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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要收養她?”說話的男人語气中充滿了不信与惊訝,仿佛這是個天大的笑話。
  “別將嘴張得老大,小心飛進蒼蠅。”泓理涼涼的諷刺他的好友兼法律顧問。
  “你沒听錯,我是要收養她。”他接著說道,并燃起一根煙,透過煙霧看向耿青云。
  “你可別告訴我那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耿青云微微一笑,口气中不無遺憾。“根据中華民國現行法律,領養人需年長被領養人二十歲以上方可通過申請。你怎么看也不像大她二十歲。”他也點起一根香煙,同樣透過煙霧打量泓理難得的放松神情。自從泓理接管“飛宇”以來,他已經許久未見到他這樣的表情。以前的泓理很愛笑,臉上總是挂著親切和藹的笑容,但現在的泓理臉上只有嘲諷与嚴肅,仿佛打算此生就這么過了。
  耿青云忍不住歎气,身為他的好友,他真不希望看見泓理變成一個愈來愈冷血的男人。
  但他也了解加諸在泓理身上的重任与期許,那迫使他不得不成為一個如鋼鐵般的男人。
  老實說,當他看見泓理抱著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女孩,并要他馬上辦理須養手續的時候,他嚇了好大一跳。畢竟這是他成為泓理的律師以來,第一次經手公司以外的事務。不僅如此,泓理強烈的收養意愿更是令他感到惊訝,他甚至拒絕了將她送至收容机构的提議。
  “該死!”泓理极不文雅的詛咒出聲,并煩躁的熄掉手上的煙。“中華民國的法律真是嚴謹得令人肅然起敬啊。”他諷刺道。“除了透過收養這個途徑,可還有別的辦法?”
  “有。”耿青云立即接口。“你可以申請成為她的監護人,但先決條件得要她的父母同意才行。”
  “所以說來繞去,還是得先幫她找到一對父母。”泓理唇邊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看不出情緒好坏。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處理了。你負責幫那孩子找一對愿意挂名收養的夫妻,多少錢都沒關系。”說完,他又燃起一根煙,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那小女孩不知道睡醒了沒有?
  “事情沒你想得那么簡單。”耿青云的話成功的讓泓理調回注意力。
  “怎么說?”泓理挑起一邊的眉毛。
  “那孩子沒有戶口,等于是幽靈人口。她必須先上警察局備案說明原由,才能一步步進行收養程序。”那還是初步而已。泓理此番的堅持,將會帶給他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煩。但最麻煩的還不在于此,他不認為泓理懂得如何去照顧一個小孩,畢竟孩子不是寵物,不能說丟就丟。
  “那就去備案!”泓理再一次熄掉手上的煙,不耐煩的看向好友。不知怎么地,今天他特別容易感到煩躁。或許是因為那小女孩迫使他必須更改原來的計划吧,他一向討厭既定事物因外力而更改。“該怎么做就去做。你才是律師,不是嗎?”
  泓理不耐煩的語气教耿青云不禁挑起眉,他已經許久未曾這么對他說過話,泓理究竟是哪根筋不對了?
  “我是你的律師,也是你的朋友,當然有義務提醒你將會面臨的困扰。你确定要收養那孩子嗎?她是人,不是小動物,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沒養過寵物,不清楚養寵物的規矩。”泓理略帶自嘲的回答。“不過你放心,我雖沒養過寵物,但我絕不會任意丟棄她。”他又不由自主的燃起一根煙,表情一樣煩躁。
  耿青云除了歎息之外,也只有照辦了。他和泓理從幼稚園開始就認識了,所以他非常了解泓理的脾气。每當他開始出現這种語气時,那就代表一個意思——別再囉唆。
  他是個好律師,也是個好朋友,當然懂得從善如流。
  “既然你堅持,那我還有什么話說,自然是照辦了。”耿青云邊說邊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准備記錄資料。“那小女孩的姓名?”
  “不知道。”泓理回答得干脆。
  “不知道?”耿青云一陣錯愕,泓理竟連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將人扛回來?他忍不住搖頭,為好友的沖動深感不可思議。
  “那么,你也不曉得她的年麟羅?”問也是白問,不過值得嘗試。
  “你今天的廢話不少。”泓理几乎想把整根香煙塞進耿青云的鼻孔,他這個律師是怎么當的?
  “那我也沒轍了。”他又不是神仙,沒有資料教他怎么安排。“看來只有搖醒那小女孩問個仔細,否則我無法辦事。”
  “那就——”泓理的話被三樓客房傳出的尖叫聲打斷。
  兩個大男人互看了”眼,隨即拔腿狂奔至三樓。發出尖叫的并不是躺在床上歇息的小女孩,而是准備為她沐浴更衣的張媽。
  “張媽,怎么回事?”泓理不太高興的詢問失聲尖叫的張媽。張媽在葉家服務已經十年了,平時為人還算冷靜。
  “少爺。”張媽仍是一臉惊嚇。“那孩子的背、大腿上都是鞭痕……”她邊說邊掉淚。
  什么樣的畜生會這么凌虐一個小女孩?
