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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鈴!鈴!
  第三次了!前面連續兩通電話接起來時,均沒有人響應,原本以為是打錯的,所以才會不吭聲。但是有人會連續打錯三次電話嗎?不可以說沒有,只是机率不高。
  因此我大膽假設這是一通有目的的電話,至于目的是什么,得接了電話才知道。
  “阿梅,我來接。”看著急急忙忙從廚房跑出來准備三度接電話的菲佣,我連忙出聲制止。既然前兩次阿梅接電話時,對方都不出聲,沒有理由當阿梅第三次接電話時會有響應,所以理所當然的該換人接電話了。
  “喂?任公館。”我公式化地接起電話,屏气等候對方的響應,如果再沒有人吭聲,我不排斥報警處理。
  “終于肯來接電話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男音,將我冷靜的思緒赶跑了一半。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打電話來的竟是徐焉騰,那么前兩通也是他打的嘍?
  “只要有車牌號碼,要查到車主并不難。”
  “車子的事,你找我先生談,一切他會處理。”
  “我要找的是你。”
  “找我?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懂車子的事。”我的手心已開始微微冒汗。
  “我只想找你談談。”
  “我說了,我不懂車子的事,別找我談。”
  “不是談車子。”他的語气十分平靜,靜得像暴風雨前的宁靜。我的一顆心卻懸在半空中忐忑不已。
  “那就沒什么好談了。”
  “是嗎?談談我們的過去如何?”他這樣算不算威脅?我的胸口突然一窒,差點忘了呼吸。“或者你希望我直接找姓任的談?”
  “你想說什么?”我想,此刻的我,臉色大概跟白紙沒什么兩樣了,体溫也在逐漸下降中。
  “出來喝杯茶吧,我在你家路口的電話亭。”說完,不待我響應,電話已經挂斷了。
  握著話筒呆了一會才回過神來。他就在路口而已,這樣說,他知道任廷軒不在家才打來的?他找我有什么目的?要跟我談什么?我該不該赴約?一連串的問題壓得我的隱隱作痛。煩躁地在客廳來回跺步,思考著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時間就在我的思考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十分鐘后,電話再度響起……
  “喂?”輕輕出聲,不确定是否是他。“要我到門口去接你嗎?”平靜的語气依舊,只是添加的些許的不悅,是久候我不至的原因吧。
  “不用、不用。”我連忙否定,生怕他下一刻就出現在門口。
  “那就別讓我等太久,我記得,你從不遲到的。”
  “好吧,等我十分鐘。”我如果不去,他一定會找到家里來。不希望把事情弄得太复雜,我決定赴約了,順便了解他的企圖。
  挂下電話后,我匆匆上樓換了一套衣服,并交代阿梅我中午不回來吃飯后,便來到他所說的地方……路口的電話亭。
  見面時,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拉我上車,任他開著車子往郊區。看樣子,是打算到山上吧。
  “你要帶我去哪?”看著他不發一語地開著車,不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害怕?”他看了我一眼。
  “如果是你,你怕不怕?”我沒答反問,因為我也答不出來,其實我并不是怕,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我是擔心,擔心自己又跟他牽扯不清。但是,自從我在修車厂再度遇見他以后,就注定了我倆此后難料的糾葛了。
  “不怕。”他毫不考慮地回答。
  “哦?為什么?”
  “為什么?你還需要問為什么嗎?”他又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一抹哀傷。我的心卻為了他眼底的哀傷而感到一陣心痛,他在哀傷什么呢?
  我不再開口,兩個人便一路保持沉默,直到他將車子停下來。這里是台北市有名的觀光茶園,山坡上一片片綠油油的茶園,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因為是觀光茶園,當然少不了一些附加的商業活動,所以茶園附近茶藝館林立。為了生意上的競爭,每一家茶藝館無不絞盡腦汁、巧思布置、設計自家的門面。因此在這里可以看到各种不同風格的茶藝館。有古色古香的、有夢幻浪漫、也有前衛新潮的,各种創意令人歎為觀止。
  由于不是假日,加上我們來的時間又早,所以不但游客少,連營業的茶藝館也少。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一家已開始營業的茶藝館,當然啦,我們兩個是唯一的消費者。
  這家茶藝館共有兩層,趁著他在跟服務生點餐時,我沿著樓梯走上二樓,挑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欣賞窗外的風景。台北市的景致全部都印入眼帘,但是美中不足的是,繁榮的市景卻蒙上一層薄薄的灰霧。大概是空气污染的關系吧。
  “如果是晚上,應該會更美吧。”我輕聲感歎。
  “你愿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到晚上,一起欣賞。”他的聲音從我對面傳來。
  原以為只是說給自己听,沒想到會被他听個正著。他不是在點餐嗎?什么時候坐下來的?
