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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湯以白說到做到,從那一日起便展開了所謂的“特訓”。
  至于羅一家,她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只有乖乖接受特訓的份。
  在特訓的最初,首先,湯以白采用的是“味覺分辨法”;在料理食物時,他會違背力求調味比重精准完美的料理原則,要不就是這個調味料加多一些,要不就那個調味料少放一點,而結果……
  “這個味道怎么樣?”湯以白手指著一道酸度皆過高的酸辣湯問。
  “嗯……”她試了一口,誠實作答。“好喝!”
  “那這個呢?”他再指一道鹼度不夠的粉蒸肉問道。
  “嗯……”她吃了一口,再次誠實作答。“好吃!”
  諸如此類的對話,整理起來他們有一個禮拜的對話就是這樣……
  “這個呢?”
  “好吃!”
  “那個呢?”
  “好吃。”
  “那這個呢?”
  “好吃。”
  “那那個呢?”
  “好吃。”
  他的專業哪能容忍她這超低的標准?
  “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沒有太酸?沒有太甜?還是說不夠鹼?味道太過于清淡?”最后他會抓狂地這樣問。
  而她也會很無辜地回答:“有嗎?我覺得都很好吃啊,不信你試試。”
  通常到了這時候,收場的方式就是他气憤地重哼一聲,然后立志下一餐一定要她的味蕾有所感覺,而結果是可想而知,她遲緩的味覺總是讓他一次次地挫敗兼失望了。
  這樣的行為及這樣的對話,在周而复始地循環了一個禮拜后,湯以白放棄,因為她徹底地證明了“味覺分辨法”根本沒用。
  當机立斷,他立刻撤掉這個沒用的方法,換上“認知改造法”來重整她對美味的認知。
  這回一樣很簡單,只是不再做那些加油添醋、糟蹋食物的舉動了,湯以白順應他烹調的本能,精心料理著每一道菜,發揮每一种食材的最大效能,展現其最美味的好滋味……其實再說白話一點,他要養刁她的味蕾就是了。所以就看他极盡所能地出一道道讓羅一家看直了眼,直呼神奇的菜色,而他們這兩個禮拜的對話如下──
  “這個味道怎樣?”
  “好好吃喔!”
  “那個的味道呢?”
  “一樣,也好好吃喔!”
  “是嗎?那這個呢?”
  “好好吃,好好吃喔!”
  “那么那一個呢?”
  通常這時候她的嘴里已塞滿東西,要說話的話也只能含糊不清,但因為心頭漲滿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完全滿足感,讓她還是忍不住地開口贊歎出聲。“媽啊!你是怎么做的啊?怎么這么好吃?”
  而通常,在她把近乎咕嚕咕嚕的贊歎辭說完后,他會難以控制地揪住她因塞滿食物而更加鼓起的臉頰,然后回她一句:“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吃就是了。”
  其實跟之前比起來,所有的對話內容只有一些差別,但湯以白堅信,只要讓她吃慣了正常的、真正美味的食物,那么,她的味覺就不會遲鈍到那种人神共憤的地步。
  不過羅一家可沒有他那种樂觀的想法,此刻對著体重机,她的臉皺得處肉包子上的縐折……
  奇怪,是体重机坏掉了嗎?
  她知道她已經好一陣子沒量体重了,但應該沒那么离譜吧,上面顯示的數字,跟她上次量的數字比起來,整整差了五公斤耶!
  摸摸肚子,羅一家不信邪地從体重机上下來,确定指標歸零之后再重新站上去一次……
  耶?!真的是五公斤?她整整肥了五公斤!
  晴天頓時給他霹靂,羅一家化為一尊化石,感覺近兩個禮拜以來迅速累積的幸福感正一寸寸地崩毀當中,她傻呆呆地對著那可怕的体重數字發呆著,而這時,門外卻傳來要命的追肥聲──
  “喂!吃飯了!”
  媽啊!還吃?
