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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剛剛看到你在笑,為什么?”
  在一片喧鬧中,靖毅悄悄的拉著織月离開了那群抱著“有酒今朝陽,無酒便喝茶”觀念的樂觀家人,回到了兩人未曾同床過的“新房”。
  “我不該笑?”他還是笑,而且笑得比剛才還開心。
  她當然希望他笑,因為她希望他快樂。只是,在這种情形下還能笑成這樣。不免讓人有些起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找不到你在這种時候還能夠笑的理由。”連她自己都不太能笑了,他怎么能?
  “你的意思是說,我想笑的話也該有個理由?”他挑起眉,看著正皺眉抿嘴的織月。
  “那好吧!給你理由。因為我終于回來了,我很高興;因為我們終于雨過天青,我很高興;因為我們終于不用隔著那該死的車柵來卿卿我我,我很高興。這樣夠了嗎?”
  織月的臉早就紅成一片,勞心不禁暗喜。“你貧嘴。”
  “而且我不會因為你沒錢了就不要你。”靖毅接著說。
  一針見血的說中織月心中的痛處,靖毅將她下意識的退縮和蒼白春進眼里。
  “我也不認為你是這种人。”低下頭,織月有些心虛的絞拉著手指頭。
  她當然沒這樣想,因為她根本就只想著自己而已。在想之后她要怎么跑出朔王府,在想之后她要怎么到江南去……
  就算靖毅不在意,可是她自己在意。
  在朔王府里,她代表的就是銀子;沒了銀子,她什么也不是。
  “那就好。”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盯著織月不安的模樣。“所以,你最好不要亂動什么要逃走或設計我休妻的念頭,不然……”哼!
  啊!織月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不然?”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真嚇人。她是在打算要去江南找大哥啦!不過,他提到休妻……她真的沒想過哦!
  “不然?”靖毅哼了聲。“你敢問我不然,那就表示你真的這樣打算,對不對?”
  “我又沒說。”織月小小聲的嘟噥。
  “有想吧?”欺到她身前,靖毅的呼吸熱呼呼的噴在她臉上,讓織月忍不住輕顫。“你想過嗎?想過要离開我嗎?”
  咬著唇,低著頭,織月拒絕他語气強烈的疑問。
  沒給她退縮的机會,在她選擇以沉默回答他的問題時,她已經被靖毅擁進怀里,緊得她暗自喊疼。
  “答應我,你不會走。”他緊摟著她,低低的悶哼聲從她頸間傳出,顯得脆弱又可怜。
  “答應我?”
  听見他不在人前流露的脆弱,紀月也不禁柔了心。輕擁住他的腰,輕聲低語:“我答應你。”
   
         ★        ★        ★
   
  “該死的!”
  狂暴如雷的怒吼聲在朔王府炸開,惊得人避狗跑、鳥飛獸散。
  “再給我說一次!”陰陰冷冷的聲音,凍結了其他的聲響,整座府邸安靜得很,像似毫無人气。
  只可怜了站在雷公与閻王同時附身的靖毅面前的家仆。
  “少福晉她……她留了封信……然后就……”
  “就走了!”怒吼咆哮再度響起,靖毅把那封信往桌上一扔,宛如被主人狠踩了一腳又踢進籠里關禁閉的困獸。“她要走,你不會攔?不會差人來叫我?你不會大聲些,把別人給喊來?”
  “回貝勒爺的話。少福晉她……她沒說要走,只是提了個……包袱,說……說是要拿……拿東西給平福晉,并交代我要……要把這封信交給爺。小的……小的也不曉得少福晉……是要离開這儿……”
  “少羅唆!”
  可怜的仆人像從冰水中撈起似的,怎么也抖不停。
  他才剛進朔王府不到一年,沒見過靖毅貝勒發脾气,也沒人跟他說靖毅貝勒發起脾气就像要殺人一樣啊……嗚嗚嗚……
  真是該死!靖毅怒沖沖的看了那封信一眼。心中气恨狂升。
  那個跑走的女人,昨夜還對著他笑!
  那個留書的女人,昨夜還承諾不會离開他!
  那個离家的女人,昨夜還在他怀里說愛他!
  結果……
  騙人!
  “給我派人出去搜!找到人馬上回來向我回報!”一聲令下,朔王府所有能出動的人力都赶緊往門外移動,准備把那個引起貝勒爺怒火的少福晉找回來滅火。
  空無一人的大廳,只余靖毅一人。還有他极怒之后的粗重呼吸。
  她竟敢騙他!她怎么敢?