  “鞭痕?”泓理臉色驟變,他一把將張媽推向身后,大步靠近床邊。
  被張媽的尖叫聲嚇呆的小路一看到往床頭靠近的泓理,連忙拉起薄被覆蓋住自己的身体。
  真該死,那管家婆干嘛叫得這么大聲?
  “不准遮!讓我看看你的傷。”泓理毫不溫柔的扯著棉被。
  “我不要!”里在棉被里的小路滿臉倔強,誓死反抗到底。
  “混蛋!”泓理忍不住咒罵。天燒得對付這個小麻煩需要有耶穌基督的精神。“給我放手!”
  “我不要!”
  站在一旁的耿青云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個有趣的畫面。薄薄的棉被因兩人的對峙而扭轉成一條麻花卷,各据一方的人儿就像是在拔河似的各自堅持著。
  。莫非這就是他們未來的相處模式?在這瞬間,耿青云反而感謝小路的出現,他相信泓理往后會愈變愈無情,而小路會是他生命中的調和劑,雖無法全盤改變他,但至少全使他柔軟些。
  “你再拉著棉被,我就摸你!”泓理出口威脅。
  “你揍啊!反正我也習慣了,打死我算了”也省得留在人間繼續受苦。
  這句不經意的話讓在場的三個大人都安靜了下來。尤其泓理。自小養尊處优的生活使他很難想象被虐待的滋味。
  悶在棉被里的小路反倒忍不住,好奇地探出頭,怎么她才隨便說一句話,就讓所有的人變成了啞巴?
  很快,她發現這是一個錯誤,因為泓理正趁她松開棉被的机會,以迅雷掩耳之勢掀開被子,露出她滿是鞭痕的裸背。
  “啊、”這次換小路尖叫,她根本來不及搶回棉被,便教泓理的大手壓回床上。
  “這是誰打的?是不是那頭大母牛?”泓理极力壓抑住心頭那股奔竄的怒气,臉色鐵青的問道。
  他的手好冰。小路半是害羞半是愉悅地享受著泓理的輕撫,幸好她的頭正埋入枕頭中,否則就糗大了。
  “是不是?”泓理再一次逼問。
  真的好舒服……小路忙著掉人自己的感官之中,根本听不見泓理的問話,直到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抬起她的下顎。
  “是不是她打的?”泓理的臉靠得很近,近得讓小路滿臉通紅。她從沒看過這么俊俏的男人,比電視明星還使上好几倍。她几乎忘了呼吸,一顆心也枰枰跳個不停。
  “到底是不是?”泓理已經瀕臨失去耐心的邊緣。
  “我不知道。”小路干脆來個相應不理,再一次將頭埋人枕頭中,以掩飾紅成一片的小臉。
  “你會不知道自己被誰打?”泓理為之气結,差點當場拆了小路的骨頭。
  眼看著拔河游戲又要登場,耿青云赶緊出聲制止。
  “泓理,我們不是有話要問?”
  “沒錯,我們是有事要問這個小麻煩。”泓理抱胸而立,決定不跟小路搶被子了。
  “我不是小麻煩,”小路不甘受辱的抬起頭反駁。
  “你不是小麻煩。”泓理同意。“是個大麻煩!天曉得當初我怎么會想到要救你。”簡直是自找麻煩。
  “我又沒請你救我!”雖然知道自己的態度很不對,畢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就是無法忽規他語气中的輕蔑。
  忘恩負義的小鬼!他真是得了失心瘋才會一時沖動救了她!
  “既然如此,你還待在這里做什么?何不趁早滾蛋!”
  “滾就滾,有什么了不起!”小路努力噙住即將泉涌的淚水,倔強的回瞪泓理。
  “幫她把衣服穿上,張媽。恐怕這小鬼不懂得“感激”這兩個字讀怎么寫。”泓理滿帶怒气的命令管家,顧不得他正對一個小孩發脾气。
  小路聞言再一次羞紅了臉。她的确不懂這兩個字該怎么寫,誰教她是文盲呢。
  “我是不懂!”難為情加上气憤,使得小路像只發了瘋的小貓,身上雖僅里著一條薄薄的棉被,仍是朝泓理的方向沖去,伸出手企圖抓得泓埋頭破血流。
  泓理捉住小路突如其來的利爪,帶著滿臉的困惑注視著小路非理性的行為。
  在他的瞪視之下,小路更是覺得慚愧。為什么上天這么不公平,將最完美的一切賜給這位有如神祗的年輕人,而她卻連大字都不識一個?
  “我不識字!你听到了嗎?我不識字!”掏心剖肺般的哭喊自小路的咽喉中溢出。她不愿在泓理的面前示弱,可是她也不愿意泓理誤解她。
  她竟是個文盲?!
  泓理不禁愣了一下,在即將邁人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竟還有如此年輕的文盲?!
