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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賊啊!救命啊!”一位年輕的女子拉開嗓門,高聲喊救命。可惜現世人情淡薄,沒半個人敢搭理這事。
  詠賢剛從總部走出來,正准備回家收拾行李,她明天就要飛往中國大陸去出任務。這次的任務刺激又危險,正适合她抒發無聊了很久的情緒。才走到街口沒几步,便發現一名年輕女子,臉色蒼白的喊捉賊,怪的是四周的人彷佛聾了似的,對她的求救聲充耳不聞。
  她這人有個特色,甚至可以說是本能,那就是一听見有人喊捉賊,雙腳就會自動運轉,彷佛有自己的意志般拔腿就追,非把犯人追到手不可。總算她也未曾辜負過自己是全國百公尺短跑紀錄保持人的身分,從沒讓任何一條坏魚漏网過。此刻她的雙腿毫無例外又是應聲而跑,一路沖過五十公尺的距离,來到受害人的身邊。
  “賊在哪儿?”老台詞一句。
  “在那儿!就是那個穿綠衣服的男人!”被害的女人急急忙忙的指引方向,只見搶她皮包的男子一下子就跑离她們一百公尺遠。
  “混帳!”她這一生最恨不勞而獲的人,這名無賴無疑就是那种人渣,她若逮不著他,她就不姓管!
  于是她卯足了勁,邁開腳步,發揮當年創紀錄的實力。沒三、兩下就追上那名綠衣搶匪并將他扑倒在地。
  “你這沒用的混蛋,要錢不會自己去賺?竟敢用搶的!”她堂堂管家大小姐,還不是一分一毫都靠自己流血流汗賺回來?這小子看起來年紀輕輕,竟然就知道犯法走快捷方式,真是欠揍。
  “干!關你什么事?”真是倒霉透頂,居然被一個女人撂倒,他的兄弟們不笑他才有鬼。
  真是個無禮的小鬼!她還客气什么?她一巴掌打得他的頭轉向另一邊。原來看他一張娃娃臉,可能沒多大歲數,想訓訓他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做錯了事竟還敢理直气壯的罵人,不把他捉回警局,怎么對得起警察的身分?
  “我是警察。”詠賢拿出識別證及手銬,亮給眼前不知死活的小鬼看。
  “你犯了搶劫這條罪,現在跟我回警局。”她一把銬上那小子的雙手,懶得理他慘白了的臉。
  “警官阿姨,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眼前這位看起來沒大他多少的娃娃臉,竟會是個警察?
  “叫我阿姨?你完了。”她邊說邊將他拉到路邊,伸手招出租車。
  真是弄巧成拙。原來想嘴巴甜一些可能會好一些,沒想到愈弄愈糟。
  “我們要去哪里?”真是多此一問。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警察局。”詠賢挑起一邊的眉毛,用力一推,毫不客气的將發抖的小鬼塞進出租車內。
  又捉到一名搶匪了,她滿意的想。
  ***
  “詠賢,你老爸找你。”耕竹輕輕的將寫滿留言的紙條丟給詠賢,隨即轉身去廚房煮咖啡。
  詠賢皺著眉頭看完那一大張留言,而后极不在意的將它丟進垃圾桶內,跟在耕竹的后頭,准備喝杯伸手牌咖啡。
  “你不回電嗎?”耕竹滿臉惊訝,很少看過像詠賢這樣瀟洒的女孩。
  “全是些沒營養的來電,不回也罷。”她一屁股坐在廚房的吧台椅上,等著耕竹喂食。耕竹俐落的將咖啡粉倒入咖啡机中,再加上清水,兩個女人就么坐在吧台聊起天來了。
  “至少你該打通電話給你父親吧?他打了一天的電話。”耕竹對于這對固執的父女,直感到不可思議。
  “不回。”詠賢干脆的拒絕。“他要說的話更沒營養,不听也罷。”
  “管伯伯不像是囉唆的人。”她老爸才是,就為了這個原因,耕竹才會志愿調到台北的分部,她才不想繼續留在英國听他嘮叨。
  “他是不囉唆。”詠賢同意。“除了我的婚事之外。”
  “對哦!他不是要你嫁給日本伊藤商事的小開?”那可是樁人人稱羡的婚姻。
