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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陽 喻氏繡坊
  “小姐,小姐!阿三回來了!”說話的女仆喊得震天价響,屋頂都快掀掉一半了。
  真受不了小凝!喻希柔無奈的想著。家里最近已經夠亂了,她沒事還來參一腳加入吵鬧的行列。
  “小姐!”顯然名喚小凝的女仆沒找到她誓不甘心。
  “我在這儿。”喻希柔淡淡的回道,音量未曾提高過一絲一毫。
  原來小姐在染房!
  小凝循聲找到喻希柔,一打開架房的門便大聲喳呼道:“小姐,阿三回來了!而且還帶回好消息。”
  “我知道,你剛剛講過了。”与其說是“講”,不如說是“喊”。她敢打賭小凝方才的叫喊聲連十里外都能听得見。
  “阿三說掄公子答應履行指腹之約,這几天就會前來迎親!”這真是太好了,小姐終于不必嫁給徐王府那只鼓得像河豚的大青蛙。
  小凝一臉興奮莫名,兩眼閃閃發亮,仿佛一切危机即將解除的模樣。
  差點被迫嫁人的喻希柔反倒沒她那般興奮,不管怎么說她都得嫁人,只不過嫁的動物种類不同而已。
  依她看,徐王府那個邢二少爺是只豬,而即將成為她“相公”的掄語劍大概也強不到哪里去,頂多比較像人而已。
  男人向來引不起她的任何興趣,与其花腦筋去想未來夫婿的長相,倒不如想點繡花的圖樣。今年喻氏繡坊被欽點為皇室御用繡坊,負責皇室在祭祖大典上所需用到的各式繡品。
  一般的貴族就很挑三撿四了,更何況是皇室本身?喻希柔一想到頭就痛,皇上哪家繡坊不好指定,干嘛非指定喻氏繡坊不可?都怪她沒事太好學,發展出什么“六色重疊繡法”的獨門絕活,才會惹來這一身麻煩。
  “小姐,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見小姐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小凝急忙拉拉她的袖子,喚回她的注意力。
  “有啊。你說掄語劍這几天就要來洛陽迎親,不是嗎?”喻希柔并未停下手上的工作邊說邊使勁的和著染料。喻氏繡坊不僅繡法獨特,連染色也有獨門秘方;當然這也是喻希柔獨力調配出來的。
  “小姐,你不惊訝嗎?”畢竟在几個月前誰也沒听過掄語劍這號人物,而對方的情況也相同。
  “我犯得著惊訝嗎?”。喻希柔的臉未曾抬起,仍是滿臉專注的注視著絲線入色情形。
  “這本來就是意料中的事。”
  意料中?算是什么回答?為何小姐總能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仿佛一切煩惱都惊扰不到她。
  “此話怎講?”小凝不解的問。
  喻希柔這才有點反應的起身,只不過她是要晾絲線,跟小凝的問題無關。
  “小姐!”小凝气得跳腳,但也只得跟著喻希柔來回奔跑于染缸及竹竿之間。
  將染好的絲線都晾好后,喻希柔走到大水缸旁用勺子舀起一勺清水清洗沾滿染料的雙手,并用干淨的布擦干手。
  她看著緊跟在身邊的貼身丫環一眼,搖頭說道:“你還真煩哪。”
  看來要是不跟小凝說個清楚,她鐵定會整日跟在她身邊羅唆個沒完。
  “我早就派人打听過掄語劍的為人,當然清楚他會對此事做何反應,所以他的回答當然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喻希柔語气淡然的說。
  小凝惊訝的張大嘴,“你……你已經打听好了?”難怪小姐會如此篤定。
  喻希柔淡淡的看著她的丫環,“你如果不想吞進蒼蠅的話,最好閉上嘴巴。”她好心的建議道。
  小凝立刻閉上嘴巴,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對的開口問:“可是……”可是小姐是何時派人去調查的?怎么她這個貼身丫環一點都不知情。
  “好了,我可沒空站在這里听你‘可是’,待會儿把那邊晒好的絲線收進來分類。”語畢,便見纖細柔美的背影像天邊的云彩一樣遠揚,小凝連出聲喚她都來不及。
  她常覺得奇怪,怎么會有像她家小姐一樣的女孩?年紀輕輕卻比誰都老成,其實這么說也不全對。若說小姐老成,那么她那滿肚子的好奇心又是打哪儿來的?通常正處豆蔻年華的姑娘家,“腦子里裝的不外乎是對愛情的幻想、對未來夫婿的渴望,偏偏她家小姐的腦子里只裝得下染料。”
  絲線、圖案這些東西,至于其他方面的事則完全不予理會;甚至連邢二爺那只豬羅登門逼婚也不當它是一回事。
  但若說她家小姐沒大腦,那也不對,畢竟喻氏繡坊是因她而聲名大噪的。
  小凝左思右想最后終于想通了,那就是她家小姐的智慧必定异于常人。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小姐為什么能鎮定的解決所有麻煩事,就連前些日子處理老爺的身后事,她也照用這個態度不誤。
  小姐可真不愧對坊間封給她的封號——標准的“一字美人”!
