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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不好了,不好了,失火了,廚房里失火了!”
  惊慌的呼救聲在喧鬧的夜中響起。
  所有的反應是立即的,因為這惊惶失措的示警,加上伴隨而來的陣陣刺鼻濃煙味,使得前廳正在進行的宴會登時兵荒馬亂,所有的人亂成了一團,個個就像只無頭蒼蠅般地急于找尋出口。
  在一片混亂中,忽然,有個气勢非凡的青年挺身而出;只見他一面指揮所有人的逃生路線,一面示意兩個同伴,要他們一人赶緊護送這場宴會的主人夫婦离開大廳,另一人快去起火點處理救火事宜。
  良好的默契,讓青年的兩個同伴在他示意前就有所行動。
  當下,就見這兩個人,一個領著宴會的主人夫婦在人群中离開,另一個則避著人潮,不同于所有人急急往外奔走的方向,昂藏挺立的身影向前進,迅速地閃入了后院,以飛快的速度往起火點,也就是火災現場赶去。
  急忙赶到的起火現場是一團的混亂,几個已赶來的家丁正毫無章法可言地汲水救火,在他正想開口做一番指示之時,一名模樣狼狽的丫鬟朝他扑了過來。
  “小姐,快救小姐,她還在里面!”凄厲的哭喊聲在火場中顯得异常尖銳,看著急急赶到、宛若天神之姿的男子,這名丫鬟直拉著他哭喊著求救。
  “里頭有人?”俊顏微沈,男子問。
  “小姐……小姐她說想親手做道甜湯給老爺夫人嘗嘗,才興沖沖地拖著我到廚房,可是這火來得突然,剛剛一陣混亂,大家只顧著逃……”
  “她還在里面?”男子不耐,一雙如鷹似的眼注意著火勢。
  “我剛剛跟著大家出來,沒注意,現在沒看到人……”
  “說重點!”最后的耐性宣告用罄,男子大喝一聲。
  “對。小姐還在里面。”怕被怪罪而直說廢話想為自己脫罪的丫鬟哭著喊。
  尾音末落,只見那男子的身子像鬼魅一般地飛射掠去,目標自是燃著大火的建筑物內。
  是惊訝他的舉動,但所有的人沒敢停下打水救火的工作,而沒多久,剛剛護送主人夫婦离開的另一個青年已赶了過來。
  對著七零八亂、沒人指揮的救火行動,接著赶來想幫忙的青年顯得有些訝异。因為按理說,他的伙伴該安排好一切的,怎么這會儿沒看到人呢?
  但詫异的意外神色也只在眨眼的瞬間,他連忙拋開沒看到同伴的突兀感,沒有一點耽擱地指揮起散亂的救火行動,仿佛剛剛那意外的表情從不存在過。
  就在這時候,砰的一聲巨響,有個染著火光的身影破窗而出。
  像是經常遇上這樣的景況,那帶火的身子熟練地在地上打了几滾,且在受到命令、赶著送上的几桶水的幫助下,那些看來惊人的火焰總算被扑滅。
  “沒事吧?”指揮著所有人,那名后到的青年撥空回頭朝同伴問道。
  “還好。”像是剛剛身上著了火的樣子全是假的一般,沖進火場救人的男子只淡淡地回了這么一句。同時間,他緩緩站起身,露出一直讓他護在怀中的那個纖細幼小的身子。
  “沒事就好。”看到又有新的幫手赶來,問話的青年沒時間多說什么,匆匆點個頭后,便連忙赶到另一頭去,想用這些新到的人規划另一條救火線。
  在同伴离去后,剛從火場里救人出來的男子,隨即把怀里的小人儿交給丫鬟,不顧身上已帶著傷,就想跟著加入救火的行列,但將小主人放到地上探視的丫鬟打斷了他的念頭。
  “沒气了?!小姐……小姐沒气了?!”哭爹喊娘似的哭嚎聲惊天動地響起。
  听到哭喊聲,被燒得一身髒污的男子連忙踅了回來。沒理會那些因為害怕被責罰而哭得傷心欲絕的丫鬟們,他粗魯地推開她們,蹲下身檢視平躺在地上的小人儿,就看他迅速地測了下小小頸項上的脈博,在得到毫無動靜的結果后,沒時間考慮的他連忙俯下身去……
  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傻愣愣地看著他動作;看他撥開小主子一臉的亂發,然后一個勁儿地往小主人的小嘴上吹著气。
  其實,不像表面上那樣地一气呵成,動作上完全沒有一絲的遲疑,在撥開散附在面容上的亂發時,男子曾有片刻的閃神,詫异眼前精致麗顏的完美度,不難想象這張小臉蛋再過個几年后,將會是多么標致迷人的絕色佳顏。
  個性上的務實与實際,讓他极快便恢复了一度失控的心緒,旁人根本就還來不及發現,他就已經開始做起了他覺得該做的事。
  從頭到尾,丫鬟們只有目瞪口呆的分。
  她們壓根儿就不明白他在做什么,而對她們來說,他正在做的事,其實是极不合宜的;雖然她們的小主人只有十歲,且現在也已斷了气,但再怎么說,也不能任由一個男人這樣地朝她的小嘴吹气、輕薄她的遺体。
  可是她們又能如何呢?
