雙手環胸,眼角斜視著那張冷艷沉靜的容顏,語帶悻然地說道:“因為,他已經有我了。”
  秋練雪聞言臉現黯然之色,半晌無語。
  雖然這曾是她所希望的結果,但也應該由他親口告訴她啊!
  她凝視著朵娜,清亮的眸中閃著不确信,同時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身邊儿子的頭發,半晌才吐出言語:“即使如此,我還是該和他見上一面……”
  朵娜蠻橫的截斷了她的話,嬌喝道:“來人啊!把這個漢人赶出皇宮。”
  “是!王妃。”
  那一聲恭敬的“王妃”,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她默默的牽著儿子的手,走出了王宮的大門。
  跋涉千里,卻是落得一場空。
  小藍仍是好奇地東張西望,對草原上的宮殿感到無比新奇,渾然不知他已經失去了和親生父親相見的机會。而默然离去的秋練雪,心中則有一抹無名的酸苦。
  母親的勸告猶在耳邊:
  “趁他的誓言還未褪色……不要因無謂的堅持而致終生之憾……”
  她,還是來遲了嗎?
  猛然想起戰場上喀什青年臨終的托付,她回頭欲傳警訊予朵娜,卻發現王宮大門已然緊閉。
  正自思索間,蒼老的呼喚聲傳來,充滿興奮与欣慰:
  “尊貴的朱雀,你終于來了!”
  她聞聲轉頭,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名老者——
  正是五年前陪同朵娜到中原尋人的老臣齊瓦那。
  “尊貴的朱雀,天空之子出門了,他接受烏爾王的邀請,到王宮為天山各部族尋求和平。”老人慈藹的向她解釋,似乎惟恐她因失望而离去。
  秋練雪听了心一沉,情知大事不妙,她立即將小藍交到老人手里,匆匆說道:
  “這是我儿,勞煩照顧。”
  說完便從包袱中抽出隨身的柳葉刀,插在腰間。
  老人從她手中接過孩子,看到男孩那雙湛藍無邪的眼眸,先是一怔,接著臉上出現激動的神情,大聲地說:
  “齊瓦那以真主之名發誓,將以生命保護這個孩子。”
  可惜,秋練雪早已遠去,听不見他的誓言。此時此刻,在草原上以輕功疾奔的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我若不能將他救出,才是終生之憾。
     
