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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易盼月气憤得想揍人。活了二十年,情緒几乎失控這還是頭一遭。該死的,他們怎能這樣對待她?可惡!
  他緊捉著手中的茶杯,不敢稍稍放開;生怕一放開,他就會掄起拳頭揍這些該死的家伙。
  “這位公子,你不曉得那女人簡直沒半點良心。我家老頭子病得快翹辮子了,她空有一身醫術,卻連來看診一下都不肯。”一個中年婦人邊洒淚、邊哭訴。她還沒說完,接著又道:“習醫之人不都該有仁心什么術的嗎?我看她根本一點良心都沒有。一個女人家住在荒山里,搞不好她壓根儿就不是個人,而是山里的狐精妖魅喔。”
  此話一出,隨即引來了附近村民的附和。
  一時間,小茶棚里的客人你一句、我一句,興高采烈地討論起來。
  “客倌,要加茶水嗎?”先前大放厥詞的中年婦人殷勤地問道。
  “不必了,多謝。”易盼月緊捉著陶制的粗糙茶杯不失禮地說。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你可要小心喔—我們這山里時常出現一些妖啊狐的,入夜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從這山里經過。”一個干瘦的男人對易盼月說。
  “是嗎?多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易盼月不帶一絲情緒,公式化地笑道。
  “呃,哪里。呵呵……”哇拷,這家伙是男是女?一張臉孔生得比女人還漂亮。
  “怕什么!什么妖精狐魅,你們這些膽小鬼,如果讓俺遇到,俺就把她抓起來帶回家里去──”一名粗獷的壯漢大聲道。
  “抓回去干什么啊,老李?”有個猥瑣的聲音突然出現。
  “是啊,抓回去干什么啊,老李?”一旁的男人們也跟著起哄。
  “這還用問嗎?你們這些家伙,別以為俺老李不知道你們在想些什么,當然是抓到床上好好地享受一番啊。”壯漢一說完—馬上就引來在場男人一陣大笑。
  “啊,討厭!大白天的怎么講這种低俗的話!”茶棚里的少數女人怕羞道,一雙雙的桃花眼儿還不時地往坐在一旁的易盼月飄去。
  “客倌,你的手怎么了?”茶棚的老板娘指著易盼月的手惊叫道。
  易盼月這才稍稍放開被他死命抓著的茶杯,攤開右手,看著茶杯的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卻不覺得痛。
  他懶得再搭理任何人,付了銀兩、背起行囊,便頭也不回地离開這山腳下的簡陋茶棚。他開始有一點點明白她之所以不愿意救人的原因了。
  她應該不會有事吧?但是茫茫天下,她會到哪里去呢?
  易盼月真气一提,一气飛奔到山頂上,不意外地看見只剩一片廢墟的斷瓦殘垣。
  傲霜、傲霜,你在哪里?你當真是被逼急了而不得不离開的吧……
  易盼月如昨日一般瘋狂地尋找著冷傲霜的蹤影,找遍每一處她可能會去的地方,依然如昨日毫無所獲。
  從山下那些人的談話中,他可以确定冷傲霜是平安的。但是她會到哪里去呢?如果他能早些回來……
  他忘了從什么時候起,每當他來看她總習慣帶著一束白海棠,有一回她說:与其帶一束回來,不如帶回一把种子。后來他并沒有帶种子來,只帶了一盆含苞待放的海棠。
  她將它种在這片土地上,上次回來時,已經長成了一大片,沒想到一把火連花朵也不肯放過,無情地吞噬掉一切。
  他解開縛著盆栽的絲繩,用手指扒開土,將新帶回的白海棠种在焦黑的土壤下,然后呆坐在花前許久許久……
  回揚州嗎?离家八年未回,思鄉的感覺倒非那么濃烈。以前跟著藥叔行走江湖,藥叔死后便一個人,倒也不怎么寂寞;一年回冷傲霜這里一次,也是漂泊日子中所唯一惦念并且不曾忘記的。就像是紙鳶在天空飛累了,總還能尋著線繩回到一個可以栖息的地方。
  那么,現在呢?