  “正是那個白痴。”她討厭死他了,沒事長得一張過分俊逸的臉,沒個男人樣。“他……有那么差嗎?”在耕竹的印象中,那人似乎排行日本十大黃金單身漢的第五名,滿有身价的。
  “相信我,伊藤伸繁絕對是個討厭的家伙。真不知道我老爸的眼睛長在哪里,竟看中他。”她最討厭那种假斯文的男人。
  “是嗎?”耕竹怀疑的看著她。半年前她曾見過他一次,人長得英俊不說,態度又恭謙有禮。詠賢到底是哪一點不滿?那人追她追到簡直可以用“嘔心瀝血”來形容。
  “咖啡好了。”詠賢提醒她,同時自身邊的小柜子里拿出兩組咖啡杯。
  “再多拿一組,別忘了我。”剛進門的琉音聞香而至。耕竹煮的咖啡堪稱人間极品,她在法國住了十年,還沒喝過比這更好喝的咖啡,自然是不能錯過。
  “你回來做什么?局里不是派你去美國協助一件大麻走私案?”詠賢吃了一惊。“Sorry,他們改變主意,不要我去了。”琉音有些無奈。据那群“大男人”的說法,走私大麻這案子太危險,不适合她這個嬌嬌女去冒險。
  “憑什么?”琉音的身手足以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狀況。
  “不為什么,只因為我是女人。”琉音忿忿的說。說穿了就是新來的菜鳥想爭功而已。但不巧這菜鳥不是別人,正是局長老婆的弟弟。在內舉不避親的鐵則之下,她就這么硬生生的被換下來,真是嘔人。
  “是不是那姓丁的混帳出的主意?”詠賢早就看那家伙不順眼,那种白痴加三級也能當局長,上級真是瞎了眼。
  “Bingo。”琉音除了認命之外就只剩憤慨。“不過那老賊另外派了一件任務給我,我后天去法國。”
  “后天?姓丁的家伙是不是要我們三個一起滾蛋,一、二、三三天,每天走一個?”詠賢忍不住嘲諷。那個丁胖子還真變態。
  “大概吧。”耕竹端起咖啡壺,一人倒了一杯咖啡遞給她們兩人。三個人端起咖啡,如奶精的加奶精,加糖的加糖,各取所需。
  “不然還能有什么原因?”詠賢不屑地說,表情促狹。“明天我要去大陸,后天琉音要去法國,大后天你又要飛到英國。我敢打賭,局里那一票男人全是串通好的,疲勞轟炸的任務全丟給我們。”
  “你說得沒錯,但換個角度想,能一個月不必見到他們的嘴臉,又何嘗不是喜事一樁。”還是琉音想得開,沒讓自個儿气過頭。
  “你們倒好,各自回到故鄉。”詠賢有點心理不平衡。“我最倒霉了,被派到大陸去出任務,那地方我一向就不喜歡。”為何不派她去澳洲啊,或是紐西蘭?工作兼度假,快樂似神仙。
  “沒辦法嘛!誰教你精通各地的方言?說穿了我們三人中,最有語言天分的人就是你,你就認命些吧!”琉音算是三人之中最豁達的一個,只得負起開導的責任。
  “我最討厭‘認命’這兩個字。”偏偏她的工作又是一天到晚服從命令,老天可真會捉弄她。
  “你太憤世嫉俗了。”耕竹冷冷的道出事實。
  “其實詠賢你不但語言好,射箭、騎馬更是一把罩,滿适合去大陸出任務。
  這次的任務是什么?”琉音赶緊轉移話題。她這兩位好友偶爾會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就像現在。
  “追查一批私槍。据說大陸的軍火販子正准備將那批槍械走私來台灣。我的任務就是阻止這件事發生。”听起來滿有看頭的,但愿自己不要成為槍口下的亡魂才好。
  “那你的騎射就派不上用場了。”琉音開玩笑的說,其實心里滿為詠賢感到緊張。
  “放心,她還有腳程。”耕竹也同樣為她感到憂心。雖說槍林彈雨的日子對她們而言猶如家常便飯,但每一次任務都像在玩命,由不得人掉以輕心。
  “祝你順利達成任務,凱旋歸來。干杯!”耕竹拿起咖啡,向她們兩人邀杯。
  “不對,應該說祝大家的任務都能順利達成,干杯。”詠賢更正耕竹的用詞并舉起咖啡杯。
  “我相信一切都沒問題。我們一個月后見。”琉音也跟著舉杯,預祝彼此的任務成功。
  鏘!
