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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怜玉已經餓得快前胸貼后背了。
  整整六個時辰,她家小姐打從辰時拉開醫館的大門后,她就不停的“接客”,病患她是一個接一個的看,從辰時到現在,也沒看她家小姐停下來喝過一口水,或是喘過一口气。
  唉,小姐愛錢的性子,打從小便跟在小姐身邊的她自是清楚得很,但小姐實在沒理由為了愛那白花花的銀兩,而不要命的道理呀!
  怜玉的眼睛瞄啊瞄的,瞄向外頭那長長一列的病患。
  是好長好長的一列;看來,她要吃飯還得再挨個把個時辰。
  唉,真歹命。當初真不該看小姐長得漂亮,就誤以為自己跟對了好主人;現在她跟著她家小姐是有一餐沒一頓的過日子,這才真叫做“識人不清”。
  “怜玉姑娘,我的藥抓好了沒?”一個老傴打斷怜玉的自歎自怜。
  怜玉連忙收回思緒,照著藥帖子抓藥;抓好了藥,順著藥單子往下瞧;只見她家小姐娟秀整齊的隸書下,寫了兩句龍飛鳳舞的草書,那全天下就只有她童怜玉才看得懂的草書寫著——
  孤獨無依,一文錢。
  一文錢!
  就連藥材的錢都不夠吶!小姐又做蠢事了。
  “怜玉姑娘?”老傴又喚回怜玉走失的魂魄。“我的藥?”
  怜玉將那一大包的草藥遞給病人。
  “這個藥——”老傴在腰間上摸出個髒兮兮、破爛爛的荷包;又從那破荷包里倒出她的紋銀、銅錢。
  一個小銅錢不小心還滾落到地上,老傴顧不得桌上的那些紋銀已露了白,追著那一文錢跑,瞧它繞過柜怡,滾到怜玉的腳邊。
  怜玉替老婆婆撿起了它,一瞧。
  一文錢。剛好給付老婆婆的診療費外加藥材費,怜玉毫不客气的將那一文錢收進錢箱里。
  老婆婆嚇坏了。“怜玉姑娘,那——”那是她的錢耶!怜玉姑娘怎么可以撿到她的錢之后,堂而皇之地把它給納入自己的荷包里。
  老婆婆可怜兮兮地瞅著怜玉看;她希望怜玉姑娘能大發慈悲,還她一文錢,否則她連抓藥的錢都付不出來,又怎么把藥草帶走呢?
  呵!這個老婆婆太過分了哦,她家小姐意思意思的收她一文錢就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喲,這老婆婆實在沒理由站在這,瞅著可怜的目光跟她討价還价。
  怜玉連忙拿起老婆婆的破荷包,將那些散在柜抬上的紋銀如數收進老婆婆的荷包里,遞給她。
  “你快走吧。”后頭還有一大堆人等著她抓藥呢。
  怜玉姑娘真的不給她藥了。老婆婆拖著慘兮兮的步伐,一步步的走出去。
  “等等!”怜玉這會儿才發現老婆婆沒把她的藥帶走。她連忙追出去,奔到老人家面前。
  “婆婆,你的藥還沒拿呢。”老婆婆又惊又愕。“可是……”她張口結舌。
  “婆婆,這藥是你的呀。”她不拿走,待會儿她家小姐可是會罵她的耶。
  老婆婆看了看怜玉,又看了看藥;突然將她整個荷包交到怜玉手上。“這里有九個銅錢,不曉得夠不夠?”
  當然是——不夠:不過以她家小姐的診療標准,這荷包里的九個銅錢已算是天文數字了,可惜的是這個“天文數字”她收不得。
  怜玉有些可惜的將荷包推還給老婆婆。“這藥錢你剛剛已經付過了。”
  “有嗎?”老婆婆眨著疑惑的眼眸,看著怜玉。
  “剛剛不是有一文錢滾到我腳下,我不是收起來了嗎?”怜玉提醒她。
  是呀,那一文錢怜玉姑娘的确是毫不考慮的撿起來,并將它納為己有;但——那是醫藥費嗎?
