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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看著馬車載著望儿漸漸遠离,司徒文聲再也忍不住的向并肩而站的馮云和青娘問,“你們不覺得望儿太自大了嗎?”
  馮云微微一僵。
  青娘則不以為然的應,“那些話不是他自己說的,都是別人教它的。”看來她也猜到司徒文聲問的是什么。
  “是別人告訴他說他以后會當大官?”司徒文聲不敢相信。
  青娘點頭,“這也沒什么好奇怪呀!誰教我的望儿如此聰明。”一副引以為傲的模樣。
  看來眼前這位做娘的,已經很得意忘了形。
  “但一個小孩子不該如此自大。”司徒文聲不以為然的訓著。
  望儿還是個小孩嘛!誰會把小孩子的話當真。”青娘笑望著司徒文聲,“再說,我絕對相信望儿有這個能力晉身廟堂。”
  “那也不用大聲嚷嚷,到處說給人听呀!”司徒文聲有點急了,沒料到青娘竟如此執迷不悟。
  “小孩子嘛!總是想引起人家注意。”青娘不以為意的說。
  司徒文聲為之气結,不禁將眼光移向做爹的馮云,“大哥,你總不會如此放任儿子吧?”
  馮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是你,你要如何教個孩子去了解什么是謙虛?”
  教個狂妄的大人去謙虛已經難上青天了,更何況是教個不解人情世故的娃儿。簡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這……”司徒文聲難以回答。
  “他倘若再繼續下去,總也不是件好事。”馮云沉吟。
  “是呀!”司徒文聲點頭附和,“若有一天遇到個有權有勢又小心眼的人看他不順眼,故意刁難他或陷害他……”
  “司徒大哥,別說了。”青娘尖聲打斷,聲音終也出現了憂慮。
  “別認為我危言聳听,這事是很有可能的。”司徒文聲警告,然后轉身向他的馬走去,“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也該敢程回岳陽。”
  回去?,青娘一惊,追了上去堵在他前面,以馮云听不到的音量不安的問,“你走了,那少爺怎么辦?你該不會要讓他留在這里吧?”
  畢竟他們尚未完婚,如此“同居”,實在不妥。再說,她也不是真的确定可以嫁給馮云,如果讓他繼續待在這儿,日以繼夜的對她“騷扰”,最后必定是她吃“虧最大。
  “難道你不想和他多多相處?”司徒文聲故裝不解。
  “司徒大哥,我現在的身份是個寡婦。”青娘提醒道,著急得簡直快跺腳。
  “不過,你不是快要改嫁了嗎?”
  “你……”青娘為之气結,“我以為你是站在我這邊的。”
  司徒文聲立刻臉色一斂,“你确定你不想嫁他?”倘若她說是,那他二話不說,絕對跟馮云翻臉,不管代价如何。
  “我……我……青娘結巴著,根本沒個确定的答案。若說要嫁,總覺得和馮云之間有很多問題,恐怕難成幸福夫妻。若說不嫁,心頭那份不舍又強得難以忍受。
  司徒文聲為她的情況笑了,“既然如此,我架也把他架走,讓你以后再也用不著見他。”作勢欲往馮云走去。
  但青娘卻拉住了他的衣袖。
  這已經是我的极限了。”馮云咆哮,虎虎生風的踏了過來,“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給我說清楚?”
  因為愛青娘,他告訴自己要相信她,要相信她跟司徒文聲之間是單純的兄妹情誼,所以要給她空間,不要逼得她太緊。但看著他們近乎耳鬢廝磨的親熱樣,翻涌的酸意和著不斷擴張的疑云……他終于還是受不了了。
  “告訴你就不叫悄悄話了。”司徒文聲笑著迎向殺气騰騰的馮云。
  “不說,我就不讓你回去。”
  “哦?”司徒文聲挑起眉有趣的問,“你以為能阻止得了我嗎?”憑他一介文弱樣,如何与他匹敵?真是人不自量力了。
  “大不了一死。”馮云干脆的說,并不是沖動之下的大話,而是料到司徒文聲絕對不可能置他于死地。
  “好了,不要吵了。”青娘惊慌的插進他們之間,而后轉身向馮云,“我只是要司徒大哥幫我向湘云小姐問候而已。”
  “那需要如此交頭接耳嗎?”馮云不信。
  “我們哪有交頭接耳?”青娘叫屈著。
  司徒文聲交抱著手臂淡然的說道:“大哥,你這陳年醋醰可真酸哪!”