  易盼月驀地站起身來,走向屋后一片隱蔽的山林。山林后有一片平滑陡峭的山壁,山壁的旁邊便是一條細瀑,流水涓涓。听藥叔說,她最喜歡一個人在這里閒坐,聆听山泉的聲音,吹風看日落。
  他抽出腰間的軟劍輕輕一抖,宛如靈蛇,銀芒閃耀而不奪目。
  他輕歎一聲,舉劍躍起,劍芒四射而下,已成題壁一首──
  眉碧峰—憶相逢,水遠山高霜華重;
  桃花依舊,海棠愁濃,問暮云,何處覓芳蹤?
  收劍入鞘,易盼月的眼神中似乎透露了某种不為人知的心情。
  他還有什么好猶豫的?他告訴自己,如果早已習慣了她的存在,就去找她吧。 ★ ★ ★
  京城南方一處深苑里,隱隱傳出低語輕笑聲──
  “雅安,你听听這首鷓鴣天。”一位粉妝玉琢的小姑娘扯著身邊一個侍女打扮的姑娘嬌笑。她手中捉著一本詞集,似乎正在學書。“雅安,你听喔。醉拍春衫惜舊香,天江离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云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哇,好感人啊,你說是不是?”小姑娘紅通通的臉蛋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雅安靜靜地點頭,一張脂粉不施的臉蛋顯得有些慘白。
  小姑娘又說:“這是晏几道的詞,他是北宋的詞人,我好喜歡他的詞作喔。可惜樂譜已經找不到了,不然我可以唱給你听,我的歌喉很不錯呢,連我爹爹都說我唱得好。但是雅安啊,你可千万不要告訴我爹爹我沒讀經書,反而在看這些詩啊詞的,不然我爹爹鐵定會罵我的。”
  雅安點點頭。
  小姑娘又說:“雅安,你不識字吧?沒關系,我教你。像你這么聰明的女孩儿,一定很快就能學會的。等你學會寫字,你就能告訴我很多很多事情啦。”
  雅安站在桌子旁,仍舊低首磨著墨。
  小姑娘一停下說話,整間書房里就只剩下雅安磨墨的聲響。
  一撮發絲掉了下來,雅安隨手將它撥到耳后,又繼續磨墨。
  小姑娘突然湊近雅安。“雅安,你今天去過爹的藥舖了是不?不然你身上怎么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好香,像草藥的味道,又沒那么辛辣,真好聞呢。”
  雅安稍稍挪開身子一步,遠离小姑娘過分的貼近。
  她搖搖頭,表示沒去過藥舖。
  小姑娘又道:“你知道我爹可能要娶新娘了嗎?不知道有了新的妻子以后,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么疼我?我很擔心呢。雅安,你會一直陪著我吧?”
  雅安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小臉,微微垂了垂眼瞼,又繼續磨墨的工作。
  “哎呀,好了好了,墨汁已經夠黑了,再磨下去就太濃啦。”小姑娘連忙阻止雅安再磨下去。“雅安,你今天好奇怪,都心不在焉的。算了算了,你陪我到花園走走吧。”小姑娘說道。
  雅安聞言,放下手上的墨條,取來了濕手巾擦掉不慎沾上的墨汁;再將小姑娘扶起來,放在輪椅上,一言不發地推著她到后院的花園去。
  是的,這兩個人一個足不能行,一個口不能言。
  冬雪初融不久,春陽雖暖,但春風拂面吹來,仍不免有些抖瑟。
  比了一個取衣的動作,小姑娘點點頭。雅安將輪椅推到花圃前,便進屋去拿外衣。
  小姑娘一個人坐在迎春花的前頭,把玩著將要開放的花苞;但隨即,她便被遠處回廊的人群給吸引了過去。
  “爹!”她朝那群人叫道。
  一個中年男人飛快地奔了過來。
  “芙儿,你一個人在這?”
  “雅安去幫我取外衣過來。”小姑娘解釋道。
  她這才注意到,除了她爹和一些仆人外,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他滿身漂泊的味道,似乎連發稍都沾染了風塵;而挂在唇畔的那抹笑容,好看到了极點。她心想,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男人?
  她意識到自己不便的雙腿,羞怯地拉了拉蓋住腿部的毛巾,似乎想要隱藏什么。
  “芙儿,你的腳有复元的机會了。”葉守興奮地說。
  “爹,你說什么?”葉芙不敢相信地問,生怕她听錯或會錯了意。她的腳有治愈的希望?在各地的名醫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甚至連她也准備一輩子當一個殘廢的人之后,都兩年不能行走了,而現在竟有机會能夠复元?
