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章


  十年后在君山頭,古君彥瞧見一抹娉婷的身影迎風而立,她孤獨的身影讓人看了覺得心疼。湘君在等待什么,若彥明白;只是,山上風大,湘君沒多披件篷子便跑出來,任弱的身子會禁不起冷風冷冽。
  古君彥心細地帶來湘君的篷子,為她披上。
  湘君回神轉臉,看見了表哥哥,盈盈的眼波漾著一抹淺淺的笑。她拉緊了篷子,微微領首,道了聲:“謝謝。”
  “都是自家人,你還跟我這么客气:“古君彥拉著湘君的手,兩人席地而坐。
  “在等姑母他們?”
  湘君緩緩點頭。“嗯。娘說過的,每年小雪,她便會來。”十年來,爹跟娘沒失信過她一回;所以,每年小雪時,她便習慣性地爬上君山山頭,遠遠地觀望著,等待爹跟娘來看她。
  古君彥側著頭看湘君。
  他不懂,不懂湘君為什么逆來順受?姑父、姑母是湘君的爹娘,為什么他們要為了一個毫無血親關系的宋可遷,連儿個面都得如此偷偷摸摸,不能理直气壯?
  “湘君,難道你從來不怨嗎?”
  “怨什么?”
  “怨家里無端多了個哥哥,無理任性地奪走你爹娘對你的愛?怨姑父、姑母拋棄自己的親生女儿,就為了讓他們一個好心收養的孤儿能安心?”
  怨嗎?她曾怨過遷哥哥的霸道、乖張?怨過爹娘不曾給予她該有的幸福与天倫“其實,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怨還是不怨?因為當年遷哥哥痛恨我存在的記憶是如此的鮮明,讓年紀還小的我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徹底威脅了遷哥哥的快樂;那時候,我真的希望我不曾存在。”因為她的遷哥哥在她心目中比誰都來得重要,所以為了讓遷哥哥快樂,她可以吞忍所有的委屈,而無怨言:但——她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強,那般的無所謂。
  “我原以為,我會以這樣樂觀的心態撐過這段沒爹沒娘的日子,但是,當我看到舅爺、舅媽抱著表哥哥,在你開心的時候,陪你笑;在你哭的時候,哄你開心時:如果我夠誠實,那么我該承認,我心里有那么一點點的怨懟。
  “我怨自己為什么不能享有親情?怨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大方將原屬于自己的天倫,親手奉送給一個痛恨我的人。
  “怨到最后,我還曾質疑爹娘的用心:怀疑當初他們是真的想讓遷哥哥安心才送走我的?還是爹娘壓根就不喜歡我,所以用了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將我送回姥姥家?”“湘君……”古君彥企圖打斷湘君這种自我質疑的臆測。
  湘君卻搖頭,開口:“我知道我不該這么的多疑,但,我真的好希望爹娘能抱抱我,對我說一句:“我們是真的愛你。”來安慰我這顆多疑的心。”爹跟娘知不知道,她同遷哥哥一樣,有相同的惶恐,同樣的不安——她,真的好渴望好渴望爹娘的呵護。
  湘君感傷地紅了眼眶。“我恨差勁的是不是?當年,說要离開家,將爹娘的愛讓渡給遷哥哥的是我:而現在開始不甘心,讓心里有了怨懟的也是我!”
  “湘君,別這樣苛責自己,你是有那個權利來要求原屬于自己的幸福与天倫的“是嗎?那倘若我原以為的幸福与天倫壓根就不屬于我,那我還有那個權利嗎?”她怀疑。
  怀疑自己在爹娘心目中的地位,怀疑爹娘對它是否真的有親情的存在。
  在湘君的質疑中,古君彥明顯地察覺到湘君對姑父、姑母的愛開始產生了動搖。他用手扳過面無表情的湘君,告訴她:“如果姑父、姑因不受你,那么他們不會鋼。堅守每年都來金陵看你的承諾;如果姑父、姑母不愛你,那么地們來看你時,不用特意帶來你愛吃的小金塔与千層糕。”
  “湘君,他們或許不曾開口對你說明你在他們心目中的重要,但,你不能不看清他們是在用行動說明他們的愛。”古君彥一針見血地點明了湘君的盲點。
  湘君點頭。
  “這些,我懂:只是……”她昂起巴掌大的小臉,清麗娟秀的面龐有濃得化不開的愁思。“我真的過倦了這种沒人疼愛的日子。”這樣的日子讓她自我質疑、自我嫌棄,日子久了,她都覺得自己是不討人喜歡的。
  “為什么你會有這种感覺?”古君彥又惊又怒。
  “打從十年前,你讓姑母送回古家庄來,古家庄里哪一個人不愛你?哪一個不呵護著你?”他逼問她。
  “還記得你十歲那年我們兩個同時得了風寒嗎?那一次,你我臥病床榻,我娘分身乏術,不能同時照顧病弱的你跟我,于是,她讓奶娘把我抱离了她的寢房,不眠不休的照顧你。湘君,你說我娘不愛你嗎?”古君彥追問。
  湘君卻無法言語。
  “不說我娘,就說祖奶奶:她老人家那么一把年紀了,几次為了你動气責罵姑父、姑母:她老人家不是不明白你心里的怨慰,只是,除了罵罵自己的女儿、女婿之外,她已無能為力為你做些什么。
  “而你,宋湘君,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吶?竟然說自個儿是個沒人疼愛的姑娘曰”古君彥又急又气。“難道這些年來,我處處為你您的心思,你當真全都看不見?
