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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云林縣是一個典型的農業城市,地處嘉南平原的一小端。由于沿海一帶的土壤含鹽量高,無法耕种,紛紛開辟為養殖場,如此一來卻造成超抽地下水而導致地層下陷的危机。因此,在各种經濟因素的影響下,云林縣便成為人口外移十分嚴重的縣市之一。年輕人都往都市發展,留下的多半是家中的老父稚子,所以生產力有限,相較于其它縣市,它算是比較貧窮的。
  “姊,這里。”
  一下公車,衣若芙看見對面騎樓下有個人正向她揮手。那是她最大的妹妹——衣若蓉。
  “小蓉,怎么是你來?小水呢?”衣若蓉今年要參加大學聯考,在這最后不到一個月的日子,她應該專心念書才是,所以衣若芙昨天還在電話中特別交代,讓衣若水來接她就好,怎么今天看到的卻是衣若蓉?
  “小水、小仙跟媽到田里去了,我怕她們忘了時間,所以就自己來了。”她跨上腳踏車,回頭道:“姊,我載你。”
  “下來吧,還是我載你,你要保留一些体力念書。”衣若芙的家离她下車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農村型的鄉鎮交通運輸网并不及大都市般普及,所以每次她回家時,三個妹妹總會輪流騎腳踏車來接她。
  “整天窩在家里看書,難得動一動嘛。姊,快上來啦。”衣若蓉仍霸占著“駕駛座”不讓。
  看著她期盼的表情,衣若芙也不跟她爭了,就讓她運動一下也好,适當的運動對体力是有助益的。兩姊妹就這樣騎著腳踏車,慢行在一片片綠油油的田野風光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姊,你好象瘦了。”衣若蓉覺得這次載她比上次輕松了一些。
  “有嗎?”
  “有啦,我感覺得出來。姊,你是不是忙著打工,三餐就不正常?”衣若蓉知道她肩上背負著家里的經濟壓力。
  “沒有的事,你別亂猜。”衣若芙輕斥,她不希望衣若蓉為了念書以外的事擔心,她現在只要把書念好就行了。
  “那你怎么會瘦了?”衣若蓉不死心地追問。
  “大概天气變熱了,胃口就差了。加上最近忙著畢業旅行的事,才會瘦了一點吧。”
  “喔,原來是這樣。”她頓了一會儿,繼續道:“姊,你放心,我今年一定會考上的,到時候我也可以去打工,幫家里賺點錢。”她知道家里無法負擔她重考的費用,所以格外認真准備今年的考試,希望一試成功,不要再增加家里的負擔。
  “是自信,還是放空話?”其實衣若芙很了解自己妹妹的實力,所以她不擔心她的功課問題。
  “當然是自信嘍。”
  “有信心是很好,但是別太自負,以免大意失荊州喔。”
  “放心,我知道。”衣若蓉甜甜一笑。“喔,還有,小水打算要念建教合作的職校,所以她的學費也不用姊操心了。”
  “建教合作?”是那种“半工半讀”的學校?“她自己說的?”衣若芙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因為學費問題而放棄自己原有的理想。
  “對啊。小水說她對讀書沒興趣,想學美容美發方面的技能,可以讓自己漂亮,也可以讓別人漂亮,又有錢賺,多好!”衣若蓉轉述衣若水的話。
  听起來的确是愛漂亮的衣若水會說的話,衣若芙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也心疼這些妹妹的懂事,知道自己家里的狀況,進而互相扶持;天上的父親如果知道了,也會安心吧。
  穿過一片樹林,衣家的三合院便在眼前,衣母和另外兩個妹妹及衣家唯一的男丁——衣若剛,正在院子里整理他們剛從田里摘回來的菜。看見衣若芙她們回來,衣若剛第一個沖出來。
  “大姊!”衣若芙才站穩,衣若剛就扑到她怀里。
