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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從來不知道養成習慣是這么容易的事,更沒想到我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受到習慣影響的人。
  一直以為自己很喜歡并享受一個人的生活的,可是沒想到才短短几個月,我已經習慣了有爾杰的生活──倒不是他不在身邊我的生活便會因此停擺,只是,我會想他,非常想他。
  或許是因為他离去前兩天我們之間發生過小小的不愉快吧?
  也許是,也許不是。無論如何,我總算明白了何謂“思念成災”。
  他出國的這些日子,真的依照承諾每天打電話給我。并且為了不影響我的睡眠,他總是在十點以前打電話給我。
  可是今天我等了許久,他始終沒有打電話來。我甚至拿起手机撥床頭的電話號碼,想試試電話是否故障。
  結果沒有──
  電話沒有故障,他也沒有打電話來。
  看著我們唯一一張呆呆合照里的他,我猜想著地球另一端的他在做些什么。
  就這么拿著照片發了許久、許久的呆,欠到自己何時睡著的我都不知道。
  我想我對他的思念要比我原本以為的要多上許多。
  白天想他,夜晚想他,就連睡著了夢里都是他。
  夢境好真實,夢里的他就坐在床邊很溫柔的吻著我。他的吻很輕,像蝴蝶似地布滿我的臉、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笑著,在夢中的我緩緩睜開了眼。
  望著我的眼,他也笑了,仍是輕柔地吻著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發現,這不是夢,是真的,他回來了,就坐在床邊,吻著我。
  下一秒鐘我便抬起雙臂攬著他的頭,開心地嚷著:“是你,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他在我頰邊吻了一下,笑道:“是的,我回來了。”
  坐起身來捧著他的臉,看了他許久,我說:“我好想你。”
  他握住我的手吻了一下。
  “我知道。”他說。
  看著面前的他,我仍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我抬手触著他的頰,以指游走于他的輪廓,想以触覺來證實他是真的存在而不是夢。然后,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雙手環著他的肩跪坐起身。
  “我以為你說一個月才會回來。”而今天才第三周剛結束,這或許就是我一時之間不太相信他此刻真的在我面前的原因吧?
  “那是預估的時間。”他撥著我的發。“想你,所以盡快把工作結束,回來。”
  他的話令我開心又滿足,可我卻不自覺地輕歎了一聲,說:“好不真實。”
  他笑著,重重地吻了我一下。“回到現實來了嗎?”
  我輕歎了一聲。“不全然,我覺得幸福得有點不真實。”
  將臉埋入他的怀中,我期望這幸福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        ☆        ☆
   
  最近的我,神清气爽,心情特別好。
  因為爾杰自國外回來了,并且他回國后,好像一掃陰霾,又恢复了以往的他。而我因為与其他部門的同事相處得不錯,上次的升官風波,我得以“因禍得福”。
  人事部的同事知道我因為升官的事被部門同事排擠得厲害,立刻透露了內部人事异動讓我知道──原本隸屬于人事部底下的教育訓練中心即將獨立成為人力資源部門,該部門除了原有的職員還會增加不少職缺。我是相關科系畢業的,這將是我請調部門的一個大好机會。
  原部門經理本來是不愿讓我离開的,因為我是他的替死鬼嘛,不過,人事部及人力資源部的經理都出面為我請命,經理也不得不放行了。教育訓練中心的同事都和藹可親,新進同事也很好相處,在這儿,我可謂是如魚得水。并且,我突然發現了我也是有工作方面的潛能的。
  現在的我樂于工作,不再三天兩頭蹺班,工作勤奮又賣力。只不過同公司免不了要碰上以前的同事,而那几個“熱心”的人仍是不改其“急功好義”的個性,碰了面多多少少要指桑罵槐地譏諷兩句。方才從洗手間回部門的途中,他們甚至將我攔下“閒聊”了一番。
  “有個有錢有勢的男朋友真好不是?你現在調部門看來過得不錯呀。”
  我很真心地笑了。“當然,到哪儿去都好過和你們同一個部門。倒是你們,一天到晚找我麻煩,怎么沒想過我那有錢有勢的男朋友可能對你們做些什么呢?”