  她竟敢唬他!她怎么可以!
  她竟敢欺騙他!難道連愛他都是騙他?
  不可原諒!
  抹了把臉,靖毅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人在“真的”很生气的時候,往往會生出很可怕的念頭。很瘋狂的想法,進而做出很恐怖的行動。
  沉吟一會,靖毅叫來侍衛。“吩咐下去,叫人幫我收拾行李,我要出遠門。”
  “爺!現在?”看著主子眉眼間冷靜的怒意,侍衛不确定這是气話或是計划。
  “現在!”
  “爺,您要往哪儿去?”
  靖毅臉色一冷。“你管得著?”
  惊覺自己逾矩的侍衛急忙退后,低頭垂手。“小的知錯。”
  “快去。”
  侍衛應聲退下,獨留靖毅一人在大廳中,算計著沒人知曉的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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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儿,我們還剩多少盤纏?”
  坐在客棧里,身穿長袍,頭戴瓜皮帽,一條烏黑油亮的長辮垂在腦后,卻長著一張秀麗面容的“公子”正和一旁的仆人低聲私語。
  乍看之下,或許會為這兩人的端秀面貌惊訝,但若仔細一瞧,其實不難看出她們雖著男儿衫,實為女儿身。
  再說得明白、清楚些,織月和靜儿的喬裝技術其實滿拙劣的。
  “還有……”靜儿低頭數了數錢袋中的銀兩和銀票。“一百四十七兩。”
  “什么!”惊叫一聲,織月急忙掩住嘴,偷偷觀望四周一會,确定設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后,才拉著靜儿竊竊私語:“你确定?我們不是帶了三百兩嗎?怎么才走了几天,就只剩這么一些?”
  靜儿無辜的望著搶過錢袋、滿臉不相信的數了起來的主子。“主子,您忘啦?咱們買這几套衣服、還有糧食和伙食費、以及外頭的馬車,再加上一些有的沒的開銷……”
  “好了,別說了。”織月乏力的打斷靜儿的報告,眉頭深鎖,貝齒緊咬。
  簡直出乎她的預料太多!憑著自己在朔王府當家几天,就對自己的用度能力抱持信心,現在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兀自郁悶之際,身邊的靜地倒抽了口涼气,然后就拼命的扯著織月的衣袖搖晃。“主……主子……您……”
  “什么事啊?”有些煩躁的推開靜儿的手,織月依然煩惱者僅剩不多的旅費。
  “您看那些人……”靜儿緊張兮兮的又扯上她的袖子。“是不是我眼花啦?我怎么覺得,中間那位好像……好像貝勒爺?”
  呃?織月小心的轉過頭,正好對上方進門、甫坐定的那人的視線。
  芳心大亂。
  “我覺得好像是……”織月的聲音科得像浸了冰水。“怎么咱們才……才走了几天,他就跟上來了?”
  “您忘了,貝勒爺找人最是拿手了?連刑部都想借重爺的能力。”呃,現在不是稱贊他的時候。“咱……咱們該怎么辦?”
  又偷偷瞄了靖毅一眼,哎!他干嘛老盯著她們看?織月不安的收回目光,拉著靜儿咬耳朵:“鎮定,別慌了手腳。咱們已經喬裝成男人了不是嗎?不會那么容易被發現的!”
  “喔!對、對,咱們現在是男人。”
  天底下會這么無真的,大概也就只有她們兩個了。
  而正坐在兩個緊張得不知所措又強自鎮定的小女子側邊的靖毅,則是又怒又好笑的盯著不時偷看他一眼,又赶快躲回丫鬟身后的織月。
  她們總算是有點腦子,懂得改扮男裝——雖然不怎么像就是,否則兩個弱質女子孤身前行,恐怕不出三天,就被心怀不軌的惡人給算計了。
  不可諱言,踏進這家店時,他看到心懸已久的人影,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是擱了下來。
  不過,取而代之的是怒气。
  非好好教訓她不可!
