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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外頭有人!
  天放很敏感地察覺到有人在他房門外徘徊走動。
  待在佣兵隊里五年,他每天都得過著与天爭命的日子,所以養成了他對環境的敏銳力,就算他人在睡夢中,他依然可以察覺到突然加入的气息——那是一股帶著沈靜、安穩的气息。
  他翻身下床,猛然拉開自己的房門。
  一雙空靈的眼眸猛然對上他眼中的警戒,她下意識地退開了身子。
  他嚇到她了。她沒想到他會這么早就起床,而且還張狂著嚴泠的暴戾。
  “你來這做什么?”他的肩因她的惊恐,而不悅地弓起來。
  尹紅抬高她手中的洗臉盆,眨眨眼眸,對他笑。
  他的臉蒙上了一層寒冰。他討厭她漾開那抹純真的笑,沖著他而來的模樣。
  她端著洗臉水,要進門為他梳洗;而他卻杵在門邊,退也不退。
  她昂起頭來看他,靈眸眨啊眨的表示她的疑惑。他為什么不讓她進去?她只想服侍他洗臉啊!
  “我還不想起床。”沒人是在寅時就起床的,老天,現在天都還沒亮,她竟然就已經起床,梳洗完畢,等著要來服侍他了!
  她對他搖搖頭,比著:“沒關系,我可以等。”
  天放雖然不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從她那堅定的眼眸看來,她是打算等他起床,等著服侍他。
  他雙手交抱在胸前,將身子半倚在門邊,他的眼直直地盯在她清麗的臉龐上,他問:“我若是辰時起床,那你也打算等到辰時嗎?”
  她重重地點頭。
  他若真要睡到辰時,那么她就在門外等到辰時,等他起床。這是為人妻的職責,她雖不是因為愛他而嫁給他,但她終究是他娶進門的妻子,既身為人妻,那么她便會努力的盡到她為人妻子的責任。
  天放討厭她永遠是那副安适的模樣,似乎什么事都左右不了她的情緒,似乎她對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在乎。
  突然一股莫名的气憤襲上他的心頭,他重重地將門甩上,只撂下一句。“那么你就在外頭等我起床吧。”
  他才不想理她。
  天放在床上輾轉難眠。
  該死的!她竟然真的一直杵在他房門口等候,沒有絲毫退怯之意。
  而他,竟然在床上翻來覆去,未能入睡!都是那個該死的臭丫頭,要不是她杵在外頭,干扰他的睡眠,那么他現在早就夢周公去了。
  天放側過身子,將臉面向牆壁,不讓自己整個心思全往外頭那丫頭身上兜。
  但是——他做不到。
  他雖背對著門,但他的心依舊挂怀著外頭的她。
  真渾蛋,她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正值寒冬最冷時節,他們雖身處江南之地,但外頭的气溫仍低得可以凍死人……而那個笨東西,她竟然為了要服侍他梳洗,一大早就杵在門外等他。
  他不是告訴過她,他不會這么早起床的嗎?那她干么那么傻,不會等到他起床,召喚時再來?
  門外突然傳來“鏘”的一聲,天放從床上惊跳起來。
  那抹映在窗口的身影不見了!
  她不會因為抵不住寒冷,而暈倒了吧?
  他鞋沒穿的就奔到門邊,拉開房門,眼眸直覺地往地上搜尋……
  她蹲在地上,抬起臉來看他,而臉上挂的又是那抹該死的微笑,只是那抹笑因為天冷而顯得有點僵。
  她的手因耐不住長久端著水盆的重量,一失手便將水盆給打翻了,此刻她正忙著收拾。
  知道倒的是水盆,不是她時。他一直緊繃著的心終于松了一口气,臉上立即又恢复慣有的冷漠。
  他瞅著眼直勾勾地瞧她。
  她蓮青色的鶴氅覆上一層薄薄的雪花,而她那長長的眼睫毛,也困天寒地凍而覆上白白的薄冰。
  她哆嗦著身子,扯著僵硬的臉皮笑著——看來她是真的凍坏了。
  “進來吧!”他側過身子,讓她進屋里來。倘若他不讓進,那么只怕這丫頭會凍死在外頭。
  尹紅歡天喜地地抬頭,用手語問他:“你想起床了?!”
  他看不懂她在比什么,但他能了解她的開心,他重重地點頭。
  “那我再去盛熱水。”
  她轉身就走,他拉不住她。
  搞什么,怎么他答應讓她進屋了,她反而頭也不回就走了?
  他若有所失地倚在門邊,望著她翩然离去的身影,而思忖良久。
  須臾,她回來了,而她手中捧著的依舊是那水盆,只是這會儿水盆上還冒著熱熱的水气。
  她是去幫他盛熱的洗臉水!
