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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進入天龍寺的后堂,著實被嚇了一跳!整個人僵立在門口,詫异地看著里面,說不出話來,饒是她一向樂于助人,也不禁皺起眉頭。
  化膿的惡臭像是無孔不入般地流肆其中,因著病痛而逸出的呻吟聲不絕如縷,里頭地上滿滿都是身長痘瘡的病患,有的嚷著寒有的吵著熱,每天不斷有人被送進來,有人被抬出去,情況混亂极了。
  難道這些就是大木頭的工作嗎?
  應浣宁瞧他一個人在這偌大廳堂奔走忙著,沒片刻能休息,每日除了上山采藥的時間外,所有的精神全耗在這儿了。夜里,他還得處理白日采集回來的藥材,能坐下來休息的時間真是少之又少……更甭說睡眠了。
  “怎么來了?”他還是發現她了。“待不住了?”
  “沒……沒有。”她仍在試著接受、習慣眼前的事實,隨手順了順發鬢。
  “惊訝?”梅漱塞已經看出她的情緒,問道。“明白我為什么不希望你來的原因了嗎?”
  沒錯,一時之間,她是被這悲慘的情狀給震懾住了,但不表示她沒有勇气跟他一同面對,因為在決定追隨他的腳步時,她就抱定主意無論如何要同他一塊儿的。
  生、死、以、之………
  “嗯,明白了。”浣宁朝他一笑,溫溫穆穆地,留駐在他臉上的目光,平和中有堅定,忽地,眼儿一眨,粉臉上盡是嬌俏。“但你甭想赶我走,你啊,是甩我不掉的!”
  梅漱寒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只身來到大理府這件事,已經讓他有所了悟。
  “大木頭!”
  “嗯?”這小姑娘又有什么要求了?瞧她那弱水雙瞳直直瞅著他,肯定沒好事儿。
  “讓我來這儿幫你,好不?”她輕輕扯了扯他的手臂,怯怯地小聲說道,之前本來答應過他不上后堂來的,可現下這景況,讓她怎么忍得、怎么……舍得?
  他抿緊了唇,綰起了眉,沒立時回答她,如果可以,他不想她來,這瘟病看來是熱毒邪气所致,要是她待在這儿也犯著了……問題在于他阻止得了她嗎?
  “大木頭……拜托啦……”她低聲央著,濃密的眼睫搧呀搧的。印象里,他是吃軟不吃硬的,不是嗎?
  最后,梅漱寒還是敗在她那套“你擔心我,難道我就不能擔心你”的公平理論上頭,不得不點頭答應。不知從哪儿冒出來的感覺,如今已經清楚地嵌在他的思維中,就是他這輩子怕是注定被她吃得死死的,再也……翻身不了!
         ※        ※         ※
  “大哥!”項暐眼見頂昱出現,近日來忡忡的憂心頓時稍稍平緩。
  項昱看著弟弟削瘦的臉,知道宁儿的事讓他寢食難安,自是不忍。他索性開門見山,溫聲說道:“我明白,你希望大哥怎么配合?”心底約莫也有了個譜。
  “大哥,”其實這請求是有些難以啟齒的,畢竟大哥和大嫂這些年來的生活恬淡自在,适意逍遙,如今他的請求對他們無疑是种干扰。“我想請大哥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想親自去找宁儿,這一年‘巧織坊’的事恐怕得勞大哥費心了。”
  果然!在和意睛來衡洛園之前,夫婦倆業已想到這層。
  “唔,我想先听听你對于尋找宁儿這事的想法。”
  “說真的,其實我自個儿心里頭還沒個确切目標,天下之大,我究竟該如何去尋人?”
  他老實說,深深歎了一口气,憂戚在眉間眼底渲了開來。“不過,我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我不曾去做一番努力,我絕對會后悔!絕對會!”