  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如是說,他們看來有些錯愕,我卻是開心得很。當然我不會真的去找爾杰為我做些什么,不過即使只是說說,看他們的表情,也是挺有趣的。
  “有空到人資部來走走。”這句話說得不太真心。
  擺了擺手,沒再理會他們,我走回部門繼續努力工作去。
  “可文姊。”剛來到這個部門才三天的新進同事輕触我的臂,將埋首工作的我拉回現實之中。
  我抬起頭看她,同時伸出食指晃了晃。“我不是告訴過你,叫我可文就好。加個姊字,人家都知道我比你大了。”
  同事們都笑了出來。
  “你本來就比小娟大,人家今年才大學畢業,你的畢業證書恐怕早就發黃了吧?”
  我朝他們扮了個鬼臉才回過頭問小娟:“什么事?”
  “有人找你。”她指了指部門入口的地方。
  “謝謝。”我向她道謝,而后抬頭望向她所指的地方,有個年輕女孩儿站在那儿,我不認識的人。她也看著我,与我點了點頭。
  我起身來到她面前,沒來得及開口,她便怯怯地先道:“你好,我是韓爾杰的妹妹。”
  我怔了一下,隨即笑著看她:“我知道,你是妍如對不對?”她与韓爾杰形容的很相近,白白的皮膚,大大的雙眼,像個漂亮的洋娃娃。
  她笑了。“嗯。”看了我身后一眼,她有些小心奕奕地問我:“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可以。”我立刻便答應道。不想讓她進部門里去的,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妥。我想,她要談的不只是我的私事,還會牽涉到她的家務事。我抬手看了看表,再十分鐘左右便是午休時間了,我回過頭請同事幫忙掩護,拿起皮夾我便帶著妍如溜了出去。
  我帶著她來到一家供應簡餐的咖啡店。
  我發現她有些像我的小妹,都是害羞的小女生。以前使常听爾杰提起她,因此今日一見并不覺得陌生,再加上在她身上看到小愛也有的特質,更加覺得親切。
  點餐之后,她仍是沒有開口,我只好主動問道:“你想談些什么?”
  說實話,她來找我,我不該訝异──因為爾杰的家庭問題仍沒有解決──不過我确實是的。
  自他回國后我們就從不曾談過他家的事。他又回复了開朗,所以我很快樂,快樂得几乎忘了他仍有重要的問題待解決……或許我是故意的吧?因為當個駝鳥,我會比較快樂些。所以他妹妹突然來找我,令我有些許的訝异。不過,我大概猜得出她要与我談些什么。
  她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家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嗯。”頓了一下我又道:“也不全然,只知道個大概。”
  她點了點頭。“你可不可以……幫忙勸勸我大哥,叫他回家?”
  我沒有立刻答應或拒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大哥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我爸媽都很難過。我還偷听到爸和二哥說,大哥現在連公司也不去了。”
  我一怔,過了好一會儿才理出了個頭緒。我知道爾杰雖然自己開了間公司,不過他仍是會到他父親的公司去幫忙。看來,他那趟出國便是為了處理他父親公司的事。他說過,那些事情處理完,他會有更多時間陪我。顯然,他的開朗是因為不再到他父親的公司去。他也是只大駝鳥。
  她捧起水杯握在手中,好半晌才又繼續說:“其實,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大家都把我當小孩子,沒有人愿意告訴我。可是我偷听到很多事,我知道大哥不是媽生的。”她又安靜了下來,看著水杯,再抬起眼,她的表情有些不解。“我不明白,媽對他很好,是不是親生的,真的有這么重要嗎?”
  我不知道該不該將我知道的告訴她。想了一下,我還是決定不說。
  一來我所知道的太過于片面,根本還不确定;再者,我想這件事還是該由她的家人來告訴她。所以,我僅是淡淡地說:“有些事沒有所謂的對錯,端看當事人的想法与感覺,旁人很難体會的。爾杰……我是說你大哥,他并不會比你父母好過。”
  她看來似懂非懂地,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
  抿了抿唇,她又說:“最近大哥的阿姨和舅舅……他們是這么自稱的,他們到家里來鬧了好几次,都是來要錢。還說,如果再不給他們,他們就要把這件事告訴媒体。”她憂心地擰起眉來。“他們為什么這么說?大哥不是媽親生的也好當作新聞來炒作嗎?”