   
         ☆        ☆        ☆
   
  看著她像抹幽魂一樣地從房間里飄出來,湯以白未加細想,劈頭就問:“你干嘛突然跑回來?”
  她不語,幽幽地用指控的眼神看著他。
  凶手!就是他,沒錯,就是他!她身上的肥肉都是這個人造成的,凶手……他是凶手……
  她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高喊著,可是就唯獨喉嚨沒聲音,讓她只能繼續用念力來宰殺他。
  “發什么呆,過去吃飯了。”知道她會跟上,湯以白說完后就率先往外走,目標當然是隔壁他家。
  已然習慣了,這种生活,而且不只是他,她跟他一樣習慣這樣的生活。
  不說什么,最明顯的證据就是她的改變。瞧,到后來根本用不著到吃飯的時間,等她早餐吃完,開始回神之后,她會回她那邊把手提電腦一抱,接著便直接再到他家報到……雖然說穿了,她其實是貪圖他家的空調設備、离不開那終日不停的冷气,才會一早就抱著電腦到他家報到,但不管原因為何,她日日泡在他家里、已經對他的存在感到習慣与自在,這倒也是事實。
  需知,在她創作時身旁有人向來就是大忌,就算是為了有涼爽的溫度,使得她不得不習慣他的存在,可如今,她習慣了,這是一個事實,不管前提為何,她習慣了就是習慣了,事實造成,沒法儿改變。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湯以白身上,他已經開始習慣身邊有她的存在,不管他最初的動机是什么,如今的他已然習慣了;習慣在沒事時欺負欺負她,把逗弄她當成生活的一部份;要不就是在他做事時,會有她對著電腦鍵盤敲敲打打的聲音作伴……,這些就是這樣自然而然的發生,自然到他一點自覺也沒有。
  好似剛剛那樣,當他在客廳沒瞧見她的身影后,直覺地就過來找人,并沒有多想什么,就是一种直覺,然后領著她就要一塊儿回去他那邊吃飯,仿佛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他似乎忘了,他以前是不會主動煮東西給人吃的,更遑論是天天而且還是餐餐。
  而在今天之前,羅一家或者會跟他有同樣的想法跟反應,對什么事都沒有特別的感覺,但現在,經由一番細想后,她不像他那樣無所覺,可就不再這么想了。
  在他的一聲招呼后,她沒動作,像木頭人一樣的釘在原地,有很多她之前沒想到的事一塊儿涌上心頭,讓她覺得頗為怪异。
  他說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干嘛那么听話?
  還有,她想不通,她是怎么讓自己變成這樣的?她竟然開始習慣有一個男人在她的生活中晃動?男人,一個男人耶!
  媽啊!好恐怖喔,在三個禮拜前,她根本不敢想像她跟一個男人單獨相處的情景,可是現在,她竟然習慣了?習慣單獨跟他這個男人相處?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仿佛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但……怎么會呢?這實在也太過于不知不覺了吧?
  頰邊上的一陣痛喚回她的神智,不用看,她都能想像出他那一臉凶惡的土匪表情。
  “你發什么呆啊?”果不其然,湯以白那一臉的不耐煩看起來就像個脾气不好的土匪頭子。
  只是她已經不再是他初識時的她,知道他欺負人的程度頂多也就這樣,因此她已經有膽子反擊了。“放手啦,很痛耶!”她抓下他的手,但也僅止于這樣,她的膽子還沒有大到可以瞪人的地步。
  “知道痛還發什么呆?快點,我餓了。”他瞪了她一眼,回頭先走。
  她心里頭直嘀咕,實在很想反抗他,但兩條腿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讓她不能自己地就乖乖跟他走了。
  真是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啊?
  她記得自己一開始的确是怕他怕得要死,覺得他就是那种長得帥帥的、專門用那張好看的臉騙人的變態殺人魔。要不是礙于擔心自己一不順他的意,他极可能真的會在她逃跑前就先弄死她的話,她哪會理會他提議的什么鬼特訓?