  “不用了。”我拉回視線看向他。“說吧,你帶我來這里要跟我談什么?”我依然維持表面上的冷靜,將自己不安的情緒隱藏得很好。
  “他有帶你去看夜景嗎?”像是沒听到我的話,他自顧自地問。
  “這不關你的事。”
  “我們曾經一起看過夜景,記得嗎?你剛考完聯考的那一天?”他仍然持續他的話題。
  “你要跟我談的就是這個?”
  終于,他對我的話有反應了。定定地看了我好一會,他才緩緩開口:“那家伙叫任廷軒是吧?”
  “……”
  “為什么要嫁給他?”
  “……”我依然不語,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嫁給他。只知道眾人皆認為我跟他是金童玉女,所以我應該嫁給他,然后与他步上紅毯。
  “為什么嫁給他?”他又問了一次,口气里有股誓必得到答案的堅決。
  “我為什么要回答?”
  “因為我要知道。”他身体向前傾靠過來,一雙星眸鎖著我的。
  就在此時,服務人員送來他點的茶及茶點。待服務人員將東西放好离開后,我才回答他的問題:“他對我很好,照顧我、疼愛我、保護我,也給我依靠。”
  “他能給的,我也能給。告訴我,你愛他嗎?”
  “我……”奇怪,第二次遇到這個問題,我還是無法回答。我應是愛任廷軒的吧?不愛他,怎么會答應嫁給他呢?只是心里是這么想,卻偏偏說不出口。
  “怎么?答不出來?”
  “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沒有必要告訴你。”
  “你并不愛他,對不對?”他緊迫盯人地追問,眼睛閃過一抹奇异的光芒,熱切的眼神看得我令我心慌。
  “你憑什么這么說?如果不愛他,我為什么要嫁給他?”我努力讓自己說得理直气壯。
  “你只是因為他對你好就嫁給他。”
  “這有什么不對,只要他對我好就夠了。”我几乎是低喊了出來,還好此時茶藝館里沒有其它客人,服務人員也都在一樓,否則依我們這种情況,鐵定會引人測目的。
  “小敏!”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兩眼直盯著我。“离開他,他不适合你。”
  “离……离開他!?”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言行嚇傻了,只能呆愣地重复他的話。“對,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离開他,嫁給我。”
  我倒吸了一口气,倏地抽回手,張大眼看著他。“你要我跟廷軒离婚,然后嫁給你!?”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
  “對,你原本就屬于我的。”
  “不!不可能,你瘋了。”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我沒瘋。小敏,你不愛他,他也不見得愛你,你們不該在一起的。”
  “誰……誰說廷軒不愛我!他對我這么好,小心翼翼地呵護我,給我一切最好的,誰說他不愛我?”我激動地站起,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會如此反應激烈是因為我怕,怕他說的是真的。任廷軒不愛我嗎?
