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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喻希柔干脆閉上眼睛,不把一切瞧在眼里,以免气坏了身体。
  全体仆人的集体背叛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得忍受不實的贊美詞,三不五時從耳際飄過,真是气煞人也。
  她不懂掄語劍那家伙有什么好?為何自從他來到繡坊之后,似乎全洛陽的女性個個爭破頭的擠進繡坊,就為了要看他一眼。
  他是長得還可以——不得不承認——但還不至于英俊到足以迷倒全洛陽女性的地步,為何全城的女孩個個對他傾心不已,甚至忘了他已經有未婚妻的事實?
  喻希柔,你白痴呀!
  她敲敲自己的腦袋,企圖赶走腦中的思緒和心中那股不快的情緒。
  這樣最好不是嗎?既然他喜歡當“万人迷”就隨他當去,說不定在那些花痴中有一個會釣上他,到時她就可以自這樁婚約解脫了。
  不過,說也奇怪,自從姓掄的家伙來到洛陽“拈花惹草”以后,似乎永遠川流不息的女性人潮,今儿個怎么突然全沒了?她忍不住好奇的附耳偷听前頭的狀況。
  被連續打扰了半個月,忽然間清靜下來,一時間還真有些不習慣。
  哼!全都是些不挑食的花痴!喻希柔气憤的想。她們怎么不想想他那張一字表情的臉看起來猶如挂在牆壁上的書法,既沒曲折,又沒變化,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看著看著,她倒也漸漸習慣。雖然在他那張總是毫無表情的俊臉下,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的溫柔或是嘲諷,就好像她的一切偽裝只是多余,無論她再怎么裝堅強、裝冷漠,都欺瞞不了他。
  她該怎么辦?自從他來了以后,她的确是輕松了許多,也更有時間去构思在祭祖大典中需要用到的圖案花紋及其繡法。
  好吧,他的管理能力确實一流,但那又怎樣呢?管理能力一流就表示他是這里的主子嗎?當然不是!這里是喻氏繡坊,是她的家,就算他的确幫了不少忙,那也不表示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任意移動屋里的擺設,或整頓她的廚房啊。
  雖然她不怎么情愿的承認他的作法是正确的,至少換了廚子以后,他們的飯菜就變得美味許多。單是這一點,全体仆人就全一面倒向他,差點跪下來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全是些大混蛋!
  一想到這點她又忍不住開罵。想辦法賺錢養他們的人是她也,又不是掄語劍,他們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知恩圖報啊?
  喻希柔,停止再想他!她再次敲自己的腦袋,企圖敲走掄語劍迷人的影像。
  這人是敵人哪,你一直挂念他做什么?
  但是……他到底跑哪儿去了?習慣了他緊盯著她的眼神和安靜的姿態,突然間他不在了,這感覺還真怪。
  你才奇怪呢!喻希柔再次臭罵自己,試圖將自己的理智喚醒,掄語劍的影像卻愈顯清晰。
  還是去工作好了,工作總是能讓她的心情平复下來,她可不想將時間全花在想男人上頭,又不是外頭那群花痴!她略帶酸意的想。
  就在她轉身准備走回染房時,一道聲音令她陡地停下腳步,并望向聲音的來處。
  “喻姑娘,今天可好?”
  邢連的惡心聲音自花廳門口飄來,跟著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圓滾滾的大肚子。
  “邢二爺。”她勉強歎了一聲,無法掩飾眼中的輕蔑。
  “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找我有事?”