  一种莫名的情緒從天放的心口中涌上,便在他的喉嚨中。他的眼眶突然泛著熱,他粗魯地拉她進門,不讓自己的情緒太失控。
  真是莫名其妙,她盛她的水,他激動個什么鬼?
  盛洗臉水服侍自已的丈夫,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干么亂感動一把的!
  他的眼惡狠狠地瞪上尹紅,企圖將自己的情緒失控轉嫁給她。
  但她背對著他,擰干了毛巾,笑臉吟吟地回眸,沖著他走近。
  天放惡狠狠的眸光突然凶不起來,他徑是皺著眉,任她捧著毛巾,為他擦臉。她的手勁好柔、好柔地為他拭淨他的臉龐,隨后,她又端來一盅香片,讓他漱口。
  他徑是一動也不動的隨她為他張羅一切。
  她走近衣柜,拿起一襲天藍滾青的衣袍,對他比了比,并用無語的眼神問他:“這件好不好?”
  他點點頭。
  她臉微微一晒,眸中漾滿了喜悅的神采。
  神經,他只不過是順從她的意愿,讓她好做事,她干么為了這一點點小事而樂成這個模樣!
  天放突然別扭地不想穿那件天藍滾青的袍子,他粗魯地抽走她手中的一件,將它丟進衣柜里,又從里頭拿出另一件藏青色的袍子,遞給她“這一件。”
  尹紅不改她臉上的笑意,乖順的接過他遞予她的袍子,輕手為他穿上。
  她的手環著他的腰,為他束好衣袍的腰帶。
  他們倆之間就隔著不到半吋的距离,她的手環在他的腰間上,嬌弱的身子几乎就要嵌進他的陽剛里。
  更該死的是,她身上有著淡淡的梅花香,那香味縈繞著滿室的芬芳,撥弄著他鼻息。
  他猛然抱住她,將頭埋進她的青絲里。
  她的身子輕盈得几乎讓他察覺不到她的重量,她荏弱得好似一朵隨時會被折斷的水芙蓉一般。
  他緊緊地抱著她。
  尹紅被他突然而來的舉止給嚇到了。
  沈天放他——他怎會……怎會突然的擁抱著她!
  她昂起頭,錯愕地望向他突如其來的情緒。但,她頭一昂,卻正好將唇迎上他的,她愣了半晌,惊覺自己被吻了!
  雖然他們只是唇碰唇,并沒有糾纏得多深刻,但是他的唇終究是碰到了她的,她的心還是會因為這親密的接触而變得慌亂。
  她想抽開自個儿的身子,离開他的怀抱;但,他卻緊緊擁著,不放手。
  他單手橫陳在她的腰際上,另外一只手托起她羞紅的臉。
  她的雙眼清澄空靈,但此時卻顯得慌亂。
  她此刻正因為他們剛剛的碰触而心慌意亂。
  天放低低地笑開來。“我們是夫妻呵,你不必感到難堪的。”
  尹紅沒心去注意他開口說了什么,她整副心思全在他的笑臉上。
  他笑了?沈天放他笑了!
  她雖听不見他的笑聲,但是從他的笑臉中,她還是可以知道他的笑是打從心底的開心。
  喝!原來這個男人也是會笑的。她還以為此一生,他就打算這么泠寒著臉過下去了呢!
  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笑臉,天放臉上的那抹笑容突然隱去。
  他憤怒地推開她的身子,惊覺尹紅對他的影響力。
  不過才短短的一天,該死的!他竟然是真的在乎她,失去所有的防御能力,讓她進占他的心房与目光,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出去!”他用力地吼。
  他要讓她明白他討厭她出現在他眼前。
  尹紅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只知道他前一刻還笑得很開心,但下一刻他便狂暴得好象風魔。
  這個陰睛不定的男人是她丈夫,而她卻怕他!
  尹紅飛快地离開天放的身邊,不讓他那狂暴的視線停駐在她身上。
  他令她感到畏懼,他那冷冷的眸光會徹底傷害她的心。她的心會因為他看她的眸光太泠寒而感到窒息難過。
  這是為了什么?
  她無心去追究,她現在只想快快地离開他,不讓他的狂暴加諸在她身上。
  她惊慌失措地逃离了他的視線。而天放的心頭像是被一顆大石頭壓得死死的,他沒有因為她的离去而感到開心,相反的,他的心像是被人遺棄了那般難過。
         ※        ※         ※
  天放以為只要她的身影不在他的面前晃蕩,那么他的心就可以不亂。
  但是事實卻證明了他是錯的。
  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眼角的余光便會隨著她的身影而飄動,他發現自己常常不自覺的在偷看尹紅,偷看她的一切行為舉止。
  雖然他看不懂她比的手語,但是——他的目光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追隨著她。
  “紅姨——”平云扯扯尹紅的袖子。
  她抬起眼來,黛眉微微一場。
  “為什么我會有兩個爹?”小家伙學尹紅蹙眉,像個小老頭似的皺巴著臉。
  “兩個爹?”尹紅因為這個問題,而停下手邊的工作。
  “對啊,兩個爹;一個住在娘那,一個住在紅姨那。”
  尹紅這下子才知道小家伙說的是孫玉庭和沈天放。他們兩個相同的面貌讓小家伙混亂了。尹紅將小家伙給摟了過來,將他抱放在她的膝上
  “他們只是長得像,不是兩個爹,他們之中有一個是叔叔。平云知道哪個是叔叔嗎?”