  如果事實真如爾杰所告訴我的,那么我相信,這個消息不少人會感興趣。我沒有回答,只是關心地問她:“那你爸媽呢?他們打算怎么辦?”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根本完全不与我談這件事,他們都說,小孩子別管這么多,可是其實我不小了……”停頓一下,她又有些心虛地垂下眼。
  而至此,我總算知道爾杰的個性是怎么造成的了──遺傳,他的父親也是只悶葫蘆。當下我便決定要幫她勸說爾杰。
  過了好一會儿她才又抬起眼來擔心地看著我。
  “其實,他們不告訴我或許是對的。我好像闖禍了……上回爸到公司去找你的事是我告訴大哥的。听說大哥很生气,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生气……我爸爸他人很好,我想,這之間一定有什么誤會。你別生我爸的气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說:“我沒有生气。你父親人真的很好,他只是与我談話,我也沒有生气的必要。”
  她似乎是放心地淺淺一笑,不過隨即又愁容滿面地擰起了眉頭。
  “可是我大哥他……”
  “我會与你大哥談一談。”我安撫地拍拍她。見她小臉亮了起來,我又連忙補充:“我不确定他會不會听我的,我甚至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談,不過,我會試一試。”
  “沒有關系,謝謝你。”
  看她一臉的感激,我真的很怕令她失望。畢竟我已試圖勸說爾杰許多次都是徒勞無功,我不确定這一次的努力能有多大的成效。
  “二哥說,爸是怕當年的悲劇再發生……”她頓了一下,似在思索著該如何對我說。然后,她小心謹慎地開口道:“你知道‘當年的悲劇’指的是什么嗎?”
  我知道,但是不該由我來告訴她,但我又不愿說謊,所以我只是笑著。
  “別去計較過去,把眼下的事解決了比較重要不是嗎?我會試著勸你大哥回家,等到一切都解決了,你再去探究也不遲呀。也許到那時候你已經不在乎了。”
  她擰著眉,像在思考我的話。然后,她緩緩露出了笑容。
  “我很喜歡你。我沒有姊姊,以后,我可以叫你姊姊嗎?”
  她的坦率令我訝异也令我窩心。她真誠的笑容感染了我,我也開心地笑著點頭。“當然可以。”
  在我答應之后她隨即卻又搖頭道:“不好,大哥不會喜歡我叫你姊姊的。”她調皮地笑看我。“我叫你大嫂好了。”
  我笑著沒有回答,心中只希望我真能說動爾杰,讓他回去面對家人。
   
         ☆        ☆        ☆
   
  “你怎么了?”
  聞言我轉過頭去,才發現爾杰似乎已經盯著我瞧了許久。
  今天一整天我都是心不在焉的,因為爾杰他妹妹到公司來找我的事。我想著該如何与他談,以及,何時与他談。
  想了想,我微扯起唇搖了搖頭。
  “我去洗澡。”說著,我站起身來朝房間走去。
  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進房間了,坐在床上看著書。
  來到他身邊站了會儿,我將他手中的書拿了起來,放在床頭柜上。然后,我爬上床坐在他的腿上,面對著他。
  對我的舉動他完全沒有异議,只是微笑著看我。這是他對我一貫的態度,寵我。
  抓起他的手把玩了半天我才猶豫地開口道:“今天你妹妹到公司來找我。”
  他的笑漸漸斂去。
  我又問:“你現在都不到你父親的公司去了,這樣子可以嗎?”
  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他自回國以后便完全不再到他父親的公司去。我不怕他沒收入,我知道他有才气,不靠家里一樣可以過得很好。事實上,之前他只是在他弟弟完成學業之前暫時的幫助他父親打理事業,他原本就沒打算接手他父親的公司。可是他的責任感不會允許他拋下自己的職責,要不然,他不會等到這個時候才不去公司。
  他沉默了好一會儿才淡漠地聳了聳肩。“無所謂,已經交接了。”
  他的態度令我不知該如何接續下去。
  沉寂了一會儿,他像是恢复了心情,坐挺身子,輕吻著我。我們倆都沒有閉上眼,直看人彼此眼里。
  “如果我沒錢了,你還要不要我?”他的鼻尖抵著我的,眼里有笑意。
  我退后些,以指尖描繪著他的唇形。
  “我本來就不是灰姑娘,自然不該配王子。我們就當窮書生与荷花精也不錯呀。”
  他的唇角抽動了一下,將我擁入怀中。
  “我們結婚,好不好?”他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以臉蹭著他的,想著。然后,我伸手將他的臉捧了起來,看他。
  “你沒有与你家里溝通我們倆的事對不對?”