  小凝無奈的長歎一口气,動手收拾晒好的絲線。
         ※        ※         ※
  “我來迎親。”一位面貌俊朗,態度從容的男子說道。
  小凝只能張大嘴巴看著面前的翩翩公子;他長得十分英挺,眉宇間流露出一股威嚴,但他那雙清明大眼又給人一种大男孩般的錯覺。這人的气質非凡,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倒不是他那張俊逸的臉孔,而是他的表情!
  在這瞬間她几乎有股仰天長嘯的沖動,有個“一字”表情的小姐就已經夠糟了,現在居然還多了個“一字”表情的姑爺。
  “我來迎親。”面容英挺的男子再次重复著相同的話,表情依舊,口气依舊。
  他的話令小凝有些遲疑起來,她知道自己應該帶未來姑爺去見小姐,但小姐現正值“閉關期”——到絲造室進行繅絲去了。只要是喻氏繡坊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小姐嚴禁任何打扰,誰要是不小心犯了這道規定,那唯一的下場就是滾蛋!
  這該怎么辦才好?小凝在腦中苦苦思索。
  這繡坊的人都是啞巴嗎?掄語劍在心底暗暗納悶道。
  自從踏入喻氏繡訪那一剎那開始,他的心中就一直存在這個疑問。
  顯然這地方的仆人缺乏管教,態度十分懶散,這要是在掄庄,他早就一個個叫他們滾蛋了。不過,這里不是掄庄,仆人的工作態度也不干他的事,他只想盡快把事情辦妥,庄里和舖子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打理呢。
  眼前這位只懂得張嘴,不懂得出聲的年輕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他本過門的妻子,倒像是一位丫環。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重复了兩次“我來迎親”,好歹也該有個反應吧?怎么這丫環看起來比語蘭的侍女小菁還痴呆?
  “在下能否拜會喻老爺子?”換個方式講可能好一點。
  小凝聞言立刻有如大夢初醒般,赶緊點頭。“當然。”說完便要領掄語劍前去拜會喻老爺,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連忙停住腳。掄語劍差點撞到她。
  “不對!”她總算想到了,老爺子前些日子才過世。“老爺他……去世了。”
  “喻老爺過世了!?”掄語劍的惊訝無与倫比。喻老爺竟然已經過世了?更离譜的是,這丫環連她家老爺已過世都給忘了,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倒想見見繡坊的總管,真不知他是怎么教導下人的。
  小凝聞言一個勁的猛點頭。真恐怖,這位未來姑爺說話的口气讓地聯想起坐在衙門大廳上的青天大老爺,讓人不禁有些膽戰。
  “那么你們的總管在哪儿?我可否見他|掄語劍又問。
  小凝滿臉疑問的看著他,“咱們這地方沒總管啊。”要總管干什么?小姐一個人就很行了。
  “沒有總管?”掄語劍不禁挑起一道眉,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這繡坊顯得這般雜亂無章。“那么,我該拜會准?”總不會要他對著喻老爺的牌位說話吧?
  “我家小姐。”總算問到一個她懂的問題了。
  她家小姐?看來這位小姐就是他將要迎娶的對象。雖然對這樁婚事沒多大興致,但該負的責任,他掄語劍從不推卸。
  “那么可否請你家小姐出來見我?”他捺著性子問道。
  來了老半天,連杯茶水都不見有人端出來,可見這地方有多欠管理。
  “呃……”小凝再次變成啞巴。
  掄語劍覺得他的耐性正一點一滴的流失。“你家小姐生病了|這是一般人最常用的借口。
  “不是!”小凝立刻否認,隨即換上一張為難的臉,“小姐她……她正在閉關。”
  她這一說倒引出他的興趣來了。原來他未過門的妻子會武功?那真是太好了,至少日后他不必花心思在保護她的安全上頭。
  “你家小姐會武功?”