  “阿弟,你又長高了。”衣若芙摸摸這個衣家最小的孩子,也是父親盼了多年才盼到的儿子。天生好動的他,不但長高了,也晒得更黑了。
  “嗯,快跟四姊一樣高了。”衣若剛得意地說。
  “功課呢?有沒有進步?”她邊說邊拉著他往院子里走去。
  “有啊,這次考試我進步到前二十名喔。”他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誰的功勞呢?”衣若蓉停妥車子后也來到院子。
  聞言,衣若剛的肩膀縮了縮。“當然是二姊的功勞。”
  衣若芙看到這幕情景,心里也明了了八、九分,依照小弟那种逍遙散人的個性,若不是小蓉盯著他讀書,只怕考完試以后,他還不曉得老師教到哪了。
  “有進步就要繼續保持,知道嗎?”她揉揉他的頭。
  “嗯。”衣若剛開心地點點頭。
  “媽。”看到一直低頭撿菜的母親,衣若芙出聲喚了她一下。
  “嗯,回來啦。”衣母的語气淡淡的,頭也沒抬,繼續她手上的工作。
  衣若芙從背包中拿出自己的存折及印章遞給母親。
  “媽,這是我的印章及存折,里面的錢可以給弟弟妹妹們注冊用。”
  “嗯。”衣母伸手接過,并沒有打開來看。
  “我想應該夠用了,如果不夠,我再想辦法。”她先前听了衣若蓉說過妹妹們的升學狀況,盤算這些存款應該足夠了,剩下的只是自己的部分了。
  “不夠就叫她們別念了。女孩子早晚要嫁人,念那么多書有什么用?”衣母又開始她的女儿經了。
  “媽!”衣若芙實在不懂,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的觀念整個改變,變得很悲觀,也很灰暗。認為她自己命薄,也認為這些小孩是沒人疼、沒人要的可怜儿。唯一能夠翻身的机會便是找個男人嫁了,如果不是,就跟她一樣,是個苦命的女人。
  “難道不是嗎?有個男人依靠,你就不用那么辛苦賺錢供你弟妹讀書啦。”衣母冷冷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你們已經沒有爸爸疼了,就應該自己去找會疼你們的男人才對。”
  “我……”衣若芙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三個妹妹拉住。
  “大姊,我有些志愿選填的問題要請教你。”
  “大姊,我的功課有些地方不懂……”
  “我也是。”衣若仙拉拉她衣角。“大姊,你來教我好不好?”
  看見三個妹妹的舉動,衣若芙當然明白她們的好意,到嘴的話硬是吞了回去。
  “好,我們進屋里去。”
  進屋前,衣若芙回頭交代了一聲:“媽,暑假我要留在台北打工,所以不會回來了。”
  說完便偕同三個妹妹進屋,院子里只剩衣母及正跟小狗玩得不亦樂乎的衣若剛。
  每次回來,便會因為這個問題跟母親有所爭執,衣若芙真的覺得累了。相較于趙琳的母親,她反而覺得外表柔弱的趙母其實是堅強的,至少她能致力于為子女安排后路,而不是將子女視為負擔,急于推給別人。
  換個角度想,也許這是母親自認對子女最好的安排,所以也不能說她不為子女著想。只是她忽略了一點,她沒有考慮到子女本身也會思考,也有自己的意志,她應該听听子女們的心聲的。
   
         ★        ★        ★
   
  畢業旅行回來,衣若芙全力投入打工的事宜,因為這個暑假她必須賺足自己的學費及房租,所以除了趙琳這個家教外,她還另外接了一個小學生的家教,白天則是在一家咖啡屋打工。
  這家咖啡屋名為“忘塵軒”,她之所以會前來這里應征,完全是被這個名字所吸引。是什么樣的地方能讓人忘塵——忘記塵世間的煩惱?一進“忘塵軒”,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咖啡香,配上輕柔的樂音及布置典雅的環境,真的能讓人身心為之放松。只有一門之隔,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別,衣若芙不得不佩服經營者的用心。