  “暐弟……”蘇意睛輕輕喊了一聲,對于他的用心不禁動容,只是呵……情感一物偏是強求不得的。
  “我明白自己有責任得扛,對于‘巧織坊’我不能隨性拋下。”他繼續說下去。“所以,我請求大哥大嫂,給我一年的時間,無論結果如何,我一定在明年中秋前返回蘇州;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有任何遺憾……”前几句還說得斬釘截鐵,最后那句話的聲調卻明顯地輕軟下來,有些無力。
  項昱上前拍拍他的肩頭,這些年來的鍛煉,項暐已然是個頂天立地、有擔當、肯負責的好男儿了。“去吧,不要讓自己有任何后悔的机會!至于‘巧織坊’,我們會替你守著的,只要你放心!”
  蘇意晴輕輕頷首,亦同意項昱所言。
  “怎么不放心?沒有大哥還根本沒有‘巧織坊’”項暐清峻的臉上,終于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不消大哥大嫂多做提醒,凡事要自己留意警醒些!”項昱關心地對他說。
  “嗯,我會的!”
  看著項暐离開房間的身影,蘇意晴無言地挽上了丈夫的臂膀,身旁能有他為伴為偶,這一生———夫复何求……
  項昱環擁著她,一切一切盡在不言中……
         ※        ※         ※
  “鐘婆婆,您昨儿個睡得還好嗎?來,讓我給您上藥,放心放心,這回的藥好聞多了,沒上次那种刺鼻。”
  “欸……這藥碗里的普濟消毒飲怎地還有剩?大夫不是交代要全部喝下去的嗎?阿弟,你這樣不行喔!病會好不了的!”
  “別怕別怕,旁邊的婆婆嬸嬸可以證明,大夫針灸技術神妙得很,不會疼的,你別怕,待會儿針過了,你就會覺得人舒服多了!”
  這些日子以來,原本以為她會受不住的,倒不是以為她會嫌惡滿身瘡瘍的病患,而是像她這般重情的人儿,對于生生死死的不斷打擊能承受几分、能支撐多久?
  他還記得,當她第一次赤裸裸面對病者從自己手里死去時,她整張臉刷地慘白的模樣,雙拳握得好緊好緊,人因強力忍著眼淚泛流而打顫,那天,她像是完全失了魂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薄唇几乎成日抿閉著,直到夜里,才抽抽搭搭地埋在他怀里哭了好一會儿。
  沒想到,她撐過來了,而今成了后堂里的“小菩薩”。
  病患們都這么稱呼她的,因為每回見著她,總是笑得明燦熠耀,徑往人心底暖去,有時還掐著嗓唱一段小曲儿,或者把以前從書上瞧來、轉別人說來的故事活靈活現地講它一番,如此縱使病痛磨人也不再覺得那么難受。
  連身為大夫的他都能明顯地感受到,因著地出現,即使生生死死的戲碼不斷上演,整個后堂也不致淪為死寂的墳場。
  而夜里,就是屬于他們倆的時間,雖然話題還是常常繞著工作打轉,可是他已經很滿足了,怀中有人的感覺,他———習慣了。
  唔……可怕的習慣!要是哪一天少了她的偎靠……他可真不知道自個儿會生出什么感覺咧!
  “大木頭!我瞧這方子的效果沒上回有效!”怀里的她邊把玩著他的修長手指,邊跟他說明她的觀察,這也是她的工作,因為一切都在嘗試階段。
  “哦?或許我可以在上回的方子里加進青黛、山大顏以及霧水葛試試!”
  “唔……如果用上蟾酥呢?會不會重了些?”以前曾經纏著韓叔硬拿了些醫書藥經來翻翻,現在終于后悔當初只是好奇玩玩,沒用心在上頭,否則也許能幫他更多的忙。“我想想……”有時,宁儿會這樣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兩句話來,其中還不乏能啟發他一些靈感的。梅漱寒雙手交抱胸前凝思著,許久,才謹慎地緩緩說道:“嗯,或可一試。只不過,大理境熱,要尋蟾酥只恐不易哪!”