  “好!那他知道你跟我的關系嗎?”他也站起來,握住我雙肩。
  “我們之間沒什么。”我撇開頭企圖逃避。
  “沒什么?”他將我的臉扳回,逼我与他對視。
  “你敢說我們之間沒什么?忘記了是嗎?沒關系,我來提醒你,我們曾經屬于彼此,在你悲傷時,是我給你安慰;在你無助時,是我給你依靠;在你寂寞時,是我給你溫暖;在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摀住雙耳哭喊了出來,拒絕再听下去。
  “小敏!”他將情緒瀕臨失控邊緣的我緊緊擁入怀中。“別哭,我不是故意惹你傷心的,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
  “我……我現在是……是任太太,你……你不該來找我的。”我用濃重的鼻音輕聲哽咽。被他擁在怀里,我的心真的有一絲絲的后悔嫁給任廷軒。他的胸膛還是那么溫暖,強而有力的雙臂讓我的心反而安定不少。貪婪地吸取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藉此平复我激動的情緒。
  “我不能不來,你知道嗎,失去你的音訊,我差點瘋狂,找了你五年了,終于讓我找到你了。”他收緊雙手,將我摟得更緊,像是要將我揉進他身体里似的。“忘了吧,忘記過去的一切,過你的生活好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我不希望再起波濤。
  “忘得了嗎?我不相信你忘得了。”
  “我已經很努力在做了,也几乎成功了。”如果他不出現,我相信我的生活會一路平靜下去。
  “不!在我付出這么多之后,你竟然要我忘了你?”他拉開我跟他的距离,我清楚地看見他的气憤与不甘心。
  “不然你還想怎樣?”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當初你給我的二十万,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你的。”
  我知道他一向給人冷冰冰的感覺,不易親近,但那只是他的外表,其實他的內心不若他的外表那般冷漠,這點可以從他對待那些“換帖”兄弟的舉止中看出,他只是拙于表達罷了。
  只是他再怎么冷漠也從沒用過這么冰冷的眼神看過我,那寒冰似的眼像會射出冷箭一般,箭箭都射中我的心,讓我感受到周圍的空气几乎已經凍結了。
  “你認為我是為了那些錢才找你的?”說話的口气更是冰寒,听得我背脊直打哆嗦。
  “那筆錢本來就不是我的。”此刻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特別小心,他的樣子令我有山雨欲來之感,若不小心應對,只怕他又會有什么惊人之舉出現,我要小心。
  “我對你付出的,從沒有打算要收回。”
  “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實行得徹底一點,不要再來打扰我平靜的生活。”
  “唯獨這一點不行,我要要回你!”他抓去我的手,另一手在我腰間一勾,剎那間我已經在他怀里了。
  “你……”話還沒出口,他的唇已經封住我的。吻得那樣狂野,令我害怕,我知道,他是在懲罰我,用那狂野的吻。
  我直覺地想推開他,只是他雙臂將我緊緊鎖在他怀里,讓我無法掙扎。情急之下,我只能緊閉雙眼,任他凌虐我的唇。淚,也在此時緩緩落下。
  “小敏!?”他像被燙到般,倏地离開我的唇。“為什么哭?難道你……”他像做錯事的孩子般滿臉歉疚。
  “為什么這樣對我?為什么不讓我過平靜的生活?”我已失去太多了,如今別無他求,只是希望平平靜靜的。偏偏天不從我愿,硬是讓他再度出現在我生命中,難道我注定要与他牽扯不清嗎?心里的不安伴隨著淚一并流下。
  “難道我不能給你安定的生活嗎?我要的不多,也只是希望你能在我身邊啊!”
  他痛苦地低訴,微顫的雙肩告訴我他的寂寞。
  他,很寂寞!
  腦海里突然想起他的身世。是了,他之所以用冷漠的外表來武裝自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孤獨。但是這么多年下來,難道從沒有人能了解他內心世界嗎?孤獨是很可怕的,那种滋味我嘗過,就是因為不愿再品嘗那种痛苦,我才會依附在任廷軒的溫柔下。那他呢?一個人獨自品嘗那种滋味這么多年?
  突然明白在車厂見到他時,他臉上的憔悴是為什么了。寂寞容易使人憔悴啊!
  為他的遭遇感到心痛与不舍,突然想將他緊緊擁抱,給他一絲溫暖,在我孤獨時,至少身旁有吳秀香;在我寂寞時,任廷軒的溫柔适時溫暖了我,而他卻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個人默默承受。有誰了解他那譏諷世俗的表相下,隱藏了一顆孤獨的心呢?
  “你會遇到一個真正了解你的人的。”伸手輕撫他臉龐,語帶怜惜地安撫他。
  “我知道,我已經遇到了。”他再度俯下頭來,用他的唇与我得纏綿。這一次他吻得好溫柔,將他孤單的心,藉這個吻傳達給我知道。我忘形地沉浸在他的溫柔里,雙手不自覺地圈住他的腰,將我們之間的距离縮到最短。
  “就是你,小敏。”他在我耳邊輕聲呢喃,濕熱的唇沿著我的頸子向下探索,直到他伸手輕解我上衣的扣子時,我突然回神,連忙推開他。
  “我們在做什么?”天!我竟然做出這种事,我是個有夫之婦,還不知恥地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又……
  “小敏,你心里有我,對不對?”他欲伸手過來拉我。
  “別過來!”我連忙退了一步。“你別自以為是了,我的心里只有我丈夫。”
  雖然心虛,我還是要向他聲明我的立場。
  “說謊!如果你心里沒有我,怎么會對我的吻有反應!”
