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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從生產后一直体弱多病的房夫人,突然間死了。
  不到五十歲的房明鏡,一下子像老了十年。
  衛紫衣和秦寶寶從外頭回來,打眼便見屋里屋外男男女女,不是搖頭歎气、偷偷抹淚,便是捶胸頓足、放聲大嚎。
  他們倆同時墜入了一個不祥的感應之中,一股無以名狀的憂懼和悚票充滿了整個胸膛,不由得全身發冷。
  他們首先想到:房明鏡給人謀害了!目的是想謀產。
  等得知突然去世的人是房夫人,他們放下了提吊半空的心,因為房夫人原本就体弱多病,這次來,她已下不了床,一直沒出面和他們打招呼。
  不過,她死的也太正是時候了,怎么就恰巧在他們來的第二天,且得如云非易和云山茶這對“假兄妹”怀著豺狼野心,有可能對房家圖謀不軌的這節骨眼上,她突然死了,使人不得不怀疑,她的死帶有不尋常的犯罪意味?!
  衛紫衣當机立斷,請寶寶騎著馬去阻止云老頭出現,甫遭喪妻之激的房明鏡,伯承受不起另一個打擊,他需謹慎行事。
  在他的心里面,他可以感覺到一盤棋整個亂了,他需從頭來過。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他們的計謀提早實現?”
  他的眼里閃動著尖銳而冷酷的光芒,一邊在心里琢磨一邊走進主人房,房明鏡正撫尸痛哭,云山茶在一旁更是哭天搶地:“姊姊……我的好姊姊……你好狠的心……竟拋下我們……你怎么走得開啊……我的姊姊……”衛紫衣尖銳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好一會,然后轉為溫和怜憫的投在房明鏡身上,他一向善待他身邊的女人.是愛心也是良心、二、三十年的感情累積下來,不可謂不深厚,一朝天人永隔,痛哭流涕也不足以宣泄。
  云山茶唱作俱佳,除了表現自己內心的悲痛外,還不忘撫慰規勸房明鏡節哀順變,外面千頭万緒的事情都仰賴他去安排策划,務必要將夫人的喪事辦得隆重有体面。
  “哦,山茶……”房明鏡轉身和她相擁而泣,顯出只剩兩人相依為命的信賴感。
  衛紫衣靜靜的退出房外,此情此景,他不敢多透露什么。他可以不在乎云山茶是否將人財兩空,可是,他不能不考慮房明鏡已是半老的人,生命已近黃昏,他如何眼睜睜看著老朋友飽嘗幻滅的滋味?
  房明鏡天生就是作鄉紳的料,一生平平穩穩,不曾經歷過大風大浪,就算他知曉“人心險惡”怎么寫,也只是知道而不曾体會。
  “哦,老爺……天啊,我可怜的姊姊……”
  從房里斷斷續續傳來云山茶的哭嚎聲,說傷心也真是傷心,說悲慘也真是悲慘,怕的就是小和尚念經一一有口無心。
  衛紫衣回到后院,他需要冷靜一下。
  首先,他必須想法子證實房夫人是自然病死,或者死于人為陰謀?
  如果是出于人為陰謀,他又該不該揭穿“云氏兄妹”的詭計?
  “人見利而不見書,魚見食而不見鉤”他衛紫衣又豈能為了“伸張正義”而忽略了正義伸張之后的后果?死者已矣,活著的人的悲哀才是真正的悲哀!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當口,寶寶回來了,一臉的凝重哀戚。
  衛紫衣一惊。“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云老伯給人殺死了!”她嚷著,喉嚨給悲憤交集的眼淚梗住了。“我醫好了他,我明明醫好了他,他可以再活十年二十年,怎么就給人殺死了呢?如果這是上天安排他命該終了,就不該讓我們遇上這不平事,結果將他由鬼門關拉回來,隔天又給推回去,好好一個人接連兩次死劫…”
  他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的事。他气憤极了。他對手比他所了解的更加狡猾、陰狠,竟事事比他預料的更快一步。為什么?他可以确定昨晚云非易和云山茶無一絲一毫的异樣,因何只隔一夜,就先下手為強了?是什么因素使他們這樣迫不及待?可是那一狼一狽兄弟對他們透露了什么?不,他太了解那种牆頭草的本性,絕不肯搬石頭去砸自己的腳!