  三個杯子碰触在一起的聲音恍若是起跑的槍鳴,而詠賢將會是第一個起跑的人。
  ***
  “媽的,真受不了這里的天气。”詠賢一邊拉著領子一邊咒罵,有點無法适應南京多變的天气。气候多變化。她突然想起電視上的廣告詞,遺憾的是自己沒來得及帶三支雨傘標友露安來。
  “哈……哈……”她連忙遮住震天价響的噴嚏,這個噴嚏要是給哈出來,那她這條命也跟著玩完。
  她緊握住挂在腰際的佩槍,沿著牆壁踮步行走,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差點讓腳下的碎石泄漏了蹤跡。
  好險,幸好她的平衡感還不算差。她自腰際里掏出手槍--九公厘史泰爾GB自動裝填式手槍,這种手槍不但輕而且還可以填裝十八發子彈,最适合女性使用。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那么囉哩囉唆的罪犯,講了一大串南京話還不罷休。她豎起耳朵仔細聆听他們的對話,這也是丁胖子派她來的原因,因為她精通中國各地方的語言。有時她真痛恨自己的語言天分,再難學、再复雜的發音她也照常一學就會,簡直是活生生的方言字典。
  一想起丁胖子那張油臉,她就恨不得踹他一腳。局里就剩她們三位女性,結果三個全上了最危險的戰場,擺明了想教她們一去不回。
  她倒要看看是誰一去不回!她發誓,等她破了這件軍火走私案立了大功,回頭不把那死肥豬踹下局長的寶座她就不姓管!
  此時由耳中傳來的模糊男音教她不得不將集中力調回,她差點忘了跟她來的探員全是一些菜鳥,是丁胖子刻意安排的棋子,目的就是希望她出差錯,這樣才不會危害到他的局長寶座。
  該死的混帳!她再一次咒罵。由于她屢屢建功,逼得他危机意識高張,不得不使出下三濫的手段預防她又再次立功,所以特別派了八個菜鳥跟著她實習兼當絆腳石。他們要是敢害她辦砸了任務,她非拆了他們的翅膀當下酒菜不可!
  她再次發誓,對于耳中傳來的口水吞咽聲厭惡不已。
  “組……組長。”菜鳥一號的聲音明顯顫抖,一副嚇得快挂了的樣子。
  “那……那些走私犯……正往你那邊走去。”
  又是一個喝溫室澆的水長大的笨蛋?詠賢瞬間气得恨不得仰天長嘯,不過很遺憾的她不能,因為另一個笨蛋正以更顫抖的聲音告訴她,又有更多的走私犯走進倉庫,換句話說,現在走私犯的人數比他們這些探員還多,他們完了!
  “組長,他們好象快完成交易了,我們該怎么辦?”菜鳥三號勉強算是菜鳥群中最長進的一個,至少聲音沒那么抖。
  怎么辦?自動出列讓他們掃射算了!
  詠賢忍住罵人的沖動,強迫自己冷靜下達命令給眾家摸不著頭緒的菜鳥們,決定在親手宰了他們之前,先送給敵人享用。
  “一號,你和二號先埋伏在倉庫外面等待暗號。待會儿听到Action 就沖進來,听到了沒有?”
  “收到。”模糊的男音邊說邊發抖,听得出這群沒有實戰經驗的大男生真的很緊張。
  窩囊廢。她在心底高罵,卻還得忍住滿肚子气下達另一個指令。“三號、四號、五號,你們左手邊總共有几個走私犯?”