  真的!要不是因為想像力太旺盛,讓她太過于害怕他而不敢拒絕,她自己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味覺有問題,更不覺得有需要做什么味覺特訓。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在最前頭的一個禮拜,她都在一种恐懼又擔憂的心情中赴他這特訓之約的,而且她還記得第一餐的時候,她緊張得要命,深怕他會下毒毒害她,只是慢慢的,她發現他真的受不了她的味覺遲鈍,也是真的要解決她的味覺遲鈍問題,才會一餐又一餐地煮東西給她吃。
  當然,她知道他的反應更像是賭气,就是那种看不慣她的味覺遲鈍,然后深信能改造她,只是沒想到她一點長進也沒,讓他更加地不服气,也就更加地下定決心想要把她遲鈍的味覺改造成功。
  那她怎么會發現這些的?還有,她是從何時開始不再對他感到害怕,甚至放下戒心、轉而适應他這個人的?
  好像……好像真的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這樣了,經過相處后,她慢慢地就自動發現了這些。雖然覺得他這個人實在有點古怪,為了賭一口气就跟她耗上了,可他餐餐弄得精致絕倫的用意真的就只是這樣,然后在同時之間她也很自動地發現到,其實他的人也不是像她想像的那么邪惡恐怖。
  他只是嘴巴坏一點,喜歡口頭上欺負人而已,最多就是動手捏她的臉這點讓人覺得討厭,其他的也就沒什么太大的毛病了。
  基本上,綜合她觀察所得,他真是個优點多過于缺點的男人,雖然性格暴烈,可以為了賭一口气,幼稚得像個鬧脾气的孩子一樣,一點也不像個三十歲的男人,但不說什么,光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廚藝就夠抵掉他所有的缺點了,更何況,他又長得那么賞心悅目,那更是為他加了不少分數……咦?
  羅一家一怔,為自己正在想的事情。
  等等,她是在做什么啊?她干嘛要幫他打分數?
  現在的問題不是出在這里吧?她該想的,應該是為什么開始不怕他?還有,她已經肥了五公斤,她該仔細再回想一下,他是不是真那么好心,還是打著什么特訓的名義,其實是想養肥她,害她變成大肥豬?
  這些,才是她該想的事情,怎么她不但沒有仔細地思考這些,就已經一面倒地覺得他不是那种人,還認為他不是不安好心,只是為了跟他自己鬧脾气,要賭一口气才對她進行這個味覺特訓……
  媽啊!這不對不對,整個的思考方向就都不對了嘛!她怎么能幫他講話呢?五公斤,整整的五公斤耶,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一件事,她得重新想過,關于他這個人的所有事。
  “張嘴。”
  有人說話,可是羅一家沒听見,她正想著她認為很嚴重的事情,一點也沒注意到有湯匙貼著她的唇,更沒有注意到自己反射地張了嘴,一口就吃掉那湯匙所盛的“東西”。
  嗯嗯,那現在重來一次,這次她得重新推敲他要特訓的動机,可不能再一面倒地認為他沒有什么歹毒的心思……
  “啊!好辣!”什么都還沒想到,她已經慘叫出聲。
  湯以白不只是一臉看戲的表情,他直接哈哈大笑,看來很欣賞她被辣椒醬辣到臉紅脖子粗的樣子,而且他一點也沒有要提供幫助、幫她解決困的意思。
  “水!我要水……”見他不為所動,羅一家自力救濟,咚咚咚地跑到冰箱前找冰開水,但冰箱一開,她發現里面有鮮奶,當下開水換成鮮奶,她連杯子也不拿,老實不客气地抓起一瓶鮮奶就往嘴里灌。
  看她灌著鮮奶解辣,湯以白還沒打算放過她,繼續沒良心地冷諷道:“哼,我看你再繼續發呆嘛!”
  “你很過份耶!”几大口的冰鮮奶灌下肚后,她終于有辦法抗議了。“可惡!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樣?君子是不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強喂人吃辣椒醬的,你難道不知道你自己做的辣椒醬有多辣嗎?”
