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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几乎從來不加班,不是因為我的工作效率特別高,而是因為我懶,非不得已我絕對不會往辦公室多停留一分鐘。不過今天例外,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半個小時了,我還待在辦公室里,其希望能夠一直待下來。
  這個改變不是因為我的工作赶不完,更不會是因為我的人生觀突然大轉變,而是因為我今天突然接到我親愛的母親大人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她今晚要到台北來。遲遲不愿下班只不過是我在欺騙自己,拖延与她見面的時間。
  倒不是我与母親感情不好,而是我知道她此番北上,八成又是為了逼婚而來。
  又得再重申一次,我家在鄉下。鄉下的鄉親們几乎個個都早婚,別說与我同年,即使比我小好几歲的表弟妹們都已是几個孩子的爸媽了。像我這般年近三十還未婚也沒個男朋友的“老女人”,在親友們的眼中是個大异類。所以老媽三天兩頭想替我安排相親。其實我倒不是這么排斥相親,而是不喜歡她安排的對象,都是“哨某”的男人,相親當天就在敲婚事了。
  最后一次被騙去相親的對象是戶養豬人家的小老板。我都還沒搞懂怎么一回事,男方就開出一堆婚后的規定──他們“不計較”我的學歷比他高,只要我婚后辭去工作,回到家里幫忙養豬,并且“至少”要生六個孩子……我不太明白,他們到底是要我養豬,還是要將我當豬來養?
  上過几次當之后,我學乖了,老媽一有動作,我就閃人。被我躲過几次之后,老媽索性轉移陣地,三不五時就北上來逼婚,順便叫台北的大姑姑幫我找對象相.親。
  “可文,你怎么還不下班?”同事有些訝异地看著我。
  “我馬上就要走了。”我朝她例出個笑。
  她也回以一笑,擺擺手,先离開了。
  她离開之后,我上揚的肩角又垂了下來,不禁數了口气。算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我終究得去面對的。收拾好東西,我以牛步緩慢地走出辦公大樓。只是一出大樓見到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的人我便楞在當場。待回過神,我三步做兩步跑上前去。
  “媽,你怎么來了。”
  “怕你跑了,我特地叫你大姑姑陪我來等你。”老媽有几分得意地說。
  我有些怨懟地看了大姑姑一眼,她一向最疼我的,怎么也跟著老媽胡鬧?
  “先去吃飯吧,你媽坐了一天的車,累坏了。”大姑姑含著笑對我眨了眨眼。
  我蹶起嘴看她們倆。“你們又想安排我去相親,對不對?不要了好不好?我相親相得好累。”
  “不趁現在,等老了你想相親人家還不理你呢。”老媽瞪大了眼。
  果然被我料中,她這趟北上又為逼婚而來。癟著嘴,我什么也沒說。
  “今天沒有安排相親。”大姑姑笑著。
  “真的?”我求證地問道。
  “大姑姑保證。”大姑姑肯定地點了點頭。
  有了大姑姑的保證我就安心了,她從來不曾騙過我的,所以我乖乖地跟著她們到餐廳去打發今天的晚餐。不過我似乎安心得太早了,從公司大門口往餐廳的一路上到開始進餐,老媽的一張嘴沒停過。嘰嘰喳喳地說的全都是同一件事,要我快點找個對象結婚。我知道老媽是為我好,我也不好頂嘴,只能無奈地看了大姑姑几眼。而老媽像是完全沒有發現我的無奈,迅速進食的同時,還能口齒清晰地對我說教:“……你都几歲了,連個男朋友也沒有,也難怪人家會怀疑你是個同性戀,我是不相信啦,可是……”
  “誰說的?”我擰起眉來。“又是四阿姨和舅媽對不對?”