  “兩個。”菜鳥三號回答。“其中一個我在檔案中見過,是目前通緝在案的軍火販子蕭武雄。”
  蕭武雄?逮到大老鼠了!怕就怕這几只沒志气的菜鳥會出錯,無法配合她活捉這只能讓她一飛沖天的頭號飛鼠。
  她發誓要逮到他打下丁胖子,無論用何种手段!不過蕭武雄外號“飛天鼠”,國際刑警組織曾聯手捉了他三次都沒捉到,這回可得看運气了。
  但愿老天幫她這個忙。
  “好,三號,你就負責在他們交錢的時候拍下照片當證据,省得我們忙了半天又讓他的律師反告我們誣告。”姓蕭的最厲害的就是砸錢請律師,過去因為證据不足老是讓他溜掉,這次非搞定不可。
  “知道了。”菜鳥三號得令后立刻收線,帶領其它兩位菜鳥部署。總算還來個象樣的。她在心中暗暗嘉獎漸趨穩定的菜鳥三號,此時耳里又傳來其它三位菜鳥的顫抖聲。
  “那……我們三個應該做什么?”六至八號菜鳥不但怕走私犯,更怕他們的組長。自從他們跟著她赴大陸以來,還沒見過她几天好臉色,擺明了跟男人有仇。“好好的待在一旁等著看戲就行。”她沒好气的諷刺,差點先開槍斃了這三個不知死活的笨蛋。“你白痴呀,右邊正缺人補位你們沒看見嗎?用點大腦行嗎?”真會被他們气死,昨天研究了一個晚上的計策根本是白搭。她小聲的開罵,發誓自己會在任務結束前气絕身亡。
  “是。”三人連忙收線,很怕他們的組長決定干脆不捕走私犯,直接拿他們開刀。
  “混蛋。”她再次咒罵,恨不得扯下耳机大吼。有這些白痴幫倒忙,這回不砸鍋都不行。
  耶穌基督。她連忙在胸前畫個了十字,祈求自己不會在這群菜鳥的振翅亂飛之下莫名其妙的丟掉性命。
  彷佛是要響應她的祈禱一般,瞬間,一切都像電影般動了起來。蕭武雄和對方完成交易,并趨前和大陸軍火販子握手致意。
  菜鳥三號立刻拿起筆型相机拍照,企圖留下證据,而一、二號菜鳥也十分听話的堵在倉庫門口,准備來個瓮中捉鱉。
  但很不幸的,就在此時,蕭武雄的余光瞥到了筆型相机的反光,并立刻發現苗頭不對,當場甩下原本伸出去的手而后大叫。
  “警察!”
  “Action!”
  兩個同樣高分貝的聲音猛地回響于空曠的倉庫內。不同的是一個是賊,另一個則是兵。蕭武雄一見情形不對,立即腳底抹油開溜,并在大陸打仔的護送之下沖出倉庫,坐進原先就等在外頭的黑色轎車。
  “休想跑!”詠賢哪可能甘心放棄這個晉升局長的大好机會,當然是猛追。
  霎時只見她搶了一輛正要發動的机車,在机車騎士未能有任何反應之前,將他踹下車。
  “去找這個人要錢!”她邊說邊丟下一張名片,要那可怜的男人找丁胖子拿錢。
  一片塵土飛揚中,机車主人望著手中的名片發呆,心想要怎么跟遠在台灣的搶匪親戚要錢。
  “完了,果真給飛了。”詠賢一面猛加油門,一面詛咒,應付奇差的路況。
  她輪子底下跑的道路根本不能算是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在比越野賽。
  她咒聲連連,恨死了那群笨蛋和蕭武雄的狡猾。蕭武雄不愧外號“飛天鼠”,遁逃的功夫一流。幸好她追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否則她外號“頭號女煞星”是怎么來的?
  還好老天待她不薄,飛天鼠的轎車忽然緩行,一看就知道沒油了。
  你死定了!她笑得好不得意,准備一鼓作气殺過去時,對方突然朝她射了兩槍,害得她險些出車禍。她連忙掏出手槍也回對方一槍。不是她自夸,她的槍擊功夫雖沒耕竹來得好,但也是准得嚇人。
  果然,開車射她的司机立刻中箭下馬昏死過去,飛天鼠赶忙跳車逃逸。
  “給我站住!”詠賢加足油門追著蕭武雄跑,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又熟悉附近的地形,頓時只見他像只山鼠般往一條下滑的山路逃去,她則像不要命似的勇往直前,立志非捉住這個能讓她踹下丁胖子的軍火販子不可。
  只不過彎彎曲曲的山路不但考驗她的駕車技術,同時也考驗她的眼力。她發現自己很難從那一團又一團的枝葉中找到蕭武雄的蹤跡,那狡滑的家伙刻意跑得彎彎曲曲,讓她控制不了方向。
  更倒霉的是,在視線不良的情況下,她撞到一顆大得可媲美五指山的石頭,整個人失去重心,連人帶車一起飛出去,眼看就要一命嗚呼。
  她猛然想起那吉普賽女人的話--你們將有奇遇發生。是啊,這還不算奇遇嗎?追罪犯追到被五指山害死,而不是被罪犯打死,光榮殉職,這要給傳出去,她這個“頭號女煞星”還有臉待在警界嗎?