  他一臉的無所謂。“誰叫你自己要分心?再說,我沒說過我是君子,不過……”表情一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知道,你現在要罵我是小人。”
  要在平常,羅一家一定又像他所知道的那樣,像個小老鼠似地先賠不是再說,可是這會儿不同了,羅一家火大,真的很火大,尤其有那多出來的五公斤肥肉為她撐腰。
  “你本來就是!”她豁出去地回嘴道。“只有小人才會趁人不備喂人吃辣椒醬,還有,我已經看穿你的把戲了,我不要再進行什么鬼特訓了,你煮給自己吃吧!”
  看她抓著他的鮮奶沖回家,湯以白臉上的笑容僵住,差一點要反應不過來。
  怎么回事?小老鼠發威了?
  看著她斷然离去的背影,斂起笑容,湯以白難得地開始反省起來。
  是他玩得太過火了嗎?
   
         ☆        ☆        ☆
   
  羅一家的憤怒并沒有持續太久,在她沖回住處不久后,所有的不高興全讓一通電話給打斷。
  所以,當湯以白施施然端著一碟飯菜過來找她時,她已不再專注于思考有關于他這個人的問題,也忘了几分鐘前她還在生他的气,而且她實在應該要繼續地生气下去。
  悲傷,她已經太過于悲傷了。早忘了那些事,她已經陷入了新的苦情世界中,整個人像個肉球一樣地縮在單人沙發上,任由一波又一波憂傷的情緒淹沒她……
  “喂,你怎么了?”他大刺刺地在另一張沙發坐下,有點看不慣她那一副要世界末日的表情。
  她不理他,事實上這時候她根本就不想理任何人,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
  “唔……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很抱歉,我下次不再用辣椒醬喂你就是了。”破天荒地,湯以白這個可以說是目中無人的人竟然開口道歉,要是讓熟知他的人听到,下巴可能會掉了一地。
  她還是沒理他,因為她太過于悲傷,早忘了要計較這件事,也不想浪費力气去計較。
  “你怎么了?不爽就說一聲,干嘛裝這個死樣子!”湯以白開始沒耐性了。
  “你別理我。”她總算開口,但細聲嘀咕的話卻是要他別理她。
  他覺得气悶,因為她這一句。
  想他湯以白,多少人爭著巴結他、要他予以理會,可是他是連甩也不想甩。就獨獨只對她例外。雖然一開始是把她當個玩具一樣地玩,但他好歹也有付出,就像個老媽子一樣地供她吃、供她用的,結果她現在叫他別理她?
  “我警告你喔,再不說出個所以然來,當心我咬你。”他不是說說就算了,反正她的臉軟軟嫩嫩的那么好捏,他早想要咬咬看。
  “你咬啊,最好咬死我好了,反正我沒用,我是個沒用的人啦!”她越說越沮喪,已然沮喪到不知道要怕他了。
  見她這樣,他皺眉。
  “你又失去愛啦?”他猜測,以為她在工作上再次陷入瓶頸。之前也有過這种事,而且次數几乎可以說是頻繁了,他老是听她在嚷嚷著失去愛、是個沒用的人、稿子寫不出來之類的話,只不過之前沒像這次發作得那么嚴重。看來她這次的瓶頸陷得很深喔!