  礙于這男子惊人的气勢,那种形于外的、什么也不能阻擋他的強烈決心,就算她們會想說點什么,最后也只有住嘴,然后在一邊傻呆呆地看著。
  時間慢慢地過去了,突然間——
  “咳咳咳……”
  如同神跡再現,剛剛被判定死亡的小人儿突然嗆咳了几聲。雖然沒多久后,她又失去意識地昏了過去,但至少已有了气息,不再是動也不動了。
  之后的場面是益加地混亂了,啼哭聲、道謝聲,嗶嗶作響的火焰吞噬聲,滋滋不絕于耳的水气蒸發,以及聲勢震天的救火吆喝聲……然后,所有的喧鬧以万流歸宗之勢趨于平靜——
  面對一室的宁靜,刑克雍已從鬧成一片的夢境中醒來。
   
         ★        ★        ★
   
  夢……原來是夢啊!
  刑克雍抹了把臉,剛毅嚴峻的俊顏上出現一抹极淺极淡的笑。
  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夢見近十年前的往事,不過他不想費心去猜想那些,畢竟,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几乎都要忘……
  真是忘了嗎?這個念頭令他有片刻的閃神,但這并不困扰刑克雍,他很快地回過神,并開始計量起這一天該做的事。
  身為商業帝國九堂院里形同兩大支柱的兩位大總管之一,他已經習慣忙碌,也享受著每一日的忙碌,因為那讓他覺得充實。
  雖然,莫約半個多月前,這樣鎮日忙碌的日子曾有一度的中斷。想起這個中斷,刑克雍的表情變得奇怪,混合著好气好笑又無奈。
  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們那位甜美的院首夫人,大概是婚姻生活過得太愉快了,竟莫名地興起幫他們兩位仍是獨身的總管找個合适伴侶的主意,完全一副以結束他們兩人王老五生活為己任的救世主模樣,整日為他們兩人的終身大事瞎搞得團團轉。而從此,他与另一位好搭檔商胤煒就再也沒好日子過了。
  接連著好几日,被迫放下公事的他每天每天地被征召看圖,不是讓一堆美女畫像搞昏了頭,就是得跟一堆繞口又冗長的身家背景資料奮斗。
  這還不打緊,最可怕的是,被惡整成這樣,他們卻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因為兩人之中,誰也沒那個勇气先去抗議,當那個說實話的冤大頭,然后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甜美的小臉蛋,從全然的冀望笑靨變成失望的愁容。
  也就因為沒人想出面當坏人,所以他們兩個人即使是不愿,在忍受所有人看戲般的嘲弄及取笑時,也只有咬著牙認了,由得那出餿主意的可人儿惡搞。
  幸好這樣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
  在他們兩人熬了几天后,該說是時來運轉,上天還是可怜他們?看他們兩人日日身不由己地面對大批少女畫像,以及一場又一場讓人看笑話似的相親后,九堂院的院首,兩人唯一的頂頭上司,也是他們不為人知的義弟,終于在他那熱心過度的夫人再次胡搞瞎纏之前,發揮了兄弟愛,私下放了他們倆一條生路,說是要讓他們出外自行尋找另一半。
  其實,這一樣讓人難以接受,他們兩個當事人壓根儿就沒有成親的意愿,為什么要他們兩個不急著成親,又沒有娶妻意愿的人找什么對象的?