  “可是——”老婆婆又結巴了。“可是,那只是一文錢。”一文錢只可以買兩個饅頭,怎能買這么珍貴的藥材?!
  “我知道那是一文錢。”她童怜玉雖沒入過學堂、記過書,但是打她六歲就跟隨在她家小姐的身邊當伴讀,就連最基本的人之初她都會念,沒理由她會不知道一文錢長成什么模樣。
  “這些藥只需一文錢?”老婆婆仍抱著怀疑的態度看待她的藥,這藥會不會是——劣質品?
  不會吧,在他們芙蓉鎮里,有誰不知道梅若穎是個女華佗,她開出的藥方子,只需一帖,便可治愈陳年老病,所以梅大夫不可能會開劣質的藥材給她;但梅大夫若不是開劣質藥材給她,那么藥材怎么可能只需一文錢就買得到?
  老婆婆一手捧著藥材,一手捧著她的荷包,想了好久。
  這种疑惑的表情,打從她家小姐開業以來,怜玉是看多了,不足為奇。
  懶得再理這個老婆婆,藥舖里還有很多人等著她回去抓藥呢。
  “什么?五十兩銀子。”劉員外在藥舖上失聲尖叫。“你們搶錢啊,這里頭是包著人參,還是包著鹿茸?不然怎么小小的一帖藥就要五十兩銀子?”劉員外沖著怜玉的耳朵猛咆哮。
  怜玉有些不支的拍拍耳朵;劉員外吼得這么大聲,她好怕自己就此耳聾,待會儿還是給她家小姐看一看,這才比較保險。
  “怜玉姑娘。”
  “啊?”怜玉抬起頭來望向劉員外。
  “可不可以算我便宜一點?”劉員外的怒气條然轉為討好。
  這芙蓉鎮里都知道要他劉員外的一文錢就像要他的命一樣,這時梅若穎竟然向他要了五十兩當診療金,這不是要他子孫八代的命嗎?
  怜玉看他可怜,拿起了藥單子,再看一次小姐的草書。
  大富大貴,卻為富不仁,十兩銀子。
  浪費我筆墨,加十兩。
  浪費我時間,追加三十兩。
  共計五十兩,不准打折扣。
  梅若穎
  小姐真是死要錢,連不准打折扣這字樣都寫得特別大、特別清楚,就像怕她會看混了似的。
  唉,可怜的劉員外,她是無能為力幫他忙了。
  “對不起,我家姑娘說這藥材打不得折扣的。”怜玉垂下頭,深深的歎了一口气,背地里卻笑開了眼眸。
  五十兩加一文錢!
  小姐就曉得拿富貴人家的錢財來貼補那些窮苦人家的醫藥費。她家小姐說這招叫做“截人之長,補人之短”,說這樣她們的醫館才能維持下去。
  喚——小姐實在好聰明,待在小姐身旁這么久了,她還是很崇拜她家小姐,梅若穎姑娘。
  “不打折扣。”劉員外的怒吼吼斷了怜玉對梅若穎的崇拜。
  他一把扯開藥帖,讓草藥落了一地;里頭盡是些烏七抹黑的藥材,沒有人參、沒有鹿茸,實在看不出這藥材貴在哪里?
  這哪值得他花五十兩。
  梅若穎蹙著一雙黛眉,循著那聲怒吼望過去,正巧看到劉員外將她的藥材弄撤了一地。
  這個為富不仁的老不修,竟然拆台拆到她梅若穎的地盤上。她要不好好的修理修理他,從今天起,她梅若穎就讓這只老烏龜改姓。
  梅若穎扯著臉皮笑得嫣然,直直的往劉員外的方向走。
  梅大夫生气了。
  醫館里的一些熟病患,看到梅若穎臉上那抹謙恭有禮的笑后,便拉著自個的小娃,紛紛走避。
  等醫館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梅若穎使了個眼色要怜玉去關門,挂上休診二字;省得待會儿進門來的病患撞見不得宜的場面。
  “劉員外。”一聲迷人的嗓音在劉員外身后響起。
  這嗓音劉員外是再清楚不過了,因為只要听過梅大夫聲音一回的人,便會被她低柔的音質給吸引。
  劉員外條然回眸,乍見梅大夫對他笑。
  梅大夫長得真是美;他的大小妻妾十几個,上上下下加起來,尚不及梅大夫一半的美。
  唉,這樣的美人儿,若能給他做妾,那不曉得該有多好。
  劉員外徑是咧著嘴笑,腦中盡是他的痴心妄想,而想著想著,剛剛的怒气便不复存在,在這一瞬間,他的臉盈滿了齷齰的笑。
  這個老而不死的烏龜竟然看她看到流口水。
  真是罪該万死,待會儿她會讓他為他此時的邪念付出代价。
  梅若穎施施然的走近劉員外。
  “是什么事惹得劉員外您不開心了呢?”
