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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衛文闊到了郊外,看著那棟簡陋的瓦屋,瓦屋前后有個小小的庭院,庭院里有畝小小的菜田。他看到了聶四貞就坐在庭院前縫縫補補,而蹲在菜田里的是扎著兩根發辮的小女娃。
  風吹來,捎來小女娃柔柔軟軟的聲音。他听見小女娃喊著:“娘,咱們的菜里有條綠綠虫耶。”小女娃小小的身子蹲在菜田里,專注地看著菜田里的那條虫,又問:“娘,咱們的菜是不是每次都會很多?”
  他听見聶四貞清脆的笑聲傳來,听她回答:“對呀!虎儿問這個做什么?”
  “虎儿想把咱們的菜送給虫虫吃,娘,你說成不成?”
  “可以呀,只是,為什么要送菜給虫虫吃呢?”
  “因為咱們的菜很多很多呀!送給虫吃,虫虫就不用跑來跑去的找東西了,不是嗎?”小虎儿笑開了臉蛋漾著幸福的光彩。在她單純的世界里只想到分享的快樂,完全忘了她其實是很害怕那些不停蠕動著身子的虫子。
  她的天真傳染給衛文闊,他禁不住想靠近那個小女孩,碰碰她軟嫩的粉頰,听听她的呢喃童音。
  他的走動聲惊動了蹲在菜田里的小虎儿。
  小虎儿不怕生,見著了陌生人,漾開了她那可愛的臉蛋,昂頭問:“叔叔,也想要菜菜嗎?”
  等不及衛文闊回答,她便又回頭問她娘:“娘,我可以把菜菜送給叔叔嗎?”
  叔叔?
  聶四貞抬起頭,正打算禮貌性的打聲招呼;然而,她頭一抬,迎面對上的卻是衛文闊的笑臉。
  她連忙將手中縫補的衣衫放下,迎向他。“怎么有空來?”她還記得在她決定前去遼營找兀烈納之時,文闊眼中的恨与不諒解;這許多年來,她欠文闊的,她始終惦記在心。“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也以為我永遠都不會想見到你。”畢竟當年四貞將他傷得很深、很重。“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得理清,所以我必須走這一趟。”他指指前頭的小山丘。“我們能談談嗎?”
  “可以,可以。”聶四貞回頭對小虎儿吩咐道:“虎儿,娘跟叔叔到那儿去談事,你可不可以幫娘摘些野菜去洗洗?”
  “嗯。”小虎儿重重點頭,快樂地應允,小小的身子蹲在菜田里努力地摘取。
  聶四貞与衛文闊緩步往小山丘的方向走去,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的在彼此心田飛掠。
  衛文闊訝异自己在面對聶四貞時竟能平靜,多年來,他一直以為他再見到她時,他的痛會依舊在,但——沒有,他的心沒有絲毫的痛楚,在面對聶四貞母女時,他只有最真摯的祝福,他希望她能過得好。
  “我沒看到兀烈納的人,他出去了嗎?”他開口問。
  聶四貞搖頭。“這么多年來,我始終沒有他的消息。”
  “遼國境內找了嗎?我有朋友在遼境內行商,或許我可以找人幫忙,代為打听。”
  “不用麻煩的,真的。”多年前,她已經欠了文闊很多,現在她不能再拿自個儿的事來困扰他。“別再說我了,說說你嗎!你剛剛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嗎?”她看得出來在文闊的笑臉下鎖著憂愁,她看得出來他正為某事而煩悶。“那件事是關系著我?”
  衛文闊踱步往前走去,聶四貞跟在后頭。突然,從前頭傳來衛文闊的懊惱,她听見他說:“我即將娶妻。”
  “真的!”她興奮地跑到他前頭,攔住他的步伐,目光熠熠亮亮地盯著他看。“是哪家的姑娘?我認不認識?”忽地,她又想到了他的眉頭深鎖。“你既是即將娶妻,那你為什么不快樂?”
  “因為我不确定我是否愛她。”
  “既不愛她,那你為什么會有娶的念頭?”她反問他。
  “那是因為當時她看我的目光是那么的凄楚,而轉身离去的背影又是那么的絕決,好像她就此离去,便不再回來。”
  “你怕失去她!”