         ☆        ☆        ☆
   
  疾行了一天,秋練雪終于到達了天山西麓,烏爾族的根据地。
  深夜時分,黑夜為草原罩上了漆黑的布幔,她施展輕功,只身夜探烏爾王宮,纖細婀娜的身形在宮殿的屋脊上几個起落,直奔地牢所在之處。
  她一路上抓了几名烏爾士兵詢問,探得舒翰鷹和瓦普族的旅長現正被囚于王宮地牢之中,便立即往地牢奔去。
  皇宮地牢門外——
  “啊、啊……”几聲悶哼,她利落的點倒了守門的士兵,悄無聲息的潛人了地牢。
  牢房里,皇宮衛兵來來去去,顯然是守備森嚴。
  躲在暗處的秋練雪算了一下,總共有十五名,要在同一時間撂倒這一屋子的人,又不能惊動王宮守衛,即便是她,也躊躇不前了。
  突然,牢中傳來一陣歌聲——
  那是男性強抑思念的低唱,深濃愛戀,卻又凄然神傷,令人听之不禁動容。
  她乍听之下,心神激蕩,久久不能自己——那是她這五年來午夜夢回之時,怎么也忘不了的歌聲。
  皎洁的月光從窗外洒落,將牢房照得光亮。
  只見左首牆邊,坐著上名身穿王族服飾的男子,身形高挑挺拔,暗紅長發編成長辮,辮稍還系著一方象征身份的青玉。
  男子尊貴的形象,令她感到陌生。
  牢房中傳出低語聲,顯然還有其他的囚犯。為了傾听牢友的話語,男子轉臉。
  在月光下,她清楚看見他深邃俊挺的面容,還有,那雙深如海水的藍眸。
  她不禁眼眶濕熱,喉頭哽咽,心中浪潮洶涌,几乎無法自持。
  不行,事關生死,我得冷靜下來。秋練雪心中強自警惕,她閉上雙眼,背貼著牆,深吸了几口气,平順呼吸。
  待回复了平日的冷靜后,她伸手入怀,掏出了臨別時寒月所贈的暗器。
  “天空之子,我的好友。”牢房中傳出斯文的男聲。“已經好多年未听見你唱歌了,為何此時你的歌聲如此悲傷,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
  喀什族的天空之子,亦即是舒翰鷹,并沒有回答牢友的問題,只是低聲自喃:
  “拉夏爾,你曾經深愛過一名女子嗎?”
  叫拉夏爾的男子聞言長笑道:“我有八個妻子,十二名小妾,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
  舒翰鷹听了微微一笑,繼而神情黯然地說道:
  “拉夏爾,你知道我曾經到過中原嗎?”
  拉夏爾笑道:“這早已成為草原上的傳奇,喀什族的天空之子從中原帶回千兩黃金,以他的勇敢和財富,重建敗落的喀什族。沒人知道,被放逐到中原的蒼鷹是如何致富的。”
  “也沒有人知道,我雖然從漢人手中取得黃金,卻將心遺留在中原。”他的聲音苦澀。
  “天空之子,難道你……”拉夏爾略顯詫异地說道:“你愛上了漢人女子?!”
  他低聲說道:“而且是美麗倔強的朱雀。”
  “朱雀?哦……”拉夏爾會意地點頭。“我明白了,她不愿意离開守護的家,隨你到草原來,對不?”
  舒翰鷹黯然不語。
  “我真不明白,只不過是個异族女子,你居然為了她,不肯……”
  突然颼颼几下輕響,牢房里的燭火在一瞬間全滅了,守衛士兵紛紛叫嚷起來:
  “怎么回事?”
  “燈火怎么會一起熄滅了?”
  “是巫術!”
  “別讓犯人逃了!”
  “哎喲!”
  只听見牢房里眾士兵惊惶叫喊,亂成一團,不一會儿,漸漸沒了聲息,顯然全被人暗中撂倒了。
  牢房中的舒翰鷹和拉夏爾兩人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出聲。
  沉寂了一會儿,黑暗中傳來清冷的女聲:“鑰匙在哪里?”
  舒翰鷹先是一怔,隨即回答:“不在此處,烏爾王隨身帶著。”
  話甫說完,他立刻察覺有异——
  她說的是漢語。
  自從天山南麓開戰以來,所有在此經商的漢人早已紛紛逃回中原。
  別說是漢人,就連各族的老弱婦孺也遷移避難。
  然而,此時此地,居然會出現一名身怀絕技的漢人女子,那簡直是匪夷所思。
  忽然,一個近乎不可能的想法在舒翰鷹腦際掠過——