  哈!露出馬腳了!這就是書讀一半的后果!浣宁心虛地縮了縮頸項,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隨口說說而已,你可別笑我!”
  “不是的!”雖然在大理尋蟾酥不易,但她的建議卻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提示,只不過還模模糊糊空有影廓而已。“我總覺得好象有什么東西快要成型了,讓我好好想想。”
  “嗯。”她輕應道,之后就乖乖蜷窩在他的怀里,靜靜地享受安謐与舒卷。
  在她心里,影影綽綽之際,好象也有什么東西快要成型———那個有關“讓生命完整的另一半”的答案。
  只是,他的怀抱實在太誘人了,浣宁輕輕地打了個呵欠,喉頭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含糊喟歎,沒多久就抵不住睡意的來勢洶洶,宣告陣亡了。唔……答案嘛———后再說嘍!
         ※        ※         ※
  這日,梅漱寒照舊一人上山采藥,心里頭卻始終沉甸甸的,前几日浣宁無意提起的蟾酥一直鯁結在心。依照感染熱毒邪气程度的輕重,出現的症狀不盡相同,一般的熱痘瘡他已經有把握克服,但是來勢凶惡者,依舊是束手無策,讓他挂在心頭的就是這檔事。
  “年輕人!”一個中气十足的聲音傳來,喚住了他。
  是個年約六旬的老者,只見他滿面紅光、發鬢俱烏,手里拿著竹杖,腰間系了一只酒葫蘆,正笑呵呵地看著自己,梅漱寒淡淡道:“請問有事嗎?”
  “听說,你在天龍寺為人看病,是吧?”
  “嗯。”
  “听說,是傷寒熱病?”
  “發斑成瘡,料來應是溫毒之風。”會如此相問,可見此人亦懂歧黃,梅漱寒遂加以詳細解釋。“有形似豌豆者,其勢最劇;其余有水瘡麻子、麩瘡子、癮疹等,倒不難治。”
  “豌豆瘡?”老人立時斂起笑容,皺緊了眉頭,低頭若有所思。
  至此,梅漱寒几乎可以認定眼前這位長者亦是醫道中人,而且,頗有識見。這种种病症,一般大夫能辨者已少,能治者更是少之又少,然當其得悉他能辨而治之時,居然絲毫未有為訝之情,顯是不以此為意。
  “前輩,豌豆瘡該如何診治,倘請指點一二。”梅漱寒向他一揖,語气十分誠懇恭敬。
  目前他最在意的事,就是如何化解豌豆瘡之毒。
  “年輕人,先說說你用藥的情形吧!”
  他把自己斟酌考量的經過全盤托出,自然也包括近日盤踞心中的盲點。
  “蟾酥?呵!這點子倒挺有趣儿的!”老人听他說到后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只是這大理有其天然气候之囿,蟾酥极為難尋。況且,蟾酥過辛、毒性又甚強,若是沒有适當藥引,患病者能否承受實是未定之數。”
  “前輩所言极是,然而莫非那豌豆瘡當真無藥可治?”
  “嗯……說實在話,我也沒有把握。”老人歎了口气,對自己的無能為力頗感抱歉。
  “不過咱們倒可一塊儿琢磨琢磨。”听他言下之意似乎答應相助。“明天這個時候,咱們在這里碰面!”
  不在天龍寺?他本以為老人會同他回去的,听他這么說該是另有要事了,梅漱寒倒沒有強求之意,輕輕點一點頭。“就此別過!”
  “嗯,明日再見。”
         ※        ※         ※
  “快快快!快來人!”
  大清早的,怎么就有人膽敢在寺廟外頭大聲嚷嚷,吵得雞犬不宁的,不怕引起“人神共憤”嗎?應浣宁才剛梳整好,軌听到寺門口好大一陣騷動,敢情是天要塌下來了?