  “那是……那是……你誘惑我的。”將過錯推給他,不愿承認心底那個小小的聲音。“我們夫妻感情很好,希望你不要來破坏我們。”
  “破坏?”他的臉又沉了下去,嘴角漾出的是他慣有的那抹嘲弄。“你不敢告訴他我們之間的事,是怕因此而影響你們的感情,這叫感情很好?”
  “我沒告訴他是因為沒這個必要,廷軒不會在意的,他愛的是現在的我。”其實,我也沒有把握任廷軒若知道我跟他之間的事會有什么反應。被他這樣一說,我心里真有點怕怕的。
  “是嗎?要不要試試?”
  “你……你在威脅我?”此刻我只覺得眼前的他十分可惡。
  “不如說是考驗你們之間的‘感情’。”他特地強調感情兩個字。
  “你……你從小就威脅我借你東西,長大了還威脅別人拿錢給你、現在你依然如此,惡習難改!你為什么要這樣!”此時的心情可以用恨鐵不成鋼來形容嗎?我當初為什么要認識他啊!
  “我只是要拿回我的東西。”他語气堅定,沒有絲毫遲疑,更加激怒了我。
  “我不是你的,听到沒有,不是你的!”如果手上有東西,我一定會砸向他。
  “我不會放棄的。”
  “你作夢!”
         ※        ※         ※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該不該告訴廷軒這一切?如果告訴他,他會有什么反應?狂怒?然后拋棄我,讓我又回到當時的一無所有?想到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會嗎?他會這樣嗎?
  直到現在才發覺,我之所以對婚姻缺乏安全感是因為沒有對任廷軒誠實。因為我刻意地遺忘、刻意地隱藏,反而讓它在我內心某個角落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雖不明顯,但它确實存在,儼然成為我婚姻中的不定時炸彈,一旦有人點燃引線,就會引爆它。徐焉騰就是那條導火線!
  心中的不安与恐懼吞蝕了我的思考能力,在我的大腦無法運作的情形下,我唯一能尋求的支柱只有一個人……吳秀香。
  當然,為了讓她替我拿個主意,我必須將事情的始末告訴她。只見她愈听,眼睛張得愈大,嘴巴也到了久久無法閉上的程度。
  “你說的都是……真的?”吳秀香似乎還沒有從惊愕中恢复過來。
  “你認為我是那种杜撰故事的高手?”我不答反問,而且問得很無奈、很無力。
  “當初為什么不說?”看樣子,她已經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臉上的不可思議已經消去了大半。
  “說什么?哭著跟你說我失身了,然后拉著你一起傷春悲秋,順便仇視世上所有的男人?”依照吳秀香的個性,這點不無可能。
  可能我說得太有道理了,令她一時無語,皺了好久的眉,一臉世界末日般的難過。奇怪,苦主是我才對吧。
  “我還以為我錯怪他了,想不到他那么熱心地為你奔走、籌學費都是別有目的。
  邊邊,對不起,如果那天我不留你一個人在家就不會發生這种事了,那家伙也不會有机會威脅你了。”吳秀香握住我的手,痛心疾首地向我道歉,但是這該怪她嗎?
  “不是你的錯,你為我做的夠多了。怪只能怪老天捉弄人。”我拍拍她手背,希望她不要自責。“我該告訴廷軒嗎?”