  他的心怦怦急跳,雙手微微顫抖,心中有抹此生不敢去想的期待。
  黑暗中听見清脆的火石相擊聲,不久,在火光閃動下,他看見了那立在牢前的人影——明艷的容顏,炯亮的鳳眼,冷然倔強的神情,正是他日夜思念的人儿。
  喉頭因极度激動而上下抽動,使他半晌無法發出聲音。
  一旁的拉夏爾見他如此神情,不禁好奇朝牢外張望。天空之子向來以沉著机敏聞名,究竟是什么人使他几乎失去自制?
  “你好嗎?”好不容易,他從喉嚨擠出略顯奇怪的招呼。
  秋練雪定定的注視著他,一語不發,雙眼眸光閃動,顯然也是強抑著激蕩的情緒。
  一個牢里、一個牢外,兩人就這樣凝視著對方,半晌無語。
  秋練雪突然解下身上的包袱,從中掏出披風,略顯局促的遞給牢中的他。
  “我是來將披風送還給你的。”她語气僵硬地說道,也不管這不遠千里、前來探監的理由著實有些奇怪。
  舒翰鷹听她如此說,心中激蕩不已,卻忍不住嘴角綻笑。
  他的朱雀哪!一點儿也沒變,還是這么不擅表露心意。
  他伸手接過。微笑說道:“花了五年的時間才補好,看來,你的手很不靈巧哪!”
  秋練雪緊張許久的心情,因這一句閒話家常而放松了下來,眼淚不听使喚的奔流而下。
  舒翰鷹手伸出牢欄,輕撫著她的秀發,柔聲說道:
  “怎么了?是什么人欺負我的朱雀,嗯?”
  事隔多年,再度听到他的溫柔輕喚,秋練雪突然有孤雁回巢的歸屬感,她頭倚著牢欄,感覺他修長的手輕輕滑過發際,心中滿溢甜蜜溫馨。
  這溫柔的一剎那,抵過了她攜子千山万水的旅途辛勞,化消了她這几年來愁腸百結、矛盾掙扎,內心所受的苦楚。
  然而,喜悅之余,秋練雪馬上冷靜了下來。畢竟,她是身經百戰的天易門朱雀。
  臉上淚痕猶在,她唰的一聲抽出腰間柳葉刀,往牢門大鎖斬落。
  “當!”的一聲回響,那鎖竟然文風不動,就連一點折痕也沒有,她不禁秀眉蹙攏。
  “沒有用的,要將我從牢中救出,唯有打敗烏爾王,讓他心甘情愿的交出鑰匙。”舒翰鷹緩緩說道。
  秋練雪聞言詫异地抬眼,對上他深藍的眼眸——她已知他心中所想。
  “喀什族和瓦普族聯軍,加上你的指揮,應該有几分胜算。”舒翰鷹說話的同時,已取下他發辮上的青玉,接著轉向他的好友,伸出手。“拉夏爾。”
  拉夏爾先是一瞼不可置信,接著神色無奈的取下戴在右耳的黃玉,交到他手上。
  隔著牢籠,從舒翰鷹手中接下兩族族長的信物,一直冷靜的秋練雪心中突然涌起強烈的不安——
  万一她沖不出敵軍陣營,万一她戰敗,万一她救援太遲,赶到時只能見到他的尸体……想至此,她的手冰冷而顫抖。
  “我的愛,你在害怕什么呢?”舒翰鷹深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她艱澀的吐出心頭的恐懼,她承受不了重逢之后立即失去他。
  舒翰鷹听了微微一笑,隔著冰冷牢檻,他牽起她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胸膛上,柔聲說道:
  “真主好不容易讓我的心完整了,就不會再一次將它打碎。”他向秋練雪眨眨眼。“它沒有你們漢人的神那么殘忍。”
  秋練雪聞言不禁笑了,擔憂的心情在瞬間消逝無蹤。她站起身來,眼中閃著堅定的神采,沉聲說道:“等我。”說完便縱身离去。
  舒翰鷹望著她离去的背影,臉上是無比溫柔的神情、輕聲說道:
  “五年了,你終于還是來了啊……”
  “天空之子,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居然將兩族人民的命運交在一個漢人女子的手中。”拉夏爾搖頭歎道:“我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居然會听你的話。”
  舒翰鷹嘴角綻出微笑。“放心吧,再過几天,我們就能大搖大擺的走出這里了。”
  拉夏爾仍然不信的嘟嚷:“唉,除非她是我族傳說中的守護女神。”
  “她是的。”舒翰鷹輕聲說道:“朱雀會為了守護她所愛的人浴火戰斗。”
     