  面對著滿臉淚痕的小路,泓理的心不期然的揪緊。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之后,他連忙轉身以避開小路惊訝的表情。
  “看來我們的麻煩還真不小,不是嗎?”泓理半嘲諷的對耿青云說,并以眼神示意他一起走人。
  “替她把衣服穿好后帶到二褸書房,我和耿律師有話問她。”泓理不帶感情的交代張媽,隨即和耿青云一同离開。
  “他……他一向都是這么凶嗎?”小路一面穿上衣服一面問。
  “你是說少爺?”見小路點頭,張媽露出一种難以形容的神情,像是欣慰又像是擔心。
  “以前的少爺是個很和气的人,時常開怀大笑。自從老爺去世以后,少爺就變了個樣,變得既陰沉又嚴肅。今天算是他兩年來第一次發這么大的脾气,真令人高興。”能偶爾發泄一下情緒總比開在心底好。
  “他發脾气你還高興?”真是個怪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怀疑還會有以后。剛剛她以為由自己就要被掃地出門了,沒想到葉泓理卻臨時改變主意。
  不管往后的命運會是如何,最重要的一點是,她終于脫离了胖女人的魔掌。
  她為此感謝上蒼。
  “你們要問我什么事?”小路滿臉戒備的盯著眼前的兩個大帥哥。從進人這幢气派豪華的別墅開始,她就渾身不自在,就好像……一個小乞丐跑到一個他不該待的地方一樣。
  “注意你的禮貌,小麻煩。”泓理不悅的攢起眉頭,并燃起一根煙。我不赶你出去,并不代表我們必須忍受你的無禮態度。”
  “我几時無禮了?”簡宜是亂冤枉人。
  “現在就是!”這口气惡霸的女孩還敢狡辯!
  戰火又點燃了。耿青云忍不住在心里輕歎了一口气。雖說能激起一點火花是好的,但火花太多可就大大不妙,他得快點打圓場才行。
  “好了好了。”耿青云舉起雙手阻止他們倆的針鋒相對。“我們還有正事要討論,有什么非得以武力才能解決的事情,請你們以后再自行解決。OK?”反正以后要相看兩相厭的日子多得是,急什么。
  “是他先惹我的!”小路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
  “你——”泓理气得眯起眼睛。
  “OK,OK。”耿青云赶緊出言阻止,正事要緊哪。“是這樣的,泓理想收養你,但法律上不允許。所以我們將為你找到一對名義上的養父母,但實際扶養你的人是他。換句話說,泓理將會成為你的監護人,照顧你直到你成年為止。”夠白話了吧?她應該能听得懂。
  “監護人?這是什么玩意儿?”她是有听沒有懂。
  沒听懂?耿青云只得想辦法再解釋得白話些。“監護人的意思就是說,泓理將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讀書,直到你滿二十歲能夠獨立為止。”
  供她吃、供她穿、供她念書,那不就是——“天啊!難道我要叫他爸爸?!”她才不要呢!
  泓理一听到這個名詞,馬上宜起原本逐漸放松的背脊。“我才沒那么倒楣,有你這种粗魯的女儿。想當我女儿……下輩子吧!”
  太過分了!小路气得膛大雙眼。她沒資格當他女儿?好!她就硬要喊他“爸爸”,看他能奈她何,大不了回街頭重操舊業,反正又餓不死人。
  “我突然覺得很想有個“爸爸”,我能有這個榮幸喊你一聲“爸爸”嗎?”
  這小鬼!
  泓理眯起眼,疾射出肅殺之气。她竟敢挑釁捉弄他!他倒要看看是誰捉弄誰。
  “好啊,你喊呀。也好讓我有個机會預習當父親的滋味。”
  小路登時啞口無言,楞在原地半天無法說出一句話。她原本只是想出口气而已,沒想到會把自己逼人死胡同里。可是她又不甘心就此認輸,怎么辦呢?
  “誰……誰要喊你,你又……不老。”事實上是年輕得令她心動。
  “這跟年齡扯不上關系,是你自己說想有個“爸爸”的。”活該,誰教她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這個男人真可惡。
  “算了吧,泓理。她只是”“小爸爸!”小路突然朝泓理喊著,打斷了耿青云的勸和。
  “你喊我什么?”泓理的臉色倏地漲紅,這鬼靈精的怪招真多。
  “我喊你了爸爸。”小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樂于看到他的臉色轉青。“你說你想預習當*爸爸*的滋味,而我又想有個*爸爸*,所以我就叫你*小爸爸*。這樣咱們兩邊都有賺頭,真是好极了!”她故意在每個“爸爸”上頭加重音并拉長語調,好讓泓理气得頭暈眼花。
  “很好。”他也不服輸。“我就收下你這個*乖女儿*了。從此以后,你就喊我*小爸爸*,我不要再听到其他稱呼。”
  “好啊。”誰怕誰!
  只是,十三歲的小路万万沒有想到,這個圖一時之快所喊出來的稱謂,日后竟會成為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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