  “与其被他威脅,不如你向任大哥求救,把事情告訴他,他會理解的。”
  “但是我怕。”不安在心里一直擴大,彷佛看到即將到來的風暴。“怕廷軒會因此嫌棄我。”
  “為什么要怕?你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啊。站在法律的立場,你可以說是被強暴,是受害者耶。”吳秀香不忘搬出律師那一套說詞,企圖給我信心。“何況任大哥不是那么膚淺的人,會去在意那可笑的處女膜。他那么愛你,疼你疼得像心頭肉一樣,如果知道了一切,只會更加怜惜你。”
  “真的?”我仍然不太有信心。
  “當然是真的,不然難道你宁愿被那個坏蛋威脅?任他予取予求,在精神上折磨你?”她很直接地點出我心中另一個顧忌:“如果你不說,他也有可能會去說。
  要知道,從你口中說出和從他嘴里講出來,兩者的意義是不同的。如果你是任大哥,你覺得哪一個對你的沖擊比較大?”她一項一項逐一分析給我听。
  的确,她分析得沒錯,勇于面對遠胜于消极逃避。我不可以退卻,姑息只會養奸,我雖然心疼徐焉騰的滄桑孤寂,卻沒有理由任他左右我的心緒。何況我該對我的丈夫有信心才是啊。
  帶著吳秀香的鼓勵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我選擇了一個适當的時机向任廷軒“解釋”整件事情的始末。原本期待看到他理解及怜惜的神情,但是我失望了,他的反應完全不是吳秀香所預期的那般……
  “你是說在我之前,你已經有別的男人!?”他的臉色慘白,比我的還白,斯文的臉孔有一絲絲的扭曲。
  “那是意外,不是我愿意的。”我极力解釋,努力地想要傳達我的“身不由己”。
  “而且是在你才高中的時候。”他根本沒听見我的解釋,接收到的只有一個事實……我在嫁給他時已不是完璧之身。
  “廷軒,你听我說……”我試圖喚醒他該重視的地方,希望他不要鑽牛角尖,只是……“哈哈哈……”他突然放聲大笑,笑得那么詭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沒錯,我沒看錯,他的眼角确實有淚光。
  看到他這副模樣,我心里是既害怕又心疼,這個消息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他才會有這么強烈的反應。正想上前安撫他,他卻突然停住了笑,一雙利眸緊緊地盯著我,看著我的眼神卻是那樣的陌生。
  “你好殘忍!邊麗敏,你騙得我好苦!”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從齒縫中迸出,森冷的口气教我不寒而栗。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連名帶姓地叫我。
  “廷軒,我不……”
  我想上前拉住他的手,希望安撫他激動的情緒,卻在我剛踏出步伐時,從他嘴里听到我這輩子听到最惡毒的一句話:“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他厭惡地向后連退了好几步,臉上的神情好象我是人盡可夫的妓女。“沒想到我處心積慮地追求,万般小心地呵疼在手心的竟是一個瑕疵品,可笑、太可笑了。我竟然像傻子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邊麗敏你好厲害!你竟然還能裝得像圣女一樣,哈哈哈……”
  他的話像美國投在長崎跟廣島的原子彈一樣,炸散了我腦中所有的思考。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的腦子是一片空白,心髒也好象失去跳動的能力,時間在剎那間停住了。
  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是我最親密的枕邊人,為什么相同的一張臉,如今看來卻是這樣的陌生?
  几度怀疑這只是我過分擔心后的幻想,廷軒不會這樣對我的。那個溫柔体貼、斯文有禮的任廷軒是不會說出這么傷人的話的。
  但是現實容不得我否認,那有如地獄傳來的魔音,字字嵌入我腦海,句句烙上我心田,像魔咒般,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回響……
  瑕疵品……瑕疵品……我是一個像圣女般的瑕疵品……圣女瑕疵品……
  “不……”摀住雙耳,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后,一陣天旋地轉,隨即黑暗吞蝕了我。
         ※        ※         ※
  我在哪里?四周一片白茫茫地空無一物,只有我獨自一人。這是什么地方?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突然間,天空出現兩個光點。光點漸漸變大、漸漸向我靠近,強烈刺眼的光線令我睜不開眼。那是什么東西?我本能地伸手擋住強光,不一會儿,光線漸漸減弱,我看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爸!媽!”我高興地要上前,無奈雙腳卻動彈不得。“爸、媽,我好想你們,你們來接我了是不是?”
  “小敏,爸、媽也想你。”母親慈愛地開口,父親卻是緊抿著唇,靜立在一旁不發一語。
  “真的?那你們是來接我的嗎?”我滿心喜悅,期待著再享天倫之樂,卻沒發現父母臉上异樣的神色。
  “小敏……”母親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不知如何開口。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看到母親不自然的神色,我才注意到他們言行間的异樣。
  “小敏,你太令我們失望了!”靜立在一旁的父親終于開口,卻是嚴厲擔責的口吻。
  “爸,我做錯了什么了嗎?”
  “哼!我實在是個失敗的父親,竟然沒能把你教好!”
  “爸,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父親嚴厲的口吻令我心生慌亂,不知自己犯了何錯。
  “哈哈哈!听不懂?邊麗敏,你的陋行還想瞞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我回頭一看,竟是一身黑衣黑褲的任廷軒,他的穿著像個复仇者。“廷軒?是你!?”我惊訝于他异于以往的裝扮。
  “怎么?見到我這么惊訝!有瑕疵的圣女!”他一臉嘲諷,說話的口气如千年寒冰。
  有瑕疵的圣女!?