  “哎……,也沒有啦。”老媽避開我的目光。
  我真的很不高興。以前愛做中性打扮的大表姊二十六歲還沒交男朋友,“好心”的阿姨和舅媽就在討論她是同性戀的可能,這會儿她結婚了,熱心的親戚們嚼舌根的對象就換成我了。
  她們是我的長輩我實在不該這么說,可是,我真的很受不了那群多事的長舌婦。
  其實,我也不是沒交過男朋友呀。我的“初戀”是發生在我幼稚園的時候,怎么“分手”的我記不得了;第二次,則是國小六年級,“分手”原因是國中以后他家里安排他到北部就學……
  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韓爾杰的臉……
  歎了口气,我放下手上的餐具,這才發現餐桌上安靜得可以。老媽大概發現她說了我不愛听的話,突然不再說了,安靜吃著她的食物。
  看著,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盤子里已經空了,她也不起身再去取些食物回來,仍埋首用叉子戳著細碎的渣渣。老媽就是這樣,平常撈叨了點,可是對我們几個孩子疼得緊。發現自己說了不中听的話,她總會自責半天。
  扯了扯唇,我將几乎整盤都沒動過的食物推到老媽面前。我与她的口味相近,拿的都是她愛吃的東西。
  “媽,你幫我吃這些東西,我去化妝間。”說完,我便起身鑽進了化妝間。
  這間餐廳的化妝間干淨而寬敞,還設了給媽媽們幫寶寶哺乳与換尿布的空間。我有趣地待在里邊看著,偶爾也插上一兩句話。
  我就這么磨蹭了好半天才步出化妝間,不過才剛走了几步,去路便教人給擋住,我抬眼一看,竟是韓爾杰。見到他,我有些意外、有些……欣喜。
  “嗨。”我緩緩露出笑容与他打招呼。
  他將我拉到走道旁邊,我這才發現我們擋住別人的去路了。站在走道旁,我對方才被擋住去路的人露出歉意的笑。他們并沒有怒目相向,也沒有冷漠以對,而是回以我和善的笑容。他們的回應令我很開心。帶著笑,我又回過頭看他,卻發現地也是一臉的笑,看著我。
  停了好一會儿,他才又說:“你的電話修好了嗎?”
  我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也沒反應過來他是如何得知我的電話線路故障。
  他像是看出我臉上的疑問,主動開口為我解答道:“我前几天打電話給你一直不通,打到障礙台查詢才知道你的線路有問題。后來再打電話給你,電話是通了,不過一直沒人接。”
  原來,他有打電話給我。我笑著對他說:“因為電話可以打出去,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線路有問題,后來朋友告訴我我才知道,就這么拖了好多天才請人來維修,現在已經修好了。電話沒人接是因為前兩天放假,我到同學家去了。”
  他點點頭,仔細地看了我一會儿又問:“你心情不好嗎?”
  “為什么這么問?”我奇怪地看他。
  “看你方才在餐桌上似乎不太開心,所以我才過來的。”
  我頓了兩秒鐘,問道:“你剛才就見著我了?為什么我沒看到你?”
  “這一點也不稀奇呀。”他輕笑道。
  他的話讓我想到以前也有類似的情況,局促地笑了笑,我沒說什么。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提醒道。
  我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也沒什么,只是我媽又來逼婚了。”
  “逼婚?”他直盯盯地看著我。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就是押著我去相親之類的。”
  “為什么不告訴她你已經有男朋友的事?”
  “男朋友?”我眨著眼看他。
  他緩緩露出笑容,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呀。”
  我不知道他這話有几分認真,只能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而在我呆楞的同時,他已牽起我的手朝老媽走去。明白了他的舉動,我連忙止下腳步拉住他。“等、等一下。”
  他停下來,回頭看了我一眼,笑著,在我頰上喙了一下,又拉著我舉步走去。這一回容不得我制止了,因為老媽和大姑姑都看到了我們倆。我想,她們也看到他親我了。
  沒辦法,逃不掉,我只得去面對了。來到桌前,我緊抓著他的手,有些緊張的看著老媽。不過看得出來,老媽比我更緊張。看到這個情況,我反而覺得好笑了。
  過了几秒鐘都沒有人開口,我才發覺大家似乎都在等我介紹。我看了韓爾杰一眼,才鼓足勇气開口:“媽,大姑姑,他是韓爾杰,我的……男朋友。”男朋友三個字我說得极其迅速而含糊。
  然后,我又向他介紹了我媽和大姑姑,他也禮貌合宜打地了招呼。
  我老媽顯然仍處于震惊与錯愕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概是不明白女儿怎么上個化妝間就變出了個男朋友來。還是大姑姑先反應過來,她伸手比了比空位。“坐下來聊。”
  “你……是我們家阿文的男朋友?”老媽仍是一臉疑惑地問韓爾杰。
  “是。”韓爾杰笑容可掬地回答,完全沒有一絲絲的不自在,至少我看不出來。
  “為什么從來沒听你提過?”老媽轉而問我。她看了韓爾杰一眼,附在我耳邊咬著耳朵:“你該不會是隨便找個人來騙我吧?”