  “沒事,沒事,只是剛好經過,順道來拜訪而已。”刑連嘴角挂著一抹淫笑,眼神色迷迷的打量著纖細的喻希柔,仿佛想一口吞下她。
  見鬼了!喻希柔朝天翻個白眼。徐王府遠在城東,喻氏繡坊位在城西,這一東一西怎么會順路?他分明是故意上門找碴的。偏偏姓掄的家伙不在,繡訪的仆人也不知道全失蹤到哪里去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喻希柔不禁有些心慌,以前繡坊總有一堆吃飽飯不動,專門賴在她身邊的仆人守著,所以邢連老是找不到机會下手。這下可好了,自從掄語劍來了以后,那些仆人再也不敢怠惰、散漫,弄得她的身邊沒剩半個人。
  她知道邢連早想用“霸王硬上弓”這招逼她就范,只是苦無机會。完了,看來這回想全身而退是很困難了。
  果然,邢連腦中打的也是這個主意。他老早就想試試看“硬要”的滋味了,据說女人愈是抵抗,玩起來愈是帶勁。
  他色迷迷的朝喻希柔一步一步的逼近。這女人分明是給臉不要臉,憑他徐王府的家世,肯委屈自己去向她求親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她居然還敢將他的好意丟回他臉上?他倒要看看她能驕傲到何時?等玩過她之后,看掄語劍還會不會要她這個殘花敗柳。到時候,他要娶她做妾就如同天大的恩寵,說不定她還會跪下來叩謝哩。
  他愈想愈興奮,腳步也愈跨愈大。喻希柔雖机警,但終究比不過男人的力气,硬是在逃往回廊之前被邢連逮到。
  “放手!”她尖叫道,“你想做什么?”顫抖的聲音說明了她的恐懼。生平第一次,她發現到女人天生的弱勢。
  “別緊張嘛!”邢連笑得淫蕩,咧開的嘴露出滿口的黃板牙,看得喻希柔一陣反胃。
  “邢哥哥會讓你好好的爽一爽,教會你‘愛’的滋味。”說完,他低下頭,不顧她的反抗硬是吻上她的唇。
  惡心!這是喻希柔所能想到的唯一字眼。
  她恨男人!更恨身為女儿身的脆弱。為何男人總能仗著天生的蠻力,進而強取豪奪原本不屬于他們的東西呢?
  她不愿認輸,但她實在無法掙脫邢連的籍制。她試著掙扎,但邢連的体重實在惊人,壓得瘦小的她根本無法喘息。
  她這一生最痛恨哭泣,但在這一瞬間,她卻發現自己的眼淚正不斷地自眼角流下,她好恨啊。
  邢連發現到了,并對此洋洋得意、驕傲不已。呸,他就不信這丫頭能囂張到什么時候,再拽的女人還不是照樣栽在他“英俊”的外貌与“魁梧”的身材之下。
  “哭啥哭啊?”邢連得意的語調透露出他的滿足。“哥哥我都還沒拿出看家本領呢,包准你會樂得大哭。”怕就怕到時她還樂得大喊“我還要”呢!
  “我勸你最好放開她,否則等會儿大哭的人恐怕會是你!”一陣是無高低起伏但隱約流露出殺意的語調自花廳門口響起,伴隨著這聲音而來的是一把利刃,鋒利的刀尖如同流星般划過邢連的腰帶。
  “啪”的一聲,邢連尷尬地發現自己的褲子掉了。“畜生!”他羞憤的大叫,連忙提起褲子,并恨恨的轉身看看是誰這么大膽敢破坏他的好事。
  邢連万万沒想到敢扒他褲子的人竟是如此出色的男人!
  眼前這位高大俊逸、器字非凡的年輕男子,很顯然的就是喻希柔的未婚夫——掄語劍。
  容貌、身材、气度,樣樣不缺!
  可惡!邢連不禁在心底暗暗咒罵。看來到嘴的鴨子是非飛不可了,掄語劍使刀的功夫著實令人害怕。
  “滾!””不帶絲毫火气,卻比山洪爆發還可怕。
  掄語劍平靜的語調像道催命符,催得邢連膽戰心惊,連被截斷的腰帶都來不及撿,雙手提著褲頭狼狽的离去。
  逃過一劫的喻希柔則是再也忍不住陣陣的反胃,她隨手抓住一個价值不菲的白瓷花瓶,低頭朝著瓶里大吐特吐。
  幸好他及時出現了!她還以為自己會被邢連臭气薰天的口臭薰死呢。
  一想起邢連那口黃板牙,喻希柔又是一陣猛吐。
  “好些了嗎?”掄語劍無聲無息的接近她,溫柔地輕拍她的背脊。
  這人是屬貓的嗎?怎么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
  “不要靠近我!”她連忙避開掄語劍的靠近,她還沒從被邢連強吻的惊嚇中恢复。
  “我只是關心你罷了。”他聳聳肩,將伸出去的手放回背后,側著頭打量她蒼白的瞼。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她愈想愈气,全都是他們男人惹的禍。要不是他們的私欲,她哪會落得如此下場?要不是他的自作主張,調走所有什人,邢連那只豬羅哪會有机可乘?