  他沒承認,只是說:“我已經習慣身邊有她在。”
  “習慣可以改。”
  “但不是說改就能改,我得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适應身旁沒有她的不自在。”
  “如果你真不是怕失去她,真的只是習慣有她在,那么為會那個姑娘家的幸福,你就該趁早改掉你的‘習慣’,讓她自由,而不是誤她一生。”
  衛文闊噤口不語。
  她所講的事他都清楚,只是,他卻很難辦得到。
  “為什么承認你愛她是件這么難的事?”聶四貞冷不防地提出這個疑惑。
  衛文闊的身子顫了下。“我沒有愛上她。”他溫柔的眸不陡然轉為惡狠狠的凌厲。“你明明知道我愛的一直是你。”
  “是嗎?是一直嗎?”聶四貞大剌剌地迎向衛文闊轉凌厲的目光。“那么剛剛我提起了我仍舊沒有兀烈納的消息時,你為什么不說你會娶我?不說你會照顧我与虎儿一輩子,卻反倒要托人到遼國找尋兀烈納的下落?相反的,為什么當你看到那位姑娘轉身离去時,你卻為了一個‘習慣’而想要娶她?難道你對我的愛比不上你對她的‘習慣”嗎?”
  “文闊,你真的愛我嗎?”聶四貞站定在他面前。“如果你真的還愛我,那么,看著我,親口告訴我,你要娶的人是我。”
衛文闊別過頭,避開聶四貞的逼迫,告訴她:“你愛的不是我,你又怎么可能真的嫁給我?”
  “那么你愛的人又不是那位姑娘,你又為何要娶她?”她雙眼盯著他的沉默,告訴他:“別再執著地認為你是愛我的,因為這樣的執著會讓你看不清你的心已經悄悄地在改變,已經偷偷地戀上她而不自覺。”
  “文闊,你知道我是多么的希望你能得到屬于你的幸福。”而他的幸福源頭根處不在她身上。
  “去娶她,去接受她,屆時你會明白,你愛她早在你混沌未明的好久好久以前!”
   
         ☆        ☆        ☆
   
  是嗎?
  他當真愛上了海棠了嗎?
  衛文闊只身潛進海棠家中,看見她連在睡夢中都緊鎖著眉頭。
  她在苦惱什么?憂愁什么?
  衛文闊的手輕輕划過駱海棠的眉宇,希望能持平她蛾眉間的皺褶,希望在海棠的愁眉里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指尖的溫柔惊醒了她。
  駱海棠張開眼,望見的是衛文闊的笑容。心,一點一滴沉溺在他的笑容里。
  她很傻的是不是?
  她明明知道他來此的原因可以無關乎情愛,可以無關乎想念;但,她的心卻仍舊會為了他的夜訪而情難自禁,心里頭偷偷地有了竊喜之意。
  天知道她多么想讓自己堅強一點、絕裂一點,就像衛文闊那樣,可以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抑或者像可卿那樣也好,答應了他人的求親,一手扼掉對衛文闊所有的遐想与思念。但她很傻很傻的,她愛他愛到無法堅強,只要瞧見了他,她的心便軟了一半,更遑論今日的他帶著愁思而來,她對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更別提什么絕裂、狠心了。
  駱海棠唇畔漾起了一抹笑,淡淡的、苦苦的,而這樣的笑落進衛文闊的眼中,心像是被針扎了似的,泛起了一陣刺痛。
  他到底是對海棠做了什么?為什么她連笑起來都不快樂!
  衛文闊伸出手拭去了海棠挂在頰邊的淚。
  他的溫柔讓她一震,抬起眼來望向他眸中的柔情。
  那樣的柔情注視仿如潮水一般,一波波涌向駱海棠,就要將她整個人淹沒;可是駱海棠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她從衛文闊的柔情中察覺了事情的不對勁。
  她心慌地撐起身子,看著神情异于從前的衛文闊。“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你別嚇我呀!”她以為他遇到了難題,所以臉上表情才會不似以往。
  駱海棠的著急溢于言表,衛文闊一一納入眼底,心口涌入一陣暖流。
  她對他的關心遠胜于她對自己所冀望的自重!
  她對他的在乎遠胜于她對自己所期許的自持!
  一個姑娘家連她最珍視的東西都賠了進去,只想一心一意地愛他了,那么,他衛文闊還能有什么遲疑?還有什么理由不敢再愛?
  衛文闊伸出手,將海棠的身子納入怀中,緊緊地將她摟住,几乎想將海棠的身軀嵌進他的骨血里。他開口,要求她:“告訴我,你愛我;告訴我,當我愛了你之后,你不會拿我對我的愛來傷我;告訴我,你永遠不會背叛我,你會愛我到永遠。”他緊緊地摟住海棠,一次又一次地向海棠索求不悔的誓言;他的心在害怕,怕自己一旦交付了真心,海棠會如四貞那樣,棄之、毀之;而這些擔心与害怕,海棠她能明白嗎?