         ☆        ☆        ☆
   
  急奔!
  秋練雪身上帶著兩族族長的信物,直奔喀什、瓦普部落的帳棚。
  “你這卑賤的漢人女子,又來干什么?”朵娜尖銳的聲音傳來。
  “朵娜,請听我一言,事關緊要……”
  她正待上前解釋,誰料朵娜卻先發制人。
  “族人們,馬上把這個漢人女子赶出去!”兩旁士兵听王妃如此號令,紛紛持矛上前,要將她驅离。
  秋練雪見一時之間解釋不清,只好動手了。
  只見她左掌右拳,馬上將眼前的几名土兵制服,誰知營外其他士兵听見棚內有變,紛紛前來支援。
  瞬間,几百名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來,此刻就算她有絕技在身,也無法一夫當關。
  舒翰鷹還在牢里,隨時有性命之危,她不能就這么被困住!
  正當她心急如焚之際,無意中瞥見營地中央用土堆起的小高台。
  一轉念,她提气縱身跳出重圍,躍上了高台。
  “兄弟們。”她以喀什語大喊著,將手中代表兩族尊貴地位的信物一左一右的高高舉起。
  在朝陽的照耀下,她左手的青玉發出閃亮的藍光。
  “那是天空之子的信物!”喀什族的士兵興奮地喊著。
  她右手的黃玉則泛著輕淺的瑩光。
  “那是我族最高貴的拉夏爾。”瓦普族的士兵也歡欣大叫。
  “我是天空之子所托付的人。”她以有限的喀什語努力的解釋著。“他要我帶大家去打烏爾王。”
  “她說謊!”朵娜憤怒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她指著高台上的秋練雪,大聲說道:“一定是她害死了族長,搶走信物。”
  喀什、瓦普兩族勇士皆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族長的信物代表如同本人親臨的權力,但是王妃的話又不無道理。
  “來人啊!馬上將她抓起來!”朵娜仗著王妃的威儀再次下令。
  這回,已經有几名士兵朝秋練雪走過來了。
  秋練雪心下暗暗叫苦,正要尋思脫身之策時,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她沒說謊。”
  所有的人皆聞聲轉頭,只見老人齊瓦那站在帳棚前,手中牽著一名身穿漢族服飾的小男孩,小手正揉著惺松睡眼,顯然才剛被這番喧鬧吵醒。
  “她的确是天空之子所托付的人。”眾士兵見到這位耆老,紛紛讓開一條路來。
  “娘!”小藍一看到秋練雪,便邁開小腿跑上了土台,緊緊捱在母親身邊。
  “齊瓦那,你這話有何證据?”朵娜尖銳的問道。
  “因為她是天空之子的妻子。”老人緩緩說道。
  此言一出,所有的士兵都好奇地望著台上的秋練雪。
  “老人!你在胡說什么!”朵娜怒火更盛。
  “這個孩子就是證据。”齊瓦那走到秋練雪身邊,從她手中接過小藍,并將他高高舉起。
  在朝陽的照耀下,年幼的小藍頭發泛著紅光,而他的眼睛是清澈的蔚藍——喀什族人獨一無二的顏色。
  “是天空之藍!”喀什族人紛紛興奮的耳語著。“他的确是天空之子的孩子!”
  漸漸的,耳語聲如水滴般匯集,最后成了巨浪,所有的士兵皆興奮的舉矛歡呼著:
  “天空之藍!天空之藍!天空之藍……”
     
         ☆        ☆        ☆
   
  喀什、瓦普主帳中,在老人齊瓦那的翻譯下,秋練雪向喀什族的小隊長們解釋戰斗隊形。
  “將敵人引人土坑后,然后從左右包抄……”她手持樹枝,在沙地上畫著,續道:“記住,不要纏斗,我們的目標是烏爾王,擒住他,逼他放出天空之子和拉夏爾。”
  眾士兵听了齊瓦那的翻譯后皆點頭,純朴的臉上是忠誠和熱情。他們相信天空之子所托付的人。
     