  原本只是端端盤子、送送咖啡的外場工作,但是由于衣若芙表現出對煮咖啡及調酒的高度興趣,于是店長也開始在客人較少時教衣若芙如何煮咖啡及調酒。像現在,店長正詳細地教衣若芙如何調“螺絲起子”。
  “這种調酒以柳橙汁為主,所以喝起來感覺不到太多的酒味,一般女孩子很喜歡喝。”
  “喝多了也不會醉嗎?”衣若芙想起她那個酒量超爛的室友兼同學——風鈴,如果這酒喝不醉,倒是挺适合她的。
  “喔,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店長溫和一笑。“這种酒因為柳橙汁的味道蓋過酒味,所以感覺不出酒的味,但是它依然含有酒的成分在,而且不低,不知情的人把它當柳橙汁喝,一杯接一杯,往往因此喝醉了而不自知。所以它又叫“失身酒”。”
  “失身酒?!”衣若芙睜大雙眼看著眼前黃澄澄的液体。
  “嗯。”店長點點頭。“有些男人利用這种酒的特性,騙女孩子說這种“果汁”喝不醉,所以女孩子就一杯接一杯嘍。”
  “原來。”衣若芙恍然大悟。
  “酒量差的,一杯就好;有點酒量的,可以喝到兩杯。至于三杯以上嘛……”
  “如何?”她很好奇。
  “那就得靠酒膽了。”店長小陳笑得曖昧。“小若,你是哪個層級的?”
  “放心,對于這類“加工”飲料,我向來是淺嘗即止,不會用酒膽來挑戰它的。”既然自己知道它的“背景”了,就懂得如何与它保持距离才是。
  “聰明的女孩。”
  “這還要謝謝店長的指點迷津才是。”衣若芙真心一笑。
  “對了,你認識六桌那個客人嗎?怎么我覺得他的眼光很不友善。”小陳用眼神示意衣若芙。
  衣若芙轉頭看向六桌:怎么是他,邵凡齊!
  “他什么時候來的?”衣若芙一直專心听小陳講話,沒注意到有客人進來。
  “從開始教你調“螺絲起子”的時候。”小陳再瞥了邵凡齊一眼。“你朋友?”
  “還稱不上。”衣若芙拿起菜單。“我去點餐。”
  邵凡齊听公司的小妹說這家咖啡屋的咖啡不錯,所以在開完會后特地繞過來品嘗一下,沒想到竟然在此遇到她。那個跟她有說有笑的男人是誰?她的同事或是朋友?普通朋友還是男朋友?她專注地听著他說話,時而露出淡淡的笑容,看在邵凡齊眼里實在不是滋味,怎么她不曾對他如此笑過?
  終于,她注意到他了,此刻她正朝他走來。
  “歡迎光臨,請問用點什么?”地公式化地將菜單遮上,臉上的笑容也是公式化的,有別于之前真心的笑。
  “你怎么會在這?”邵凡齊不答反問。
  “我在這里打工。請問需要什么嗎?”她再問了一次。
  “他是誰?”邵凡齊用眼神指了吧台的小陳一下。
  “忘塵軒的店長。”衣若芙不明白他問這些做什么。
  “他喜歡你?”
  “如果你不點餐,那我走了。”說完,衣若芙當真伸手要取回菜單目錄。
  邵凡齊沒讓她拿走目錄,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儿才開口:“給我一杯你最拿手的飲料吧。”
  “好吧,那就給你一杯“巴拉松”吧。”衣若芙坏心地說。
  邵凡齊非但沒有生气,反而笑了出來。“原來貴店的技術已經進步到可以把農藥調成飲料喝了啊?”
  算他不笨,還知道“巴拉松”是農藥。
  “你可以有別的選擇。”衣若芙沒有絲毫愧色,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冷靜。
  “老實說,這是我第一次來這家店,什么好吃、什么好喝我都不清楚。也許這方面你比較熟,所以……”邵凡齊合上目錄,交給她。“你作主吧,我接受你的建議。”
  衣若芙收回目錄,看著他頗有誠意的笑臉,心中對他的排斥也減了几分。
  “不怕我真的給你一杯巴拉松?”