  馮云惡狠狠的瞪著他,鼓漲的鼻息一次比一次濃重,敵意也配合的高漲。
  青娘眼看著兩人即將大打出手,惊慌的她再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擁住馮云急聲嚷道:“少爺,我只是請司徒大哥送你回家而已。”
  “你……”馮云額上青筋暴露,怒气猛的爆發,“你作夢。”他一把推開她,“告訴你,我絕不會离開的。”說完,踏著重重的步伐直接進屋,然后大力將門甩上。
  砰!
  “你真是人不禁激了。”司徒文聲惋惜的搖頭。
  青娘也很后悔,實在不該老實說,如今惹惱了馮云,只會讓他更變本加厲而已。
  “怎么辦?”她求助似的望向司徒文聲。
  砰!
  門再度打開,馮云怒气騰騰的現身,“司徒文聲,你在磨菇什么,還不上路?”
  “你自己要好自為之。”司徒文聲擺擺手,表示他的愛莫能助。
  這么可以,她可做不到“孤軍奮斗”。
  “青娘,你再不進來,后果我可不負責。”馮云又嚷。
  什么后果?
  青娘緊張的望向馮云。
  “去吧!為兄的知道你并不是不想做馮家婦。”司徒文聲在她背后說道。
  此話中了她的心事,也說得她滿面潮紅,“那……大哥,你好……好走。”
   
         ☆        ☆        ☆
   
  江姥姥仍末對馮云放下戒心,雖然人生經歷丰富的她早已看出馮云對青娘的真情,也大致了解昔日的情形并不能全怪馮云。
  但到底她与青娘共住,相依為命近六年,想到青娘曾為他受到傷害,她就不敢放心信任他。于是,她盡其所能的破坏他們獨處的机會。
  不單是為了青娘和望儿,也為了自己。她可舍不得和他們分開。
  像今晚,她特意打發了瞌睡虫,与青娘和馮云一同坐在廳堂里等待著望儿回轉。
  三個人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等待。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月華已從東邊升至天空正中。
  “這么晚了,望儿怎么還不回來?”江姥姥打著呵欠。
  “姥姥,你先去睡好了。”青娘停下了手中的針線。
  江姥姥不放心的瞥了一下馮云,他正在翻看望儿平時涂寫用的手稿,“不了,我不困,我陪你繼續等。”
  但靜靜的等只會讓人更想睡而已,而目前最好的提神劑就是講話。
  “你還記得那位讓我們借住几天的林員外吧?”
  “記得,沒什么好說的。”青娘明顯的不惑興趣。
  “今天,他派了個家仆來問話。”江姥姥兀自說。
  “問話?”青娘停下針線,不悅的低喊,“他有什么資格派人來問話?”
  激動的語气讓馮云好奇的放下手中的本子側目以視。
  “他想知道你和最近家里來的那一位男客真的是普通朋友嗎?”江姥姥還不忘掃給馮云一個衛生眼。
  “那跟他有什么關系?”青娘嘟囔著。
  馮云也很想知道答案。
  “別忘了,林員外可是誠心要邀你做一家人呢!”