  我想起來了,難道爸媽他們……
  “小敏,你太胡涂了!”母親難過地掉淚,眼底盡是對我的失望与不諒解。
  “家門不幸,我一生清白,想不到竟然出了你這樣一個敗坏門風的女儿!”父親的語气更是激動。
  “不是的,爸、媽你們听我說……”
  “沒什么好說的,事實擺在眼前。”父親打斷我的話。“小敏,你太令我們痛心了,讓我們蒙羞,這就是你報答我們的方式?”
  “爸,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是……”
  “小敏,我才一离開你就無法自律,你讓我好痛心啊!”這次是母親絕望的指責。一人一句,讓我沒有解釋的机會。
  “媽,你听我說……”
  “夠了,別再叫我們了,我們邊家沒有你這种敗坏門風的女儿。算我們瞎了眼,領養了你,從今以后,我們不承認你是我們的女儿!”父親決裂的語气撕裂我的心。
  “爸!不要,求求你!媽!不要丟下我……不要……”父親、母親帶著失望的眼神漸漸遠离,耳畔傳來任廷軒魔音般的嘲笑……
  “爸、媽,你們不要走,听我說……爸!媽!不要走……”
  “邊邊!邊邊!你醒醒!”吳秀香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緩緩睜開眼,吳秀香擔憂的臉立刻映入我眼帘。“邊邊,你剛剛作惡夢了。”“大嫂,你還好吧?”任廷宇也靠過來。
  “我……你們怎么會在我房里?”我放眼四周,我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那么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夢?我夢見不諒解我的雙親?
  “還說咧,你昏倒在客廳,任廷宇回來發現了,才打電話通知我的。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會昏倒在客廳?任大哥呢?”吳秀香一邊說一邊扶我坐起,順便為我拭去額上的冷汗。
  我揉揉發疼的頭,回想我昏倒的原因。當頭痛逐漸減退,記憶便逐一回巢,种种的恥辱与委屈陸續浮現,一幕幕不堪的景象飛快地在腦海里播放……他說我是一個瑕疵品!
  “阿香。”難以壓抑的心酸与屈辱化成聲聲哭喊与串串的淚水。緊緊擁住這位扶持我的至友,宣泄我滿腔的委屈。
  “怎么了?哭成這樣?”吳秀香被我的反應嚇得手忙腳亂,又是安撫、又是替我擦淚的。
  “他……他……”本想傾吐我先前遭遇的不堪,卻在看見任廷宇后突然住口,只是一個勁地抽咽不止。
  “任廷宇你先出去,我有點話要和邊邊說。”吳秀香大概發現了我的顧忌,才會要他离開。
  “喔,我去找大哥好了,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話說完,任廷宇很識趣地离開,并且鎖上房門。体貼的男人!
  “好了,現在沒有別的人了,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嗎?”吳秀香拿來一盒面紙,一張一張地遞給我。
  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激動的情緒后,我才將先前發生的一切娓娓道來。每說一句,心就痛一次,說到最后,淚也干了,心也麻痹了,分不清此刻的我是心死還是心靜。總之,話說完之后,我的心已不再波動,平靜無波如一泓死水。
  “唉!沒想到任大哥會說出這樣的話。”吳秀香長歎一聲,說出她听完一切后的感想。我沒有回話,只是自嘲地一笑。其實這种結果我該想到的,任廷軒是個完美主義者,他從小到大事事順心、樣樣完美,造成他無法忍受一絲一毫的缺陷。當初他會為我著迷,看上的就是我完美的家庭背景、完美的學業成績、完美的動人面貌,以及他認為完美的清白。如今發現他所鐘愛的完人竟是一個“瑕疵品”,對他來說是何等嚴重的打擊。
  任廷宇曾說過,他這樣的個性一旦面臨考驗,不是傷人就是自傷,更甚者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我開始擔心他會有什么行動,宁可他選擇傷人……傷害我,也不愿意其它兩种情況發生,畢竟,這是我欠他的。
  真的被徐焉騰說中了,任廷軒不見得愛我,他愛的只是我的條件,而非我的人。
  多可悲,我到現在才明白。
  徐焉騰,我該拿這個男人怎樣辦?為什么我總是逃不開他?為什么我的幸福總會終結在他手上?這個讓我心疼又讓我心怨的男人啊,我是該恨他的,不是嗎?