  但是,話又說回來,跟任人宰割地接受相親安排比起來,他們還宁愿接受后者的安排,因為兩人心中皆暗自打定了主意,要趁這机會好好休個假,至于找對象的事,那就到時候再說了——這是在出門時,兩個莫名被逼婚的人所抱持的共識,不過這個休假對刑克雍來說,可絕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是不知道搭檔商胤煒在做什么,但他可不想就這么閒著。趁著這次被逼婚而得到的長假,他已有了計划,想利用這机會,好好的私訪一下九堂院在各地分部的實際運作情形。
  跟有著俊秀文雅的外型、老是扮白臉的搭檔商胤煒不一樣;做不來財務管理,也沒辦法与人交際應酬的刑克雍,拜那嚴峻而難以親近的外表所賜,以及他個人本身所長,他這個外人眼中的万能大總管總是扮黑臉,而且是帶領輔佐他的厲風堂一起扮,負責著整個帝國体系內的功過賞罰,并監督整個商行的經營運作。
  以往,除了各地的負責人口頭及書面報告外,他也同時縱派遣各地的厲風堂組員的回報中,來确定每個地方的營運情形,難得這次他可以親自出門看看,他是不會錯過這個机會的。
  他已經計划好了,現在出發,可以順路觀察三個小市鎮的九堂院分部,那么,他大約可以在傍晚時到達下個目的地——桐城。
  主意落定,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番梳洗后,刑克雍丟了一錠銀子在桌上,离去前繞到廚房拿了點干糧當路上的糧食,接著便默默离開了。
  這時,天才剛蒙蒙地亮起,若說早起的鳥儿有虫吃,無疑的,刑克雍可以吃很多很多的虫了。
   
         ★        ★        ★
   
  時值十五,一個有著美麗圓月的深夜。
  本該要睡了,雖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不是自己的床,但這時間真的該睡了……
  理智上的認知,讓華清妍熄了燈,不再多想地爬上了床。可是躺在床上,她的思緒卻更顯清明了。
  很難想象,她真的离開了家,而且已适應這出門在外的生活。當然,說她完全不挂念是騙人的,如果可以,她也想知道,家里的雙親如何了?而對她如此任性的离家行為,不知他們兩者做何反應?
  唉……想必然,是失望兼擔憂吧!
  對于雙親,心中有無數的抱歉,但她沒得選擇,因為她的心,依然沒得到一個答案,依然無法釋怀,而在那之前,只怕她是不會回去了。
  就在華清妍思念著雙親、臆測他們的反應之際,突地,一陣細微的呼救聲引起她的注意力。
  秀顰微蹙,不及多想,她翻身下床,且動作迅速地越窗而出。
  是下意識的行為,也是正義感在作祟,雖然,早在最初的呼救聲后,那喊叫聲便再也沒了下文,但這無阻于她一探究竟的決心。
  客棧不大,憑著最初的方位印象,越過后方小小的庭院,華清妍很快地來到位于她住房后方的另一間上房。
  “住手!”眼前的景象讓華清妍怒紅了一雙美目。
  那是一個身穿僧人道袍的淫僧野道,許是下了什么迷藥,才會讓房中兩個丫鬢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而床上的人儿則眼神空洞,一點掙扎也沒地任由他上下其手、除去身上的衣物。
  “誰?”沒想到會有人出面坏了他的好事,那一臉橫肉、一身僧人裝扮的淫賊直覺地回過頭問。
  “大膽妖僧,竟敢敗坏佛門清譽,做此見不得人的下流賤事,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華清妍威儀十足地大聲斥喝。
  “標致!真是標致啊!這個晚上真是惊喜連連,在這种小地方,也能碰上兩個上等貨色。”像是沒听見她的話,那個一臉淫欲的邪僧色迷迷地直道。
  “放肆!”快如閃電的鞭影隨著嬌斥聲急射出。
  像是沒想到會有這一招,那僧人滿是邪欲的臉上閃過一絲訝色,但更快的,他以极敏捷的身手躲過了這一鞭。
  “好!好身手!你這小娘儿們是越來越對我的胃了。”一身僧袍的淫徒哈哈直笑。