  “梅大夫,你那丫頭真不懂事,這帖藥竟然要收我五十兩銀子。”劉員外沖著梅若穎大發怜玉的牢騷。
  梅若穎佯裝惊訝,惊歎一聲。“真的嗎?怜玉真的這么不懂事啊!那我待會儿真要訓訓她了。”
  她拿起藥帖子,再看一回。“怜玉真粗心,這藥材的确不是五十兩。”
  劉員外笑開了眼。
  他就知道,就知道這种藥材不可能貴到哪里去。
  “是六十兩才對。”梅若穎歎聲連連。“劉員外,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個小丫頭太計較;以后我會囑咐怜玉別把病人的醫療費給算錯了。”
  她垮著個臉。“員外您要曉得這年頭餬口不容易,怜玉這丫頭要是三不五時給我算錯個一、二兩,那我這醫館就快要支撐不下去了;這時,這丫頭就粗心到少算了十兩銀,這不是要我現在就關門大吉,早日喝西北風嗎?”
  自歎自怜的臉又條然一變,成了討好。“還是劉員外您人善良,知道這藥材好在哪里,知道依這藥材的珍貴,是不可能才值五十兩銀,于是訓斥了怜玉的疏忽一頓;劉員外,您真是個大好人。”她感激得快要笑出來,賞在是她的違心之論說得太過惡心了。
  劉員外被梅大美人說得好為難。
  因為他再清楚不過,他不是梅大美人口中的大善人,他是個十足小气的苛員外;但這种事怎好意思在美人跟前招認呢?
  可要他花六十兩買這些藥,那他宁可就此病著。
  梅若穎看出他的心思。
  這個劉員外的小气,芙蓉鎮里是眾所皆知;她梅若穎又不是孤陋寡聞,豈有不明白這六十兩是會要了他的命的道理呢。
  問題是,這個老不修的竟然招惹到她梅大姑娘,那她就不可能讓他太好過。
  “劉員外。”輕柔的嗓音低低地一叫。
  劉員外的骨子都要酥了。
  “劉員外,像您這樣的大好人,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梅若穎的玉手搭上劉員外,出其不意的點了他的痒穴。“您的痛要是不好好的治,那后果可是不堪設想。”
  “怎么個不堪設想法?”劉員外好緊張。“會死嗎?”
  “死倒是不至于,但,會讓您的身子痒得難受這倒是真的。”
  才說到痒,劉員外這會儿便覺得体內烘出一陣熱,四肢連著百骸在剎那間像是有百万只螞蟻嘴啃著他的身子,是既痛又痒。
  這時也顧不得形象了,劉員外是當著梅大美人的面前像只潑猴似的直搔自個的身子。
  “梅……大夫……你快行行好,快救救我吧。”此時,他已痒到連說個話都覺得難過了。
  梅若穎笑得嫣然,再囑咐怜玉。“再給劉員外抓一帖藥。”
  “是的,姑娘。”怜玉背對著劉員外,差點笑岔了气。
  在劉員外打翻她家小姐藥材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這劉員外會死得很慘。
  果不其然,這才一會儿的功夫,劉員外的霸气、怒意沒了,現在像只猴子似的在她們醫館里又叫又跳,丟臉死了。
  抓好了藥,怜玉將藥遞給劉員外。
  劉員外從腰間掏出了五十兩給怜玉。
  錢還沒交到怜玉手中,便在空中給梅若穎劫了去。她數了數,嬌瞋了聲。“唉喲,劉員外,您好像給少了耶。”
  “哦,是是是。”為了身体好,劉員外連忙的又掏出十兩,遞給梅大美人。
  六十兩!哦,心好疼、好痛。
  十兩銀子收到手,梅大美人依舊嘟個臉。“劉員外,你真愛跟咱們開玩笑,老是拿不足。”
  “啊!”不足。“怎么會呢?你剛剛不是說六十兩。”
  “是六十兩啊,可是您剛剛打翻了一帖,我又令怜玉再抓一帖新的給您,這一前一后加起來,不多不少剛好是一百二十兩。”
  一百二十兩。這下子連他祖宗八代的牌位,他都可以不要了。
  不不不!他宁可吃那些掉到地上的藥材,也不要多化六十兩再抓一帖;反正這藥只要能治好他的怪病那就是好藥,他才不會在意藥材掉在地上,是否髒了呢。
  “梅大夫——”
  梅若穎巧笑,打斷劉員外。“劉員外,你是咱們芙蓉鎮里的大富人家,這掉在地上的藥,吃了是有損你的顏面的,我待會儿差怜玉將它丟了,您不會心疼吧?”