  “他因心急湘君的自我嫌棄,竟將自個儿多年來的心思一傾而出。
  宋湘君惊惶地抬頭,猛然對上的是表哥哥的傾慕之情。
  表哥哥他……“是的,是的,我是喜歡你、在乎你!”既然剛剛都已經開了口,這會儿古君彥也顧不得自己坦白了情意后,會是什么樣的后果。
  “十年前,你讓姑母帶著你上金陵來峙,我便喜歡你。當時,你我都小,我只當自己是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才將這种缺憾移情到你身上,想怪你、想照顧你,處處呵護著你,不想讓你受到絲毫的委屈。
  “漸漸的,你找耶長大成人,找才發現日已愈儿你日益美麗,心愈足不安,找厭惡那些上門來提親的人,總認為他們全配不上你;我欣喜你眼高于頂,將送上門來的親事一一回絕。
  “我自我欺騙地告訴自己,這是為人兄長才有的保護欲,但,我知道這不是。
  知道自己之所以覺得上門來提親的那些人配不上你,那是因為我覺得你的好,該讓最愛你、最疼你的人得到:而全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愛你甚過于我。”所以湘君能嫁的只有他。
  “湘君。”古君彥捧握住湘君的手。“本來我是想再等几年再告訴你我的心意,但,照目前的情勢看來,似乎我再不表白,你會愈來愈沒自信。”他執起湘君的手擱在自己的心窩口。“相信我,我會好好疼你、愛你,不讓你受委屈:所以,答應我,讓我有机會照顧你一輩子,我保證我會用盡我畢生之力,彌補姑父、姑母對你的虧欠。”古君彥將他的心思表白得很真切。
  宋湘君真的很感動:感動在她最沒信心的時候,表哥哥用他的心意給她最直接的安慰。但,感動可以稱做是愛嗎?
  她不知道。
  她想把手給抽回來。古君彥卻死命揣著,不肯放手。“你討厭我?”
  “不,不是。”
  “那么為什么要逃避我的求親?”
  湘君無力地晃著頭。她不知道,不知道流過內心的那股暖流代表著什么涵義P是愛?是感激?還只是莫名的激動,并無其他?
  “不許你搖頭、不許你說不知道。”他的愛不讓人有退縮的机會。
  古君彥解下了自己從小帶在身上的玉佩,強硬地交給湘君,讓她握在掌心中。
  他告訴她:“這是我的護身符,我們古家傳給儿媳婦的信物: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了,你就是我古君彥未過門的妻子,日后,不許你再說什么你沒人疼愛的喪气話知不知道?”
  古君彥既霸道又溫柔,宋湘君根本就不知道怎么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情感,最后,她只能硬著頭皮點頭,畢竟在這世上,沒人能像表哥哥這般疼愛她、在乎她的感受了。
  在君山上,他們倆算是私定了終身。
  當天夜里,湘君作了個噩夢。夢見了爹、夢見了娘:娘囑咐了她一些細瑣的事,告訴她:當年之所以送走尚且年幼的湘君是迫不得已的事,希望湘君能原諒他們身為人父、人母的苦楚。
  娘還說:爹娘愛湘君。
  爹娘愛湘君!
  為什么爹娘在說愛她的時候,聲音是那么的悲痛,仿佛他們即將要遠离,已無法再彌補她什么?
  湘君讓夢給惊醒,心情還未平穩,就听見外頭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響。府里報事的鐵板敲了四下,湘君的心更不安穩。
  她惊坐而起,忽聞守夜的人在門外傳著:“二小姐、二姑爺走了。”
  二小姐、二姑爺!
  古家一脈單傳直到舅爺那一代,姥姥生了一男一女,古家的家丁仆佣管舅爺叫做“大爺”,管她娘叫“二小姐”,現在喪音四起,傳的日丐一小姐、二姑爺的死訊,那么——是爹跟娘走了!
  是爹跟娘走了!
  宋湘君無法接受這樣的消息,她掀被而去,跌跌撞撞奔出房門想問個明白,剛剛所報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宋湘君奔進了大廳里,姥姥、舅爺、舅母,還有表哥哥全聚在一起。
  前來執事的是他們宋家的老總管及從小抱著她長大的奶娘,這會儿事實明顯地擺在湘君的面前,教她不相信都很難。
  “爹、娘——”宋湘君一聲哀慟岔了气,軟了身子,癱在地上直哭泣。
  這是在懲罰她嗎?