  他的擔心、他的害怕反應在他的擁抱里,駱海棠仿佛能体會出衛文闊曾經所受的傷,能諒解他當初之所以不愛她是因為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确定自己決定再愛后,是否能得到幸福?他的心禁不起再一次的背叛。
  她懂得了他的情感、他的猶豫,所以她釋怀了;且因為釋怀了,所以她更懂得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情感。她再也不想去計較這份情感是誰愛誰多,因為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文闊他的人就在她身畔,他的手緊緊握著的是她,他想推攜手過一生的人是她,不是可卿、不是林玉儿、不是聶四貞,不是其他女人,而是她——是她駱海棠呀!
  夠了,真的夠了。
  駱海棠緊緊地回摟衛文闊,輕聲地在他耳畔、低低地對他說:“我愛你,我永遠不會背叛你,我會愛你到永遠,永不离棄!”
  她的承諾讓衛文闊背脊一凜。他推開她的身子,扳住她肩膀,問她:“如果你違背了你今天的承諾?”
  “海棠愿遭五雷轟頂的天譴。”她笑著立下毒誓。
  他的心又是一震,受懾于駱海棠對他的痴心無悔。“為什么?為什么在我對你做出那么惡劣的事之后,你仍然可以愛我愛得如此無怨無悔?”
  駱海棠笑彎了眉,臉上有著幸福,她說:“那是因為我傻;傻傻地因為一面之緣而愛上你;傻傻地為了初識時你的一個笑擊推拒了上門來的親事;傻傻地只想將視線膠著在你身上,就連可卿戀上了你,自己還是不斷對你的愛戀,而偷偷地思念你的一言一行。”說到這,駱海棠突然羞赧一笑,低首斂眉,輕輕開口:“你永遠不會明白,日前你開口說要娶我之際帶給了我多大的震撼,我在心里喊了一千個、一万個我愿意,但,那樣的心聲溢到了唇畔,卻說不出口,因為……我怕你的心里只有個聶四貞;怕你之所以要娶我是因為你背負了我太多的情感包袱;是因為對我有不可輕卸的責任;怕你……”
  海棠的“怕你”尚未說完,便讓衛文闊給摟住怀里,以吻封緘了她的滔滔不絕。半晌過后,才放開她紅艷的唇。
  海棠還未從那樣的激情中走出,整個人顯得呆愣而茫然。她怔怔看著衛文闊。
  他輕輕地笑了。“我從來就不知道你這么多話。”
  他不喜歡她多話!駱海棠下意識地咬住下嘴唇。
  而衛文闊的手卻撫上她的臉,勾勒著那菱形的紅艷,突然開口說道:“不過,我喜歡你話多一點,這樣我才能明白你有多愛我,多怕失去我。”她因為他的話而笑開了眉眼,整個眼眸熠熠亮亮;而衛文闊隨著她展開笑顏,現在他的心底、眼里滿滿的,滿滿的全是海棠。
  “我想我欠你一句話。”
  駱海棠惊愕地望向衛文闊,她听見他清朗的嗓音傳來鏗鏘有力的誓言:“海棠,嫁給我,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償還我以前欠你的一切。”
  駱海棠笑著掉下了淚。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個二。“兩句話。”她偎進了衛文闊的怀里,同他說:“你說了我這一輩子最想听的兩句話。”一句是嫁給他,一句是他的一生一世。
  “是一生一世,是你說的,你可不許反悔!”
  衛文闊以吻立誓。
  天地可鑒,他衛文闊今日所立的誓約絕不反悔!
尾聲

  一年后——
  衛文闊一大早便讓駱海棠從床上給拖起來。她拿著一個名冊遞給她相公。
  衛文闊接過來一瞧,怎么名冊里的全是他以前交往過的紅粉知己?瞬間,他的瞌睡虫全跑光了。指著名冊問海棠:“你怎么會有這些名冊?”而海棠拿這名冊給他又是為了什么?難道——海棠是想清算他以前的風流帳!
  他側著頭看妻子,只見海棠興致勃勃地指著名冊上的大家閨秀,一個又一個的介紹,一位又一位細數她們的优點,然后,他就听見海棠對他說:“相公,你挑一個吧!”
  “挑一個干么?”他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海棠拿名冊給他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只見海棠嫣然巧笑。“挑一個當你的二房。”
  “為什么要我娶二房?”