  問題是此刻都快沒命了,還擔心面子做什么,算了吧。她突然想起她老爸,想起死追著她不放的被虐待狂伊藤伸繁,沒想到她死了還有一個好處,不用被打不死的蟑螂糾纏,也算是意外收獲。
  怪的是她并未如想象中直接落地,而是被卷入一個超級漩渦中,轉得她七葷八素。
  “Shit!”她再次咒罵,一顆腦袋昏得像是要和身体脫節般難受。沒想到人都要死了還遇上亂流,真他媽倒霉透頂。
  她邊轉邊昏邊罵,最后終于如她預料般直直落下。她閉上眼睛等待死亡來臨,未料卻落在一團柔軟上頭。她不敢置信的睜開眼睛,又閉上眼,眼前晃動的景象怪异得教她連眨三回合,她真的還活著,而且正面對一張她情愿死也不愿意再見到的臉。
  伊藤伸繁!這個變態的家伙來南京做什么?還有,他干嘛梳了個不男不女的發髻,惡心死了。
  “少……少爺!”赶車的仆人一樣吃惊,不知道該拿這個從天而降的怪人怎么辦。
  坐在棚車上和她面對面的展裴衡也一樣不知所措。怎么走著走著,棚車竟會開了個大洞,掉進一個滿頭亂發,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更恐怖的是,這位不速之客正以他所見過最狠毒的目光瞪著他,彷佛非把他瞪穿才甘心。
  他今天的粉是扑多了些,但也不至于蒼白得像個鬼,這位仁兄是怎么回事?
  “呃,小兄──”他頓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叫對性別。對方的眼光教他立刻改變主意,或許“他”是個女的。“姑娘──”他又連忙住嘴,因為對方的瞪視倏地更凶,教他叫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左右為難,只能默默閉上嘴巴,和家仆一起玩面面相覷游戲,等待她開金口。事實上不是她不愿開口,而是開不了口。
  她生平第一遭無語問蒼天,因為眼前的大變態說的既不是日語,也非普通話,而是另一种超越她理解范圍的語言。她精通中國內地各种方言,卻從沒听過這种四不像的發音,這死家伙八成是講日本方言戲弄她,她非宰了他不可!
  “喂,你這變態的家伙!”她一把瞅起他的衣襟,一面用日語開罵,愈罵愈激動。“你究竟要纏我到何時?你听不懂拒絕嗎?我說NO、NO、NO!
  你再跟著我,信不信我一槍斃了你!”也不考慮她的任務有多危險,居然一路跟了過來,還穿得丑不拉嘰,真是變態得可以。
  被提著衣襟的展裴衡一臉惊慌的瞪著她,以為自己遇到劫匪了。他困難地吞下口水,心想該怎么脫身。雖說處于亂世,被人劫個三、兩回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敢堂而皇之搶劫世族之家的,這倒是第一人。最糟的是,這人嘰哩呱啦說了一堆,他卻一句也听不懂。這個劫匪不但打扮奇怪,說的話更怪,他听了半天,只听懂“牛”這個字。他可能是想要拉車的牛吧?他猜想,決定從善如流的讓出老牛,并慶幸自個儿今天乘的是牛車,而非价值不菲的馬車。
  “兄弟,別動粗呀。”他試著擺出最謙卑的笑容,沒想到對方的表情更凶。
  “你要牛就盡管拿去,有話好說。”他愈說愈沒聲音,快不能呼吸了,脖子被勒得死緊。
  該死!伊藤這家伙在嘀咕些什么?干嘛一張嘴嘟得老高,把“NO”字說得特別清晰?