  “閉嘴!”無法忍受那滿是淫欲的猥褻目光,心中怒火熾盛的華清妍鞭子一揚,再次欺身上前,志在拿下這個不受僧規的野僧。
  如影隨形的鞭子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直逼向那邪僧淫徒,但每每總是差那么一步地被躲過,如此過招數回合后,華清妍心中一惊。
  她向來自信于自己在鞭法上的造詣,就算沒有名家大師的火候,可一定以上的程度至少也是有的——
  這還是拜闕傲陽當初擇妻標准所賜,在知道他“會武、得有自保能力”的這條標准后,她勤練武藝,練就一身的好鞭法——
  可就因為如此,雙方對招數回后,她非但沒能如愿擒下這個妖僧淫徒,還見對方游刃有、一派從容戲弄之態,這讓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不祥之感。
  不多時,一切就如同華清妍所擔憂的,不幸的事情很快地發生了,像是覺得厭煩了,那僧人以華清妍來不及反應的身手,迅速地避開她的鞭索后,直直飛射向她面前,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再也沒法儿動彈。
  “你——”技不如人,華清妍只有暗自懊惱的分。“你做什么?”臉上被色迷迷地摸了一把,她忍下惡心感,強作鎮定地怒問。
  “做什么?”那人突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會問這問題的,也只有不經人事的小處女才問得出來,這個晚上真是走運,不但無意間遇上兩個上貨,難得的都還是沒開苞的小處女,哇哈哈……難得!真是難得啊……”
  知道自己沒有逞英雄的立場,華清妍把握机會,趁著對方正恣意狂笑的時刻,忙不迭扯開喉嚨大聲地呼救。
  “救命——”
  尖叫聲以一种很詭异的方式收音化為寂靜,含著未能出聲的尾音“啊”字,啞穴被點的華清妍不敢往下想象自己的命運,只能含恨不已地看著滿臉淫欲的對手。
  “對你,還真不能掉以輕心啊?”猥褻的嘴臉上挂著一抹淫邪的笑容,像是在鑒賞一件得來不易的珍品般,從頭到尾仔細地看著這位剛闖入的小美人。
  有口不能言,華清妍只能怒极地用眼神凌遲著他。
  “你現在是不是想問,我到底想怎么樣?”像是見多了這种場面,那淫僧突然開口代問道,全然一副好心情的模樣。
  失去了言語的能力,華清妍就算真想說些什么,也沒有那個能力,不過,那淫徒打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讓她說些什么。
  “我想這樣!”他突然地說,同時間唰地一聲撕開了她前襟的衣衫。
  這一刻,胸前只剩兜衣蔽体的華清妍羞忿交加得直想死。
  “想死是不是?大爺我見多了,等一下包准讓你欲仙欲死,到時你可會愛上這滋味的。”邪淫的話自然地從滿是黃板牙的嘴里冒了出來。
  如果能夠,華清妍絕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面對將發生的事。但是這時候的她一點自主的能力也沒,別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因為她連喊出聲的能力也沒有。
  “唔……該用什么方式呢?像你這樣的嗆姑娘,玩起來最帶勁儿,當然不能用迷香,迷昏了你的神智,那就太對不起你那一身的傲骨了,僧爺我可不想錯過你任何一個表情,像你這樣的小丫頭,臉上充滿痛不欲生与羞忿交加的表情最是動人了
  听著他下流的輕薄言詞,華清妍心中除了忿恨之外,其實還多了恐懼,只是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懼色,就算是有口難言、不能當面痛斥責罵他一番,她也盡力維持住臉上的驕傲來怒視他。
  “哈哈!就是這個表情,美,真是美啊!雖然還沒決定怎么玩你,但先別急,夜還這么長,要怎么玩你可以慢慢決定,先讓僧爺好好地親一口再說吧!”
