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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師兄選在大師兄离開的那一天回來。
  芽儿要自己學著堅強點去面對鐵孟秋。大師兄說過,她得給小師兄一個机會,問問他,那天他為什么要輕薄她的唇?
  但──小師兄人是回來了,可他卻怎么也不愿意正視兩人之間的問題,總是回避著她,避免兩人獨處,如果避不掉,他又是那一副吊儿郎當樣,彷佛那一晚的事未曾發生,難道──那一夜,他喝了酒,什么都記不得了?
  她瞅著滿是怨懟的眸光看他。
  鐵孟秋的心隱隱的發疼。他告訴過自己,要忘掉那一夜所發生的事,他不愿他与芽儿之間橫陳著尷尬,他們兩個人的狀況已經夠糟了,他無法再忍受芽儿以后不理他,所以,他試著模糊掉那一夜的記憶。
  “你這些天都跑哪儿去了?”她站在他面前,提起勇气面對他。
  “散心。”他笑了一臉的流气。
  “去哪儿散心?”他一去就是五天的時間!
  他扳著指頭,一一數道:“百花樓、怡春院、留情閣、紅云坊……”他搔搔頭,努力的想。“奇怪,我第一天晚上到底是在哪儿過夜的?”他煞有其事,想得好認真。“啊,有了!就是在迎春閣里。對,就是在迎春閣里沒錯。”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瓜子。“真是不長記性。”
  芽儿忿怒地瞪向小師兄的嘻皮笑臉,問道:“這些天來,你都在那些地方過夜?”她眨著眼眸,突然覺得心好痛,眼睛有點酸。
  鐵孟秋依舊是那副春風滿面的得意模樣。“是啊!這些年來老待在深山里,漂亮的姑娘家沒見著几個,難得大師兄回來,我當然得偷個空下山去嘗個腥;怎么,師父在生气啊?”
  在生气的不是她爹,是她!
  他怎能在輕薄了她之后,再滿臉得意的告訴她,那一夜之后,他下山去是為了找別的女人。
  “不要臉!”芽儿一時气不過,甩了鐵孟秋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他与她同時愕然。
  她打他!他錯愕的看著芽儿。
  她竟然打了他!她錯愕的看著肇事的手。
  她的手在發抖,身子也气得直打顫,但是,她再怎么樣也沒想到自己失控得出手打了小師兄一巴掌。
  鐵孟秋按住她發顫的手,雙眼含怒的逼問她:“不要臉?你說,我是怎么不要臉來著?”她心里既然只有一個允天諾在,那他鐵孟秋的所作所為,又干她什么事!?“你憑什么說我不要臉!”
  望著玉芽儿一臉的气憤難平,鐵孟秋的心突然緊緊一窒,他的嘴角突兀的泛起一抹笑,他不正經且帶著流气的用手指勾起芽儿的下頷。“你──不會是因為我去了那些煙花地,所以在吃醋吧!”
  她的心因為他的不正經猛然被撞了好大一下。
  她覺得小師兄是在調侃她對他的真心,他是故意在戲弄她對他的感情。
  她睜著眼,吸了口气,倔強的不讓眼淚脆弱的滑落。
  她隱忍著淚水的模樣,著實令鐵孟秋心疼;但,芽儿已經說過她討厭的人是他,他怎有那個資格去擦拭她的淚。
  他半是嘲笑自己,半是冷諷著她。“怎么,想哭啦?為我嗎?犯不著的。”他用不正經的口吻說出真心話:“如果你真是為我吃醋,那么我可以為你改,盡量試著不要去那些花街柳巷找女人。”
  他雙手搭在牆上,將她圈繞在雙臂的范圍內,低著身子,望著她的淚眼說道:“如何?你是否真因為喜歡我,所以才吃醋?”他的眉眼、嘴角勾勒的依舊是那抹輕浮的笑,但他的一顆心卻揪得緊緊的,好怕芽儿脫口而出的答案將他傷得更深。
  “你當真忘了那天你所做的事?!”難道他真的忘了那一夜他吻了她的唇。
  她抬起盈淚的眼瞅著他瞧。
  他沒忘,但他要模糊掉那一夜的記憶,只為了她的那一句──
  那一夜,芽儿含悲帶怒的目光,他猶記在心,是揮也揮不去的記憶,他只能不斷的提醒自己,他不能失去芽儿,不能再讓芽儿討厭他。他可以只做她嘴坏的小師兄,雖然可惡些,但只要她不要鄙棄他就好。
  鐵孟秋揚起嘴角,勾著一抹狂妄帶邪的笑。他的手撩起了芽儿的一小撮秀發,不正經的間:“哪一晚?”