  “葉兄,能不能治愈還等看看令嬡腿部受傷的程度,我還不能保證──”跟在葉守身后的年輕男子說道。
  “這是當然。”葉守首先恢复平靜道。“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叫我無名就可以。”年輕男子道。
  “他是無名大夫。這位就是小女葉芙。”
  “葉小姐。”無名大夫禮貌地向葉芙點頭示意。
  雅安抱著衣物從側廊走過來,只見后院站了一些人!她遲疑地停下腳步。
  眼尖的葉芙看到她,可能是因為听到雙腳有治病机會的好消息,高興得想告訴她。
  “雅安,你快過來──”
  雅安略皺著眉走了過去。
  葉芙這么一喊,身邊的人都順勢望了過去,而無名大夫也漫不經心地跟著眾人轉過頭;卻在望見來人的同時,他看傻了眼……
  雅安向葉守輕點了頭致意,一雙大眼在瞥見葉守身旁男子時,心,不听話地一惊!差點跳出了心口……
  雅安低垂下眼,走過他身邊,將披風蓋在葉芙的肩上。
  “爹,我們先到別處逛逛。”葉芙一出聲,打破了隱隱中交流的心知肚明。
  “嗯,也好。雅安,芙儿就拜托你了。”
  雅安微微點頭,便推著葉芙离開。
  “等一等,你不認得我了嗎?”易盼月見她要离去,忙伸手拉住她。
  雅安冷著臉,一雙冰雪似的眼淡漠地看了看鉗住她手腕的人。
  “我找了你兩年了,這兩年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找不到你。你真的沒事,太好了。”易盼月緊緊捉著雅安的手不肯放。
  葉芙父女都一臉莫名其妙。
  雅安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又轉過臉看向葉芙,似在求援。
  葉芙于是道:“無名大夫,雅安不能說話,你是不是弄錯人了?”
  “她不能說話?”易盼月的眼神不肯离開雅安片刻。
  “無名大夫──”葉守疑惑地看著僵持不下的兩個人。
  易盼月對葉守笑道:“葉兄,她就是我向你提到的那個──”
  葉守恍然大悟道:“啊!就是那個──”
  易盼月繼續被打斷的話:“是的,她就是我一直在找尋的那個失散多年的親人。”
  雅安被他緊緊捉著,哪儿也去不了;只好酷著一張臉,死命地瞪著笑臉盈盈的易盼月。 ★ ★ ★
  “你要去哪里?”易盼月擋在門口道。
  雅安瞪了易盼月一眼,轉身進房。
  “現在你是雅安還是冷傲霜?”易盼月踱步跟了進來,直直盯著床邊的人。
  雅安依然不說話。
  “真的一句話都不肯說?你就這么討厭我?”易盼月走到床沿,蹲下身与雅安平視。
  雅安莫可奈何,索性拉下床帳,將他踢下床榻,翻過身假寐。
  易盼月從床榻上摔下來,正好撞到后腦勺。他一副可怜兮兮地看著踢他下床的女子,嘴角仍泛著笑。
  “別擔心,我不痛。”他伸手撫著后腦勺,嘻嘻哈哈的。
  雅安冷哼一聲,撈起包袱走下床。
  “你要去哪?”易盼月站起身來,拍了拍長袍上的灰塵。
  去一個看不到你的地方!雅安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吐露這個訊息。
  但是易盼月擋在門口,她哪儿也去不了。
  易盼月霸道地擋在她身前,擺明了跟她過不去。
  真是王八蛋,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時候?雅安心中恨恨地想。
  見他一直擋著去路,一時間似無讓路的可能,她丟下包袱,席地坐下。
  易盼月心中意會,收起玩世不恭的輕浮舉止正經道:“跟到你不再一聲不響地离開我身邊。要留,便一塊留;要走,就一起走。”
  雅安微微一愣,忘了自己是個啞婢的身分,竟開口道──
  “你跟著我干嘛?你沒別的事情可做了嗎?”她不明白易盼月跟著她干嘛?