  他頓了几秒鐘才回答我:“對。那不重要,我不在乎……”
  我以吻阻斷他的話。
  輕吻之后,我說:“別說不在乎,給你自己一個机會,也給你……”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現在”的母親,遲疑了一下,我換了個說法。“給你的家人一個机會。”
  他定定地看著我沒有回答。
  我又說:“去与他們溝通,去把實事真相問個清楚,至少做了再說,好不好?”
  他的眉擰了起來,然后他抿緊了嘴,垂下視線擺明了不与我談。
  “你答應過有事會与我談的。”我捧起他的臉讓他看著我。
  他也沒再回避,直視我說道:“我問過了,除了我阿姨,沒有人愿意談這件事。至于我阿姨,也沒什么好問的,所有我該知道的她全都說了。事情就是這么一回事,沒有再談的必要。”他看來有些不耐煩。
  “所以,你听到的都是你阿姨的片面之詞對不對?你的家人大可以否認你阿姨所說的一切。如果他們這么做,你一定會選擇相信他們,可足他們并沒有這么做不是嗎?回家去与你的家人談一談,不要只因為他們不說就判定他們的罪。”
  我知道他對家人的感情,如果他与家人之間的誤會不解釋清楚,如果我們的婚姻無法獲得他家人的認同,他會不快樂的。
  “我希望我們的婚禮能夠在你家人的祝福之下完成。至少去試一試,好不好?”我又說。
  看了我許久,他的表情有著微微的慍色,撇開了視線。
  “爾杰。”我輕喚他,可他一臉倔強,不肯看我。
  “看著我。”我要求道。
  他仍是動也不動。
  “爾杰,別這樣,你看著我。”我有些焦急,他從來不曾對我生气的。
  又等了一會儿,他總算將視線轉向我,臉上毫無表情。然后他漠然地說:“你這么在乎我的家人為什么?是因為韓家少奶奶的頭銜比韓爾杰的妻子來得吸引人嗎?”
  我放下仍置于他臉上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從沒想過會听到這些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我知道他只是想發泄自己的情緒,可是他的話仍是嚴重地傷害到我,我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在好不容易能夠開口說話之后,我認真而嚴肅地告訴他:“我愛你,今生今世非你不嫁。你是王子,我嫁,你是窮書生,我也嫁,你該知道我從來不在乎那些名利地位的,我只是不想看你不快樂。我很在乎你的家人沒錯,可是那是因為他們是‘你的’家人,与韓家少奶奶的頭銜無關。你的話令我很難過……”
  “對不起,我……”
  “讓我把話說完。”我搖搖頭阻斷他的道歉。
  他的表情很懊惱,顯然是后悔他說了那些話。他從來不曾對我說過重話,更遑論是如此傷人的話。我知道他是無心的,可是一時之間我仍無法釋怀。
  我有些困難地吞咽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的勸說只是因為我知道你很在乎你的家人,并且一且我們結婚之后,他們也將會成為我的家人。我從來不稀罕什么少奶奶的頭銜,我只是想,既然你這么在乎,那么為什么不去查清楚?為什么不去与他們溝通,讓他們接受我們在一起的事實?為什么……”說到后來,我哽咽著,淚不听使喚地淌了下來。
  他倏地將我攬進他的怀中,在我耳邊低喃著道歉的話:“對不起,別哭。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是我不好,別哭了。”
  我垂著眼,不說話也不看他。
  他捧著我的臉,以拇指拭著我臉上的淚,有些焦急地說著:“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這一切。是我不好,我道歉,別哭了,好不好?”
  過了許久我才眨著沾有淚珠的眼睫緩緩抬起眼來看他。
  他放心地吁了口气又說:“對不起,我那句話是無心的。”
  我將他為我拭淚的手抓了下來,搖著頭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對我發脾气,可是你說的那些話還是傷到了我。”
  “我知道,真的,是我不對,我不該說那种話。只是……”他停頓了下來,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告訴我他想說的話。過了好一會儿,他認真地注視著我,開口道:“我确實是很在乎我的家人。可是就是因為我太在乎他們,所以我不想去探究。這對我并不容易,我盡可能調适自己,可是現在的我,仍是沒有辦法去面對。”
  他的話讓我無言以對。其實他說的我大概明白,就像我告訴他妹妹的──他并不會比他的父母好過。了解他心中的苦,我無法再繼續勸說,可是這同時,我也煩心著不知道他到何時才能想通,才有辦法去面對。
  一個月?一年?十年?甚或,一輩子……在他想通之前,他、他的家人和我,都不會真正的快樂的。想著,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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