  “什么?”馮云徒然站起。
  “還有,水澤鄉的那位王秀才也有意要娶你為妻呢!”江姥姥加油添醋的補充,看著馮云怒气沖沖的反應,她可樂著呢!好戲又開鑼了。
  這招果然有效,她的睡意全跑了。
  一姥姥,別再說了。”青娘緊張的叫,但時已晚矣,馮云已經凜凜的矗立在她面前。
  “你曾經打算過要嫁給他們其中一個嗎?”他危險的問。
  青娘緊張得吞了口口水,一方面想直接告訴他沒有,好讓他安心;另一方面,基于報复的心態,又想告訴他有,讓他心煩意亂。
  “我……”
  “青娘最中意的是縣老爺,”江姥姥搶著激他,“縣太爺不但年輕有成,對我們青娘還深情有加,曾發誓過只要青娘肯嫁,此生絕不納妾委屈了她。”
  “此事當真?”馮云咬牙。
  何事?是縣老爺的承諾?還是她曾想嫁他?
  “我干嘛騙你。”江姥姥笑嘻嘻的又接下去。
  “真的?”馮云提高音調。
  青娘偏過頭,不情不愿的點頭。
  馮云一拳有力的槌在桌上,“你現在可是別人的未婚妻?”他澀聲問。
  “青娘還在考慮呢!”江姥姥舉起圓扇悠閒的煽起夏夜的涼風,“縣太爺的條件還不算是最好的,石家庄那二公子才夠瞧的,人家的大哥可是朝廷的吏部侍郎呢!”
  “還有嗎?”馮云直直的瞪著江姥姥。
  江姥姥偏過頭,故意不看他,“可多著呢,咱們的青娘可是人人搶著要。”可惜,青娘卻一個也不要。否則,早已飛上枝頭做富家少奶奶了,哪會淪落到做針線過活的地步。”
  “看來你的魅力仍不減當年。”他嘲嘲道,扳過她的臉龐迎向他,“教教我,該如何才能阻止你招蜂引蝶呢?”
  這話好殘酷,分明說她是個到處勾引人的蕩婦。
  “你根本沒變,”青娘拍開它的手,受傷的道,“這跟那句話一樣傷人。”她筆直迎向他的眸。
  馮云無言。
  “妓女就是妓女,到哪里……”
  “夠了。”馮云低喝,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六年前的某一月夜,他也曾被嫉妒沖昏了頭,出手打了她,還……“對不起。”他真心道。
  青娘拉開他的手,“既然不相信我,那就不要娶我。”她傷心的喊。
  “是呀!你竟然以為青娘是那种花心的女人。”江姥姥一下變得嚴肅了,“与其嫁給你,整天被你怀疑來怀疑去,還不如現在就一拍兩散。”
  确實是他錯了,是他不該怀疑她,但這能怪他嗎?他是個男人,一個愛她的男人,叫他如何不對她的艷史毫不在意。再說,這也是被江姥姥給激出來的。
  “那我應該如何?”他反問江姥姥,“難道你們期望我毫不在乎,還是稱贊青娘做得好,那些男人真有眼光?”
  江姥姥聳聳肩,“有何不可。”
  “如果我不在乎她,我會這么做的。”
  青娘身体僵了僵。
  “但可惜,我無法忍受其他男人覬覦我的妻子。”
  江姥姥不由自在的咳了咳,意識到自己輸了。還恨不得不曾提起這個話頭,如今怎么收場可好……耳尖的她突然抓住了個等待已久的聲響。
  “望儿回來了。”她宣布。
  确實,遠方正傳來答答的馬蹄聲。
   
         ☆        ☆        ☆
   
  “娘,我回來了。”望儿開怀的沖進已經敞開的大門,“我今天又得了個滿堂采。”興奮的將手上的盒子擱在桌上。
  青娘露出微笑,“你這些盒子是什么?”