  “不會!小姐不會任何武功。”小凝的表情像是他正在說天下奇聞。“她閉關是因為……因為她正在繅絲,不許任何人打扰。”
  “喔?”掄語劍馬上又沉下一張俊臉,一字表情再次浮現,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對了,未來姑爺可能不懂“繅絲”是啥玩意,她得解釋一下。
  “繅絲就是——”小凝甫開口旋即被打斷。
  “我知道繅絲是什么,你不必再加以解釋。”令他感到惊訝的是,喻希柔竟連繅絲都自己來,而不是向養蚕人家購買,挺特殊的女孩,他倒想會會她。
  小凝再次惊愕的瞪著他,她實在想像不到掄語劍竟然還懂這些事。
  “你家小姐現在在絲造室?”
  “沒錯。”小凝點點頭,“但小姐交代過,除非她自己出關,否則任何人都不許闖進去。”就算是發生火災、水災,也一概与她無關。
  听起來像是一位女暴君,看來這位喻希柔姑娘,跟他想像中有很大的不同。掄語劍暗忖,更加深一會的決心。
  “若我執意要進去呢?”他淡淡地說,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女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動地的舉動。
  “那她就會要你滾蛋!這也是過去那些笨蛋的下場。”小凝好心警告道。
  “真的?”他的臉色仍舊淡然,但心里還巴不得喻希柔真會這么做。要不是他是個重承諾的人,他才懶得扛一個包袱回家。
  “真的、真的!”小凝連聲保證,她不是在說謊。“小姐的閉關名言就是‘格殺毋論’!所以沒有人敢在小姐閉關期間靠近絲造室半步。”
  听她這么一說,掄語劍的興趣更濃了。這位喻希柔姑娘似乎真的很不一樣。
  “絲造室該怎么走?”
  “嘎?”小凝聞言愣住了,怎么她說了老半天,掄語劍還是听不懂?不行,她得再重复一次。“但小姐——”
  “我自己去。”掄語劍再一次打斷她的話,十分了解她的為難之處。
  “你……你要自己去?”小凝惊訝的看著他,看來掄語劍的固執和小姐不相上下。
  “請指點方向。”他笑道。
  小凝被他這難得的微笑給迷住了。這人笑起來還真好看哎,他應該常笑才對。
  算了,反正他是未來的姑爺,想見見自己的妻子也是正常的事,身為仆人的她哪有反對的余地?
  “順著這個回廊走到盡頭再往右彎,然后再往左拐,你就會看到一間很大的房子,門口挂著‘絲造室’的竹牌,那便是了。”她邊說邊將掄語劍領出大廳,彎入一條回廊。
  掄語劍不禁微挑一道眉,這喻氏繡訪比他想像中要大上許多。
  “祝好運。”小凝面露同情的眼光,對著他的背影給予祝福。小姐平時是很懶散,看似沒什么脾气,可一旦卯起來修理人,可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掄公子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燈,就不知道“一字美人”對上“一字姑爺”,誰胜誰敗?