  他自問沒露出行藏,江湖上知曉他名號的人多,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就算那狼狽兄弟向云非易說三道四,又能說出什么來呢?
  他正獨自沉思著,感覺一只溫軟的小手触摸到他的手掌,他本能的握緊了她的,低頭瞧見她含淚的小臉,有點惶惑的正在觀察他的臉色。
  “寶寶!”衛紫衣動容的擁住了她,非常坦白、非常認真的同她說:“大哥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是不?嚇著你了,是不?哦,寶寶,大哥不是在生你的气,一點也沒有。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太大意、太自信了!”
  她飛快的抬起頭來,眼睛閃亮。
  “大哥又沒有做錯什么,你是那樣的好心腸。”
  “也只有你會說我好心腸,別人都當我是虎豹熊獅。”他伸出手去撫摸她柔滑的下巴。
  “現在,你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另外,馬泰到哪里去了?我明明吩咐他分必保得云老丈的周全。”說到此,他的心感到一陣刺痛,似乎听到云老頭的指責:你說過誰也殺不了我……
  啊,他真是愧對死者。
  “你不要太責怪他,他是中了人家的調虎高山之計。我赶到的時候,板車歪倒在沈家的門口,顯然他們剛要出發時就遭人暗算,云老伯躺在板車旁,是一箭穿死的。馬泰自知失職有罪,忙著去追捕凶手,沒有結果不敢回來。”
  “哼!他還算知道厲害。”明知寶寶是為了小棒頭才替馬泰求情好話,他也只有賣順水人情,因為連他自己對兩件命案都有措手不及之感。
  這天,整個房家的气氛固然凝重哀戚,卻也是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整個小鎮几乎有一半人都沾點親戚關系,有來吊喪的,有來做幫手的,有來爭著做執事的,有人純粹來湊熱鬧的,不外想吃一頓現成的。
  財主門前孝子多嘛!
  窺個空,趁壽衣尚未赶制好,衛紫衣讓寶寶給房夫人驗尸。這對寶寶是從未有過的經驗,還好房夫人剛死不久,臉色還不難看,尚未發出尸臭味,否則她非昏倒不可。即使有衛紫衣在一旁給她壯膽,她亦不免軟腳。
  衛紫衣不時給她抱抱,跟她說對不起。“讓你來做這种事情實在不适合,不過一時也找不到适當的人,只有委屈你一次。”
  “不要緊,名醫都靠歷練出來的。”寶寶站穩了腳步,平靜一下心情,開始為房夫人檢驗尸身,以她所知道的方法也看不出有中毒他殺現象。
  “除了下毒,有沒有其他方法使一個臥病良久的人看起來像死于自然?”
  他們溜出主人房,找個人少的空地方生論案情。他突然提起這樣一個疑問,讓寶寶頗有意外之感,思考了好一會,勉強道:“有是有,不過很費時間呢,誰有這樣耐性去慢慢磨死一個人?”
  “你不妨說說看。”
  “像肺癆病者,富貴人家往往有誤醫的,用些人參、鹿茸等大補藥劑,反而會加重病情,拖上几年便完了。這一來是醫者沒良心,想從珍貴藥材上面多賺些抽頭,二來也是病人家屬觀念不正确,貴重不貴輕,以為貴的就是好的,輕視甘草、陳皮等良藥,讓大夫不得不順著病家的意思。”她用心回想從醫書中得知的事例,忽然回過神來,有些興奮的說:“取著名的一段疑案,要算是宋太宗趙光義毒殺他的哥哥宋太祖趙匡胤,干淨漂亮;完全不留痕跡。
  据說太祖即位后不久,晉王(后來的太宗)表面任勞任怨,卻是心怀鬼胎,暗中買通太祖身邊的內傳,每天在一道萊里下一种不會立刻致命的藥,而且每日所下的藥均不同;即使叫奴婢試吃,也不會露出破綻。要命的卻是藥性各有差异的藥粉,單獨試吃一种對身体無礙,做皇帝的太祖卻不自知的每日吃下去,不同的藥性堆積在体內逐漸產生一种毒素,這毒素將慢慢耗損人的五髒六腑,即使死到臨頭,也當自己是積勞成疾,死得該然。”
  “竟有這种事。”
  “這畢竟是傳說,也有說太祖是教弟弟一斧頭砍死的!宮鬧內秘無人敢去深究,日子一久,愈發人云亦云,沒有定論。”
  衛紫衣有些動容,點了點頭。
  “大哥還是怀疑房夫人的死因?”