  天下烏鴉一般黑!此時男人在她眼里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惡心!
  他們的一切都惡心,尤其是他們的吻!
  “你還好吧?”掄語劍擔心的再度伸出手欲安撫她,卻被她毫不客气的拍開,并用一种憤恨的眼光注視著他。
  “不要碰我。惡心!”說完,她又是一陣反胃,只不過能吐的都已吐完了,現在她只能干嘔。
  惡心?掄語劍忍不住挑眉他長這么大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個字眼形容他,看來她受到的刺激委實不小,這實在不是件好事。
  他伸出有力的雙臂.硬是將她的頭扶正,強迫她面向他、接著抬起她的下巴,“看著我,”
  “干……干什么?”要命,這人是存心找碴是不是?她的惡心感都還沒過去呢,他做什么一個勁儿的抓著她,硬是要她面對他?
  “為什么說我惡心?”他明白她只是一時情緒反應,不過,小病不醫到最后往往釀成重疾,他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她對其他男人的觀感。
  “只要是男人都惡心!”她連忙將頭朝向另外一邊,以免從他那雙清明大眼中看到負气、不成熟的自己。
  “喔?”論語劍微眯起眼。
  “尤其是男人的……”她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口,畢竟一個黃花大閨女說出那字眼實在不妥,但還有什么問義字可表達那令她惡心的動作嗎?嘴對嘴?
  “男人的什么,”他故意緩緩地低下臉龐,同時降低音調,听起來就像是情人間的耳語。
  搞什么嘛!喻希柔發覺自己的心跳居然開始不規則起來,她連忙再次提醒自己,男人最惡心。
  “反正男人就是惡心!不但惡心,而且還很下流。”
  “真的?”听她這么一說、反倒勾起他的玩心。喻希柔迥异于一般女子,既頑固又偏執,他只得找其他方法治她。
  “小希柔。”這個听在喻希柔耳里顯得格外刺耳的稱呼成功的勾起了她的注意力、她倏地抬頭,眼露凶光瞪著他。
  “你知道嗎?男人也有分很多种的,你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人。”他以低沉的語調蠱惑著她的心智。
  在心不甘情不愿中.喻希柔發現他的聲音真的很好听,并且奇异的撫平了她的惊嚇,不過,她發現更糟的一點是,惊嚇的感覺雖然消失了,但心中卻涌上一股陌生的感覺。
  那是什么?
  “就連男人的吻也分很多种……”他繼續以聲音迷惑她的神智。
  該死、她快不能思考了。
  “或許你該……親自比較……”他的大手慢慢抹上她的背脊,帶給她一种難以言喻的酥麻感。“你可能會發現……或許男人的吻……并不足那么糟……”低沉的語調加上徐緩的鼻息,喻希柔不禁羞紅了耳根,整個人的理智漸漸的往上飄。
  “你的唇……是如此甜美。”他以舌尖輕輕逗弄她的唇瓣,直到它嬌艷如紅葉。
  “你的气息……是如此芬芳……”在她不知不覺張嘴的那一瞬間,他的唇瓣覆蓋住她的,并且緩緩地將舌尖送入她的口腔內,輕輕撩撥她的香舌,挑逗喻希柔從未經歷過的情潮。
  她只能任由他高明的引導,慢慢融入他的舌舞韻律。
  漸漸地,她覺得燥熱,全身上下仿佛有不明的沖動狂喊著要解脫。
  該死,那又是什么呢?