  “你終于肯說話了。”
  冷傲霜連忙捂住嘴,但隨即又放下。一來因為沒有必要,反正都破戒開口了,二來則是捂嘴的動作實在太可笑,罷了。只是沒想到她兩年來可以閉口不說半句話,身邊的人甚至都當她是啞巴;怎么一遇到易盼月這家伙馬上就破了戒,真是不甘心。
  “你在想什么?”易盼月又坐到她身邊,一張俊瞼直住她臉孔貼近。
  冷傲霜不自在地往后閃躲,最后干脆伸手推開他的臉。
  她放作鎮靜地說:“當初帶你回來的是藥奴,他已經不在這么多年了,就算是為了報恩,也用不著這般相伴。兩年不見,我們不都過得很好嗎?不然,你回家去也是可以的。”冷傲霜發現自己第一次和易盼月說這么多話,而且是用一种“長輩”的語气。
  易盼月驀地抱住她,將她嬌小的身子緊緊地、牢牢地摟抱在怀里,用的是男人擁抱女人的力量,說話的語气卻像撒嬌的大男孩。
  “我沒有家,我無家可歸,我跟你一樣都是寂寞的人。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但是我需要你。傲霜,讓我留在你身邊吧。”他多想告訴她他好愛她,卻又怕這樣做會將她嚇跑。他可以再找她兩年,卻無法再承受分別兩年的思念之苦。
  易盼月緊緊地擁著冷傲霜,感受她真的就在自己身旁,不是幻影,不是夢境,而是真真實實的。他總算找到她了。
  他低嗅著她身上獨特的藥草香味,感覺心中有一部分的空虛逐漸被填補。
  他已陷入太深,而她似乎仍一無所覺……真是不公平。
  冷傲霜靜靜地任易盼月抱著。她應該推開他,很輕易的一個動作,不知為什么她卻遲遲未能做到。或許是為了彼此相同的那一分孤寂吧,但是他的怀抱卻讓她隱隱產生了恐懼。這么有力的擁抱,會是當年那個病弱垂危的少年所擁有的嗎?這會不會只是她的錯覺?
  “你抱夠了沒有?”冷傲霜壓下心中莫名的恐懼,冷淡地說。
  易盼月著實舍不得放開怀中的佳人,只好強迫自己不去想。第一回這么真實的擁抱,他才發現她的身子這么軟,完全不似一個習武的人。
  易盼月不舍地放開她,笑道:“對不起,我唐突了。只是剛剛──真的怕了那种寂寞的感覺。”
  “你真像一只雛鳥。”這是冷傲霜的感覺。
  易盼月就像一只剛剛睜開眼的幼雛,認定了第一眼見到的為母親;而她偏偏就那么倒楣被這只剛睜開眼的雛鳥給看見了,衰!冷傲霜在心中哼道。
  “我不當雛鳥已經很久了。”易盼月揚起唇別有深意地說,弓著一雙笑眼不避諱地看著越發清麗的冷傲霜。
  “你看什么?”冷傲霜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
  “我在想,丈夫看妻子都是用什么樣的眼神?”她好像有點不同于昔日,感覺……更像一個女人了。
  “你發什么神經!”冷傲霜极不自在地別過頭去。
  易盼月猜測,也許是因為与人相處吧。他總覺得她比以前的冷傲霜更添了點“人”的气息,雖說依然冰冷一如她的名。
  “我開玩笑的,我是在看你的臉頰有點髒。噓,別動,這里。”易盼月大大方方地占她便宜。
  實在太單純了,這么容易就上當。
  易盼月蹲著身子,一邊撫著冷傲霜柔嫩的臉頰,一邊想著要保護她不要被其他人給欺騙了。
  “你擦夠了沒?”冷傲霜不耐地揮開他的手,將他推出門外。
  “你不許偷偷溜走,否則我會纏你一輩子的──”
  “我如果要走,一定通知你,這樣行了吧?”冷傲霜敷衍地說。
  易盼月又急問:“事前還是事后通知?”
  “你說呢?”隨即便掩上房門。
  一夜過后,冷傲霜又變成了雅安──不會說話的雅安。 ★ ★ ★
  “雅安,那個無名大夫真的是你的親人啊?”葉芙突然擱下書本問道。
  冷傲霜不防這一問,考慮著該怎么回答。
  想了半天,仍想不出一個較合适的回應。
  葉芙誤以為她的沉默是因為她無法說話的緣故,再加上雅安不識字,所以不能回答她的問題,于是她說:
  “不然我問,你用點頭或搖頭來回答好了。”
  雅安點了點頭。
  “你們是很親很親的親人?”
  雅安搖了搖頭。
  葉芙對她的回覆感到十分困惑。
  “如果不是很親很親的人,那個大夫為什么說他找你找了好久?雅安,你可別跟我說假話啊。雅安,你真的不能說話嗎?無名大夫說你原本能說話的,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
  雅安微微一愣。易盼月居然這樣說她?