  “是宴席上的點心,很好吃的,劉老爺讓我帶回來孝敬你和姥姥的。”邊說著,邊不慌不忙的打開盒子。
  “望儿真孝順。”江姥姥欣慰的說。
  一個五歲小孩,出門見到好東西還不忘家中慈祥的長輩,并且還帶回來一起分享,真是個好孩子。
  馮云引以為傲的看著他們和樂的一幕。
  “馬少爺好厲害。”是阿旺捧著兩個更大的盒子進來,“他出了個對聯,竟沒有人對得出來。”他夸耀的向馮云說。
  “哦?”馮云惊奇的挑起眉,“這上聯是什么?”他好奇的問。
  “狂風暴雨夜雨暴風狂。”望儿踅到他面前,“從上面往下念和從下面往上念是一樣的,重要的是對的詩意要合。你對得出來嗎?馮大叔。”望儿挑戰的看著他。
  馮云只能笑。
  雖然他讀過几年書,但畢竟真正的興趣不在文途,再加上長年經商遠离經書……若是做個應景詩并不成問題,但對這聯恐怕……再說這上聯听起來就夠复雜了,要想出下聯想必要花一番時間思索。更何況,連那位姓劉的“舉人”都對不出來了,那他對不出就沒啥好丟臉的。
  但望儿是他儿子,老子比輸了儿子也太沒面子了。更糟的是望儿還不滿六歲。
  “你這上聯是從何處尋來的?”他問,想藉机帶開他的注意力,最好讓他忘了。
  “我臨時想到的。”望儿攤攤手。
  臨時想到的?
  馮云不由得佩服起他的急智,或許他儿子真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很厲害是吧?”阿旺在旁邊更加推崇。
  “确實”馮云點頭,臉上的笑容帶著得意,真沒想到他馮家竟然會出一個狀元。
  “馮大叔,你慢慢想,明天再告訴我你的下聯好了。”望儿也不急著看馮云出糗,“阿旺,煩請你將盒子放到桌子上。”
  “好的,馬少爺。”
  “這些又是什么?”江姥姥好奇道。
  “獎品,是馬少爺對詩作賦的采頭。”阿旺搶先驕傲的答。
   
         ☆        ☆        ☆
   
  朝陽料進窗搞,金色的足跡漸漸踏近桌腳,然后往上爬,放肆的在桌上漫步,就要踏上攤在桌面的書卷了。
  但那專注于看書的小人儿卻毫不在意,仍翻過一頁再一頁。
  但,站在大門邊瞧他讀書的馮云卻皺緊了眉頭。他相當怀疑望儿是真的在“看書”
  嗎?
  瞧他翻過一頁又一頁,速度快得根本不像是在閱讀,倒像是在“翻書”。
  “這樣很好玩嗎?”他走近輕聲問。
  小孩子玩“翻書”,難道不嫌枯燥無聊?
  望見抬起頭來,眼神有一下子是茫然的,但馬上恢复了活力,“馮大叔,剛剛是你在講話嗎?”
  “大叔”這稱謂真不中听,要不是為配合計划,他早要望儿改口叫他爹了。
  “我是問,你這樣翻著書玩,不嫌煩嗎?”邊問邊順手抽走他手中的書本一瞧──文心雕龍,不該是他這個年齡的孩子看的。
  “我沒有在玩呀!”望儿偏著頭。
  “那么,你是真的在讀書囉?”馮云卻不怎么相信。
  但望儿卻點頭,“我剛讀到‘原道’這一篇。”
  馮云翻了翻,果真有“原道”這一篇,“你念給我听听。”他將書遞給望儿,想他是個孩儿,能“念”得出全文就已經太厲害了。
  “不必了。”望儿搖頭,“我背給你听。”
  背?這可能嗎?