  掄語劍滿意的放開她,由她的反應中不難看出,她已經忘了邢連那只豬羅的爛吻。“所以我說男人的吻是因人而异的。”
  這句話敲醒了喻希柔迷醉的神智,她在做什么?她不是信誓旦旦非想出辦法解除和他的婚約不可,然而此刻她卻沉醉于他的親吻中。
  她不能服輸!她告訴自己。她就快輸掉獨立、輸掉自信,現在竟連感覺也快要一并輸掉。
  “我討厭你,我恨你?”她狂吼,轉身大步跑開,憎恨心中那股全盤皆輸的感覺。
  他竟成為一個討厭鬼?掄語劍只能對著喻希柔消逝的背影苦笑。
  他明白她怕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触痛了她心底深處的傷口。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或許喻希柔并非他心中原以為自己會喜歡的典型。卻也絕對是在其他平凡的典型之外。
  他要如何贏得她的芳心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已經獨立太久,該是卸下肩頭重擔,找一個肩膀好好依靠、休息的時候。
  而他發誓,那個肩膀的主人必定是他。
         ※        ※         ※
  “混帳!”邢連揮動著短短的手臂,肥厚的手掌用力往大廳里的小茶几重重的一拍,破舊的茶几立即應聲而裂,充分顯示出徐王府的寒愴。
  事實上不只是大廳里的桌椅,就連壁上挂著的畫軸也舊得可以。偌大的徐王府什么都不剩,唯一剩下的只剩下這棟房子,和挂在王府外頭上題“徐王府”三字的巨大匾額,以及一大堆中看不中用的仆人,和比仆人更沒用的邢氏三兄弟。
  此時邢氏三兄弟正在比誰比較懶似的斜靠在大廳的椅子上,源自于相同血統之下的是超厚嘴唇和扁平鼻子,再配上圓滾滾的大肚子,莫怪洛陽人在背地里笑他們是“邢豬府”。
  “你光在這里鬼叫有啥用啊。”老大邢起邊說邊用小指挖著鼻孔,“若真气不過的話,不會叫几個侍衛去擺平那個姓掄的。”隨便賞他几拳,就足以將他打到天邊去啦。
  “就是啊。”老三邢斷附和道,他就不信有人敢單挑徐王府。“大不了多帶几個侍衛,打得他吐血重傷,再教人將他捆起來往河里一丟,扑通一聲,就一切搞定!”光會叫囂,那有啥用?白費力气而已。
  “你們懂個屁!”
  邢連气憤的再次重捶茶几,為什么整座王府的人沒一個像樣的?個個就像是白痴一樣!
  邢起、邢連、邢斷,虧他老爹還真會取,取了一難怪名字。他大哥倒是人如其名,專會起頭干些蠢事;至于他弟弟那就更不用說了,除了蠢之外還是蠢?至少他大哥偶爾還會有些惊人之舉,比如綁架孤苦伶仃的可欺少女,帶回家供他們玩樂享用;反正那些少女既無親人又無處投訴,隨便打發也就行了。
  但他這個名喚“邢斷”的弟弟,真的是“斷”得徹底,腦筋全斷光了?上回綁了個女人,還沒弄清楚人家是啥出身,就大刺刺的對外宣布——要找人就上徐王府!
  結果他看上的是某戶地主的千金,為了擺平這件事,最后只好花了一大筆錢。這對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徐王府來說,猶如雪上加霜。
  好死不死的,爹竟然又在這時去世,這下更糟,徐王府好歹也是個王府,喪葬的場面自然不能太寒酸。經過這么一淘,硬是將所有銀兩淘光,迫使邢連不得不變賣些古董、名人字畫以支付王府的開銷。
  他努力半天得到了什么?結果他啥也沒撈到,有的只是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兄弟的嘮叨。
  混蛋!早知道他就該趁著那時卷款而逃,省得落得如此下場,受盡掄語劍的侮辱。
  “你的什么凶啊?”邢斷才不甩他二哥,反正爹都嗝屁了,他神气個什么勁儿?“咱們也沒說錯啊。你說是不是啊?大哥。”這死家伙當真以為自己才是老大。
  “三弟說得是。”邢起連忙答腔。由誰當家作主他倒是無所謂,有錢拿就行了。
  這兩個白痴!
  邢連聞言頓時怒火中燒,這被羞辱的气都還沒消,不知死活的兩條米虫竟還來火上加油。
  “你們腦中裝的是豆腐渣嗎?咱們王府都快倒了,你們知不知道?”就淨會伸手要錢!