  想起今早他又來找她,她又以沉默的雅安面對他時,令傲霜就不由得發笑。
  當雅安總比當冷傲霜好,他難道不明白嗎?
  葉芙沒有再說下去,她以為雅安垂下了臉是因為自己勾起了她過去不愉快的記憶,于是她改說:“雅安,你別怕呀,我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雅安這回點了點頭。
  “你想,那個大夫真的有辦法治好我的腿嗎?”葉芙仍然不大敢相信。為什么問雅安,她也說不上來,可能跟她是那個大夫口中的親人有關吧。
  其實葉芙的腳并沒有嚴重的外傷,只要能接回斷骨,就有治愈的希望。這點小傷她不是不能治,而是她已經很久沒替人治病了。
  易盼月就跟藥奴一樣,都是好管閒事的家伙。
  “雅安,真的很謝謝你。兩年前我墜馬在外,若不是你送我回來,我可能就要死在外頭了。”
  雅安并沒有出現激動的表情,只是象征性地點了點頭,表示她听見了。
  “唉!雅安,你是這么神秘的人,好像不屬于這個世間一樣,有時候我會覺得离你好遠好遠。”葉芙歎气道。“連雅安都是我幫你取的名字,不知道你到底是從哪儿來的人?雅安,如果你能留下來跟我作伴就好了……”
  葉芙趴在桌上,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冷傲霜不是很注意在听;趁著葉芙睡著時,她搬了張椅子坐到窗下,一手支著下顎,听著紫竹風鈐叮當響,隨意翻看著詞集。
  有多少年她不曾碰這些風花雪月的溫柔了?
  才二十五歲的年紀,老覺得自己已未老先衰……
  唉!在這樣初春的時節里,冷傲霜不覺也感染了屬于春天淡淡輕愁…… ★ ★ ★
  “什么人?”冷傲霜輕喝一聲,手上的詞集突然滑落到地板上,吵醒了半寐的葉芙。
  窗外沒有一絲動靜,看似寂靜卻又太寂靜了。
  “怎么了?”葉芙困惑地問,但隨即又被冷傲霜掩住口。
  “噓──不要出聲。”冷傲霜細聲道。
  冷傲霜的話讓葉芙嚇了一跳,但嚇到她的不是話中過分的警戒,而是──雅安她真的會說話。
  但是因為她的口被捂住所以只能用一雙大眼表示她的惊异。
  冷傲霜使盡全身的力量將葉芙抱到后房的內室,將她安置在床底下,交代道:“等一下不管听到什么聲音都不可以出來。”
  葉芙這才感受到事情的不尋常,拉住她低聲道:“爹今天不在……”
  冷傲霜安撫道:“我知道。只要你躲好就不會有事。”想了想,她拔下一根簪子交給葉芙。“拿著,必要時用它來防身。”
  “雅安,你去哪?”葉芙拉住她問。
  “放心,你快躲好,千万不要出來。”
  葉芙仔細一看,才發現這簪子是一把很特別的武器,輕按簪上綴飾上的暗扣,簪身可以伸長好几倍。葉芙好奇雅安身上竟然有這种東西,她到底是誰?
  一聲巨響,嚇得葉芙連忙躲進床底下。
  天啊,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一陣激烈的碰撞聲在前面的花廳響起,是什么人闖了進來?強盜?抑或是……葉芙愈想愈害怕,緊抓著雅安給她的防身武器,力道用得太大,抓到指節都泛白了仍不自知。有几度几乎要尖叫出聲,只好緊緊咬住雙唇,不敢發出聲音來,咬得唇都痛了。
  冷傲霜才步出內房—來勢洶洶的黑影便破門而入。
  刺客!冷傲霜從來人矯健的身手和一身的緊衣裝束清楚地意識到這點。跟十五年前殺她全家的人……
  冷傲霜不能确定是否為同一批人,但是事隔十五年,再遇到相似的陣仗,她紅了眼,几乎要將复仇的情緒移轉到這批刺客身上。
  “你是葉家的小姐?”一名為首的黑衣人問道。
  沖著葉芙來的?葉家的仇人?冷傲霜冷冷地答道:“我是。”
  這個蠢蛋,運要殺的人樣貌都搞不清楚,她看起來像個十七歲的少女嗎?