  小家伙蹙著眉,想了一會儿才重重地點頭,他比著:“比較凶的那一個。”
  “紅姨,叔叔會不會笑?”平云仰著小臉問尹紅。
  咦?這小家伙他問的是什么問題?
  “叔叔跟平云一樣,也有喜怒哀樂,叔叔當然會笑。”
  只是天放他太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所以不常笑罷了。
  “可是平云都沒見叔叔笑過,他老是凶凶的,平云很怕他。”小家伙皺著他那小巧的五官,擺明了他真的很怕天放。
  尹紅幽幽地歎了口气。
  天放他——竟然連小孩子的心收攏不了。
  她抱著平云,試著去跟他解釋天放沒有他外表看起來那般可怕。
  “平云不該怕叔叔的,他長得跟爹爹一樣,同爹爹一樣是好人,也是平云的親人,平云應該要喜歡叔叔的。”
  “像喜歡爹爹那樣喜歡嗎?”小家伙抬起頭反問。
  “對,像喜歡爹爹那樣喜歡。”
  “為什么?”
  因為……因為童年失歡的天放太需要人家來愛他,她相信只要有人愿意敞開心房,真正的去接受他、去愛他,他也會像玉庭少爺那樣溫柔的。
  “紅姨喜歡叔叔嗎?”小家伙扯扯尹紅的袖子,又急巴巴地問。“紅姨會把叔叔當成爹爹那樣來喜歡嗎?”
  尹紅因平云的問題而惊愣住。
  她的心彷佛挨了一記悶棒,整個心房楸得緊緊的。
  她——曾經錯把天放當玉庭少爺來喜歡嗎?
  沒有、沒有,她一點都不喜歡他。
  她對他好,只是……只是她嫁了他,便得盡她為人妻子的責任,盡量地討他歡心,她才不是因為……因為喜歡他,所以才盼望見到他。
  盼望見到他?!
  尹紅整個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而呆住了。她,有嗎?
  她有盼望見到沈天放他的人嗎?
  她极力地想否認,但是她如果夠誠實,那么她就該清楚她的心,其實是真的盼望能看到天放他的人。
  他孤獨的身影占滿了她的心,他那總是帶著冰冷的眼眸,也曾撼動她心房中最脆弱的一部分。
  她一直告訴自己,她是為了孫家才對他好。
  但是,她心里清楚,她是真的心疼地。天放一直在偽裝自己,把自己塑造成金剛不坏之身,他以為他這樣子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他。但,見他總是麻痹自己的情感,更是令人感到心疼。
  心疼?
  是的,是心疼——心疼他禁錮自己所有的情感,心疼他只敢恨,不敢愛。
  而這樣的他也令她感到害怕。
  她怕自己不能解放他那顆禁錮已久的心,她怕她解救他的后果,是將自己的心給陷了進去。
  她害怕自己若是沈淪了,而他依舊不敢愛,那么。她交付出去的真心該如何收回?這就是她之所以害怕天放的原因。
  尹紅突然省悟了——她一直認為天放只敢恨不敢愛,然而,她不也一樣!
  她怕日后心可能會因為得不到同等的愛,而不敢承認自己對他的在乎与心疼,這樣的她跟天放的敢恨,不敢愛又有什么兩樣?
  愛,就是要大聲的說出來。
  “是的,紅姨愛他。”她沖著平云比著,回答他剛剛的問題。
  “愛他。”小家伙學尹紅比著,邊比他還邊念:“愛——他。”
  “愛——他”。始終立在遠處偷瞧尹紅的天放,雖听不到平云的心嘴里咕嚓著什么,也不明白他們兩個比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依舊立在遠處,依樣畫葫蘆地學著。
  他不知道他現在比的是他這一生中最缺乏的愛,他只知道自個儿驀然回神時,發現自己竟然在學那丫頭比手語時的震惊。
  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學那丫頭比手語!
  天放倉皇地背過身子,不愿再瞧尹紅,不讓她的身影再糾纏著他整個心思。
  他不能再待在這個家,他必須出去,不然,他就會被這個莫名其妙的丫頭給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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