  這個消息有如晴天霹靂,原本躺在椅上的兄弟倆連忙爬起,以看不敢置信的眼光打量著气憤難當的邢連,滿臉的惊惶失措。
  “二弟,別跟大哥開玩笑,咱們可承受不起。”
  “是啊,二哥。”邢斷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哼,知道怕了吧?邢連嘲弄的撇撇嘴角,不屑地瞟了沒用的兄弟倆一眼。
  “我哪來的心情跟你們說笑?你們以為我為什么急著娶喻希柔過門?還不是為了錢!”光是那座繡坊,就足以讓他們過几年好日子,不!他暗暗更正,是足以讓他一個人舒坦個几年。
  “府里的情形真的那么糟嗎?”邢斷慘白了一張肥臉,像极了待宰的白豬。
  “你才知道!”邢連冷哼道。看他以后還敢不敢任意揮霍。
  “那……咱們該怎么辦?”邢起簡直快哭出來了,他這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沒有錢。
  “我也不知道,再想想法子吧。”邢連煩躁的說。至于有啥法子可想,他自己也很怀疑。那支“說話的劍”可不是普通角色,听說他妹妹前些日子才嫁進成王府,和京城里最為顯赫的皇族結為親家。
  皇族哪?邢連的雙眼燃燒起嫉妒的火焰,几乎燒穿了徐王府的屋頂。
  徐王府美其名是“王府”,其實也只是普通大戶人家,全靠著祖先的庇蔭,才勉強得了個“徐王”的封號,跟成王府李家根本不能比。
  听說成王爺正是當今圣上的皇叔,而他的兩個儿子更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
  真是太不公平了!邢連愈想愈气。同樣挂著王府的招牌,為什么景況會差這么多?家境懸殊也就算了,就連長相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們邢家兄弟個個英俊,他也相當自傲于這一點,可是比起成王府那兩位俊美無儔的美男子,相較之下,他們兄弟三人就有如糞土般。
  混帳!混帳!
  他忍不住又是一陣詛咒,對李氏兄弟又嫉又羡又恨,完全忘了現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時候。
  “有了!”邢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叫,惹來另外兩兄弟的側目。
  “大哥可是想到了什么對策?”邢斷閃著期待的眼神盯著邢起。
  “沒錯!”邢起的眼神閃閃發亮。
  “你倒是說說看。”邢連對他大哥可沒他小弟的信心,他不捅摟子就算万幸。
  “咱們可以和楊氏繡庄聯手啊。”他愈想愈覺得這生意妙透了,有了楊氏繡庄的幫忙,不怕擒不到喻希柔那丫頭。
  “聯手?”邢連總算有點明白他大哥的意思,接著緩緩露出笑容,“大哥,你的意思是讓楊氏繡庄幫咱們解決掉姓掄的,然后我再強娶喻希柔回家?”果然是妙招啊。
  “二弟,你的确聰明!”邢起點頭稱贊道。他這個二弟向來對背地里進行的肮髒事領悟力最高。
  “你們想想,楊氏繡庄對于今年爭御用繡坊敗北之事,早就耿耿于怀,只是苦無机會報仇而已。咱們就利用這一點誘他們上當,等殺了姓掄的,我們再將喻氏繡坊奪過來,到時來個翻臉不認帳,再花錢請人滅了楊氏繡庄,如此一來,不但二弟你的仇報了,咱們也得到喻希柔這棵搖錢樹,怎么算都划得來。”
  高啊!邢連不禁贊歎,沒想他大哥要起陰來比他還要狠。
  “來人啊,備紙墨!”邢起大聲喝令仆人拿文房四寶來,“楊云霸那家伙跟我還有點交情,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那就拜托大哥了。”
  邢連和邢斷同時勾起一個陰狠的笑容,在夕陽余暉之下,顯得份外猙獰。