  “因為這樣咱們衛家的香火才能綿延不斷。”海棠成親后,心中仍介意著自己不能有孕的事實。
  當衛文闊听見海棠舊事重提,他就覺得挫敗。實在是因為他与海棠成親至今一年不來,海棠每天探訪民間秘方,看能不能給她一線希望;然而,秘方試了一個又一個,醫館是跑了一家又一家,而大夫告訴海棠的答案卻總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一輩子,海棠是很難有身孕的。
  他以為只要讓海棠碰足了釘子,那么她就會明白生儿育女的事,他并不強求;可他怎么也沒料到,海棠在求子不成的情況下,竟打起要他納二房的主意!
  他將頭窩進了妻子的怀里。“我都說我不介意我沒子嗣了,怎么你還在為這事煩心?”
  “你不介意不代表我就可以不在乎。你明不明白你身為衛家的獨子,你就得負起傳宗派接代的責任,而偏偏我的肚子又不爭气。”
  “它曾經很爭气過,是我不懂得珍惜。”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打算苛責自己。”她又將名冊遞到他眼前。“只是我還是無法全然不在意,你就行行好,看一看,找一找,搞不好這里頭有你喜歡的。”畢竟她們曾經是他的紅粉知己。
  衛文闊突然坐得端正,臉上一派嚴肅。他問:“真的要我選?”
  駱海棠點點頭。
  “不后悔?”
  “不后悔。”她搖頭搖得有些無力,其實要文闊納妾,她是百般不愿意吶!只是為了衛家,為了文闊,她不得不。
  他看得出她的在意,看得出她的不開心,但,他卻如她的意,拿起了名冊,點了一個又一個,頻頻說道:“這個好!這個也不錯!”
  這個加那個,一個加兩個,前前后后,衛文闊共先了十名佳麗。
  “這么多!”駱海棠禁不住嘟起了嘴。
  衛文闊點頭,說:“對呀,就這么多。”
  “你想從這十個里面挑一個很不簡單吶,畢竟,她們每一個條件都不錯。”衛文闊點頭附和。“是都不錯。”
  “那你怎么選?”
  他搖頭,說:“不選。”
  “不選!”雖是不應該,但駱海棠心里真的是在暗自竊喜。
  然而,衛文闊接下來的話才打斷了她的欣喜,因為他說:“我十個全娶。”
  “十個全娶!”
  “對呀,不然我選中的那一個如果又是無法替我傳宗接代,那我豈不是得再納一次房、娶一次妾?倒不如一次娶十個,既簡單又省事。”
  “可是……十個會不會太多呀?”她小小聲地抗議。“你要不要選個較賢慧、較有才干的。”
  衛文闊搖頭。“選賢慧、才干做什么?反正我要的是她的肚皮,又不是她的人。就這樣決定了,十個,一個也不能少。”
  “好吧。”駱海棠將名冊收齊了,轉過身,黯然地就要离開。
  衛文闊突然伸出手,將海棠的身子給拉回來。“怎么了?你看起來不開心。”
  才新婚一年,他一下子要納十個妾室,這教人如何開心得起來?駱海棠將不愉快悶在心里,抿著嘴巴,什么也不愿意說。
  “傻海棠。”他托起了妻子的下頷,告訴她:“我一個不娶。”
  “啊!”她震惊于他的話,抬起頭來,眨著雙眼,笑笑迎向他。“是真的?”
  他給她一個吻,吻在她翩翩扇動的雙睫上。“除了你,我誰都不要。”“可是……‘孩子’兩字未說出口,衛文闊溫柔的吻便已降下,封緘她接下的來話。“沒有‘可是’,這一世,我衛文闊的妻子就只有你駱海棠。沒有孩子,我不遺憾,如果你執意要有子嗣的話,那么全天下無父無母的孩子那么多,我想我們可以領養一個。”
  “你愿意?”駱海棠又惊又喜,因為她真的想當母親,彌補她曾經錯失掉的。
  “瞧瞧你,孩子都還沒領養,你就興奮成這個樣子,嗯……”他以手托腮,故做沉思狀。“我想孩子的事,咱們暫時不考慮,免得你有了孩子之后,冷落了相公。”
  “我不會的。”海棠信誓旦旦地舉手發誓。
  “證明給我看。”衛文闊坏坏地一笑。
  他的笑令海棠有不好的預感。她誠惶誠恐地盯著她相公看,問他:“怎么證明?”
  他將她抱到床上,覆身其上,親密的吻點點紛落,以手滑進海棠的羅衫內,悠游其中。
  當駱海棠迷醉在相公的雙手下時,她感覺到文闊的嘴嚙咬著她的耳根,听見他小小聲告訴她:“就是這么證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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