  “也許我真的适合喝巴拉松吧。”邵凡齊聳聳肩,不置可否。他那一臉認命的無奈樣倒是逗笑了平日不苟言笑的衣若芙。
  當然,衣若芙并不會真的坏心到拿農藥給他喝。她替他煮了一杯曼特宁咖啡,這是她最喜歡的咖啡,所以當小陳說要教她煮咖啡時,她便第一個要求學曼特宁咖啡的煮法。因為是自己最喜歡的咖啡,所以她特別用心學,也煮的特別出色,最近還常有客人指定喝她煮的曼特宁咖啡哩。這樣的結果令她特別高興,表示自己的努力不但有所成果,也得到他人的肯定,這是十分值得安慰的。
  除了曼特宁咖啡外,她還替他搭配了一塊起司蛋糕,因為她試過,這樣的組合味道特別對,所以基于推荐好產品的心態,她就破例對他雞婆一次。
  明知道這樣的組合已經十分完美了,但是衣若芙仍是期待著他的反應,就像期待其它顧客對她煮咖啡技術的認同一樣;她仔細地看著他的反應,希望從他口中得到正面的肯定。
  邵凡齊在咖啡剛送上來時,已經被那般濃濃的香味收服了整顆心,如今再仔細品味,更是發現其口感的舒暢。咖啡的苦澀佐以起司蛋糕的香甜,將整個味覺調和得恰到好處。一百分!邵凡齊大方地在心里給予它滿分。
  “如何?還滿意吧。”衣若芙表面雖然鎮定,心里卻是七上八下的,不知他會有什么評論。
  “我想,我的決定是對的。謝謝你!”邵凡齊朝她感性一笑。
  雖然沒有直接的給予肯定,但是意思也是如此了,衣若芙知道他滿意自己為他做的安排后,心里除了高興外,還有一點點的滿足。
  “你滿意就好,請慢用。”
  “……呃……”見她就要离開,他突然想開口留下她。
  “嗯?還需要什么嗎?”她依然公式化地詢問。
  “呃……如果你不忙的話,”他環視了尚有空位的室內一眼,知道此刻并非店里的尖峰期。“能否坐下來,我們聊聊?”
  聊?他要跟她聊什么?
  “很抱歉,我現在是上班時間。”衣若芙并不打算跟他有太多的接触,因為這個謎樣的男人,全身散發著一股危險的魅力,要不是先前他給她的印象太差,她實在沒有把握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定力來抵擋他的魅力。何況他是趙琳的未婚夫,她更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遐想,唯有保持距离,方能安全。
  “我只是想改善我們之間的關系。”邵凡齊說出他的目的。
  他一直認為她刻意在躲避他,仿佛他是她的死對頭一樣,也許是每天兩人相處的結果都是不歡而散,才令她有這种不想与他“正面沖突”的作法吧。其實他并非有意如此,只是每當面對她時,他總是會行為失控,不知不覺地又讓兩人之間充滿了一触即發的火藥味,事后自己又懊惱不已,因此他今天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邵先生,我們之間的關系僅只于你是我家教學生的未婚夫,如此而已,沒什么好改善的。”衣若芙老實不客气地回答。
  “我知道我的身分。我只是不希望我們每次見面就像交戰的雙方,炮火不斷。”他手支著下巴,一臉玩味地看著她。
  “我向來不主動宣戰的。”每次都是他先挑釁的,不是嗎?她只是出于本能防守而已,沒有理由要她挨打而不還手吧,這不是她的作風,她向來講究公平原則的。
  “我們講和了,對不對?”地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欣賞她那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靜。
  “我說過了,我從不主動宣戰的。”言下之意是:只要你不挑釁,一切就可以風平浪靜了。
  看著她离去的背影,邵凡齊不禁自問:我干嘛在意她對我的態度?看不慣的話,不理她就是了,不是嗎?
  只是……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眼不見、心不煩嗎?他眼光又不自覺地追隨著她嬌小的身影。奇怪,為什么總是管不住自己這雙眼呢?