  “請問這位公子,你們好像在赶路?”打量著織月緊張的面容,靖毅坏心的故意問道。
  “呃,赶路……”織月小心的看著靖毅的笑臉,總覺得不對勁。“是啊,是在赶路。”
  “往哪儿去呀?”他繼續和藹可親的問道。
  “揚州。”似乎被迷惑住般,她也乖乖的回話。
  “我也正好要上揚州尋人,不如咱們一道吧?”靖毅頂著一張不容拒絕的笑臉,直逼一臉呆愕的織月。
  呃……我可以說不要嗎?“請問,您上揚州尋什么人呀?”雖然“覺得”靖毅不會認出她,可是她還是有那么一些擔心。畢竟相處了一段時間,他的敏銳善察,她并不是不了解。
  “尋妻。”靖毅答得斬釘截鐵、鏗鏘有力。“我的妻子不聲不響的就逃家了,我想她大概會到揚州去依靠她的兄長,所以決定走一遭揚州……咦?你怎么流了滿頭汗?天气不熱啊。”
  是不熱,而且還很冷,冷到連她的心都涼了。“呃……是這樣啊!真巧,我也是要到揚州去找我大哥。”
  “那就一起走吧!路上也有個照應。”靖毅笑著伸手拍了拍織月的肩膀。“我是朔王府的二貝勒,你喊我靖毅就可以了,不須拘禮。”
  盯著那張好似一臉奸笑的臉龐,織月戒備而緊張的回他一笑。“我……我姓馬,名叫……”叫什么好呢?“呃,元鈞!”不好意思,先拿大哥的名字來救急。
  “喔?”靖毅臉上的笑容隱隱浮動,青筋略現。“馬元鈞?”
  戒慎的點點頭,織月小心的觀察著靖毅臉上如風吹云般快速變化的表情。
  据她所知,靖毅的耐性并不多……他有變臉的跡象,是不是表示她的身分已經……
  “很好,這名字挺好。”出乎她意料之外,靖毅臉上的陰影竟然退去,換上一臉有點虛假的笑容。“那以后就互相照顧了。”
  “哪里……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回房休息了,告辭。”
  扯個笑容,織月慌張的先行告退,逃難似的离開了那度隼般銳利的視線。
  好可怕啊!
  織月第一次体悟到,看著靖毅說謊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
   
         ★        ★        ★
   
  看來,他几乎把織月嚇得魂不附体了。
  想起方才她又緊張又呆愣的模樣,靖毅后邊的微笑忍不住浮現。
  好可愛!她大概還自以為聰明,認為她的男裝打扮騙得過大家的眼睛吧。想起她故作男人姿態的青澀,靖毅就忍不住想笑。
  他的小妻子……還真是有趣。想起當初成親時對她的觀點,不禁要笑歎自己的識人淺薄。
  可是,她這樣莽莽撞撞的离家,什么也沒准備齊全,竟以為只要扮成男人,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難到達相距千里的揚州。這天真的想法,她還是得付出代价。
  “啊——”
  一聲尖叫自隔壁房間傳來,然后又接連著好几聲。
  一听就曉得是女孩子,哪個男人會這樣鬼叫的?邊搖著頭邊快步走出房,靖毅不禁苦笑。
  “發生什么事?”正要舉手破門,房門已被打開,他的怀中立刻出現一個投怀送抱的“男人”。
  織月也不管自己抱著的是什么東西,只是一個勁儿的發抖。“有有有……有虫,房里頭有虫……”
  “虫?我說元鈞兄,您堂堂的男子漢怎么會怕虫呢?”靖毅故意笑道,卻仍心怜她的顫抖。
  “呃,人總是會有弱點物嘛。怕虫……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低聲咕噥著,織月不覺兩人之間的曖昧,依然緊抱著靖毅不放。
  “我回來了……啊啊啊!”被差遣去辦事的靜儿一回到房間,就見到自家主子抱著貝勒爺不放。雖說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少、少爺,你們這是……”
  呃?織月茫然的抬起頭,望進靖毅帶笑的陣子,這才惊覺自己正像個娘儿們一樣,死巴著靖毅不放。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急急的放開手,悄悄的盈滿一心的失落。
  啊,真可惜。難得織月自個儿投怀送抱。正享受著滿怀軟玉溫香的靖毅勉強的扯扯嘴角。“不打緊。對了,虫在哪儿?”
  一提起虫子,織月原本羞得赧紅的臉頰立刻刷白。“在榻上……”
  靖毅途自走到床榻前,捉起一只在被子上爬動的金龜子,隨手往窗外一丟,算是了事。“這樣就好了。”
  “多謝。”囁嚅著道謝,織月根本不敢抬頭看靖毅的臉。
  微微一笑,靖毅無所謂地道:“別客气。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說完便走出去,并將房門掩上。
  而房里的織月隨即無力地趴在桌上,望著窗外已顯昏暗的天色,陷入呆滯。
  夫妻……他們是來妻耶!干嘛落到這种“稱兄道弟”的地步啊?