  “在你离去的那一晚。”
  他蹙著眉頭想了老半天。“那一夜,大師兄回來,而我喝了些酒。”他眨眨眼,佯裝糊涂。“在那之后,我還做了什么嗎?”
  “你不記得了!”她的心緊緊的一揪,分不清那是喜還是悲的情緒。他竟然忘了那一夜對她的輕薄!
  他邪邪的咧嘴一笑。“怎么,我輕薄了你嗎?”他的食指畫過她挺直的鼻梁直直而下,點著她的鼻尖問:“我親了你?”手指順沿而下,勾勒著她的紅唇。“是這里?還是──”食指划上她的臉。“還是這里?”
  芽儿羞憤的拍掉他的手。“沒有,沒有,你什么事也沒對我做。”她死也不承認他早已遺忘的事實。
  他既然忘了,那就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吧。
  “我想也是,也唯有大師兄才會去喜歡像你這樣的女娃。瞧瞧你,長得瘦巴巴的,全身上下沒半點肉,一點也不好看。”他故意挑她毛病,唯有這樣,芽儿才會相信那一晚他的所做所為全是“無心”。
  她眨巴著眼,滿是不信。“你說──我瘦瘦的,不好看!?”從小,他就挑剔她長得胖,她為了他吃她所不喜歡吃的東西,只為了讓他看得順眼,而他現在竟然開口說她瘦,說她不好看!
  “鐵孟秋,你好可惡!”芽儿气得掄起拳頭,怒捶著他。“為什么你就不能像大師兄那樣,對我好一些,為什你總是要欺負我?”
  他任著她的怒气往他身上發泄,而口吻顯得有些悲哀的開口道:“反正你早晚都是大師兄的媳婦,有個大師兄對你好不也就夠了。”
  她恨恨的抬起眼望著他。“你就這么篤定我玉芽儿這一生就只能得到大師兄呵護,我不值得其他的人來關愛?”
  他就這么看輕她,就這么認為全天下只有一個允天諾會疼她,其他的人都跟他一樣,對她不屑一顧!
  “鐵孟秋,你太小看我了。”她轉開了身子,遠离了他。“我絕對會有很多很多人喜歡的。”她朝著他吼,而后奔离了他。
  她要讓他知道,她不會永遠都是個小可怜!永遠都不會──
  ※※※
  芽儿變了。她變得愛打扮,愛往外跑,不再膩在家中。
  鐵孟秋知道芽儿到哪儿去,她從來就不避諱地告訴他,她今儿個跟哪家的公子哥儿去逛大街、買胭脂、買水粉。
  她像只花蝴蝶似的今天去招惹張三,明天跟李四出去。
  鐵孟秋以為那一天芽儿負气,才會說出她要出去找男人的話來,沒想到,她真做了!她竟然真的放縱自己去當個豪放女!
  她不是喜歡著大師兄的嗎?為什么──為什么她會如此的不自愛,成天与一些紈褲子弟賞花、逛大街?
  “你到底知不知羞啊你?”他杵在門邊,斜倚著身子看芽儿像只花蝴蝶般的穿著一身的綾羅綢緞。
  她笑的模樣令百花盡慚,原來芽儿的美麗可以為任何人綻放,唯獨不屬于他鐵孟秋!
  他的目光轉為憤怒,直直的瞪向芽儿一臉的笑。
  芽儿不在乎的越過他的身子走回自己房里,她卸下發髻上的釵頭鳳,如瀑般的黑發一泄而下,傾了她一身的嬌与柔。
  她坐在椅上,邊彎下腰來揉揉她發疼的小腿肚,邊睨著眸光瞧她的小師兄。“怎么了?吃了炸藥了嗎?干么盡擺一臉的難看給我瞧!”
  “你去哪儿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他像個妒夫似的直追問她今天的去處。
  芽儿冷冷的嗤笑一聲。“干么啊!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娃儿,去哪儿還需要跟你鐵公子報備!”
  “我是你小師兄!”他气得向她吼。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是。”她回他一句惡毒的話,大剌剌的挑釁他一身的怒气。
  再也不了,她再也不會怕他,不再傻傻的以為有一天他會正視她的好而加以稱贊!她知道他討厭她,已成了他的天性,不管她再怎么改變自己,只為了討好他,小師兄他一樣瞧不見的,因為──他根本就無心對她。
  她已經好累了……
  她再也不要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只為了討好他,讓他識得她的好。
  “對不起,我想休息,請你出去。”芽儿下了逐客令。
  他不退反進,邁開步伐,欺近她身側。
  他緊箝住她纖細的手臂。“為什么要這么不愛惜自己,將自己扮得像個花妓似的!?”為什么她要如此作賤自己,凌遲他的身心!