  “當然不是。”這話我說得有些心虛。
  老媽仍是怀疑地看著我們倆。“你們認識多久了?怎么從來沒听你說過這件事?”
  “我……”我心虛的接不下話,隨即癟起嘴來。“不說就是怕你問東問西的嘛。沒有男朋友你要操心,有了男朋友你又不相信,你要我怎么辦?”
  “那你剛才為什么不說……”老媽頓了下,隨即不好意思地對韓爾杰笑了笑。“對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阿文這個丫頭……”
  “我明白。”韓爾杰笑著輕點了點頭。
  “明白就好。”老媽笑眯眯地點點頭。
  “你家里還有些什么人?”
  “我父母健在,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我偷瞄了老媽一眼,不禁在心中慶幸還好她問的不是我,我也是到現在才知道的。
  “你是在做什么的?”
  “我和朋友合資開了間小公司。”
  “自己當老板呀。”老媽喃喃道,隨即又問:“你們家人脾气怎么樣?有沒有誰特別難相處?”
  我微擰起眉來,才剛見面,老媽就想盤查人家祖宗十八代了嗎?
  而韓爾杰像是不在意,仍是一逕溫文的笑。
  “沒有,我家人脾气都不錯。”
  “那就好。”老媽停了兩秒鐘又說:“脾气好就好啦,可是,和公婆一起住還是多少……”
  “媽!”我的天,才第一次見面,她扯到哪里去了?
  “媽什么,我也是為你好。”老媽不理我,又繼續問韓爾杰:“將來你們結婚以后要和你父母一起住還是……”
  “媽──”我拖長了音,求饒地看著她。
  “好了,年輕人的事他們自己會處理,反正阿文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就別再操這么多心了,儿孫自有儿孫福嘛。”大姑姑拍拍老媽的手,我一臉感激地看著她。
  老媽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不過,她看了我們好一會儿卻只是擺了擺手。
  “算了,你們年輕人覺得好就好,我不管就是了。”
  我朝韓爾杰使了個眼色,偷偷吐了吐舌頭。他正与老媽和大姑姑說話,我以為他沒看到,沒想到他卻在桌下握了握我的手。
  他這一握令我突地想到一件事。我側轉過身看他:“你的朋友怎么辦?”
  他也轉過頭來看我。不止是他,老媽和大姑姑也都直盯著我瞧。
  “跟你一起來的朋友呀。”我解釋道。我想他應該不會自己一個人來這儿吃飯吧?那多無聊。不過如果他真的是和朋友一塊儿來,讓人家等這么久可不好意思。
  他搖了搖頭。“沒關系的,他們……”
  “韓先生你和朋友一塊儿來的?”老媽一臉歉意地看著他。“不好意思,耽誤你這么多時間。”
  “沒有關系。”他仍是一貫和煦的笑。
  “有關系,你快回去自己的桌位,則讓人家等太久。”我促道。老媽說算了,我可是存疑的,他再不离開,難保老媽又要問些什么。
  可是在促他离開的同時,找也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誤以為我利用完就將他一腳踢開。不過我現在沒辦法對他解釋,至多晚上回去打個電話道歉就是了。如是想著,我仍是小心地盯著他的反應。他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朝老媽和大姑姑點了點頭,說了些客套話就离開了。
  他應該是沒有放在心上吧,我自我安慰地想。
  我目送著他回到他的桌位。原來他的位置在我左方,隔了一大段距离,而我的桌位比較靠近餐台,取餐時根本不會經過他的桌邊,難怪我之前沒瞧見他。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就座之后他看向我,對我扯出涸笑,我也開心地回以一笑才回過頭去。一回頭,就見老媽和大姑姑帶著曖昧的笑直盯著我。
  “你們干嘛?”我不解地問。
  “這樣我就放心了。”老媽還是一臉的笑。
  “什么呀?”我還是沒弄懂狀況。
  “沒什么。”大姑姑拍拍我的手。“我和你媽先回去了,你就留在這儿陪陪韓先生。”
  韓先生?听到大姑姑對他如此正式的稱謂不知怎地我竟覺得有些好笑……我猛地抬起頭來。“我為什么要留在這儿陪他?”人家是和朋友一塊儿來的,我去湊什么熱鬧?