  “你別理我。”听他提起另一件讓她更加煩悶的事,像只不肯面對現實的鴕鳥,整個人曲在沙發上的羅一家直接把臉埋進雙腿之間,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像顆肉球了。
  “寫不出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們這种創作者遇上瓶頸是很正常的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他隨口說著,實在弄不懂她干嘛一直逼自己工作,在他想來,寫不出來就休息不要寫,這么簡單的事,他不曉得她干嘛就是想不通。
  “問題是我已經休息半年了耶!”她的聲音從雙腿間傳出,悶悶的,可以想像她那一臉的愁苦。
  “那又怎樣?”他老是覺得她在無病呻吟。
  “是不怎么樣,只是快把老本吃光了而已。”她越說就越覺得意興闌珊。
  “你最近有花什么錢嗎?”他直覺地反問,并不帶有任何的諷刺意味,只是就他所看到的情況做出反應。
  她抬起頭來看他,開始認真地思考他提出的問題。
  對喔!自從他說要特訓她開始,她就只差沒住在他那里而已,要不然,吃是吃他的,連后來冷气也吹他的,然后因為在他那邊工作,筆記電腦的電也用他家的……想一想,基本上……從他開始煮東西要訓練她味覺開始,除去上醫院复診不說,她除了他家之外,根本就沒出過門,那也就沒有花到任何的錢。
  還有,就算是去醫院复診,開車的人是他,付醫藥費的人也是他,從頭到尾,她根本就沒動用到她的皮包;那也就是說,其實從認識他之后,她就像個白吃客一樣地吃他用他,所以事實上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花過錢了。
  想想真是不好意思,那……那她現在該拿多少錢給他,才夠貼補他這些日子以來代她所花費的錢?
  “把你腦子里正在想的事擦掉,我再不濟,也不差你一個人的菜錢,反正我本來就沒事做,幫你做特訓就當打發時間。”他一眼就看穿她有點呆滯的表情,沒好气地說道。“如果你有心情想這种沒必要的小事情,還不如想想你自己,想想你的工作。”
  听他這一說,她整個人又沒勁儿了。
  “算了,不用想了,反正我沒用,我一直就是個沒用的人,還有什么好想的。”她垂頭喪气,活像只戰敗的公雞。
  他知道,再溫馴再乖巧的寵物,也都會偶爾發發脾气,所以平常再怎么逗弄著玩是一回事,不過一旦在這种時候,飼主就得多付出點耐心,這樣寵物才會听話,以后才能再繼續逗弄著玩。
  秉持著這原則,所以他過來,但并不表示他樂見她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抓起她的手,他用力朝她手背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啊!你真的咬?很痛耶!”她大叫。
  “還知道痛?再不說你到底是干嘛了,我就再咬你!”他一臉被惹毛的表情,好像她再不說清楚,他就扁人。
  這一招應該是滿有用的,因為她扁了扁嘴之后,雖然不情不愿,但好歹是開了口。“沒有,我剛剛接到我表妹的電話。”
  “那又怎么樣?”他可不覺得一通電話有什么了不起。
  “是不怎么樣,只是她說過兩天要來找我,說是我媽請她帶東西給我。”
  “所以?”
  “沒有所以,就是她要來找我就是了。”
  沒頭沒腦的話徹底惹毛了湯以白。
  “我的耐性一向有限,限你三分鐘內把話說清楚,要不然……”他冷笑,一雙拳頭在她面前緊握,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煞是駭人。
  “說就說,你干嘛嚇人!”她不滿地嘀咕著,但畏于他的威脅,不滿歸不滿,還是快速地解釋。“我從小就被長輩拿來跟我表妹做比較,我不喜歡這樣,但沒辦法,我跟我表妹只差兩個月,所以長輩們就是特別喜歡拿我們兩個人做比較,舉凡功課、個性、外貌長相,或者是成年后的成就,無一不比。”
  “所以?”
  “還有什么所以?”想起往事,她只能歎气。“只能說我天生就沒用吧,跟我表妹一比,不管功課、個性、外貌長相,或者是成年后的成就,我樣樣皆輸。我也不想這樣,但沒辦法,輸就是輸。”
  “你用不著在意別人的看法,你就是你,不是誰能夠取代的。”他說著,沒發現他竟然試著在安慰她;他,湯以白,竟然肯花心思去安慰人?