  天啊!如果可以,就讓她死了吧!
  在那口黃板牙逼進她的時候,也不祈求上天垂怜,冒出個神跡來人救她,華清妍心中直接祈求著死亡,她的尊嚴、她的驕傲、她的教養,讓她無法忍受此刻所發生的事,惊恐的她羞忿得一心直想死。
  天不從人愿,可能就是這時候的最佳寫照。
  就在華清妍万念俱灰之際,驀地一聲慘叫聲響起——在那張充滿异味的嘴碰上她芙蓉粉腮前,那淫僧不知哪里受痛,竟哇地一聲慘叫起來。
  有出手相救的人了?!
  因為這念頭,緊閉的盈然雙眼張了開來,但在看到屋內多出的那位昂藏挺立的男子后……
  比万念俱灰還要万念俱灰,這下子,華清妍更想死了。
   
         ★        ★        ★
   
  在敵人一記虛招、丟出個煙霧彈后,刑克雍無心戀棧,也無意去追人,只焦急于關心被制住的窈窕佳人。
  刑克雍非禮勿視地別過頭,解下身上的披風,將之覆住外泄的春光后,才動手解開華清妍身上受制的穴道。
  “清妍,沒事吧?”費盡了自制力,才將話中的擔心与焦慮掩去大半,但還是露出了破綻;過度焦急的他竟脫口喊出她的閨名,而不再是他一直以來守禮的稱呼——華姑娘。
  如果留意了,必能發現這一個小小的异象,但這時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不光是被叫的人,就算是刑克雍本人也沒發現,因為,他現在滿腦子所挂記的,就只有探知她受害程度而已。
  刑克雍怎么也沒想到會讓他遇上這一幕。原本,他心里還直納悶著,怎么今天一路上會遇上這么多事?讓他原定的計划一延再延,直到這大半夜了,別說是桐城的影儿還沒見到,不過也才走到原先預定的第三個視察點——單青鎮。
  直到現在,他總算明白,這冥冥中有老天爺的安排,讓他一路上耽擱了大半天,就是為了要讓他在這危急的一刻施予救助的援手。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感激与深深的慶幸;感激上天的安排,也慶幸自己听到那异常的笑聲時決定一探究竟,才能在緊要的關頭能來得及挽回一切。
  但,清白与生命雙雙被救之人可不這么想。
  恢复自由之身的華清妍,第一個動作就是拔下發上的金釵,以快狠准的速度与气勢奮力地往自己的喉頭刺去。
  刑克雍的心髒在這一秒凍結,幸而他反射性地伸手,一記手刀劈下了她手中的金釵,否則,只怕她此刻的一縷芳魂已魂歸离恨天了。
  “你這是做什么?”一張臉本就屬不好親近的那种了,現在臉色一沈,刑克雍此刻的表情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別過頭,捂著被劈得隱隱發疼的手腕,華清妍倔強地不說一句話。
  刑克雍的個性是悶,但絕不魯鈍,平撫下最初因她而起的惊惶与擔憂后,他大約能推測出她的想法。
  他相信,同樣的情形,若是由得別人施予援手,她尚不至于出現此舉,而現在會這樣,該是因為救了她的人是他的緣故。
  這可想而知︰因為在現今的院首夫人君怀袖出現前,她一直是所有人眼中、九堂院院首夫人的唯一人選,可卻輕易地因一個臨時冒出的情敵而無故落敗,完全否定了她過往為了成為院首夫人所做的努力。
  只要設身處地的換成她的處境一想,不難理解那份不甘;那份形同被負了的積怨,更容易体會她不愿意再見到与九堂院有關人士的心情。
  而他,除了是她怨恨之人形同左右手般的工作伙伴之外,還有一層義兄的親近關系,這樣的身分關系在她來說,已不單單是她所不想見的九堂院之人,他几乎就如同那個負了她的當事人一般,同樣讓她覺得難以忍受。
  她是知書達禮,是溫柔婉約,但這樣大家閨秀的形象,只會更加凸顯她外柔內剛的性子;試想,個性剛烈的她,這也難怪她會宁可一死,也不愿受他所救了。
  “你可以當我沒來過。”想了下,他只能用這拙劣的方式安撫她。
  “這改變不了什么,我不想跟九堂院再有任何牽扯,不想看到跟闕傲陽有關的人,不想看到你。你為什么要出手救我?我不希罕你救,一點都不希罕!”她運气,想一掌打死自己。
  “冷靜!你冷靜一點!”當然不可能讓她做傻事,他抓住她的雙手。
  “冷靜?你要我怎么冷靜?”她掙扎,樣子看起來有點瘋狂。
  在這之前,為了不讓父母擔心,看著一直以來自己認定為丈夫的人另娶了別人,華清妍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好讓她的雙親認為她已接受了事實,直到她离開家。可實際上呢?