  她回他一個笑。“只想證明我玉芽儿不是只有一個允天諾疼,我不需要仗著這個‘師妹’的名稱,一樣有著大把的男人愛。”她把自己說的好像是個花痴,見著了男人就往人家身上攀,一點也不在乎他是張三還是李四。
  她推開他,迎向他滿眼的怒火。“而你──鐵孟伙,你只不過是我的小師兄,你憑什么管我是否真賤得一雙玉臂千人枕?我縱是人盡可夫也不關你鐵孟秋的事,不是嗎?”
  鐵孟秋狂張著兩只怒眼,很難相信說這些話的當真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師妹!
  “你當真不在意那人是張三還是李四,你當真想當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只為了展開她的無窮魅力,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鐵孟秋粗魯的扳過她的身子。他是她的師兄,是看著她長大的師兄,那么他就管得著她的一切。
  他粗暴的低頭,吻去她唇畔的那抹冷嘲。
  那些張三李四對她沒感情,而他鐵孟秋喜歡她喜歡了兩年,而今儿個倘若連張三李四都可以,那么,為何他鐵孟秋就不行?!
  他狂暴的用舌撬開她的唇与齒,与之纏綿。
  芽儿是他的,他霸道的不許別人染指她。
  “啪”的一聲,芽儿打了鐵孟秋一個巴掌。
  他今儿個沒沾半點酒,他怎能夠又一次的輕薄她!
  鐵孟秋無視于頰邊的痛,緩緩的別過頭,將目光盯在芽儿憤怒的面龐上。“為什么?既是張三李四都可以,為什么就唯獨我鐵孟秋不行!?”給他一個理由!一個足以讓他心服口服的理由!
  因為她愛他,所以她不許他輕賤她的自尊。
  她的眼迎向他的詢問。“因為你不配!我玉芽儿縱是將身子給了個臭無賴,也不愿讓你輕薄我的唇。”
  她狠狠的往他心中的痛蹦了最重的一腳。“請小師兄您自持自重,別再做這种令大家難堪的事了。”
  她下了逐客令,他則狼狽地退了出去。
  芽儿將門重重的關上,關住了她所有佯裝的一切后,虛弱的癱軟在地,心揪痛得好難受。
  她說了謊,她不僅是欺騙了小師兄,連帶的也欺瞞了自己。
  她原以為扮浪,每天陪不同的男人出去,就可以淡忘了小師兄的身影,但是,她做不到。
  她依然愛他愛得無可救藥,每回出門,她心里挂記的仍舊是小師兄。
  該怎么辦呢?難道,她真得這樣子守住小師兄的背影,等他一輩子嗎?
  ※※※
  芽儿和孟秋之間的情勢愈演愈烈,兩個人要不就是不說話,要不就是一見面就吵架,玉枕書看著這一雙小儿女的微妙情感鬧到這般地步,看來他們兩個之間再照這樣演變下去,恐怕以后就連師兄妹也做不成了。
  唉,他雖早已說明,不想介入女儿的感情世界太多,但是芽儿卻總教他放心不下!這丫頭近日來也不知道著了什么魔,成天花里來、草里去的扮浪,存心跟孟秋那孩子過不去。
  這兩個感情未開竅的家伙,這樣互相刺激對方,只怕到時候鬧到兩敗俱傷的地步。看樣子還得他這個老人家出馬,才擺得平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
  “芽儿、孟秋。”難得今天他們兩個在用膳的時候很給他面子,沒在餐桌上吵起來。
  二人同時昂首,望向玉面修羅。
  “我要你們兩個同時走一趟鎮江,去找你們的大師兄。”
  “大師兄不是前些日子才回來,這會儿發生了什么事?”芽儿首先覺得這事不太尋常。
  “而且,有事找大師兄商談,只需修書一封,不需要我和小師妹同時离開蘆居去鎮江才是!”他和芽儿之間的局勢已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若再跟芽儿日日夜夜的單獨相處,芽儿可能就不認他這個小師兄了。
  芽儿的心被這話給刺傷了。
  原來他已經討厭她討厭到這步田地,連一同去鎮江尋大師兄,他也不愿委屈。
  “爹,我看這事就麻煩小師兄走一趟,我在家里陪你老人家。”他既不愿与她相伴,那她也不要那么厚顏,猛巴著他不放。
  “不行,這事是有關于你的婚事,所以你非親自去一趟鎮江不可。”
  有關她的──婚事!