  “邊邊,人在生气時,總是口不擇言的,你不要把任大哥的話放在心上等他情緒平靜后,他會明白的。”吳秀香体貼地安慰我。
  能不放在心上嗎?
  都已經烙上心坎去了還能教我不要放在心上嗎?吳秀香不明白,但是我明白,任廷軒所說的每一句絕不是气話,而是真真實實的心里話。每一句都是他赤裸裸的心聲。
  “邊邊?”見我不發一詞,吳秀香輕輕地搖晃我。“怎么了?”
  “沒什么。”
  “答應我,別想太多好嗎?”
  “我心里有數,你不用替我擔心。”是啊,該發生的就一定會發生,躲也躲不掉。如果真能做到不在意,那么我可以成為圣人了。
  “邊邊,不論發生什么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你一定要記住哦。”“嗯,阿香,謝謝你。”人生難得一知己,有朋如此,我該感恩的。
         ※        ※         ※
  任廷軒整整失蹤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后,他一身頹廢地回來,凌亂的胡渣,深陷的眼窩明顯黑了一圈,与公園或地下道常見的流浪漢沒有兩樣。
  只是令我訝异的是:平日那么注重儀容的他竟會邋遢至此?!
  但是,看到他平安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的确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懸在半空的心也終于放下了。如果因為這件事而讓他想不開,那么我的罪孽就更重了,雖然我也受到不少的打擊,但是相較之下,他更無辜。
  他會回來,表示他的內心已經掙扎完畢,并且理出一個解決的方法了。這點,從他進門時那雙清明的眼神便可得知。而在這一個星期內我也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
  一向冷靜自持的我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怨天尤人上的,這件事會有怎么樣的結果,我已經理出一套結論。當然,我絕對不會樂觀地以為任廷軒會完全釋怀,重新接納我。所以即使他提出了什么要求,我也不會有太大的意外了。
  果不其然,他進門后,見了我的第一句話:“我們离婚。”
  賓果!完全在我的預料中。
  不是請求、不是疑問,而是一句標准的命令句……我們离婚。
  雖然心里已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當這句話從他嘴里說出后,我的心仍是抽痛了一下。
  這是我人生的第二個污點……婚姻失敗。
  十個月!我的婚姻只維持了短短的十個月就結束了,對于這樣的結果,我該不該哭呢?
         ※        ※         ※
  “沒想到我拿到律師執照后,第一個案子竟是你的离婚案件。”吳秀香苦笑著看著手中的离婚協議書,咬著筆杆頻頻搖頭。
  “如果你不愿意接這個案子,我可以找別人。”
  其實我也很意外,就在任廷軒提出离婚的要求后,吳秀香的律師執照剛好核發下來,或許是天意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想到你們會离婚。畢竟你們之前是那么恩愛。”
  我想,得知我和任廷軒离婚消息的人中,應該屬吳秀香最震惊吧。就像她說的,我們一直是人人稱羡的恩愛夫妻。沮且任廷軒對我的追求過程以及婚后的呵護情形,吳秀香是最最清楚的。所以,她當然無法接受這樣“恩愛”的夫妻會走上离婚一途。
  “也許恩愛只是一种假象。”我現在已經能平心靜气地談論我失敗的婚姻了,畢竟一旦認清了事實就比較有勇气去面對吧。
  “假象?你是說任大哥不是真的愛你?”吳秀香皺著眉,一臉疑惑。
  “不,他是真的愛我,在他認為我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時,我相信他是真的愛我的。”
  “就因為你不是處女,他就不愛你了?”
  “阿香,每個人所追求的標准不一。”
  “是啊,一般人或許會在意那可笑的處女貞操,可是任大哥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啊。”她仍是替我不平。
  “高級知識分子也是人,也有一般人的想法。”
  “我只是沒想到他會這么膚淺,算我又再次瞎了眼吧。”吳秀香沮喪地連肩膀都垮了下來。
  膚淺!?
  其實不是任廷軒膚淺,而是社會上對女性的貞操要求向來就是如此嚴苛。即使社會再如何進步,思想觀念如何開放,一旦男人面對妻子是否為處女這個問題時,依然是以傳統的道德標准來衡量。所以,兩性關系中,女性往往是承受壓力的一方,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別怪他。”
  “難道你不怨他?”我想,吳秀香可能比我還不平衡,這點是可以理解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是她奉為圭梟的名言,所以對于任何的不平等她當然無法視而不見。
  “不怨他是假的,但是我不怪他。”是啊,能怪他嗎?他只是不能免俗罷了。
  世間不能免俗者何其多。怪得完嗎?