  “格格、格格?”靜儿輕聲喚著織月,有些擔心兩眼無神的主子是不是波貝勒節給駭得神志不清了。“您還好吧?格格。”
  “是“少爺”都說過几次了。”疲懶的坐直身子,織月只覺得一額頭重得像裝了石子般,又暈又沉。“什么事?”
  放下手中的晚膳,靜儿一臉嚴肅的盯著主子。“您身体不舒服?”
  “還好啊!”眨了眨迷蒙的雙眼。“還好。”嘴里說著好、她走向床榻的身子卻搖搖晃晃的,完全沒有說服力。“好累,我先躺一下。”
  主子就是愛逞強!
  摸摸織月的額頭,被燙熱的体溫嚇得又急又慌的靜儿正打算去請大夫,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靖毅杵在房門口,嚇了她好大一跳。“貝……貝勒爺。”
  瞟了心虛的靜儿一眼,靖毅勾起一抹諷笑。“看來你還知道分寸,不會同你主子一起胡來。”
  一句意喻不明的話,卻把靜儿嚇個半死。“求……求貝勒爺原諒!”
  這么說,之前格格和貝勒爺的周旋,貝勒節全都知情,只是故意不戳破?
  “算了。”跟一個丫鬟計較一點意義也沒有,要耍弄也要找那個出主意的人。“織月呢?”
  “格格具体不舒服,大概是前几天淋了雨,方才又吹了風,燒得挺厲害的。”膽戰心惊的看著貝勒爺越來越青冷的神色,靜儿害怕的吞了吞口水。“靜儿正要去請大夫……貝勒爺?”
  “什么時辰了!請得到什么大夫!”怒喝著,靖毅大步走向病倒在床的織月。“去向胡松加拿藥,他認得你。然后去打水來!”
  靜儿呆愣愣的點了頭,敲了靖毅隨從的房門后才醒覺過來。什么?連爺的侍衛都認出她們……那,她和格格兩人自以為像的男裝打扮,看在別人眼中,豈不是不倫不類?
  嗚嗚嗚……幸好兩人初次逃出京城,不然遇到認識的人,那就丟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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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熱哦!
  不是才剛過年嗎?怎么熱成這個樣子呢?
  睜不開沉重的眼皮,干脆就讓自己一直陷在黑暗之中;身体的不适,讓織月難受得忍不住掉下淚來。
  “靖毅……靖毅……”意識迷离,分不清口中喊的是誰,只是直喊著那個名字,尋求那個名字帶來的些微安心与甜意。
  喚著那個名字的同時,額上傳來的濕涼,稍稍逼退了体內的燥熱,她也慢慢的平靜下來。
  “舒服些嗎?”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和她心中所系記挂的……不謀而合。
  努力睜開眼睛,一張沉靜安穩的熟悉臉龐映入眸中。“靖毅?”
  “嗯,什么事?”溫柔的笑笑。“元鈞兄弟?”靖毅很惡質的又補上一句。
  織月愣愣的望著他,終于想起現在的自己是假扮成什么樣子、報出了什么名號。“呃,不好意思,還麻煩你照顧我。”
  “哪里,出外靠朋友嘛!互相照顧是應該的。”一臉的笑容可掬,看得織月心頭沒來由的寒涼。
  “謝謝。對了,我剛才有說什么嗎?”意識模糊,只記得自己口中一直前前念著什么,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靖毅依然一臉平靜。“沒有啊!你沒說什么。”看著織月松了口气,靖毅閃過一抹坏坏的笑。“除了我的名字,你什么都沒說。”
  喝!織月原本已微閉的眼睛霎時大睜,惊恐的直盯靖毅。“你……你說什么?”
  “你一直喊著我的名字。”如她所愿,他再度將令他欣喜的事實說出口。
  “呃……這個,我可以解釋。”被一個“男人”在病中喚著自己的名字,靖毅一定會覺得奇怪吧?得赶緊找個好理由……
  “如果你說是因為愛我,我會很高興的。”笑笑的說道,靖毅几乎是竊笑著欣賞織月臉上的惊愕与呆滯。
  “這個,靖毅……我們都是男人,這樣不太好吧?”支支吾吾的說著流言,織月下意識的逃避他的灼灼目光。
  靖毅響起一陣朗笑。“我說,你的演技實在需要磨練。”隨著笑聲停歇,靖毅的臉色也隨著寒冷。“我親愛的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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