  “什么婚事?”芽儿急急問,一顆小臉得高高的,爹爹他不會是要將她許配給大師兄吧!
  “爹已經決定將你許配給你大師兄,你們倆就在鎮江舉行婚禮,你小師兄暫代女方長輩,替為父出席婚宴。”
  “爹!”芽儿出聲抗議。
  而玉枕書卻打斷芽儿。“爹知道沒去參加你的婚禮,爹也過意不去,但是芽儿,你也曉得爹爹最近的身子很差,不能太勞累的,所以要你小師兄替爹出席,這實屬權宜之計。”
  “爹,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芽儿急喊出聲。“我不要与大師兄成婚。”
  “為什么?”有疑惑的是他鐵孟秋。
  芽儿既然深愛著大師兄,那么她為何不嫁?他瞅著眼詢問她。
  芽儿要說的話被小師兄的目光給逼梗在喉嚨里;她要如何跟小師兄說她之所以不愿嫁給大師兄的原因,是因為她想嫁的人是他──鐵孟秋。
  “我……我……”她說不出口,尤其是在明白他心中沒有她的情況下,她更是無法說出口。“我──還不想這么早嫁。”這是她唯一想得出來的藉口。
  “傻丫頭,山下的女孩子早在十五歲就披嫁衣。而你早過了及笄之年,這怎么會早呢?”
  “可是──”
  “別可是了,除非你親口說出你不喜歡你大師兄,不然這樁親事就這樣定了。”玉枕書一點轉圜的余地也不為女儿留下,他就是要逼得這一對小儿女無處可逃,他們才知道彼此有多珍視對方。
  芽儿的眼下意識的往小師兄的方向看去。
  鐵孟秋卻別過臉,不愿讓人瞧見他眼底的落寞与心傷。
  令他無法忍受的事終于發生了!他明知道芽儿總有一天會嫁人,會离他遠去,永遠都不再屬于他,但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瞧小師兄將臉別過,芽儿以為他并不在乎。
  他既是不在乎,那么她又何苦守著一個不愛她的人,或許嫁給疼她、寵她的大師兄,未必不是美事一樁。
  芽儿點頭了。“好,我嫁。不過,這既是有關芽儿的事,那我自己一個人去也是可以,不勞小師兄走這一遭。我想大師兄會体諒爹爹無法親自主持的。”她的眼望著小師兄,兩人的視線緊緊地凝住。
  鐵孟秋眼底有著复雜的情緒;心里泛著酸澀,縱使知道她心里沒有自己,但她不愿自己的伴隨,依舊傷得他痛心難忍。
  這兩個孩子又在彼此互猜心事了,倘若他們猜得正确,事情就容易了,偏偏他們是當局者迷,瞧不見彼此的在乎,而讓彼此間的嫌隙愈來愈大,這真夠讓人傷腦筋了。
  “我想,你們兩個還是結伴同行比較好。”
  “為什么?”芽儿頭一個出聲抗議。她不要跟小師兄一起出門,她不要与他朝夕相處在一塊。
  “你一個姑娘家又沒武功,單獨前往,爹不放心。”
  “我會飛鏢。”
  “就只射得中我的畫像。”鐵孟秋冷言相激。
  他雖不愿親手將芽儿交給師兄,但他更不想看芽儿只身在外涉險。師父說得對,芽儿單獨出門,的确是容易發生危險。
  “我可以扮男裝。”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
  “你認為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在江湖上行走,就沒有危險是嗎!?”他气得對她大聲吼叫。
  她若不要他相陪,那他可以試著當隱形人,只要在她身旁靜靜的守著她,但是她也不要,為了不想見到他,而跟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鐵孟秋,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气他明明不愿陪她到鎮江,只是礙于她爹的顏面,不敢拒絕罷了,她才不接受這种賒來的關怀。
  “走了這一趟鎮江,以后你就是大師兄的責任,到時候──你縱使是想讓我為你操心,那也沒我的分了。”他以后是再也沒那個立場去關心芽儿的一切了。
  玉芽儿噤聲不語,這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是的,出了這趟門,她就是大師兄的人了,那時候她与小師兄就真的是沒緣沒分了。
  她的心突然悲傷起來。她不想离開蘆居,不想嫁給大師兄,但──她該如何開口向爹推辭掉這樁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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