  “別不好意思了。”大姑姑笑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舉手招侍者來結帳。侍者禮貌地要我們稍待,便往柜台走去。
  “你們吃飽了嗎?干嘛急著走?”待侍者离去找才問道。我們吃的是歐式自助餐,吃一口与吃到撐死都是一個价錢。我倒不是存撈本儿的心態,只是,至少不能餓著肚子回去呀。
  “我們吃飽了,倒是你,什么都沒吃,待會儿和韓先生一塊儿要多吃一點。”
  “我……”我的話停了下來,因為侍者來了。
  “小姐,你們的帳已經結過了。”侍者親切地微傾著身說。
  “結過了?”我們三個都愣了一下,隨后,几乎是同時,我們三人表情又都起了變化。
  老媽和大姑姑相視而笑,然后大姑姑對侍者說:“謝謝。”
  我有几許無奈地看著她們。我想,我們三個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帳是韓爾杰幫我們結的。這下老媽對他的評价一定又更高了,非關錢什么的,而是禮貌与尊重。老媽不像我那些阿姨死要錢,不過她很愛面子。她的愛面子与一般人不同,住豪宅、開大車并不會使她覺得有面子,她喜歡人家敬她、讓她,這下韓爾杰是對了她的胃口了。可是我不喜歡,我不認為他該付這個錢。
  看到老媽和大姑姑都站了起來,我也連忙起身。不過我心里想著是不是該去向韓爾杰道謝,并告訴他一聲我們要离開了。
  “你留下。”老媽態度滿堅決的。
  “不要,我跟你們一起走。”為了表示決心,我向前走了兩步。
  “伯母,你們要离開了嗎?”是韓爾杰,他大概是注意到我們都起身了吧?
  “謝謝你。”我回過頭吶吶地向他道謝,其實我心里您的是他干嘛這時候出現,逮著机會,老媽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笑著搖了搖頭。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老媽直向他道謝。
  “應該的。”他扯著笑說。
  “那不打扰你們,阿文留下陪你,我們先走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說這些話的人竟然是大姑姑。我瞪大了眼卻百口莫辯,只能無奈地撇了撇嘴。
  待她們离去之后我才轉過身去面對他,見到他的笑臉,我反倒覺得有些尷尬。我習慣性地將頭發撥到耳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媽她們就是這樣,你別理我,去陪你的朋友吧。”
  “他們已經走了。”
  我怔了一下,歪著頭越過他看向他的桌位,真的,空無一人。我抿抿唇,對他說:“對不起。”
  他輕笑道:“為什么道歉?”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我害他沒能跟朋友好好的聚聚吧?不過我沒說,只是笑了笑。
  “你吃飽了嗎?”他問我。
  我誠實地搖搖頭。被老媽和大姑姑這么折騰下來,我几乎什么都沒吃。
  “我也沒有。”他說。
  “對不起,都是我,害你都沒吃東西。”我真的是充滿歉意的。
  “你一向如此嗎?”他笑著問我。
  “什么?”
  “老是向人道歉。”
  我頓了一下才搖搖頭。我鮮少向人道歉,因為沒机會。對他也不知怎地,卻似乎總是在道歉。
  他沒再与我討論這個話題,而是問我:“你想去哪儿吃?”
  “就在這儿吃呀,這儿是吃到飽的……”見他挑起眉,別有所指地望向我的后方,我的話漸漸隱去,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餐台上的食物几乎全都沒了。我抬起手看了腕上的表一眼,訝异地輕呼:“這么晚了?”
  “是呀,這么晚了。”他看了看四周,牽起我的手。“我們先出去吧。”
  任由他牽著走,我掃視著周圍,這才發現餐廳里原本滿座的客人現在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桌,而且有不少人似乎是在等結帳的。
  “想吃什么?”出了餐廳的門,他又問了我一次。
  現在的我饑腸轆轆,可是問我想吃什么,我卻是全沒主意。我搖了搖頭。
  他想了一下,問我:“去士林夜市,好不好?”
  “好。”我立刻開心地點頭。我很喜歡吃士林夜市的東西,可是我已經好久沒有去了。以前常和同學一塊儿去的,不過我的方向感太差,沒有人帶我,在夜市里我會迷路,自己去鑽了兩次就放棄了,沒再去過。
  決定了地點,我們沒有耽擱片刻,直往士林殺了過去。停好了車,他帶著我左鑽右鑽輕易地來到生炒花枝的攤子,這是我指定第一個要吃的東西。
  吃了一口,我滿足地笑彎了眼,就是這個味道。同學告訴過我,只有一家好吃,可我總記不住是哪一家,上回自己來吃錯了,好失望。不過我有些意外,他竟然會知道。
  “沒想到你也會來夜市吃東西。”我沒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僅是抬了拾眼皮對他說。
  他頓了一下才答道:“又是有錢人如何如何的論點嗎?”