  “不,不會。”不會才怪。
  那是六十兩、六十兩耶!六十兩可以供他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三個月的米錢了,這會儿梅大夫一句話,就要差人去了他的命,他怎肯呢。
  “這事不勞怜玉姑娘了,我待會儿出去的時候順便丟,就可以了。”.其實他是想拿回家,下次痒病又犯時,再拿出來熬了吃。這樣他下次就不用再來這,讓梅大夫這個吸血魔女挖他錢財。
  他打的是什么算盤,梅若穎豈有不明白的道理:不過,她“詞”了他一百二十兩,這也算是給了這個老不修一個十分難忘的教訓,今天就到此為止,饒了他這一回;下次他再敢拆她的台、丟她的藥材,那就不是一百二十兩能解決的事了。
  “怜玉,將劉員外的藥材給包好。”她寒著臉下命令。
  “是的,姑娘。”怜玉故意拿把掃把將先前掉在地上的那包璧材掃了掃,連土帶灰的包了包;包好了,再遞給劉員外。
  哼,這和了土和灰的藥,就不曉得劉大員外吞不吞得下去。
  劉員外一邊抓痒,一邊苦著臉掏腰包,再拿出六十兩,遞給怜玉。
  怜玉毫不客气的接過來。“謝謝劉員外,下次有空,歡迎再來。”像這樣的大凱子,她和她家小姐是隨時都歡迎。
  劉員外笑著臉打哈哈: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踏進這間黑店。梅若穎的姿色再怎么美也美不過他白花花的銀子。
  劉員外怀里抱著兩帖藥,飛也似的想逃离這家吃人不吐骨頭的藥館。
  “劉員外。”梅若穎上前拍拍劉員外,解了他的痒穴。
  “什么事?”劉員外回過頭,只見梅若穎的美貌就在咫尺,一時之間竟嚇呆了,而硬是忽略了他的痒在梅若穎碰了他之后,便不藥而愈。
  梅若穎朝老不修微微領首,道了聲謝后身子微微一揖,條而轉身,對著怜玉說:“送客。”
  怜玉將劉員外送到門外后,便大力地合上門,將劉員外一臉的愕然關在門外。思前思后,他怎么老覺得這梅若穎前恭后倨的態度,好象對他很敷衍?!
  “小姐,咱們要回家了嗎?”怜玉“送走”了那個惱人的劉員外后,便又記起來她的肚子餓。
  哦,老天!都已經戌時了,她都還沒用晚膳。
  梅若穎拿了五兩銀子給怜玉。“去巧之齋買些熟食回來吃。”
  “咱們不回府里再用餐啊?”
  “不了,這會儿回府,又讓我娘知道我忙到現在還沒吃飯,她老人家肯定又要嘮叨了。”為了她的耳根子清淨,她宁可在外頭吃完了,再回府。
  “哦。”怜玉點頭了解,領著五兩銀子上大街去買吃的東西。
  忙完了一天,現在終于可以好好的吃一頓,好好的休息一個晚上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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