  冷傲霜無視于那些個拿刀的壯漢,逕自走出花廳。
  “你去哪?”
  “到外面散步。這是我家,礙著你啦?”如果离內房太近打斗,恐怕會波及到行動不便的葉芙;況且這些刺客可是沖著她來的。
  黑衣人個個面面相覷,這恐怕還是他們行刺生涯以來第一遭遇到這么有膽量的被害者。
  “干什么扯這么多,把她帶走不就得了?”一名刺客大聲道。
  要捉活的?真是一群蠢蛋,但要怎么把他們赶出去呢?她正想大大方方地走出花廳,一把大刀就從她的頸子橫過,刀風來得太快,將她細白的頸子割出一道血痕。
  她順手奪下那把割傷她的大刀,連帶挑斷了他的手筋,引起了其他黑衣人的震怒并且群起圍攻。
  纏斗了好一會儿,門外又來了一批同樣打扮的人,气勢明顯的不同;但這回冷傲霜卻不再有把握能抵擋得住了。
  “對付一個娘儿們要這么久!”一個男人不悅道。
  這個才是頭頭,冷傲霜暗忖。
  “老大,她就是葉守的女儿。”先前那個傷她不得,卻反倒挂彩的黑衣人說。
  “渾帳,葉守的女儿是個殘廢!”
  刺客首領的刀劍不留情地往冷傲霜擊來,力道之猛,冷傲露几乎無法招架,只能閃躲。她累了,几乎想放棄抵抗死在刀下;但一想起躲在內房的葉芙,她就必須握緊奪來的沉重大刀,擋一刀是一刀。
  可惡!她咬緊牙根,拼命擋著招招致命的刀勢。
  她輕功也許一絕,但是她對其它武藝卻都只會一些粗淺的皮毛。她或許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葉芙怎么辦?
  光是應付几個人就已令她筋疲力竭,誰料又涌上了那么多高手,葉芙遲早會被他們找到。怎么辦?冷傲霜不敢表露任何無助在臉上。
  “快讓開,不然連你一塊殺!”他們通常只殺雇主所委托的人。
  冷傲霜拼著一口气,說什么也不讓。
  “這娘儿們有种,我們不殺有种的人,你快讓開!”
  冷傲霜冷笑一聲,依然不讓。
  她若不讓,他們最后仍要殺了她。
  “快點解決掉,有人回來了。”
  有人回來了?會是誰?不管是誰都好,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找到了,葉家小姐在這里──啊!”一名刺客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一群刺客馬上沖進內房挾持葉芙。
  冷傲霜心一惊,因挂慮葉芙的安危,情急之下用力撞開四周圍的刺客,隨手掏出一包藥份,撒向空中大喊:“看毒!”
  “真的有毒!”
  冷傲霜急中生智道:“你們已經中了我的毒藥,三日不服解藥,便會七竅流血而死。你們再不退下,便等著看中毒的人死去。把人還我,我就給解藥。”
  “老大,有人回來了。”
  “當殺手的人就要有被殺的准備,你以為我會跟你交換條件?”刺客的首領直直盯著一身狼狽的冷傲霜看。
  冷傲霜渾身一顫,卻仍道:“會,因為你不是那种不顧道義的江湖人。”冷傲需決定和他賭一賭。
  “老大,我們擋不住了。”
  那男人微微一愣,狂笑道:“你嬴了,人還你,解藥給我。”他解開葉芙的穴道,將她推向冷傲霜。“快點!”
  冷傲霜心中一凜,糟了!毒藥之事是她胡謅的,那些藥粉跟本就沒有毒,只是一般的昏睡散。這會儿要她上哪里找解藥?
  她的刀不敢放下,只好道:“解藥是──金不換。”
  “你最好別騙我。”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吆喝著其他的黑衣人离開。
  冷傲霜這時才放下刀,無力地滑坐到地上。
  葉芙因為惊嚇過度,只能緊緊地抱著冷傲霜的手臂,抖顫不已。
  金不換呢,是最常見的一种草藥,而且有浪子回頭金不換的隱喻,不知他可知解?
  這是冷傲霜在閉上眼之前最后所想的,只因她實在太累、太累了;以至于當一雙有力的手臂輕輕抱起她時,她一點儿也不知情。只覺得隱隱中有一股溫暖而令人安心的味道緊緊地擁抱住她,她不自覺地更偎向了這片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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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Cat 掃描, Fanyou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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