         ※        ※         ※
  掄語劍雙手抱胸斜倚在門進,默默注視著正專注繅絲的喻希柔。他不得不對她的專注力感到敬佩,難得有人能專心到連敲門聲都听不見,且被人注視了半個時辰都未曾察覺,今天他算是開了眼界。
  原本他以為喻希柔大概也跟時下的女子差不多,不是整天賞花扑蝶,就是夢想著另一半的長相,沒想到他錯了。
  喻希柔不但不會作白日夢,反而對工作十分的專注,單憑這點就足以讓他對她另眼相看;也許這樁婚姻不若他想像中無聊。
  至少她懂得繅絲,他幽默的想。
  繅絲是一件十分繁复的工作,包括四道程序,首先要選茧,然后將選好的蚕茧放入禍中加水沸煮,再繅取蚕絲,最后再經過烘干。目前喻希柔正進行著第二道手續。
  一個女孩子家獨自窩在熱气騰騰的絲造室里,從鍋子里冒出來的熱气就足以薰暈她,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煩心工作她卻甘之如飴,他不得不說,她真是有耐心极了。
  掄語劍不知不覺的綻開一抹微笑,他倒想看看她能旁若無人到什么地步,被人看了足足半個時辰竟還不自知。
  喻希柔小心翼翼的自沸騰的熱水中,將一根根的蚕絲用竹夾子夾起。繅絲是絲綢生產中的重要程序之一,對絲綢的織造影響最大,容不得有一絲的馬虎。
  不過從鍋中源源冒出的水气實在太熱了,她感覺到額頭上的汗水正不斷地往下滴落,她很想伸手擦干它們,但繅取的工作又不能停止。
  “哎呀!”她突然惊叫了一聲。原來汗水流到她的眼睛里,引起眼睛一陣刺痛,在視線不清的情況下,她手中的竹尖子失去准頭,不但夾丟了絲,更被竹夾子濺起的滾燙沸水燙傷了她的柔荑。
  “好痛!”她痛得倒抽一口气。這水正滾著呢,被燙著可不是好玩的。
  就在她痛得流出淚來,卻又不甘心放下蚕絲時,她發現受傷的手突然被一雙大手掌包住,并不容反抗的將她拖至擺在角落的大水缸旁,一道道清涼的水柱嘩啦啦的倒在她已然紅腫的雙手上,頓時減輕了她的疼痛。
  她先是惊訝,然后轉為憤怒。這人是誰?竟敢在她閉關的時候闖進來打扰她,她一定要叫他滾蛋。
  “你是新來的仆人吧?”她語气冰冷的質問,否則沒人敢這么大膽在她閉關的時候打扰她。
  掄語劍聞言微挑一眉。有趣!喻希柔的脾气果然不同凡響。質問人的口气讓他想起才出嫁不久的小妹,只不過語蘭常常是有什么問什么,而她帶著譴責的口物中卻有一股威嚴,不,說是威嚴并不恰當,應該說是帶有一股命令被違抗的极端不悅;這點跟他很像。
  也許他們的婚姻會因這一點雷同而變得有趣,他迫不及待想繼續發掘他們的共同點。
  不過,他想他最好快點回答她的問題才是上策,她看起來快要殺人了。
  “我不是。”他淡淡的回答,一邊欣賞她的眉心微蹙,喻希柔連發火的方式都跟他很像。他從來沒想過他會遇見脾性与他相似的人,而且這人還是個女的,并且是他未來的妻子。
  “你不是?”喻希柔愣住了。這人不是新來的仆人,為什么能出現在絲造室?這里可是外人止步的地方,莫非他是……
  “你是掄語劍。”她肯定的說。除了他之外,小凝不可能隨便讓一個陌生人進入繡坊內院。
  聰明!掄語劍在心中為她的聰明加分,也許他們之間真有未來也說不定。
  “正是在下。”他有禮的回答,神情依然淡然。
  “你……”她甫開口,便發現她的雙手又被他的巨掌包起來。他自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打開瓶塞倒出一些膏狀的東西,均勻的涂抹在她紅腫的手上。
  她像被火燙著般的想抽回手,可是掄語劍更加緊握住她的手,徑自低頭繼續他上藥的動作。
  “放開我!”她臉紅的命令,但掄語劍絲毫不理會她的抗議,仍舊抹著藥膏。她只好加重語气,“我命令你放開我!”
  听到這一句命令后,他才有點反應,終于抬起頭和她對視。
  一對上他那清澈的眼神,喻希柔就知道自己錯了。他是長得非常英俊沒錯,但他最迷人的地方要算是那一雙眼睛。要不是自己親眼所見,她還真不相信世上竟會有這种眼睛,清澈透亮,仿佛是一面銅鏡能透視你的心扉,也仿佛任何心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是個危險人物!她几乎能預見自己的將來會被他所掌握的情景,而她拒絕成為一個失去自我,只會依附他人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是過于奢求,但她真的不愿成為任何男人的附屬品。對她來說,擁有繡坊就夠了,她不想跟任何男人有所瓜葛,即使條件优越如掄語劍也一樣。
  原本她以為可以照著自己的計划度過這一生,尤其在她爹過世之后,她更加肯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沒想到中途卻蹦出個邢二爺來。
  徐王府的邢連,早就垂涎她的美色已久,巴不得有机會能染指她,但她先放出風聲說她有個未婚夫,只是遠在京城尚未前來迎親而已。這消息气坏了邢連,卻也有效地遏止了他的色念。但好景不常,她爹在一個月前突然暴斃,留給她一大堆麻煩。
  別的不說,光是繡坊那一堆工作好了,她爹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竟跟人家爭什么“御用繡坊”。這下可好了,原本就忙得焦頭爛額的她還得接下這個“特大號爛攤子”。
  這還不打緊,雖然忙碌也就算了,竟還得因為這個飛來橫禍而跟楊氏繡庄卯上。天知道他們是十足十的小人!