  “大木頭,你瞧會是什么事呀?”
  梅漱寒一點儿也沒把外頭的聲響放在心上。“沒什么吧!”
  “去瞧瞧,好不好?”她就是天生愛湊熱鬧。
  他還沒來得及答話,就有一個小沙彌“咚咚咚”地用力敲著門扯嗓喊道:“施主施主,請開開門,請開開門。”
  “快快快……”小沙彌滿臉都是慌張惊恐,一見他打開房門,顧不得自個儿要喘口气儿,急急要說明來意。“有人得疫啦!有人……快……”
  里頭的應浣宁好奇地從他身后探出小腦袋來,卻被小沙彌語無倫次的解釋弄得越加迷糊了。“你慢點儿說,好好說,咱們才听得懂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啊!”
  “是……是這……這樣子的啦!”小沙彌拍拍自己起伏劇烈的胸口,深呼吸了几口,才稍稍有條理地說道:“咱們靖平公主染上疫病了,現在皇上正急著找兩位入宮咧!”“是這樣啊?”唔……事不宜遲,得赶快動身!雖然她是沒啥實質幫助啦,不過跟著他去瞧皇宮長得是什么樣子,或許是件滿有趣的事喔!“大木頭,咱們走吧!”
  呵!小妮子倒挺有主見的,說走就走,也不問問他這個“主治大夫”的意思。梅漱寒看著被她“凶手”抓得緊緊的臂膀,不禁為之心生怜惜,偏偏又只能任著她把自己往外拖去。
         ※        ※         ※
  嗯……皇宮就是皇宮,果然不同凡響!
  以前的歸云庄、現在的衡洛園沒有一個不是經過巧心安排的,可比起皇宮來就真的少了那么一點威嚴肅穆的感覺。大理雖地僻西南,但久与漢人交通往來,生活方式与漢人几乎無异,這大理皇宮布置之美、設計之妙就絕不下宋人的豪宅美邸。
  大木頭進去好些時侯了,怎么還沒出來呵?應浣宁坐在那個什么公主的房門前已經足足一個半時辰了,可,就是沒人出來,等得她都有些不耐了。難不成里頭發生了什么事儿?
  不行不行,她非得進去瞧上一瞧!
  正當她准備“破門而入”的時候,門“嘎吱”一聲忽地打開,梅漱寒面色凝重地走了出來。
  “大木頭,”看他沉重莫名的模樣,想必情況不甚樂觀,她小心翼翼問道,帶著一點試探性質地。“公主的病還好嗎?”
  他微微搖了搖頭。“豌豆瘡!”
  只消三個字就足夠說明一切。
  “這……這……這該怎么辦?”她也跟著沉重起來,因為那种只能楚囚相對、無計可施的等待死亡,她是每日每日在接触的啊!
  “生死有命!”梅漱寒扯了扯嘴角,淡淡說道。對生的執著,和對死的豁達,看起來是全然背道而馳,但就習醫者來說,卻是必須同時謹記在心的。
  如今只能盡人事,其余的,就得靠天意了!
  “大木頭……”她挽住他的臂,側仰起小腦袋,輕輕喚了一聲。
  “唔?”
  浣宁的澄澈雙眸向著他的,清淨得隱藏不住任何一絲溫柔,唇角揚起的弧度也盡是溫柔。“加油!”
  無以言對,他只是用同樣溫柔的眸光、同樣溫柔的微笑讓她知道他的感動,如果現在不是在大理皇宮、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會用自己同樣溫柔的唇印上她的,讓她對他的心許不會有一丁點怀疑。
         ※        ※         ※
  龍角……這要去哪儿尋啊?