  她真受夠了這家伙陰魂不散,一個男人老追著女人跑像什么話?更气人的是他居然對她的憤怒不理不睬,光會用日本土話捉弄她。
  這太過分啦!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勇敢,居然連她發脾气也不怕,她非勒死他不可。
  “我警告你,再耍把戲我就不客气了。你給我老實說,你什么時候跟來的?”她在他耳邊大吼,吼得展裴衡一陣頭昏眼花,一樣听不懂她在叫囂些什么。
  他是位优雅、有教養的貴公子,卻倒霉的碰上一個有理講不通的搶匪。好吧,他決定用較客气的方式和揪著他的不男不女溝通。
  用寫的吧。顯然他們彼此語言不通,這也不是什么難理解的事,究竟天下剛平定不久,多得是流离失所的流民。他要牛,那就給他牛,他展裴衡是個溫文儒雅又善良大方的風雅世族,損失一頭老牛算不了什么。
  “小三,去把紙墨拿來。”他困難的發音。
  小三連忙呈上筆墨,展裴衡立刻大筆一揮,在詠賢充端號的目光下留下五個大字。
  “請把牛牽走?”
  詠賢邊念邊納悶,這日本來的男花痴該不會是腦筋秀逗了吧,干嘛寫這几個字?
  她愈看他愈不對勁,再仔細一看,發現衣襟上方的人頭正白著一張臉,一副國劇花旦的樣子。
  “惡心!”她立刻放手,并确定這人并不是伊藤伸繁,只是不幸和他長得很像而已。
  問題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伊藤那家伙不會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個大男人扑什么粉嘛!
  她到底掉到什么鬼地方,為什么會遇到這個惡心的男人,還要她把牛牽走?
  她愈想愈煩,心中的挫折感也愈來愈大。捉不到蕭武雄那軍火販子已經夠煩了,現在居然還掉到這荒山野地,活像電影里回到過去、穿梭時空的情節……等等!她猛然回神,一雙杏眼倏地睜大,瞪得原本想趁她發呆時逃跑的主仆二人兩顆心怦怦跳個不停,一個大气也不敢喘,只敢杵在原地望著她發呆。
  難道……真的發生了?!她瞪得愈用力,主仆二人的心跳也愈快,差點抱在一起。
  她必須證實!她雖不愿相信,但眼前發生的事又教她不得不怀疑。她瞪著攤在棚車內的筆墨,心中的不安愈擴愈大。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即使落后如內陸,也不可能會有人隨身攜帶毛筆,除非是古人。
  她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歪歪斜斜的一行黑字,看得展裴衡快得眼疾。
  “現在是什么年頭?”他邊念邊流淚,無法相信竟有字練得這么差的人。
  “太熙五年。”他邊念邊寫,并面露同情的神色,教原本就不善寫毛筆字的詠賢臉紅又火大,差點拆了他的骨頭。
  太熙,這是什么鬼年號?听都沒听過!
  她抓抓頭,試著鎮定愈趨煩躁的心情,拿起毛筆再寫下一行字。
  “哪個皇帝?”展裴衡又是一陣愕然。這可怜的流民居然連皇上是誰都不知道,可見他至少躲在深山有好一陣子了。
  司馬衷。他寫下這几個大字,寫走了詠賢心中僅存的希望。
  她多么希望他會寫“哪來的皇帝”或是“這是二十世紀”之類的話,結果他卻寫出古人的名字。
  看著他的臉,她立即會意到他這种蒼白不是天生,而是刻意的,這是晉朝的習慣。而且他所寫的皇帝,便是歷史上最昏庸、最愚蠢,笨到几近白痴的晉惠帝。
  換句話說,她掉到西晉來了,應驗了吉普賽女人的預言。現在她該怎么辦?
  她孑然一身,語言又不通,更該死的是,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一切!
  “少爺,不如咱們趁這個机會逃吧。”小三悄悄的附耳建議道,看准了詠賢此刻正處于一片混沌,無法阻止他們离開。
  “也好。”展裴衡附和,打算放下老牛和家仆用跑的回家。至于牛,就留給這可怜的搶匪好了。
  只不過天不從人愿,原先還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詠賢居然即刻回神,并大聲吼了一句,“Stop!”主仆兩人雖不知道她到底在吼什么,但她凶殘的口气告訴他們最好立刻停止他們的腳步,他們只好乖乖回頭。
  “我要跟你們回家。”展裴衡顫聲的念出這七個大字,不敢置信的看向打扮怪异的詠賢。
  他們不但遇見了搶匪,這搶匪還准備賴在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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