         ☆        ☆        ☆
   
  烏爾王宮,地牢中。
  “天空之子,如果我是女人,也會愛上你。”躺在牢房地上的拉夏爾王,此刻正以手支頭,贊賞的眼光打量著他的好友。
  面容英俊,身形挺拔,一身王族服飾,華貴中卻透著瀟洒不羈。
  几日的牢獄之災,他的神情雖略顯憔悴,一雙青瞳仍是犀利有神。
  猛禽雖被困于籠內,落拓中卻難掩他的高貴剽悍。難怪草原上所有的少女眼光都追逐著他。
  拉夏爾心中如此想著。
  “拉夏爾,別告訴我,你娶了八個妻子、十二名小妾卻無子嗣,是因為你喜歡男人。”
  那雙深藍眼眸轉向他,閃著戲謔神情。
  拉夏爾正欲抗辯,忽然听見一陣吶喊沖殺之聲往王宮而來。
  “來了。”舒翰鷹嘴角綻出微笑,緩緩站了起來。
  “什么來了?”拉夏爾仍是一臉不解的望著好友。
  舒翰鷹好整以暇的拍落身上沾的茅草,輕松地說道:
  “我的兄弟,難道你還想蹲在這鬼地方嗎?”
     
         ☆        ☆        ☆
   
  喀什族士兵皆張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此時,草原上以“勇武的土狼”著稱的烏爾王,正被他們的臨時統帥,也就是那名身穿火紅衣衫的漢人女子扼著喉頭要害,動彈不得。
  “我可以給你一百兩黃金、兩百頭牛,還有十匹跑得最快的馬。”烏爾王懇求著,企圖以优渥的條件收買敵人。
  “放出天空之子。”秋練雪冷冷的吐出喀什語。
  “外加十個我族最強的勇士。”條件愈來愈動人。
  “放出天空之子。”雖然這是她僅會的几句話,卻也相當夠用。
  “漢人姑娘,你如此武藝,為何要跟著曾被逐出草原的男人呢?不如來投靠我族吧!”雖然被鉗住要害,烏爾王仍死皮賴臉的勸說著。
  秋練雪終于失去了耐性,她踏前一步,神色森冷地說:
  “我們漢人最殘忍了,會把不听話的人拿來剝皮、剁腳,然后丟到鍋子里煮,煮到他還有气,卻是想爬也爬不起來。”她轉向身旁的齊瓦那。“翻譯給他听!”
  老人笑眯眯的把威脅話語一字不漏的翻譯出來,只見烏爾王臉色愈來愈蒼白,最后,他悶聲不吭的從怀中掏出一支鑰匙,交給秋練雪。
  眾士兵見狀,皆高聲歡呼,齊聲叫著:“帕雅万歲!帕雅万歲!”
  “‘帕雅’是什么意思?”朝地牢走去的秋練雪問身邊的老人。
  “那是喀什語的‘朱鳥’。”老人微笑。“在我族傳說中,朱鳥是女神的化身,她守護草原之上和他善良的人民。”
     