  她沒辦法接受,一點都沒辦法接受!在她付出了這么多、努力了這么多之后,所得到的結果,竟是莫名其妙且全然徹底的輸。
  如果說,闕傲陽所要的,是一個能力高過于她、比她更符合那嚴苛擇妻標准的女子,那她真的沒話可說;可問題是,闕傲陽所娶的小妻子,是一個与他所定下的擇妻標准大不相符的人,這讓努力了這么多年就為了能配得上他的她該怎么想?
  要不是為了配得上他、符合他擇妻的標准,她多想跟別的女孩子一樣,大聲地笑、大聲地哭,快樂地做一切所喜歡的事,而不是面對每天上不完的琴棋書畫課程、努力壓抑自己想玩想瘋的個性,練習成熟得体的進退應對……為了他,她忍、她學、她自我壓抑,但到頭來,她就得到了一個良人另娶的結果,這算什么?!讓她情何以堪呢?
  如今,壓抑到底的她都已經選擇了离開,想在不傷害到任何人的情況下,尋得一個說服自己的答案,等平靜下那些連她自己也不喜歡的負面情緒后,再以另外一番心情來面對所有的人事物。
  難道,她這樣做得還不夠嗎?
  為什么?為什么上天要這樣惡整她?就在她想忘了這一切,而且已經游走他鄉了,竟還安排了這一幕,讓一個最知悉內情、最清楚她不堪立場的人,來揭開這個尚未痊愈的傷,而且還是在她最狼狽、最讓人看笑話的時刻。
  這能讓她有什么感覺?
  如果說良人另娶在她心中留下一道傷口,現在的情勢,那更是在她的傷口上硬生生地洒上一層鹽,讓她痛不欲生啊!
  所有的刺激讓華清妍那些努力隱藏的情緒一并爆發了。這要她怎能不失控?怎么維持住她慣有的理性態度?
  “別這樣,你听我說。”
  “走開!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要听……”
  “好,我走,我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但你得答應我,不傷害你自己。”
  “傷害?”她凄愴地笑笑。“傷我最重的,還能有誰呢?”
  “事情已經過去了……”
  “過去?你說,這能過去嗎?”她又激動了起來。“我都做到了這個地步,离開家里、避開一切,想獨自一人躲起來療傷了,可就在我想忘了這一切的時候,卻偏偏又冒出個你來,提醒我的失敗。你說,這樣事情能過去嗎?”
  她說的,他懂。因為暗暗看著這些年來她的付出,所以懂得她的傷、她的痛,只是,他什么也不能說。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不想見任何一個跟九堂院、跟傲陽有關的人,但是,別傷害你自己好嗎?”對著她,不擅言詞的他更不知道該怎么說話,只能憑直覺地把心中的話給說出來。“你不想見我,我走便是了,可你現在情緒不穩定……”
  “就算我傷害了我自己,那也不關你的事。”負气的,她別開臉。
  “別這樣,想想你的父母,在你要做什么之前,你仔細地想想他們!身体發膚,受之父母,知書達禮的你,一定明白這道理的。要是有個什么万一,你要他們怎么辦?”他加重了語气,就為喚回她的理智。
  “……”華清妍不語。經由這一番對談,与后頭加上的這几句話后,那种急著想了結自己的掙扎已慢慢地停下了。
  “就算不念著你的父母,如果你愿意拖著三條人命陪著你一塊儿死的話.那我不攔你。”話說出口,他也跟著松手,像是真不再攔她一樣,一派冷漠与不在乎,但只有刑克雍自己知道,注意她反應的他是繃得多緊。
  經由他的提醒,華清妍的注意力被拉回現實層面。
  想過家里的雙親之后,她看向床榻上衣衫不整、雙眼空洞的人儿,再看看倒地不醒的兩名服侍丫鬟,明白只有名門望族之女才能有這樣的排場。而這樣的閨女,要是沒安撫得宜,被得知剛剛所發生的事情的話,以死殉節通常是最普遍的下場。
  理智慢慢回籠了,華清妍知道,即使撇開她父母雙親方面的牽挂不提,若她因一時的賭气而了結生命,這一牽扯,至少是三條人命,這讓理智逐漸回籠的她怎么也無法等閒視之,可是……她真的沒有心情來處理這些人的事,這該怎么辦才好呢?