  懲罰今儿個早上,她在君山所說的那一番話?懲罰她這個為人子女的,曾經質疑過爹娘對它的愛,所以老天爺奪走了她的雙親,讓她悔不當初是嗎?
  古君彥從他娘手中接過替湘君准備好的白衣素裙,跪蹲在湘君身側。“湘君,你得節哀順變,換套衣衫,我同你回宋家。”這是他唯一能為湘看做的。
  湘君、君彥一行人連夜乘坐馬車赶回柳州。
  金陵、柳州兩地車里要花上三天。三天來,湘君是哭著睡著,醒來又哭。到了柳州,回到宋府,只見宋家府邸前挂著白幡。
  翻飛的白幡,象征著她宋湘君与爹娘從此天上人間、天人永隔;此生此世,她是無緣、無福分再當爹娘的女儿了。
  湘君難忍悲痛,跪地葡甸前進,一聲聲的悲切,一聲聲她哭喊:“爹!娘!”
  靈堂前,兩邊燈火,照如白晝;宋可遷一身麻衣,跪地焚燒金箔。
  宋湘君跪著進末家,靈堂前安置著一具棺木:她奔了過去,棺木內她的爹娘就躺在其中。
  宋湘君的身子軟塌,順著棺木跌坐在地上。
  他們怎么能夠?怎么能夠真的拋開了一切,就這么走了?
  “你們欠我恨多、很多的,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起來,起來!”宋湘君趴在棺木前:一聲聲的低泣,悲痛的嗓音讓人落淚。
  “你們起來,起來跟我說說話,告訴我,你們愛我;告訴我,你們不曾遺棄我:我不要你們走,不要你們离開我!。”
  她不要爹娘就這么离開她。“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告訴你們,你們怎么可以這么待我?怎么可以一點天倫都不留的,軌离開我?”她潸然落淚,一聲聲的詢問,一聲聲悲涼衷勵。
  宋家的仆佣們讓二姑娘的悲凄給逼出了眼淚。他們知道二姑娘的心里其實該是有很多委屈与難過的,只是他們不明白,為什么大少爺在看到二姑娘這么傷心之際,他還能面無表情的焚燒金箔,一點為人兄長的悲憫与勸誘,人少爺都不愿施舍?
  大少爺他只是冷眼旁觀二姑娘的傷心,仿佛所有有關二姑娘的一切,都与他無禾可遷桅在多、浪的靈堂前,將金箔一張張地折好,一張張地連著遞放,面谷近乎冷血地庄嚴肅穆。
  他一直沒抬眼去正視宋湘君,可是他听得出來她的悲涼:表面上,湘君是在埋怨爹娘從沒有給過她愛,但骨子里,他明白湘君真正埋怨的是他。
  是他宋可遷奪去了她宋湘君原有的幸福与天倫、是他宋可遷讓她連見爹娘最后一面的机會都沒有。
  湘君恨的是他,宋可遷感覺得出來。
  但,他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宋湘君對他的感覺与憤怒。
  他這一生都在她宋湘君的施舍下過活,宋湘君以為他奪走了她原有的一切,以為爹娘將愛全給了他。
  她錯了,大錯特錯!
  因為,爹娘當年雖送走了湘君,留下了他:但,在爹娘心中,湘君才是他們的孩子,才是他們割舍不下的那一個.。
  那些日子,每個夜里,他几乎都能在湘君寢房里听見思念的哭聲:那是娘的聲音,他听得出來,可是他卻無法像以前那樣,奔向娘的怀里,安慰娘別哭,因為,赶走湘君,讓娘傷心的人是他,是他宋可遷——這個介入者。
  一個罪魁禍首又能有什么權利去安慰被自己傷害的人呢?
  焚燒金箔的宋可遷嗤之以鼻。
  他冷哼、嗤笑的是宋湘君當初的自以為是。
  當然,宋湘君以為自己的委曲求全可以讓他得到幸福,孰不知是將他与幸福推离得更遠:因為她的离開,造就了娘的傷心,他的內疚:從湘君离開的那天起,他就活在她宋湘君的陰影与施舍下!
  她怨他?
  哼!宋可遷嗤聲冷笑。
  因為,他也怨她!
  宋可遷強逼拉回自己的神智,將自己帶入現實里。他看到湘君哭倒在一個偉岸男子的怀里,淚盈盈的模樣令人心疼。
  宋可遷別過臉,冷凝著嗓音讓人取香,交代下人:“捻香讓二姑娘祭拜。”
  下人取杳、點了火,遞給,姑娘与表少爺,宋湘君与古君彥接了過去。
  驀然,他們听見身后傳來一句沒有溫度的命令“祭拜了爹娘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Cat 掃描, Ann 校正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