  “你對他都沒有什么要求嗎?房子?贍養費?”
  以一個律師的身份來說,吳秀香是在為她的當事人爭取該有的權利;以一個朋友的身分來講,她是在替我尋求离婚后的生活保障。這兩個角色,她都扮演得很好。
  “不,我沒有資格,也不愿意要求這些。”
  “怎么會沒有資格?离婚是男方提出的,女方當然有權利爭取自己的利益,邊邊,你并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是嗎?”我歎了一口气。“在法律上,我或許可以爭得一些權益,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婚姻是神圣的,我不想讓它淪為一种‘交易’,這樣只會踐踏了它。”
  “難道你甘心就這樣离婚,一無所有?”
  “不甘心又如何?嫁給他時,我一樣是一無所有啊。阿香,夫妻做不成、朋友也不可能。”我想任廷軒是不可能在离婚后還和我保持朋友關系的,因為……他唾棄我。“那么至少以后在路上碰見了,還可以像陌生人般擦肩而過,而不是關系惡劣的仇人,對不對?”
  “或許吧。”她一手托腮,眼角、嘴角都下垂,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
  “別替我難過。离了婚,我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覺,也許我會否极泰來也說不定。”不是有句叫物极必反嗎?我現在的情況應該夠糟了吧,那我何不試著等待那“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机會呢?“离了婚以后你打算怎么辦?”
  “做一般社會新鮮人做的事,找工作、就業,畢竟眼前急待解決的是經濟問題。”
  “可是……”
  “放心,我只是比一般畢業生晚一年踏入社會,并不是完全沒有謀生能力。”
  “到我的事務所來,我們合伙。”
  “我拿什么跟你合伙?放心吧,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是鐵定會賴著你的。”
  知道她心里的顧慮,不想依賴她又不愿意辜負她的美意,只能選個比較折衷的方法,才能兩邊兼顧。
  “歡迎你來賴我。”
  “到時你可別不耐煩哦。”
  “我以中華民國合格律師的名譽發誓:絕對不會。”
  “我記住了。”
  兩人相視而笑,將先前沉重的气氛一掃而空。有多久了?我几乎忘了還能這樣開怀地笑。結婚后,任廷軒將我呵護得像栽在溫室的花朵,而我卻渴望外面的自由空气。曾經几度向他极力爭取,但是每一次均在他的固執下無功而返。如今走出那間玻璃溫室,即將擁抱自由,不禁令我充滿期待。我想,這次离婚沒有對我造成過大的沖擊,可能与我長期壓抑心里那股對自由的向往有關吧。也許我心底也在期盼這樣的結果,只是用婚姻來換取自由,代价似乎高了一點,難道就不能兩者兼得?
  “邊邊,你會不會怪我?”吳秀香突然收起笑容,沒頭沒腦地迸出這樣一句話。
  “怪你?”
  “如果不是我鼓勵你向任大哥‘自首’,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是不是?”她說得滿臉歉疚。“不是,紙是包不住火的。況且就像你說的,我不說,‘別人’也會去說,對不對?”
  “你不怪我?”她還是一臉小媳婦樣。
  “我誰都不怪行了吧。”
  “不行。”她突然坐正,臉色一凜。“至少你該怪一個人,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沒錯,就是他……徐焉騰!”
  听到這個名字,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是啊,一切都是因為他,他若不出現,我的一切將循著任廷軒為我舖設的軌道平穩地走下去,過著平凡的家庭主婦生活。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知道我到底怨不怨他,對他的感覺一直很复雜也很奇妙,理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點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他出現,我的日子就平靜不了。
  “你不怪他嗎?”見我沒反應,吳秀香探頭看了我一下:“在想什么?”
  “想你什么時候還我單身貴族的身分。”我故意岔開話題,暫時不去想那個令我思緒紛亂的難題。
  “安啦,我辦事,你放心。”她拍胸脯保證。
  “那就万事拜托了。”
  “OK!”
  “想不想出去走走?”我突然想到一個地方去。還有人不知道我离婚的事,我得去告訴他們,順便請罪。
  “好啊,去哪?”她答應得爽快。
  “去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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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鍵入:愛姊 排校:Curi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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