  “別看我,處理這种事我向來就不擅長。”非禮勿視,視線回避著床邊的方向,刑克雍老實不客气地戳破她心中正在計划的事,語气之冷淡,就像是這些人全死光了也不關他的事,但事實上,他心里正為能減免她求死念頭而小松了一口气。
  他的話,讓她賭气地再次別頭過不看他,但心中也知道,個性嚴謹的他,是真的做不來安撫人的工作,而也就像他所說的,如果她現在要真為自身所蒙受的屈辱而一心求死的話,那么,死的絕不只是她一個人;那位被下迷藥的小姐也會死,而兩個隨侍在側的丫鬟,也將因失職而難逃一死。
  “還有,你不想報仇嗎?”刑克雍狀似無意地提醒她。
  很明顯的,她的身子在听得報仇二字時僵了下。
  “如果我料得沒錯的話,剛剛那個淫賊,該是近來鬧得滿城風雨的辣手淫僧,雖然我不清楚為什么傳聞人在定丰做亂的他會出現在單青這小地方上,但你真愿意吃這悶虧,甘愿一死也不愿設法替自己報仇,然后任那該千刀万剛的惡賊逍遙法外?”刑克雍難得一口气說這么多的話,但只要能激起她的求生意志,要他說再多也不成問題。
  他難得的多言,果然得到完美的效果,因為想起剛剛差點被惡意輕薄的恥辱,華清妍心頭的火熾熱得可以焚盡一切。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說,態度冷漠得讓人難以親近,拉著身上他的披風,密不透風地遮掩住自己后,緩緩地站了起來。
  “華姑娘?”他輕喚著她,心中有一絲的著急。只是這一次不像剛才,他記得兩人身分上的差別,是以恢复以往那般用著他該用的稱呼,就算心里頭著急也一樣。
  “幫不上忙,就別妨礙我做事。”她下逐客令。
  他遲疑地看著她,因為事關她的生死,他比平常更加謹慎,不愿意輕易相信他所听到的。
  “難不成我做什么,還要向你刑大總管報備發誓不成?”她嘲弄地說道。
  “我只是不希望你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刑克雍真心地輕道。
  “放心,在我未能親手報這個仇之前,我不會那么輕易死的。”華清妍冷淡地表示,是真的恢复了理智了。
  因為親事生變,她确實是怨著九堂院,怨著他們這些闕傲陽身邊最親近的人,但這份怨恨倒也沒激烈到扭曲人格的地步,把她的聰慧靈敏的心思給磨光了。
  在她理智逐漸恢复后,他的用心便變得清晰,而也明白了他的善意,只是因為他的身分正是她目前最反感的人之一,這讓她的處境頓時變得相當為難……因為她一點也不想承他的情,但又不能將他的好意當沒看見。最后,她只好用這种冷淡的態度來面對他,好在為難中取得一個平衡。
  所幸刑克雍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態度。
  默默地,他退出房內,在她關上門前,不發一言地將一瓶藥交到她的手上。
  “這是凝神丸,對迷香吸入者很有療效,你拿去用。”
  取過藥,她沒說什么,徑自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
  也是直到這時候,刑克雍才總算放下一直懸著的心。對他來說,只要她肯承諾愛惜自己的生命,這就足夠了。
  是的,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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