  “她死的太不是時候了,而且我問過房夫人陪嫁的老廚娘,她發誓說房夫人本來一向身強体健,不至于只生了一胎就常常歪在床上。她早已怀疑云山茶動了什么手腳,只是一直捉不著實据,加上老爺信任云山茶,她愈發沒有開口的余地。”衛紫衣深深搖頭。“這是否只是一名忠心女婢的一面之辭?我亦難以确定,以才要你去看一下房夫人的尸身。”
  “婦人產后体虛,這時有人用些狼虎之藥假意為她進補,很容易損耗其元气,很難再复原,從此体弱多病也是有的。”寶寶直率地說:“房夫人四十歲才產下頭胎,老蚌得珠最損元气,若有人存心害她,很容易瞞過世人的眼睛。”她說著又搖了一下腦袋。“我總不能相信有人的心腸這樣狠,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的生命,而且還是用几年的光陰下賭注,這當中難道沒有良心不安,后悔過一次?”語气變得幽幽的,像作夢。
  “寶寶,這事交給大哥,你別多想了。”
  “事已至此,死無對證,大哥又能怎么做呢?”
  “你忘了,我是個江湖人。”他淡然微笑,那笑容中有某种嘲弄的意味。“用江湖人的手段,證据是可以逼問出來的。”
  寶寶的眼睛閃亮起來,嘻嘻一笑。
  “若是要整人,我的道具最多了。”
  她笑得那樣開心,那樣自得,一掃愁郁,使衛紫衣不知不覺地傳染了一樣,漾出真誠的笑容。
  “你有你的關門計,我有我的跳牆法。”
  夜里,云非易躲在自己房里自斟自飲,內心十分得意,連赫赫有名的“金童閻羅”衛紫衣都敗在他手下,只怕到現在還糊里糊涂,他怎么不得意?
  當然,走出這房門,他必須恰如其分的扮演一個悲傷的親戚。但此刻他實在不能不志得意滿,房夫人死了,以房明鏡對山茶的寵愛,早晚將她扶正,到時房明鏡再有個意外,整個房家的產業都是他們的了,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永遠住下來,兩個孩子都小,礙不了他們的事,甚至必要時,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讓房夫人親生的孩子病死。
  “哈哈,到時我也是一名老爺了。”
  “什么事這樣高興?”云山茶悄悄溜進來.她是借口要照顧孩子而离開靈堂.說真格的.教她去面對房夫人的靈柩,真有點毛骨諫然。“唉,真希望快點讓她入土為安,免得心里老是有疙瘩不自在。”
  “暗中塞點銀兩給看風水的,要他挑愈近的日子愈好。”
  “不了,我怕他口气不緊,到時反而自露馬腳。”
  “你也真是,江湖愈跑,膽子愈小。”
  “‘壇子口好堵,人口難堵’,在這當口,我的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最易招入評長論短和死去的夫人作比較,所以凡事都不宜拋頭露面,愈是收斂鋒芒愈好。假如照你說的,去向看風水的塞銀兩,不等于把矛頭指向我自己嗎?難保旁人不疑心夫人的死与我有關聯,徒留把柄在人手上,于你我都沒好處。”
  她所言皆是正理,不能思慮不周到。
  “瞧你,倒有點當家主事娘的派頭了。”云非易酸溜溜的道。
  “喲,”云山茶未語先笑,妖燒作狀。“咱倆是同一條船上的,還分什么你我?”臉上浮起輕倩的笑容和他眉來眼去,就差沒抱在一起“死打架”。
  “喂,你不會過河拆橋想獨吞吧?”
  “我有那個能耐嗎?再說,我也舍不得。”她一副閨怨的表情。“那死鬼,還沒真正老咧,成天就嚷著保養身子要緊,一個月倒有二十五天獨宿,剩下的還要分兩天去正牌夫人那儿做做樣子。他呀,生怕無法長命百歲,看不到他的孫子。”那神情說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那不是太委屈你了嗎?”云非易假惺惺的同情,色迷迷的愛撫她的肩頭。
  暗地里突然暴出一聲冷喝:
  “好一對寡廉鮮恥的狗男女!”
  “是誰?”