  平時懶得活動的三只大懶豬,這會儿全成了饒富心机的大野狼,企圖抓住掄語劍及喻希柔。
         ※        ※         ※
  掄語劍面帶微笑的斜倚在繡坊后院一角,暗暗地觀察他未來娘子的動作,從她樂在其中的狀況不難看出,唯有工作才能振奮她的精神。
  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女孩卻有著与她同年齡的人所沒有的執著及沉穩,令他不禁佩服,但更希望能窺探到藏在背后的真正佳人。從她每每失控的情緒中不難發現,其實她只是個小女孩,雖有著沉著穩重的外表,但內心世界仍然跟同年齡的女孩一樣脆弱。
  他該如何才能讓她明瞭,堅強与脆弱其實是可以并存的呢?這恐怕需要花一些功夫。
  驀地,眼前可笑的情景讓他不由得將微笑擴大。喻希柔正執著長長的木杵,与其他三位年輕婦女用力敲擊著長砧中的坯綢。要讓它更加白淨,以利染色。
  那根木杵可不輕啊,瞧她敲打得香汗淋漓,气喘如牛,她絕對需要人幫忙。
  她明明已經累得抬不起手來,卻還堅持繼續搗練,其他的婦女早已經投降,全跑到樹下乘涼去了。
  洛陽是全國最大的商業重鎮,因此可想而知,凡事精打細算的喻希柔是不可能放棄這么好的根据地同他回京城成親。事實上在邢連強吻她之后的第二天,她便再一次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而他的回答仍是“再說”。
  這一句“再說”,不僅气坏了喻希柔,更气走了她強裝出來的好風度。她故意不跟他說話,每次見到他便用憤恨的眼光瞪他,但他仍是不為所動。他倒是希望她再繼續气下去、瞪下去,最好把她這十六年來的偽裝一古腦儿的气光、瞪光,把最真實的自我表現出來。
  瞧瞧,她又在瞪了,只是這回被瞪的對象不是他,而是那捆可怜的坯綢。
  那捆坯綢碩大而頑強,似乎對她耗盡吃奶之力的奮力敲打,無動于衷。
  掄語劍的笑容不禁又擴大了些,看來喻大姑娘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和那捆坯綢周旋到底,瞧她敲得齜牙咧嘴的模樣。
  只不過那捆坯綢似乎也不怎么好惹,就連她手上那根大木杵也抵擋不了它的頑強,硬是被反彈回去,力道之大讓她握不住,登時往身后飛了出去,眼看在她身后樹下乘涼的人就要倒霉。
  掄語劍見狀連忙直起身体,縱身躍到她身后,幫她將那根差點變成殺人凶器的木杵牢牢的接住。
  “小心。”他站在她身后聲音低沉的說;喻希柔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由頭頂上端傳來的銷魂魅力。
  這人又靠這么近了!她不禁臉紅。自從掄語劍來到繡坊之后,她的瞼一天到晚紅個不停,大多是惱人的羞怒,以及……無限的遐思。
  不行.她必須克制自己,而且要盡早擺脫他。
  “掄公子,請你离我遠一點,我們并不太熟,這种舉動不合宜。”就算他們很熟,但兩人在大庭廣眾下親密的站在一起仍是會引來爭議,她還想保持好名聲呢,怎可讓人議論紛紛。
  “是嗎?”掄語劍故意更靠近她,空著的左手竟大刺刺的環住她的腰,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道:“我還以為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之后,我們已經‘很熟’了呢。”
  這說的是什么話!
  喻希柔羞紅了一張悄臉,也燒燙了她的心。她愈來愈不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她不是一直想保持獨立,生怕自主權會被莫名其妙的奪走?為何此刻卻讓他逗得瞼紅心跳、無法自己?