  “被比較的人不是你,你當然可以這么說,要是你從小就被人拿來跟你的兄弟比較,然后到大都听到長輩對著你說:‘哎呀,你的什么什么怎么就是沒有另一個人好’,這种話听多了,我看你還能不能這么洒脫?”她不以為然,一點也不覺得他的安慰有什么好稀奇的。
  “從來沒有人拿我跟我哥比較。”他聳肩,實話說道。
  “就是了,你從來沒被人拿來比較,哪能知道我的痛苦?”她越想越覺得煩。“真是的,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功課不好的啊,而且如果我能夠跟我表妹一樣聰明,我也會想拿獎學金,然后出國留學,但問題是,我知道自己就不是念書的料嘛,這樣要跟人家留什么學?還有,要是我能選擇,我也希望自己能高一些、漂亮一些,但你說,這些是我能控制的嗎?”
  “你表妹很漂亮?”他知道,女人一向在意外貌上的比較。
  “美人一個。”她一臉的沮喪。“就是那种瘦瘦高高,又長得很漂亮的美人。不像我,又矮又肥的,長得又不漂亮,跟她站在一塊儿,簡直是紅番鴨對孔雀。你說,這要怎么比?我一定輸的嘛!”
  他差點笑了出來,因為她的比喻,不過他少得珍貴的良心在此時發揮作用,讓他忍下了那股笑意。
  “我覺得你很可愛。”他說,以他所看到的。
  “真是謝謝你的安慰,我知道自己長得什么樣子。”她垂頭喪气。
  “我是說真的。”他皺眉,气她的不知好歹;想他湯以白,曾几何時像夸她這樣的夸過人了?
  事實上,她可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長相跟外表有概念的人。要知道,通常他對人的感覺是架构在食物上,他只記得某某人長得像什么食物,可從來沒像對她這樣,是真的對她的長相有概念的。
  對于他的另眼看待,她一點也不領情,只是怨恨地瞄了他一眼。“算了,我還有那點自知之明,如果我能夠不胖,或者還可以用清秀形容,可是我不但沒有瘦,現在還肥得跟豬一樣,而這全都要怪你!”
  “我?”湯以白不明所以。
  “當然是你,你知不知道,自從你決定做什么鬼特訓之后,我到現在整整肥了五公斤,五公斤耶!”她含怨瞪他。
  他仔細地打量了下她,之后點點頭:“嗯,看起來是有點不太一樣。”
  “廢話,當然不一樣!”她翻了個白眼。“五公斤,整整五公斤耶,如果換算買五公斤的豬肉,你說多不多?尤其是那些肉全都挂在身上,看起來當然會不一樣,因為整整肥了一圈……難怪這几天我一直覺得我的褲子很緊,你知不知道,我的褲子都故意買大一號的尺寸,結果現在被你喂肥到撐得很緊了。”
  “那又怎么樣?我倒覺得還好,像你這樣圓圓的、肉肉的,真的還滿可愛的,就像……”他下結論,想到一個再完美不過的形容辭。“像肉包!”
  她險些昏倒,因為他的形容,然后情緒更加低落了。
  “肉包,我已經看起來像個肉包了嗎?”她越想越覺得悲傷。“完蛋了,之前已經是紅番鴨對孔雀了,現在變成肉包對孔雀,我想嘉薇她一定會奚落我到她回去為止。”
  “嘉薇?你那個表妹?”他依她的話來推測。
  “當然就是要來的那個表妹,不然還有誰!”她連說話都有气無力了。
  “她會奚落你?”他挑眉。
  “奚落得可凶了。”她扁扁嘴,滿臉的不以為然。“愛比較的可不只是我們的親戚長輩,嘉薇自己也很愛跟我比,因為我樣樣都不如她,正好可以襯托出她的完美跟出色。好比這一次,她說要帶她的男朋友來看我,用想的也知道,她一定是來跟我炫耀,炫耀她愛情事業兩得意,然后可以順便取笑我的一事無成。”
  “這么糟?”他皺眉,直覺不喜歡她因為他之外的任何事露出這种苦瓜表情。
  “就是這么槽,而且很可能會更糟!所以我最討厭看到她了,每次都要說她工作怎么樣又怎么樣的,然后就會指責我,說我不能再這樣不務正業、每天游手好閒地混日子。哼!我混日子關她什么事,她以為她當個銀行行員很了不起嗎?每次都說得她多神气似的,討厭!”羅一家難得這樣批評一個人,可見她心里有多不平衡。
  “听起來似乎很討人厭。”他試著想像她表妹的模樣。
  “你現在听會這樣覺得,不過等你看到就不覺得了。”說到這個,她更加沒勁儿了。
  “為什么?”他不懂。
  她白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你很笨”的字樣,之后才解釋道:“我剛剛不是說了,嘉薇是個美人,是個連我都不得不承認的大美人,你們男人看到她,魂都飛了,哪還會記得她的個性有多討厭了?”