  云非易身形甫動,使教兩個打從門口跌撞過來的人撞倒在地,顏面大失,破口咒罵。云山茶打眼瞧見那兩個跌在云非易身上爬不起來的家伙是胡天、胡地兄弟,被綁得像粽子,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的想溜走——過慣了安穩日子,一遇到性命交關時刻,就想先端穩房家這碗飯要緊——枕邊山盟,床頭海誓,都可暫且拋一邊去。
  “未做賊,心不惊,未食魚,口不腥。居家二奶奶,你慌慌張張的想上哪儿去?”秦寶寶笑吟吟的堵在房門口。
  “讓開!”云山茶自忖一雙手臂抱過奶娃,力气比弱不禁風的寶寶大得多,想推開她遠离這是非之地,事后再來個關口否認。
  驀然,好像有什么尖尖的東西刺中她的頸項,她渾身震了一震,拔起那東西,是一根金針,剛起念頭在想怎么有人拿金子來作針,多浪費……哎喲,痒,痒,痒死啦,渾身像有三万六千只螞蟻在爬在鑽,抓這里也痒,抓那里也痒,最后倒在地上拿一身嫩肉去磨地,嘴里發出呻吟哀鳴。寶寶點了她啞穴,免得引來不該來的人。
  云山茶想呼救,卻是自作孽不可活,當初為了偷情方便,把云非易安置在這間偏离主屋的角房,房明鏡夸過她知曉進退,沒有特別优遇自己娘家人。如今想叫人也不容易,直個是福禍相生,安危相易。
  而云非易將那兩只笨豬推開后,便往窗口搶去,一陣掌風將他打回原處,好的是這回及過來跌在兩只豬上面,不怎么肉痛。寶寶捉住机會.也常了他一針,听他哭爹喊娘,耳朵著實受罪,也點了他啞穴。
  衛紫衣站在窗外冷冷環視地下四人,吩咐馬泰把守通道不教人靠近這里。他施施然走進屋內,听室寶拍江手在哪儿笑道:“捉弄坏人比捉弄好人有知多了.至少不會挨罵。”
  他不禁啞然失笑.不過此刻也沒心情說笑。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看他們兩人差不多給折磨得筋疲力竭,大概不敢再作怪,給他們每人上一顆解藥.解了那方蟻鑽心之苦。饒是如此.他們已是汗透重衫,扯下好些根頭發,抓破了好多處皮膚。
  云非易喘著气:“你們……好狠的手段……”
  衛紫衣搖頭。“比起你們,還略遜一籌。現在,我問什么,你們就答什么,若有遲疑——寶寶,再多送他們几針。”
  “這有何難?我還有污藥、腐骨散、穿腸藥……”
  “不!”云非易和云山茶一次就嚇坏了。他們的骨頭雖然比胡氏兄弟硬些.還沒有硬到能承受嚴弄拷打而不動搖根本。何況他們兩人以“利”相結合,為了私利,隨時可以互相出賣,易反易复小人心。
  “狗咬狗,一嘴毛”,反而很方便衛紫衣套出真相。
  原來云非易早已注意到房明鏡這頭肥羊,老早想取而代之。他這樣的人才,在江湖上多的是比他響叮當的人物,江湖跑久了不免失意,倒不如窩在多角落做山大王,彩鴨搖身變鳳凰,神气、神气!他深知房明鏡沒有子嗣,准備納妾,對象也挑好了,他搶在半途中干掉了真正的云山茶,移花接木讓自己的身邊人嫁入房家。眼前這個云山茶是他從妓院里救出來的雛儿,花了他不少錢,心里自然感激他,對他的安排百依百順。她的肚皮也爭气,一進門就有喜,糟糕的是房夫人也跟著大起肚子,万一生下男孩,她永遠沒机會“母憑子貴”。于是云非易給了她一帖虎狼藥,讓房夫人的身子一天比一無差,終究要病死。他們倒是沒預務這樣快下手,不巧的是云老頭竟然千里尋女來了,這面洋鏡一拆穿將吃上人命官司,自然非除去不可。更要命的,云非易突然記起在什么地方見過衛紫衣,明白了他真正的身分。云非易和云山茶決定先下手為強,在衛紫衣肖未摸清房家的近況之前,提前展開行動。他跟蹤衛紫衣三人,找到云老頭,發現他竟然還活著。等衛紫衣一走,他命令胡天、胡地去引開馬泰,他遠遠射來一箭,總算要了云老頭的老命!他忍不住吹噓,還是自己管用。倒是房夫人已到了气若游絲的時候,自己病死在床上的,毋需他們多費手腳。