  更慘的是,邢連見一直沒有人前來迎親,便趁她爹過世之際前來逼婚,讓她不得不請出真正的未婚夫前來擋駕。
  不過此刻她怀疑她的決定是正确的,眼前的掄語劍比她想像中還難惹。她知道他是個重承諾的人,但派出去的探子可沒提過他是個精明能干的男人。就她的經驗,所有的富家少爺都只會吃喝玩樂,沒一個像樣的,但掄語劍卻是個异數。
  不過這樣也好,精明的商人才懂得做生意,她要談的條件也才有望。
  但是,該死的!他那雙眼睛怎么一個勁的盯著她瞧?不帶絲毫邪念,只是凝望著她,她覺得自己快被看透了。
  不行!這么危險的男人要趁早擺脫,她可不想讓自己的思緒被人看得透徹,那种感覺……太赤裸,教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能不能放開我?”她收斂語气的說。掄語劍不像是一個會接收命令的人,事實上,他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個命令者。
  “可以。”他微笑的回道,倏地放開她。
  喻希柔連忙縮回自己的手,她實在痛恨被人掌握的感覺,她習慣掌握自己的未來。
  “你在繅絲?”他的問題出人意表。
  “你看得懂?”喻希柔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竟然懂得什么叫繅絲。
  “一點。”他邊說邊走近鍋邊,挑起一道眉斜眼看她,“你這些蚕絲完了。”
  “哎呀!”她惊叫一聲,連忙大步跑到鍋邊,沮喪的看著那爛成一團的蚕絲,心中气得想大叫。
  掄語劍雙臂抱胸看著這有趣的一幕。喻希柔正手忙腳亂的猛撈蚕絲,絲毫不理會自己的手傷,看來工作果真是她的最愛。
  他需要改變她嗎?他不認為自己想。畢竟熱愛工作是一种美德,尤其這种美德還是出自于一位女子,這太稀有了。
  “只有工作才能讓你感到興奮?”他不禁脫口問道。長久以來,第一次有女人真正挑起他的好奇心,他已經受夠了那些只會瞪大眼睛和傻笑的花痴。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討厭的男人,眼睛利得跟什么一樣。
  “你清楚我這話是什么意思,又何必多問呢?”他突然低下頭在她耳邊說話。低沉悅耳的聲音帶給她一股莫名的悸動。
  她連忙后退一步,离開他遠些。
  “你……你說話就說話,不要在我耳邊嘀咕,那是很沒有禮貌的,你知不知道?”她無法克制的臉紅。要命的男人,不但人長得好看,就連聲音也好听得出奇。
  “那真是太冒犯你了。”他說著又猛然欺近,動作之快教她來不及反應。“或許我把音量降低一點會比較好。”他的聲音像清人間的呢喃,“這樣是不是好一點了?”
  面對他突然欺近的臉孔和低柔的聲音,喻希柔簡直無法招架。
  這人是怪物,懂得利用自身的优點,并將其优點發揮到淋漓盡致。
  她完了!她招惹上一個不好惹的人物,都怪娘啦!哪家不好指腹,為什么偏要和掄家訂親不可?這下她想一輩子守著繡坊的打算是不可能實現的了,怎么辦才好呢?
  “喻姑娘!”他朝她的耳朵輕輕地吹气,故意逗弄她。
  “掄……掄公子。”她又再后退一步,并再次臉紅,“男女授受不親,請你別靠得這么近。”
  達到效果了。掄語劍微笑,好久沒有這樣逗弄一個人了,有些怀念。
  他并不介意當那位坏人,反正由她的眼神看來,她早就將他列人坏人之列。其實這也無所謂,他在心里聳聳肩,從她開口的那一刻起,他就了解她是個什么樣個性的女孩。
  她的外表瘦弱,一副我見猶怜的樣子,內心卻相當堅強。不可否認她長得很美,但美人他看多了,他自己的妹妹就長得相當漂亮。若要認真說起來,她的美還及不上語蘭哩。
  但她身上那股气質相當的特別,若有若無,縹緲得就像空气,仿佛隨便一揮就會消失。
  他抓得住空气嗎?他沒把握,但他不急,因為這感覺對他而言相當陌生,他必須先确定自己的心意,免得日后后悔。
  “掄公子?”喻希柔輕喚,見他正在發呆,心中不禁一喜。
  她得趁著這個大好机會,提出她的條件,看能不能趁他神智混沌不清的時候,拐他點頭。
  “我有個提議,這個提議對你我都有好處,你要不要听听看?”