  我抬起頭來看他,他的唇是上揚的,可是我覺得他并沒有在笑。緩緩放下手中的湯匙,我想到了之前有過的對話。我有些心虛、有些歉意地縮了縮脖子。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停了一下我又說:“我真的沒有偏見,只是,我不曾認識真正的有錢人,對有錢人的生活只能靠我自己的想像。”
  看了我好一會儿,他搖搖頭,臉上有了真正的笑容。
  “你怎么這么肯定我是‘有錢人’?”
  “感覺。”我說。
  以前我有一個同學喜歡在班上、在街上找“看起來”像有錢人的人,經她一說我才發現,真的“人不可貌相”。班上有不少“听說”家境不錯的同學,可是看起來也沒什么兩樣。不過在街上看過一些人,并沒有刻意炫耀或是夸張的打扮,可是就是充滿了貴气。韓爾杰就是這一類的人。
  至于我自己呢,就是所謂的一般“平”民百姓,家世平平、學歷平平、長相平平、身材……我垂眼看了自己的胸前一眼,唉,算了,吃我的花枝要緊。我又送了一大口的花枝進嘴里。
  對我的回答,他完全不作評論,僅是扯著唇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
  吃完了花枝之后,他又帶著我去吃炒羊肉。炒羊肉真的很好吃,可是我已經半飽了,卻還貪心地想多吃點東西,所以,我只是有一口沒一口地淺嘗著。吃著,我又突然想到先前的話題。
  “我對有錢人真的沒有偏見。”考慮了會儿,我還是決定要解釋個明白。
  他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眼來看著我。
  “我對有錢人真的沒有偏見。”我又說了一次。我一向很少對人解釋些什么的,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竟會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就像先前說的,我沒有認識真正的有錢人。以前對有錢人的認知都是經由小說、電視,加上自己的想像。難得遇上了個我‘覺得’”像個有錢人的人,我就不自覺地想印證些什么。就像,我想知道是不是每個有錢人過年的紅包都是一個一千万,吃的都是二頭鮑、五百元的飯盒……”我覺得自己好像愈描愈黑,聲音有些心虛地漸漸隱去,我從來沒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口拙。
  我懊惱著,沒想到他卻笑了出來。
  我沒有試圖解讀他的笑意,而是提起精神鄭重地繼續對他說道:“我想說的重點是,你是不是有錢人不重要,你就是你。我是這么想的,真的。我不會因為你的家世而排斥你的。”
  我极認真的看著他,可是眼下的情況卻令我突然有些想笑。“正常”的狀況下,我好像才是該為自己出身“自卑”的角色,而他則該是那個安慰我,并保證不因我的家世而嫌棄我的人。
  我咬著唇不讓自己笑出來,努力維持著一臉認真而嚴肅的表情。不過,我想我是失敗了,因為他大笑了出來。我不甘心地輕捶了他一下,我這么努力,他怎么好歹也配合的假裝一下呀。
  “你笑什么,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不會再自卑了,謝謝你。”他抿著仍有笑意的唇點了點頭。
  這次,我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我就是我,別在意我的家庭。”在我們倆都止住笑之后,他說。
  我的笑漸漸斂去,因為我覺得他的話中有太多的認真,雖然他仍是一臉的笑。
  在我思索的時候,他傾身吻了我。我動也不動怔怔地看著他,卻見他一臉若無其事地說:“快吃,吃完了我們再去吃別的。”
  如果是想讓我分心,那么他完全達到目的了。這儿可謂是人山人海呀,他竟在這儿吻我?我心虛地看了看周圍,不過,似乎是我多心了,根本沒有人在意我們。大家喧嚷鬧熱得很,根本無心理會別人。
  我為自己的神經緊張覺得有些好笑。吁了口气,才要拿起筷子,肩上忽地被拍了一下,我連忙回過頭去。這一瞧令我瞪大了眼,不會吧?這么巧?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我老媽,然后是他?