  盛夏的午后,大多數人不愿冒著得皮膚癌的危險外出接受紫外線的洗禮,宁可躲在家里吹冷气,因此“忘塵軒”此刻的客人并不多,所以衣若芙有充足的時間向小陳請教各式水果酒的調法,以滿足她的學習欲。就見吧台內,小陳教得專業且認真,時而穿插一些幽默的言語;而衣若芙則是專注而入迷地學習,并不時被小陳的幽默逗得發笑。這一幅溫馨和諧的“教學”畫面,看在邵凡齊眼里卻成了郎情妾意的“調情”畫面。
  不是說現在是她的上班時間嗎?怎么還跟別的男人有說有笑的?!邵凡齊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因為衣若芙明顯的“差別待遇”讓他越發覺得小陳礙眼。他到底對她說了什么,為什么她會笑得那么開心,看著他時的眼神又是那么的專注?還有,說話就說話,那家伙干嘛沒事老愛摸她的手,是欺侮她年輕、涉世未深,趁机吃她豆腐嗎?而她竟然一點戒心都沒有,她的腦袋里到底裝了些什么?連好人、坏人都不會分。
  噢!該死!沒開冷气?為什么他覺得全身都在發熱?
  “用雪克杯調酒時,要將蓋子壓緊后再將整個雪克杯反轉,像這樣。”小陳仔細解釋調酒時應注意的事項,并親自示范。“將雪克杯倒轉后,再開始上下搖晃。這樣可以讓杯內的酒液充分過篩,將味道徹底調和。來,你試試。”他將雪克杯交給她。
  衣若芙接過雪克杯,依照小陳講的將雪克杯倒轉。“這樣對不對?”她一邊做,一邊問。
  “等一下。”小陳連忙阻止她即將搖晃雪克杯的動作。
  “咦?怎么,錯了嗎?”衣若芙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對,她完全照著他教的方法做啊。
  “注意,兩手的拇指要壓緊蓋子,像這樣。”小陳熱心地指著衣若芙拿雪克杯的姿勢,將她兩手的拇指移到正确的位置上。
  “如果不壓緊,等一下你一搖動杯子時,里面的酒可能會噴得到處都是喔。”小陳向她眨眨眼。“我可不希望你拿我的酒當香水洒哩,酒很貴的。”
  小陳逗趣的表情令衣若芙失笑;誰會拿酒來當香水洒呢?
  “是,店長,我會注意的。”她也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明白他話中的玄机。
  “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通。”小陳揉揉她的頭,表示贊許。
  “這樣搖對下對?”她就著他指正過的姿勢,繼續調酒的動作。
  “力道稍微大一點。記住,搖動雪克杯的力量也要拿捏得當,力量過小,酒的味道出不來;相反的,力量如果太大,也會讓酒的味道流失。所以,力量要适中才能搖出酒的香味,并且留住酒香,懂了沒?”他像個專家般,講得頭頭是道。
  “怎么樣的力量才叫适中?”
  “這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清了。來,我們先從你握杯的姿勢說起。”他拉起她的手,握住她手腕。“當你在使力時,手腕的關節……”
  “買單!”邵凡齊不悅的聲音突兀地傳來,成功地阻止了小陳的講解動作,當然,他那只礙眼的手也离開衣若芙的手腕。對于這樣的結果,邵凡齊很是滿意。
  “喔,請稍等。”他怎么了,被人倒會了嗎?一張臉臭成那樣。盡管心里不甚高興學習受到打扰,衣若芙還是安分地停下手邊的事,幫邵凡齊結帳。小陳則前去收拾桌子。
  邵凡齊悶悶地盯著她,看著她的手靈巧地在收款机上運作便想起剛剛小陳拉住她手的動作,眉頭不禁打了一個結。
  “一共是兩百八十元。”衣若芙結完帳將發票遞給他,見他一臉不悅,順口問了一句:“怎么,咖啡不好喝嗎?”
  他現在哪還記得咖啡的味道如何,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根本不了解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都這么大的人了,難道不知道怎么保護自己嗎?”邵凡齊忍不住橫眉豎眼地數落。
  “保護自己?”衣若芙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傷害自己的事。
  “對,你一個女孩子家讓一個大男人對你毛手毛腳的,這叫懂得保護自己?這根本是隨便!”