         ☆        ☆        ☆
   
  “我的愛,你成功了。”舒翰鷹張開雙臂,將沖鋒陷陣、把他救出出囹圄的佳人擁入怀中。
  秋練雪倚在他的怀中,感覺他溫熱的胸膛和強而有力的心跳,恍惚中有隔世重逢之感。
  兩人緊握著對方的手,在喀什士兵的陪伴下,走出了王宮地牢。
  “五年來,每當想起分別的那晚,總是令我心碎。”出了烏爾王宮的舒翰鷹深深的歎了口气,雙臂再次將她擁人怀中。
  他手上力道几乎讓她透不過气來。
  “這次,我再也不放開你了。”深藍眼眸汪視著她,是男子堅定的心意。
  “可是……”想起朵娜,秋練雪張口欲言。
  “咳,我實在不想打扰兩位。”拉夏爾插了進來。“不過情況好像不太妙。”他指著逐漸退走的烏爾士兵。“他們抓走了一個漢人孩子。”
  秋練雪聞言倒吸了一口气。
  她急忙張望,看見混雜的烏爾士兵中有個小小的身影讓人扛在背上,那身紅藍相間的小衣,在陽光下閃著屬于江南水綢的獨特光澤。
  “小藍!”她立即花容慘白,倉皇失措。前一刻暗夜劫牢,沖鋒陷陣的女英雄,轉眼間成了心急如焚的母親。
  “別慌。”沉著的聲音使她稍稍冷靜了下來,舒翰鷹堅定的手臂環著她的肩,安慰道:“不管那是誰的孩子,我馬上去將他救回來,莫急。”
  事出突然,他根本無暇細想秋練雪身邊為什么會帶著孩子,而那孩子的父親又是何人,他只想安撫心愛的人。
  “小藍……”她仰頭望著他,淚光閃動,哽咽著:“是我們的孩子。”
  舒翰鷹听了心神一震,眼中閃過惊訝、會意、激動、欣喜、深情、驕傲,許多复雜神情在他那雙美麗的青眸中激蕩著,最后成為冷靜的水藍。
  他仰頭大笑:“很好。他馬上可以看見他的哈瑪大顯身手。”
  刻不容緩,唰的一聲,他從身旁一名小隊長腰間拔出長劍就要沖上前去救人。
  “天空之子,等一下。”身后的拉夏爾一把拉住他。“你穿這身衣服去救人,簡直是自殺。”
  舒翰鷹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王袍,笑道:“說的也是。”他急忙脫下,將它丟在地上。
  正要向一旁的士兵借外衣時,眼角瞥見地上的王袍內里露出一角青布,那是秋練雪細心保存多年,并且千里迢迢為他帶來,而他在匆忙中揣在怀中的——屬于蒼鷹的披風。
  毫不猶豫的,他將之拾起,迎風一展,陳舊的藏青披風立即包覆住他高大的身軀。
  “看啊,”拉夏爾調侃道:“草原上高貴的王者,馬上變成落魄的流浪漢。”
  “不是草原之王,我只是個為孩子拼命的父親。”他手腕一抖,長劍發出嗡嗡聲響。
  “我跟你一起去。”秋練雪扯著他的衣袖,著急地說道。
  舒翰鷹輕攬她的肩,在她頰上吻了一下,柔聲說道:
  “你已是我族最勇敢的女戰士,剩下的就交給我吧!”說完他便縱身而出。
  眾人只覺眼前青影一閃,瞬間不見蹤影,喀什族人首次見到族長展露騎術射箭之外的上乘武功,皆露出吃惊又敬佩的神色。
  拉夏爾不覺輕吁了一口气:“幸好,我從來沒想過与他為敵。”
  再次見到那熟悉的青色身影,一旁的秋練雪不禁綻出微笑。
  “蒼鷹”重出江湖,還有什么是他辦不到的呢?
  另一頭,被烏爾士兵扛在肩上的小藍,終于慢慢轉醒了,他揉揉眼睛,發覺——地面在晃動!
  剛才他在人群中亂走,想要找尋母親時,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覺了。
  小手捏起身子,當他看見眼前的景象時,不禁嚇了一跳。
  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全是穿著黑衣的烏爾士兵,哪里有母親的蹤影?
  明白情況不對,他馬上放開小喉嚨大喊:“娘!娘!”
  仿佛是呼應他的叫聲似的,烏爾兵隊突起騷動,只听見叫聲、怒罵聲不絕,其中還夾雜著兵器相擊之聲。
  睜眼望去,他看見一名青衣男子在烏爾士兵大隊中左突右竄,所到之處,劍光閃動,“啊啊”痛叫聲不絕。
  不到片刻,已被那男子沖出一條路來,烏爾士兵們則是你推我擠,亂成一團。小藍遙遙望見,小小的心靈對那青衣人好生崇拜。
  “天空之子!是天空之子!”烏爾士兵惊惶的叫著。
  原來他就是喀什族的第一勇士天空之子,不知道他認不認識爹?就在他小腦袋傻想之際,“第一勇士”已然殺到擄走他的士兵身邊,只見劍光一閃,士兵毫無招架之力,應聲而倒。
  “叔叔,你是來救我的嗎?”小藍高興的伸出雙手,要“第一勇士”抱抱。
  “你可以叫我哈瑪。”男子轉過臉來,笑望著他。
  小藍不禁一怔,因為此刻他正望進一雙和自己一樣清澈蔚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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