  站在我身后咧著嘴笑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家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弟弟──庄英俊是也。雖然我們姊弟倆都是只身在台北,可是卻很難得見上一面的。一方面是“活動范圍”不同,他的學校与我的宿舍相距十万八千里遠,再一方面我這老弟一离家就像脫了疆的野馬,忙碌得很。除了假日偶爾相約一塊儿搭車回家,我們就靠電話聯系了。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遇見他。
  “約會呀?”他笑嘻嘻地問我,毫不客气地拉過椅子坐在我身旁。
  我沒理他,而是向韓爾杰介紹道:“這是我弟弟,庄英俊。”我重重地念著他的名字,因為我知道他不喜歡。其實他早在國中時期就因為意外連連讓老爸又請人改名為“庄偉倫”了,可是我們仍常拿他本來的名字取笑他。
  果然,他對我齜牙咧嘴了一番,不過他也沒申辯就是了。我沒理他,繼續向他介紹韓爾杰,“他是……”我頓了一下,又很快地說:“你叫他韓大哥就好了。”
  他揚起眉睞了我一眼,對韓爾杰伸出了手。
  “你好。我想我姊姊已經向你提過我了,不過,我完全沒听她談起過你。”
  我有些訝异地看著他的動作与表情。我從沒見他這么一本正經的模樣,甚至,我覺得他對韓爾杰的態度稱不上友善。
  “你好,我是韓爾杰。”韓爾杰也伸出手与他相握,仍是一貫的從容。
  “我剛才看到你吻我姊。”
  听到他的話我瞪大了眼,連忙想解釋些什么:“那、那不是……”
  他看了我一眼令我止住了話,才又看向韓爾杰。
  “先小人后君子。有些話我先說在前頭,你与我姊交往最好是真心的。如果她受到傷害,絕對會有人為她出頭。”
  我該阻止他的不禮貌,可是我沒有,因為我傻住了。
  不過韓爾杰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他的態度,扯著唇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們又對視了几秒鐘,突地,阿偉咧出個笑容,就像平時一般。然后他站起身,推了我一把。
  “我先走了,拜。”說完,不待我回應他就走人了。
  我就這么楞楞地看著他,他走了兩步我才連忙喊住他:“阿偉,媽到台北來了,在大姑姑家。”
  “我知道。”他回過頭給了我賊賊一笑,又朝他的朋友走去。
  “他知道?”過了好一會儿我才反應過來,忍不住輕碎:“沒良心,竟然不告訴我……”
  “你弟弟很關心你。”韓爾杰的聲音令我抬起頭來看他。
  我們家的小孩感情一向不錯,只是我一直沒注意,那個流著鼻涕纏著姊姊的小鬼頭已經長大,開始懂得保護姊姊了。我頓了一下,揚起唇來。“嗯。”
  他也一笑。然后問我:“還想吃些什么?”
  我搖了搖頭。“現在不想吃。”
  “那我們先去逛逛,待會儿如果餓了再吃。”
  “好。”我點了點頭。
  或許是怕我們倆被人潮沖散,他緊握著我的手,我也就由著他牽著,東張西望地看著攤販及店家陳列的商品。
  “告訴人家我是你的男朋友這么困難嗎?”走了好一段,他忽然問道。
  我怔了一下才抬起頭來看他。
  “說我是你的男朋友這么困難嗎?”他又問。
  我停下腳步,仍是看著他,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笑了,低下頭与我對視著。“很容易的。來,跟著我說:我是你的男朋友。”
  我仍是一逕地看著他。看了几秒鐘,我有些頑皮地笑了。复誦著他的話:“我是你的男朋友。”他笑著捏著我的鼻子晃了晃。我將他的手抓了下來,低下頭扳著他的手指。他沒再逼我,牽起我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韓爾杰是我的男朋友。”走了几步以后我突地開口說道。
  我的音量不大,周圍也很吵,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听見。不過無所謂,重點是,我說了。
  我知道男、女朋友立不意謂著許諾永遠,甚至對某些人來說這個名詞它只是個名詞,沒什么特殊意義,可是我很在乎。以前有個同學笑我八股,因為她將男朋友當魚來養。她怎么想我管不著,相對地,她也影響不了我的想法。我与她不同,我的“男朋友”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的。
  只是,看來,他是沒听見方才我所說的,因為他什么都沒說,一任地牽著我往前走去。
  我心底泛起一絲絲的失望。不過,原本握著我的大手突然輕輕一轉反手,与我十指交纏。
  看著交纏的十指,我抿著的唇微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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