  “隨便?”衣若芙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會將這兩個字用在一向洁身自愛的她身上,兩眼不置信地看著他。
  “我說錯了嗎?”邵凡齊原本怒目圓瞠的臉突然臉色一改,換上一臉的嘲弄。“難道你是故意的?故意制造机會讓那家伙接近你?”
  士可殺,不可辱!衣若芙的牙關咬得死緊,雙手也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這個可惡的男人,竟然如此羞辱她!
  “……呃……咳!出了什么事嗎?”不明所以的小陳此刻已收拾好桌子回來,嗅出兩人間緊張的气氛,忍不住關心了一下。
  衣若芙看見小陳回來,腦海里念頭一起,立刻將僵硬的臉部線條緩和下來,換上一抹別具深意的笑。
  “邵先生真是好眼力,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你睿智的雙眼。”
  “你!”原本以為她會极力反駁,沒想到她反而大方地承認,怎么不令邵凡齊气結。
  “既然知道我的用意了,邵先生,你不覺得你繼續待在這里有坏人好事之嫌嗎?”衣若芙老實不客气地反諷回去。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要對他投怀送抱?”邵凡齊指著小陳低喊。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衣若芙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她這般不在乎的表情气黑了邵凡齊的臉。
  “你……你身為琳琳的家庭老師,我希望你行為最好檢點一下,以免誤人子弟。”他搬出為人師表該有的規范約束她。
  “這點你請放心,我不會教趙琳如何紅杏出牆的。倒是我會提醒她好好約束自己的未婚夫別多管閒事。”
  多管閒事?!
  她竟然指責他多管閒事!?他好心提醒她別被別人占了便宜而不自知,卻被她視為多事!?果真是拿自己的熱心腸去貼人家的冷屁股。邵凡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站在這里苦口婆心、自討沒趣,狠狠地瞪視衣若芙一眼之后,憤然离去,臨走前還不忘丟一個警告的眼神給小陳,意思是:你敢再碰她試試看!
  邵凡齊离開后,衣若芙的雙肩無力地垂了下來,全身僵硬的肌肉也放松了許多,悶在心里的一口气緩緩呼出。
  好累!每次跟他“交手”,總是令她筋疲力竭,這樣的爭斗有何意義?猜不透也理不清,衣若芙揉揉發疼的太陽穴,無奈地歎息。
  “他是誰?”小陳見邵凡齊走后才再度開口。他很好奇這兩個人的關系,只是礙于剛剛場面的緊張,為保小命,他才沒有問,現在警報已經解除,他當然急著打探虛實。
  “我學生的未婚夫。”衣若芙面無表情地回答。
  “未婚夫?!原來他名草有主啦。可是……可是……”
  小陳摸著下巴,一臉疑惑,未出口的話十足吊人胃口。不過衣若芙不吃他這一套,事不關己地洗著杯子。
  小陳看見這個方法無效,又壓抑不了心中想看好戲的念頭,于是又自顧自地說下去:
  “可是他剛才的樣子,活像個吃醋的丈夫抓到妻子偷人般的忿怒。小若,你說這是怎么回事啊?”他像個八卦女王一樣,三八兮兮地用手肘頂頂衣若芙。
  “他生理不順,別理他。”她沒好气地回答。
  “呃……小若,剛才那……應該是位先生吧。”生理不順?!難道她是气昏頭了,才會男女不分?
  是啊,他是男的呀。唉!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反常得語無倫次。一向她最引以為傲的不就是自己的冷靜嗎?為什么一遇上他,她就失常了呢?
  “小若?”見她不說話,他輕輕地拉拉她衣袖。
  “干嘛?”
  “你說,他會不會對你有意思?”
  “匡鎯!”