  不行!她得堅持,也必須堅持,繡坊里的四十多張嘴,還得靠她張羅呢。
  “我們哪里熟了?”她用力企圖板開緊扣著她腰肢的手臂,“別忘了,我們即將解除婚的。”該死!這人的手是鐵鑄的嗎?硬得出奇。
  她這句話成功的為她換來更強的箝制;坐在樹下乘涼的繡坊婦女,此刻全一個個瞪大了眼,猶如正在欣賞一出免費的表演。
  天殺的男人!喻希柔為之气結,她敢打賭,不消一刻鐘,她和掄語劍的“好事”,馬上會傳遍整座繡坊,她必須立刻命令她們离開。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掄語劍比她更早發現到這個問題,由他口中吐出來的話語,證明他是個深思熟慮,并且不容他人反抗的男子。
  “退下。”淡淡的喝令聲,卻比她喊破喉嚨還有效。
  她再一次惊訝于他天生的气勢,雖然她自己也不愛大吼大叫,但比起他來,仍然是相差一大截。
  喻希柔,你在做什么啊?別忘了掄語劍是你的敵人、你的對手。對敵人敬佩就是對自己殘忍,你必須更積极些,務必讓他答應退婚不可,她在心里堅定的告訴自己。
  掄語劍滿意地看著四周迅速离開的下人,總算他近一個月的訓練沒白費。現在唯一的麻煩只剩怀里的倔強佳人,而她正用著“你是登徒子”似的眼光死瞪著他。
  他是登徒子嗎?他偏頭想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怀疑自己的真實個性。一個老是被責任、義務綁住的男人該有什么表現?除了拿出自己最好的耐性及最強的使命感以外,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其他選擇。
  自幼就被賦予繼承人大任的他,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學習如何克制自己,學習如何維持掄庄的運作。因此,他自幼就外出學武,以便日后能保護家園。但空有武力還是不夠的,他還必須學習如何爾虞我詐,以便能在商場上立足,不教爹的畢生心血毀在他手上。
  也因此他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唯有如此,方能教商場上的對手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今他卻碰上与他有著類似遭遇的喻希柔,迫使他不得不重新檢視自己的內心,以及自己的過去。透過她憤怒的眼,他几乎可以看見小了十歲的自己,与她的影像重疊。
  不同的是,他是男人,不可能輕易讓一個陌生人剝奪原本屬于自己的權利;而她是女人,必須面對來自社會禮教規范的層層束縛与壓力。
  直到這剎那,他才發現到這個社會對女性有多殘忍。
  過去的他從未想過這一點,畢竟他唯一在意的女性——他妹妹,也好命到不用去煩惱這個,成天光想著鬼主意整人。
  在碰上希柔以前,他從來不知道世上也有這种女孩——倔強且忠誠,只想守住自己的家園。
  事實上,他并不想剝奪她的權利,同樣習慣發號施令的他深知命令權被人奪走的痛苦,但他該如何讓她明瞭,他只是想幫她?
  或許“登徒子”便是一個好的開始吧。他立刻決定掌握住這個要點,再一步步破坏她高筑的心牆。
  “放開我?”喻希柔吼道。似乎自從遇見他之后,這三個字就變成了口頭禪,過去從未有人如此大膽過,只除了邢連那只色膽包天的豬羅。
  “我為什么要放開?”他故意將她摟得更緊,身体与她更加貼近。“你是我的未婚妻,摟摟抱抱根本算不了什么。”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喻希柔气得抬頭仰望著他,隨即發現這是一項錯誤的舉動。在掄語劍那雙清明大眼里,此刻正籠罩著一層薄霧,再也不复平日的清亮。
  這是危險的訊息。
  喻希柔很快地察覺到四周不尋常的气氛,她想逃,但加諸在她身上的力道不容許她反抗。她發覺她整個人被掄語劍抱得死緊,非但動彈不得,就連眼神也不容她移往他處。
  “抬頭看我。”掄語劍倏地扳過她的身体,抬高她的下顎,強迫她注視他的眼睛。
  “從我的眼睛里,你看到了什么?”他強迫她正視自己的內心、自己的感情。或許她自己還沒發現,其實她早已經動了情——從兩人初見面的那一刻起。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見了漲得通紅的臉龐和怦然躍動的心跳。更看見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隱隱約約透露出渴望。
  這是她嗎?
  這一瞬間她宁愿自己瞎了,什么都沒看見,以免心中那份羞愧感跑出來唾棄她。
  “我什么都沒看到!”她再一次的掙扎,企圖掙脫他鐵條般的箝制,也掙脫掉自己彷徨不安的心情。
  “說謊!”他將她摟得更緊。或許他是殘忍,但沒什么方法比“殘忍”更能迅速認清事實。
  “在我的眼里,我看見一位美麗女孩,她的內心其實很脆弱,但外表卻佯裝堅強,只因為她想保有獨立。”
  他的話讓她迅速刷白了一張清麗的容顏,他竟能看穿她?