  “文也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亦黃色雜,方圓体分……”
  馮云訝异的翻到“原道”那一篇,果真,望儿背得一字都不差,太……“你是第几次看這本書的?”他打斷的問道,暗忖他可能看過九十九百次,看到都會背了……“第一次。”望儿笑嘻嘻。
  馮云惊异的睜大眼──真是奇才呀!他不由得暗自佩服。
  眼角一瞥,瞥至桌旁擱著一本“离騷”。
  “這本你讀過几次?”他指著書。
  “一次。”
  “會背嗎?”他有點不敢期待。
  望儿點點頭,稚嫩的聲音無礙的低吟,“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稚庚寅吾以降……”
  同樣的,也是一字不差。
  如此的能力确實是曠世的奇葩,狀元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低階而已,若他夠膽夠有能力,即使想取得天下而代之也是可能的。
  只要好好培養,長大后的他一定凌駕于百万人之上。
  “大叔,昨天那下聯想出來了嗎?”望儿扯扯他的衣角。
  馮云自天際云霧間回過神來,“什么?”他茫然的問。
  “狂風暴雨夜雨暴風狂。”望儿提醒的念。
  “喔!”他想起來了。
  他昨晚為了對這個下聯,搖頭苦思個大半夜,對出來的不是詩意不點,就是上下難以念順口。到雞啼時分,他終于放棄了。
  “你有下聯嗎?”馮云反問,說不定這是個無解的答案。
  望儿愣了一愣,“我還沒想到下聯耶!”抓抓頭,開始思索。
  “那等系想好了下聯再告訴我。”馮云將書放回桌上,轉身就想去尋青娘共商“養儿大計”。
  “雨夜露水滴水露夜雨。”
  不會吧?他才走到門檻邊而已,他就對出來了。
  馮云震惊的轉身,“你再說一次?”
  “雨夜露水滴水露夜雨。”望儿重复的念道。
  對得……太好了。
  昔年,曹植“七步成詩”而傳頌千古,如今他的望儿這“一步”都沒有就對出了難倒眾文的人詞句,那望儿豈不……  
         ☆        ☆        ☆
   
  在溪畔邊,馮云找著了正在洗衣服的青娘。見她在烈日下撥洒著水珠,勞累的揉搓衣物讓額上滲出汗珠映耀著波光。這般辛苦模樣,好令人心疼。
  “這些年辛苦了你了。”
  青娘訝异的轉頭,意外的看到馮云的靠近,“你來這儿做什么?你不是大病初愈,不能走太遠嗎?”她低嚷,緊張的東張西望。
  “你怕人瞧見我跟你在一起嗎?”馮云不悅的看著她的反應道。
  青娘略退一步,然后鼓起勇气,“在別人眼里,我可還是個寡婦,我總得提防別人說些風言風語的。”
  “有什么好顧忌的,你再過不久就要离開這里了,還怕人說什么。”馮云沒好气的。
  “總難保不會在外地遇上故友。”她擰著衣服。
  “到時又如何,你已冠上我馮家姓。”他也蹲下,幫忙擰干著衣服。
  那可不見得,青娘不甚苟同的暗忖。
  “你一個大男人跟著蹲在這儿,難道不羞。”她瞪了他一眼。
  “讓你累著了,才是我最大的羞辱。”馮云毫不在意的繼續著。
  果真口舌厲害,几年間就屬這進步得最快速,恐怕就連甜言蜜語這一項也進步“神速”。
  “怎么不說話?”
  有什么好說的?反正也說不過他。
  “我覺得望儿是個奇才,”他自動提到,沒忽略到青娘頰上那得意的笑,“倘若再加以好好栽培,假以時日他一定……”
  “會當狀元。”青娘信心滿滿的笑口接下去。
  馮云搖頭,“不只。”
  青娘雙眼一亮,“宰相。”
  馮云笑著搖頭,“這時代還有宰相嗎?”
  “皇帝嗎?”青娘惊呼。
  馮云斂住了笑意,“這話可不能亂說,會被殺頭的。”他緊張的四處張望。
  青娘壓低聲音,“你不會真要望儿謀反吧?”
  馮云聳肩,“若是明君之主活世,望見又何必如此出頭。”相反的,若皇帝昏庸,他是一點也不反對望儿取而代之。
  “你太大膽了。”青娘倒抽口气,“這罪可是足以誅九族的。”她忽道,做官是一回事,做皇帝,那可不行。.