  見她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掄語劍瞬間有种自己是粒蚕茧,正等著遭受她的繅取的錯覺。
  “請說。”他裝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想你必定有和我相同的感覺,那就是不想陷入這樁沒有感情的婚姻中。”見他沒反應,她就當他贊同,繼續往下說:“我之所以請人前去京城請你前來迎親,是因為我正遭受逼婚。”她瞄了他一眼,他那一字的表情仍高挂在臉上;和她出如一轍。
  看來她必須想辦法激出他的同情心。于是她稍微露出一點哀戚表情,以求逼真。
  “徐王府的二公子邢連,是咱們這地方的惡霸,想趁我父喪的時候逼婚,我迫不得已,只好請你前來迎親,以躲過這門親事。”
  還是沒有任何表情,這掄語劍是怎么搞的?也太沒同情心了吧。
  她豁出去了,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哀怨動人。
  “所以說,掄公子只要能幫我避過這一門親事,咱們做做樣子就算了,就算是休妻也行。反正到了那個時候,誰都不會想娶一個殘花敗柳的女人。”她愈想愈興奮,愈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對!就休妻好了。用休妻這一招,包准邢連會倒盡胃口,然后我就可以——”
  “自由自在、毫無牽挂的回家?”掄話劍好心的幫她把話說完。
  從他那張一號臉上,實在看不出絲毫情緒,喻希柔只得投降。沒想到普天之下,還有人比她把“一”字寫得更完美的人。
  “請問,你懂得‘殘花敗柳’的意思嗎?”掄語劍故意在那四個字上加重音,并朝她走近。
  “當然懂。”要命!他怎么又靠過來了。
  “不,我不認為你懂。”自大的小妮子,他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男人可不是好惹的。
  “要想‘殘花’,首先就必須像這樣。”他說完便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近,然后低頭吻住她的唇。
  他的舉動令喻希柔當場怔愣,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不斷地眨巴著一雙大眼看著他。
  “至于‘敗柳’嘛,那就更嚴重了……”他以大拇指輕輕勾勒她的唇線,趁她還沒回魂之前,迅速板開她的嘴唇,將食指伸進她的口腔內,輕触她的舌尖,并在她的耳邊留下—聲輕柔的低吟.“想不想試試看?希柔……”最后這兩個字根本是用吹的。
  這男人!
  她第三次想退后,但未料腳下一滑,登時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往后倒去,幸好掄語劍及時伸手接住她。喻希柔就像是在練武般身体往后彎,掄語劍的身体緊貼著她,背后則多了只他的手。
  “放……放開我!”她臉紅的命令道。這姿勢實在太不雅觀。
  “遵命。”語畢,他十分合作的放開她,冷眼的看著她倒在地上。
  喻希柔七手八腳的爬起來,“你——”她已經气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睜著一雙美眸死瞪著他。
  “喻姑娘,”他的表情可稱得上是和藹可親。“你若還想做成這一筆交易的話,最好收斂一下你的態度,或許我還會考慮接受你的提議,大伙好聚好散。”
  “若是我不呢?”這該死的男人居然敢威脅她。
  “那么,”他笑得就像一個純洁的男孩般無害。“我就只好按照當初的約定,將你帶回京城成親,讓你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心愛的繡坊。”
  喻希柔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這個笑得像個男孩的男人竟然如此坏心眼!
  “現在我累了,想休息了,麻煩幫我准備好客房。”他說著便轉身离去,大搖大擺的就像是繡坊的男主人。
  “混蛋!”
  喻希柔對著他的背影開罵,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气竟會如此的背。
  她是招誰惹誰了?前有邢連那只大色豬,后有掄語劍這只大惡狠,老天爺是存心要讓她的日子過不下去嗎?
  看著好了,她發誓。從明天開始她要改變戰術,裝出一副可怜相以搏取掄語劍的同情,然后等一切搞定之后,再狠狠一腳踹開他。
  就這么辦!
  她忿忿的提起一桶水繼續加熱,并將蚕茧—一丟下,一面攪動著竹夾子,一面口中念念有詞。
  這情景倒滿像女巫在念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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