  “我沒有!”喻希柔激烈的否認,“我本來就堅強,又何需偽裝?!”該死!為何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牆會因他這几句話而逐漸松動崩塌?她更加覺得恐慌。
  “不要覺得害怕,希柔。”掄語劍將她的頭按在自己寬闊的胸膛上,低頭親吻她的秀發,“你已經堅強了太久,該是休息的時候。為何不把自己交給我,讓我成為你的避風港?”
  避風港?
  多華麗的言詞啊,她該相信嗎?多年來的奮戰經驗讓她學到了一點——別人的話都是不可信的。
  她相信她娘會照顧她,結果她娘早早便撒手人寰;她也相信她爹會保護她,結果她爹唯一做對的是,建了個繡坊利用她的才能,讓他不愁吃穿的盡情揮霍,直到猝死在一個妓女的床上為止。
  她是該對人性感到失望的,為什么不呢?畢竟連她青梅竹馬的好友都無法幫她,甚至在她爹猝死前出城,留下她一人忙得焦頭爛額。
  所以求人不如求已,与其指望男人,倒不如自立自強。
  這么多年來她早已習慣了,反正外頭愛說得多難听就任他們說去。
  她已經堅強了這么久,掄語劍憑什么認為他隨便的几句話就能讓她放棄獨立的生活?
  “我不需要避風港。”她冷冷的回答,“你話說得好听,其實不過想要這座繡坊罷了。”她就不信他還有其他打算。
  她還真固執。掄語劍不禁苦笑,他早知道這場仗不好打。
  “我并不需要你的繡坊,掄家并不窮,我純粹是想保護你而已。”就算是十個喻氏繡坊加起來都不及掄庄財力的一半。不過,他相信希柔此刻听不進任何解釋,她根本已經將所有男人烙上“掠奪者”的印記。
  “騙人!”她轉頭不看他的眼睛,以免自己的眼瞳中反映出他誠懇的臉。
  “你才是騙人。”他扳正地的臉,騰出一只手固定她的下巴,“你不但騙大家,你還騙自己;你騙自己不累,你騙自己最喜歡這种生活。你喜歡被需要的感覺,因為你知道一旦失去那份感覺,你的生活就會失去重心。”他停下來直視她的眼睛,在那雙盈盈秋眸中,他清楚看見了被說中事實的恐懼,也看見了無所适從的心慌,而他為此心疼不已。
  “放掉一切吧,希柔。”掄語劍的聲音如同春風般輕柔,企圖撫慰喻希柔。“過去的你必須獨立、必須盡全力承擔一切,但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你有我,我可以幫你處理所有事,你再也不需要將一切攬在肩頭,那太累了。”他衷心希望她能夠放下一切重擔,好好靠在他怀里歇息。
  放掉一切?喻希柔不禁迷惘了。
  她已經習慣了一切自個儿來,失去了獨立,意味著她也失去了掌控權,她能任自己的人生掌握在一個男人的手里嗎?
  “不!”她費盡所有的力气掙脫他,她拒絕成為男人的掌中物。
  “不!”她倏地連退數步,生怕再遇上他洞察人心的眼眸。
  “回去京城吧,我求求你……”她無法克制的落下淚來,那是混和著迷惘和不安的淚水。“不要再窺探我的內心,還給我原有的自由……”她連忙撩起裙擺奔离眼前這位教她心慌意亂的迷人男子。
  她的決定是個天大的錯誤,她根本不該派人前去催婚的。在尚未遇見他之前,情況雖危急,但至少還在她的掌握之中。而今,她卻必須面臨撕下假面具的困窘,交出她珍藏已久的脆弱,她不要……
  望著她疾奔而逝的背影,掄語劍更加強了拆穿她的決心。
  她就像蚕茧,一層一層剝下之后才能顯露出藏于其中的原身,唯有除去加諸于其外的偽裝,她才能夠自由自在的飛舞,但愿那刻早日來臨。
  也許是他過于敏感吧,彌漫在四周的緊繃空气,讓他嗅到危險的气息。
  他向來信任自己的直覺,近日內必有什么大事會發生。
  在這一刻他后悔自己的匆忙行事,他應該多帶几名侍衛來的。他的武功雖好,但仍不足以抵抗千軍万馬,一旦真有事發生,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讓希柔受到傷害。
  該死!他忍不住詛咒一聲,同時祈禱他的預感不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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