  “時間還久著,你緊張什么。”馮云應道,他不是不了解青娘的憂慮。但,要做大事就要有犧牲的覺悟。
  “你別想,”青娘立場堅定,“望儿絕不做亂臣賊子,就算拚了老命,我也不會讓你得逞。”怒沖沖收拾好了衣物,她猛的站起,就要离開。
  也不回地邁開腳步,“你自己好好的在這里想想,看看這溪的水能不能把“等等,你不等我嗎?”馮云也跟著站起。
  青娘頭也不回地邁開腳步,“你自己好好的在這里想想,看看這溪的水能不能把你的腦袋洗清楚些。”
  “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何必這么認真。”馮云也跟著站起。
  “現在說說,十五年后就變成做做。”青娘愈走愈遠。
  馮云沒有追過去,只是低低的歎了口气,“婦人之仁。”
  “也總比你狂妄自大的好。”一個陌生的聲音竄出。
  “誰?”馮云惊問,立刻張望的四處找尋。奇怪,明明沒人呀!是他听錯了嗎?
  “你在哪里?”他求證似的再叫一聲,沒回答,大概真的是听錯了吧!也難怪,今天太陽挺大的,恐怕他有點被晒昏了吧!
  抬頭尋找青娘的影子,佳人已經消失在林經深處。
  “當皇帝有何不好?”他低問,非常不苟同青娘這种怕危懼難的心態,如果大家像她這般“縮頭”,又哪來所謂的“漢唐盛世”?
  “恐怕是吳三桂再世。”
  這次是真的听到了,聲音是從上面傳來的。
  猛一抬頭,只見艷陽高照,湛藍天空中悠悠浮著几朵白云,莫非……是老天爺在他說話?
  他是不是病昏頭了?
  “在這里,你在看哪里?”
  “刷”的一聲,旁邊的樹梢枝啞間突然出現一個吊挂的物体。
  “啊!”馮云叫一聲,退了二步。
  “想不到吧!”那人笑嘻嘻的,忽然一個翻身跳了下來。
  原來是他。
  他早該想到這怪里怪气的家伙,不會就這么輕易的消失,早該料到他們家的人,都不是好打發的麻煩。
  正好,“我還愁找不到你呢!”他怒气洶洶的卷著袖子靠近,“今天我不會放過你的,司徒文柳。”
  “何必呢?”司徒文柳一步也不讓,臉上的笑意仍未改變,“結果不是挺好的嗎?”
  “好個頭,我成了病貓躺了好几天。”他朝他晃晃拳頭,想揍他,但看到那一副全為防備的臉龐后,又下不了手。
  “但惊喜卻是醒來后看到久別的妻儿,這代价還算值得吧!”
  他什么全都知道,馮云惊疑的睜大眼,拳頭也跟著停住了。
  “可是你卻忘了我交代你的任務,這可不行喔!”司徒文柳搖搖頭,“你太得意忘形了。”
  馮云緩緩放下了拳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故意裝糊涂。
  司徒文柳大大的歎气,“我是要你教他‘謙虛’,而不是跟這里的許多人一樣,把他捧得高高的。”
  “我沒有捧他。”馮云才不承認。
  “哦?剛剛是誰說他可以當皇帝?”司徒文柳偏著頭。
  “我……”馮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知道你很‘以儿為傲’,也明白你‘望子成龍’的奇愿。可惜……”
  “可惜什么?”
  “就如同吳三桂,一旦他反起來,下場只有一种。”
  死!
  兩人都非常明白。
  “我干嘛相信你?”馮云鄙棄的撇撇嘴,非常不愿意去承認他的話,但下意識里卻又認為他是對的。
  “難道你要用你儿子及馮家的性命來打賭?”司徒文柳挑高眉。
  “那你呢?是否拿你司徒家的一切做賭本?”馮云立刻反駁。
  “我跟他們已無關系。”司徒文柳不在意的擺擺手。
  “修道之人都像你如此狠心嗎?竟全然不顧家人如何?”