  連續數日,梅漱寒和老人一同就經書上所載各式藥材的性質、功效、配伍的宜忌等等交換心得,對于前輩的涉獵之廣、用藥之獨到,他實在是衷心佩服;有不少大夫本身具有丰富的知識与經驗,但充其量稱得上是名“良醫”,而眼前這位親切隨和的老前輩則以“神醫”形容亦不為過。
  只是,龍角……
  佛經上所說八部眾之一的迦樓羅,以龍為食,每日需食一龍王及五百小龍。而所謂的“龍”即是一种額上有金色肉角的毒蛇;其角毒性最劇,卻兼有正气,能怯邪气克熱毒。
  只是沒听說有人見過,更未聞有人使用過,只是書上這么記載……
  “前輩,要尋這龍角不是太困難了嗎?”先前龍角也曾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只是他認為不可能,所以也就沒細究下去。
  “嗯,是沒錯,畢竟沒人瞧見過。”老人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咕嚕咕嚕猛灌了一大口,滿足地嘖嘖出聲,從容不迫地接著說:“小伙子啊!千万不能因為如此就放棄……之前我也碰過棘手非常的情況,傷能治,卻少了稀世罕有的‘溫涼翡翠’做藥引,結果你猜怎生的,那小娃娃自個儿身上就戴著一塊,你說神不神、奇不奇?老頭子我做這什么鬼大夫這么久了,還是頭一回碰到這种狀況咧!一般而言,解毒之方每每生在毒之附近,所以找想這龍角應該就在大理境內沒錯。”
  梅漱寒不語,說真的,他實在不敢奢求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龍角。
  “小———伙———子!”老人一掌重重拍上他的肩頭,拉長了字句間隔說道。“試著問問天龍寺那些大和尚,這迦樓羅是他們佛教里的八部,或許在其它典籍中有所描述,是咱們遺漏疏忽的;要不,可以問問在附近山區行走、生活的小老百姓。”
  “嗯。”前輩這么說,自然沒有不試上一試的道理,尤其現在加上個靖平公主更是麻煩……
  “老頭子三日后再在這儿与你碰面,仙來居的一葉醁正召喚我肚里的酒虫,不去解一解還真會耐不住了!”老人朗聲一笑,人,瀟洒地离開了。
         ※        ※         ※
  霞蔚山腰的龍王窟……
  梅漱寒在四處奔走打听之后,得到的一個可能地點就是這儿。不過,這也僅僅是傳聞,實際情況如何卻是無人知曉,假使貿然進入洞窟,到底會發生什么實在說不得准。更讓他覺得困難的是———霞蔚山腳迦樓羅寺的住持大師曾對他明言,龍者為圣物,欲近者非處子之身不可。
  未嫁處子易尋,但有人會愿意為一個未知數冒生命之險嗎?
  梅漱寒坐在屋脊之上,臨風高瞰,心情卻飛揚不起……一切努力彷佛走到了死胡同,若無方法突破!
  “大木頭!”下頭有人在喚他,清越的嗓音甜而不膩、潤而不厚,是宁儿在找他吧!
  “大木頭!”
  他輕躍下去,自她身后偷襲她的肩頭。
  對于無聲無息挨上一記輕拍,雖然不疼,但著實嚇了一跳,浣宁隨即知道搞怪的家伙是誰。“就知道是你!”她轉過身來与他相對,嬌嗔道,還附贈白眼一雙。“你哦!用膳后就沒見著你了,躲到哪儿去啦?”
  他喜歡瞧著她,每次總會用上各种表情來說明那小腦袋瓜的運作情形,即使是現在悶悶的感覺罩在心頭,她的一顰一笑依然緊緊牽動著他的心弦。食指往上比了比,不消用言語已然回答她的問題。
  “屋頂?”她音調略略提高。“難怪我尋你不著,原來躲到那儿去啦!”