  “听起來,你似乎吃過她的虧。”他若有所思。
  “也不算是啦!”她說,試著用滿不在乎的語气。“只是我高中時有個交情還算不錯的男同學,我跟他感情一直就不錯,你知道的,那种感情就像哥儿們……”
  “你喜歡他?這個哥儿們?”他直接打斷她地猜道,因為她那樣子就是古怪。
  他的一語命中讓她有些難堪,不過想想之后也就算了。“反正事情都過去了,也沒什么不好說的。對啦,那時我是滿喜歡那個男同學的,他那時听我說到我表妹的事,一開始也是跟我一鼻孔出气,跟著我罵了不少她的坏話,可是沒想到……”
  “他一看到你表妹就棄你而去?”他又猜,完全按照常理。
  “對啦對啦!”她沒好气,對他的一猜就中有點不爽。“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說?”
  他聳聳肩,示意她繼續。
  “那次就是我們校慶……順便一提,那時我表妹讀的是第一志愿的省女中,跟我吊車尾撈到的三流高中不一樣,結果她那時就說要來參加我們的校慶,我當然也不能攔她,可是沒想到她一來,我那個前任哥儿們一看到她,之后就成了我表妹的裙下之臣,不但再也沒理過我,還猛烈地追求我表妹追了好久,早忘了所有他之前陪我一起罵過的話了。”現在想想,她還是有种被背叛的感覺。
  “真可怜。”他搖頭,對她不幸的人生下注解。
  “還用你說?”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可怜,我不是早跟你說過,我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現在你相信了吧?”
  她這樣問,他能說什么?
  說“是”嘛,這實在有點傷人;但要說“不是”,又与事實不符,因為她的不幸又好像真的比一般人要來得多一些。這不管怎么說都不對,所以還是靜默以對最好了。
  “算了,你就當我發瘋,听听也就算了,反正我也應該要習慣了,因為她每次說的也就是那個調調跟那些話,頂多這次她多了個男朋友可以炫耀,不過無妨,因為我現在就能開始做心理准備,等她來的時候,不管場面再怎么難堪,只要先有心理准備,應該也就不會太難熬。”她真是認命了。
  湯以白的表情若有所思,似乎在計量著些什么,不過他什么都沒說,只把裝了滿盤飯菜的碟子往她面前一推,道:“既然你都想好了,先吃點東西吧,剛剛你什么都沒吃。”
  “還吃啊?我已經肥了五公斤耶!”她大叫。
  “既然都肥了五公斤,還在乎多這一餐嗎?”他分析。“更何況,你的胃病才剛好,經不得餓,要不然,潰瘍的情況再复發,連健康都沒了,你不是更倒楣?”
  想想也是喔!
  再次幽幽地歎了一口气,羅一家端過裝滿可口菜肴的盤子,決定听他的話,先填飽肚子再說。
  就像他說的,反正都已經肥了五公斤,她還怕什么呢?
  而且他分析得有理,既然她已經注定沒辦法當個瘦子,那在“不肥”与“健康”之間,至少也讓她保留住其中一項,尤其是人人都知道的,健康無价,所以……
  吃吧!吃吧!就讓她盡情地為健康而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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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拉記 || The Library @ http://sing.as/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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