  司徒文柳哈哈笑了起來。
  “笑什么?”馮云不悅道。
  “天命真是難料。”司徒文柳歎气。
  莫名其妙。
  “大清朝國運如何,你可知道?”司徒文柳突然認真的看著他。
  怎么可能知道?唯一知曉的恐怕只有天吧!他皺眉。
  “在海的另一邊住著一群比我們聰明的人,他們懂得從失敗中學習,懂得同敵人求教。”
  莫名其妙,怎么講到這些毫無頭緒的話。
  “我不想听這些……”馮云不耐煩的打斷。
  “他們的武器(槍)比我們的箭矢還要快,他們的船是鋼鐵所鑄,他們的君主(美國總統)与百姓平等。”
  “怎么可能?”馮云不信的嗤道,“雖然我沒看過那些金毛鬼,但我也听人說過他們全蒼白得一副快病死的樣子。”哪有能力變成這么厲害,再說誰都知道鐵不可能浮在水上,至于那個皇帝……八成十分無能,才會必須忍受与草民平起平坐吧?
  “唉!”司徒文柳重重的歎气,十分無奈的仰頭看著藍天,“可悲呀,中國人,你為什么要這么自大。”他低喃。
  “你少那里鬼叫鬼叫的。”馮云不快的推了他一把,“懶得跟你囉唆。”轉身就想离去。
  “望儿將是大清的眼睛。”
  “什么?”馮云停住腳步,開玩笑,事關儿子,他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他將看到海另一邊的世界。”
  意思是指他會到那些金毛鬼住的地方嗎?太偏僻蠻荒了,不好。
  “我不會讓他去的。”馮云說得斬釘截鐵。
  “然后他會了解到自己國家的可悲。”
  “不要再說了,我絕不會讓他去那种地方受苦的。”馮云低吼。
  “所以當大清戰敗,他的學生才會忍辱讓中國繼續苟活(簽不平等條約)……”
  他繼續說。
  “你這個烏鴉嘴。”馮云气得一巴掌打過去。
  司徒文柳退一步躲了過去,“你的望儿是個起頭。”他還是說。
  “你怎能詎咒自己的國家滅亡?”馮云憤怒的指著他。
  “馮兄,時代變了。”司徒文柳又恢复了那一臉嘻笑,“以后的天空將飛滿木頭做的鳥(早期的飛机)”
  “你瘋了。”馮云只能這么說。
  司徒文柳又笑,“可惜,你看不到金毛鬼坐船直升廣寒宮(阿姆斯壯登陸月球)。”
  馮云搖頭,“文柳,我送你回去好嗎?你真的需要看看大夫了。”好歹他們也算是親戚,他不能就放他這樣瘋瘋癲癲的。
  “倘若你的望儿不虛心求教,他只有另外一种下場,那就是被奸佞所害。”司徒文柳毫不理會他伸出的雙手。
  不過在司徒文柳如此大放厥詞之后,馮云實在不怎么相信他的話。既然他瘋了,那就不必太計較他說了些什么。
  “你真的認為我瘋了嗎?”司徒文柳笑嘻嘻的又退了三步。
  為了避免刺激他,馮云選擇哄騙,“你也該回去了,你家人都很念著你呢,尤其是你堂弟司徒文聲。”
  司徒文柳搖搖頭,“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馮云走近他,但司徒文柳卻向后退著。
  “我回到那以‘念’為一切的世界。”他笑了笑,“記得你的任務,別忘了。”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司徒文柳的全身竟然開始變綠,就像被一層層綠色的薄紗罩住一樣──愈來愈綠,綠得晶瑩剔透。
  駭然的馮云禁不住好奇,緩緩的抬起腳步走近,然后遲疑的伸出手……接触……像水一般的冰涼触感。咦?他的手竟然伸進去了,可是為什么抓不到任何東西?司徒文柳呢?
  猛然將手抽出來,手上竟沾惹了透明濕涼的液体──就像水一般。
  突然,司徒文柳的身体竟開始縮小,縮、縮、縮、縮成一團如拳頭大的綠色光源,然后,“咻”一聲,往上沖,沖進藍空,奔向烈日,立即消失了蹤影。
  只剩下馮云張大口、睜大眼、舉著手,愣愣的站在那里。
  昏亂的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我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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