  一個玻璃杯登時香消玉殞。
  “啊!你有沒有怎樣?”小陳立刻上前關心。
  “呃……對不起,沒事、沒事,不小心打破杯子。”玻璃碎裂的聲音引起“忘塵軒”內其它客人的注意,衣若芙連忙陪笑致歉。
  “對不起,惊扰到各位了。”小陳也赶緊打圓場。
  安撫好客人后,看見衣若芙正蹲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他也過去幫忙,嘴里喃喃不休:
  “怎么這么不小心呢?難道是被我說中了,你才會嚇一跳,一時失手……”
  “店長,”衣若芙打斷他的話:“他是我學生的未婚夫!”她又強調了一次他非自由身的身分。
  “未婚夫又如何?”小陳將收拾好的碎片丟入垃圾筒內。洗完手,轉身看著她,雙手環胸。“又不是已經結婚了。況且即使他已經結婚了,也可以腳踏兩條船啊。像他條件那么好,要三妻四妾不是難事吧。”
  小陳的話雖然難听,卻也是事實。邵凡齊的條件的确很好,除去他本身的條件,良好的家世、雄厚的財力都是他可以花心的本錢。但是即使事實如此又如何?她衣若芙絕對不容許自己成為別人的第三者,更不可能是邵凡齊三妻四妾里的任何一個。
  “我不是船,我是獨木舟。”淡淡的一句話,卻能深刻地表達出她強烈的決心:宁愿千山我獨行,也不愿与人共事一夫。
   
         ★        ★        ★
   
  离開“忘塵軒”后,邵凡齊煩躁地開著車子在市區內閒逛,沒有目標,只是一個勁地開著車,腦海里回想剛剛在“忘塵軒”發生的一切。
  為什么每次見到她,說不上几句話就會把气氛搞得烏煙瘴气的?其實他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關心她而已,但是說出口的話卻往往跟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馳,這是怎么回事?只要遇見她,一切都亂了;說話言不由衷,行為脫軌反常,事情完全無法掌控……唉!該死。虧他還想跟她講和,希望以后能和平相處,偏偏……看來,前途堪憂啊!
  都是那個家伙害的,誰叫他對她表現得那么熱絡,活像沒見過女人似的,一副色迷迷的樣子,而她竟然還對他表現出一臉崇拜的樣子,一點戒心都沒有,該死!邵凡齊愈想愈悶,忍不住捶了方向盤一記。
  咦?等等!他在气什么呀?
  她的事与他何干?她被騙、被人占便宜又干他什么事,他干嘛在這生悶气?像她那么自負、驕傲的女人應該讓她嘗點苦頭、受點教訓,這樣她才會學乖不是嗎?
  對,管她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人家又不領情,隨她自生自滅去吧!
  只是……只是……“鈴!鈴!”
  他的手机突地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喂。”
  “齊哥,是我,趙琳。”電話那頭傳來趙琳甜美的嗓音。
  “琳琳啊,有事嗎?”邵凡齊口气變得溫柔。
  “齊哥,下個禮拜天是我生日,我想辦個慶生舞會熱鬧一下,也讓媽開心,你說好不好?”
  “也好,熱鬧一下,讓家里多點人气,也許對干媽的心情會有所幫助。”他記得以前趙父每年都會替趙母及趙琳辦慶生會,但是自從趙父死后,趙家就再也沒有辦過這類聚會了。
  “這么說,你答應了?”趙琳的聲音里充滿興奮。
  “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不用了,一切包在我身上,到時候你要來喔,沒有你,戲就唱不下去了。”趙琳不忘交代邵凡齊要抽空參加,因為他向來不喜歡參加這种聚會。不過這次情況不同,諒他也不敢推。
  “好,我會准時赴約的。”
  得到他的保證,趙琳愉快地挂上電話,籌備宴會去了。
  邵凡齊望著手机呆愣出神:趙琳的慶生會,她……會去嗎?
  腦海里不斷地重复這個問題,直到后面車子的喇叭聲刺耳地響起,他才突然發覺十字路口的綠燈已經耀眼地亮了好久。對于他身后一長列的車子微感抱歉,邵凡齊迅速將車子駛离十字路口,心里不禁嘀咕:
  該死!怎么又想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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