  梅漱寒睇著她的俏顏,唇角微微勾起,卻末答話。
  “我也好想上去看看,都怪自個儿不濟,表嫂的絕世輕功連邊儿都沒學好。”她嘟噘起櫻唇,然后又深深歎了一口气。“唉”
  气都沒歎完,只覺腰一緊,風聲呼呼而過,人已經站在屋脊之上了。她的立即反應是環住他的腰,免得自個儿一頭栽下去,小命嗚呼哀哉。
  “哇好高!”她向前挪挪身子,往下方瞧去,然后赶忙又縮了回來,繼續說道:“上頭好舒服呵,風吹得好涼好涼,暑气全跑了咧!”
  浣宁瞇起眼,讓一頭秀發任熏風擺布,讓每一個毛細孔張開呼吸夜的溫柔气息。“大木頭,咱們在這上頭坐會儿,好嗎?”實在太享受了嘛!
  “嗯。”
  一坐下來,習慣性地去尋找他的胸膛,最近她正慎重考慮為他更名,把“大木頭”改做“大枕頭”,這樣似乎比較符合現狀。
  嗯……這就叫做“因時制宜”嘛!
  他也習慣讓她這么靠著,有力的臂膀很自然地將她整個身子圈了起來。
  “我在想喔……”
  “嗯?”一听她拖長了聲音又遲遲不見下文,他就知道自己必須哼出聲來,所以他很配合地開了口。
  “如果你治好了靖平公主的病,搞不好皇帝一高興就讓你做駙馬爺咧!”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气听起來輕松、不在意,手指還在他胸膛畫著小圈。其實這事儿懸在她心里滿久了,只是每想到這層就很有罪惡感,明明人家公主還在生死邊緣掙扎,自己就已經有一堆揣想,實在是……呃……滿气窄的!沒辦法嘛,誰教話本儿里頭都是這么寫的!
  呵!宁儿居然在操心這事呵?!真是……梅漱寒在她額間打了個爆栗,柔聲輕斥道:“小傻瓜!”她再怎么裝做輕描淡寫,也逃不開他的眼。
  三個字,不多,只要三個字,就足以讓她涌生無比的安心和信心對他們彼此,這大木頭言簡意賅的功力實在令人佩服啊!把春秋經微言大義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她揉揉慘遭他手指荼毒的地方,心里甜甜的,嘴上卻不是這樣,不依地嚷道:“人家是說真的嘛?”
  “大傻瓜!”
  同樣的地方受到襲擊,她才剛放下的手又回去做揉搓的工作。說真的,她很好奇,如果再繼續同樣的話題下去,他會怎么說呢?是“大大傻瓜”?那———再接下來呢?呵…
  …猜測不如做試驗吧,她頑皮地說:“可是……”
  話還卡在喉頭里,她就再也無法說下去了,因為,他溫熱的唇已經封堵住了她的口,用一种霸道的溫柔。于是啊,她的所有好玩念頭無一幸存,在他梭織的溫柔情网里,她———只有徹底的淪陷……
  好個大木頭呀!連一句話都不讓她說完!
  許久許久,梅漱寒才決定放過她這讓人又愛又气的小傻瓜,喘著气离開了她的朱色柔軟。
  應浣宁將羞郝埋進他的怀里,唇間還竄肆著他的陽剛气息,久久不能自已。
  “大木頭……”
  “嗯?”她又來了,老愛等著他發出一個問號才肯說出重點。
  “你在煩些什么啊?”她說得很小聲,一方面是适才的親密還讓她有些嬌澀,二方面不想讓他有被逼迫的感覺。
  事實上,在她得知他一人在屋頂時,就覺得有事鯁在他的心里,只是要是那時劈頭就問,以他的死硬個性一定不會講的啦,所以,還是找到好時机再開口;現在,便宜也給他占去啦,“吃人嘴軟”的道理他總該懂吧?
  他的臉色果然立刻嚴肅起來,甚至他自己都發覺到他的眉頭已經糾結起一個“愁”字了。
  “說出來咱們參詳參詳嘛!”
  “你不會是瞧不起我,所以一點都不告訴我吧?”
  “也許有我這聰明伶俐的宁儿出馬,你的問題就馬上迎刃而解啦!就算小女子我無力解決,好歹你心里頭也會好過一些。對不?”
  什么“大木頭”、“大枕頭”都不夠貼切啦!叫“死鴨子”最恰當!浣宁不斷地游說他開口,真是所有方法都用上了,可他,偏偏就是不講。
  “是跟疫病有關的,是不是?”她還是不死心,因為她實在是不想看到他煩惱郁結于心的樣子,他不曉得嗎———這樣會讓她心疼的!
  梅漱寒摟緊了她。其實不說出來,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可以說是基于自私的考量,他實在沒有勇气說出來呵!
  “唔……我猜猜,”她一個勁儿地說著。“你找到解決之道,可偏偏難以實行,所以讓你覺得很不甘心,是吧?”否則,之前也在為這件事憂心,卻從未見他如此心事重重。
  該說她聰明過人嗎?要不,怎么瞞她不過?他終于重重地點了點頭,面對她鍥而不舍的熱切關怀,他也不忍心老是澆她冷水呀!
  “嗯……然后呢?”好不容易這死鴨子有松口的可能,她怎么會放過咧?!
  他真的注定一輩子敗在她的手里了?梅漱寒以沉穩的口气,條理分明地跟她解釋了現下的難處,結果,她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啊!我可以去啊!”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告奮勇。
  “你以為我為何遲遲不說?”他苦笑地對她說,這———就是他的自私呀!
  應浣宁一听到他這樣說,原先想去冒險的雀躍之情驀地煙消云散,她不能不為他的情深情重動容呵!
  “大木頭,我是最好的人選了,不是嗎?”她再次這么說,語气卻是极端沉靜的,她知道他在念著她的安危。
  “宁儿……”就是明了她是最佳人選,他才一直愁結于心;讓她獨自一人去闖死門關,他怎么能……怎么能呵?
  “就算你不讓我去,我還是要去。”她固執地說,一种溫柔的堅決。“我想幫你啊!疫病早一日絕跡,大理的百姓才能早一日心安,咱們也才能早一日回大宋,不是嗎?”他沉默不語,浣宁說的他不是不明了,只是……他終究是一個凡人,要他冒著失去她的可能來成就別人的性命,他能不愁不憂嗎?
  “大木頭,”她的語气突然軟了下來,帶著點懇求的意味。“等大理的事儿告一段落,你陪我回蘇州,好不好?該是要面對表哥表嫂、向他們坦白,我這輩子肯定是成不了項家人了。”說到后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几不可聞,雪頰上迅速暈染開一片燦燦胭脂紅。
  梅漱寒心里激動得無以复加,她的意思地怎會不明白呢?而他,在面對她的柔情万縷,竟說不出半個字,只是用全身的力量牢牢牢牢地摟緊了怀中的她……
  “讓我試試吧!”她還是不改初衷;忽地,轉個口气,想到方才最初的話題,俏皮地對他笑著眨眼,說道:“我呀,才不會把我的大枕頭拱手讓給那個什么靖平公主咧!”她戳戳他的胸口,繼續說:“你的駙馬爺夢恐怕今生今世都圓不了嘍,誰教你要識得我這個小煞星啊?認命吧!”
  他知道她是希望能緩和一下僵悶的气氛,故意說些頑皮話來讓他輕松輕松的,面對這樣一個善体人意、蕙質蘭心的小宁儿,要他不動心———難哦!
  “是啊!所以,你得補償我,用你的一生一世!”他只能陪著她說說話,因為他明白他是阻止不了她了。
  “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唔?”
  “讓我出龍王窟時第一眼見到的是你,好嗎?”
  “嗯!一定!”梅漱寒輕聲允下最堅定的承諾。
  夜晚的沈黑中有星子執意的微弱茫光,他們———是不是也可以相信在一切考驗中,希望能長相左右?
  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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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別感謝网友Janet掃圖、OCR、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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