  云山茶搶著道:“是他,這一切全是他的罪過!我只是個可怜的、被命運捉弄的無辜女人,是這個男人逼我做這些事的,我沒辦法……”她抽噎起來。“只要別把我送官,我會改過自新,做個賢妻良母,一輩子盡心盡力的服侍老爺,而老爺也少不了我!”事到臨頭,她幡然醒悟居家這碗飯有多好吃,比起云非易的陰陽怪气,跟著房明鏡吃穿一生無疑是安穩得多。所以她想對衛紫衣動之以情,看房明鏡面上放她一馬。
  云非易不肯一人背黑鍋,兩人又互咬起來。
  “安靜。”衛紫衣喝道。
  他點了兩人軟麻穴,攜了寶寶的手到外頭透透气。
  人心大多是偏私狹窄,甚至險惡丑陋,江湖走久了,愈易生出這樣的感慨。
  寶寶一言不發,她不再感覺好玩了。
  衛紫衣對月沉思良久,下了決定就不再更改,喚來馬泰,告訴他:“私了。”從此,亂葬崗里將多了三堆上墳。剔除三只害虫,他并無罪惡感。對坏人心狠手辣,等于是保護好人,此乃他一貫的原則。
  至于云山茶,他留書一封,將她交予房明鏡處置。信里只說她行為不端,跟云非易過從甚密,恐非親兄妹云云。反正云非易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隨便她花言巧語編造對己身有利的話,只求她能從此安分守己,真心對待房明鏡。
  少不得她又要唱戲的哭娘一一一假淚兩行。
  衛紫衣最感歉疚的人是云老石頭,事后派人查詢,得知他家里還有一老妻极其孤苦無依,除了將他歸葬故土,下個最近的分社每月送錢米去云家,給他老妻養老終生。如此安排,也算對得起云老石頭在天之靈。
  有道是:偶然犯事叫做過,立志犯法叫作惡。
  惡人自有強人收。
  “鑿壁輸光。猜一八名。”
  “孔明。”
  “吾子之子始可繼承家業。猜一人名。”
  “孫權。”
  “挾泰山以起北海。猜一人名。”
  “岳飛。
  “酬神保佑。猜一人名。”
  “謝安。”
  “那么,‘轉怒為喜’呢?”
  “顏回。”這話一出口,触動了他心靈深處的某根神經,頓悟她的話中有話,不禁拿眼溜一溜她那張清新脫俗、表情特多的臉。“你這個小鬼靈精!”他伸指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微笑起來。
  “你很會逗我開心。寶貝,我會沒事的,只是有點難受,房明鏡這個朋友,我怕是永遠失去了。”
  “怎么會呢?”秦寶寶困惑的搖搖頭。
  “團為我撞破了他家的丑事,又是男人最難以忍受的綠帽子家丑。即使云山茶花言巧語騙過他,他心里總會生出一點警覺心,對云山茶迷戀歸迷戀,也不會再將人權逐漸轉移給她,這樣一來,不至于使兩個孩子都失去母親,同時也在保護房夫人的嫡子。”他的眼光是奕奕有神的,透出一抹銳利,頗為無奈的成人式的精明。“男人最重顏面,不樂意再見到知曉自己家丑的朋友,以免勾起不愉快的回憶。”
  “大哥!”寶寶覺得大哥好可怜,為朋友做了那么多,人家卻一點也不知道,反而要怪他一個外人去抓主人之妾的奸情。
  “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房兄會安然無事。”
  “那個云山茶不會再作怪嗎?”
  “她是惡人無臉。瞧她嫁進房家數年都風波不生,可知房家的衣穿食用已能令她滿足,她本性也不是那种張牙舞爪的人,若非云非易出現在房家給她壯膽,她也不敢生出是非。
  昨晚的事,足以讓她嚇破膽子,我相信她會認命的待在房家,守在房明鏡身旁終老。”
  “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正是。”
  她抬眼看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很想說個笑話使他寬心,又覺得不是時候。“大哥不是有很多朋友嗎?”她期期艾艾的說。
  衛紫衣的眼底掠過一抹訝异。
  “我是有很多朋友,以我目前的地位,多的是想和我結交的人。”他不自禁的發出一聲低歎。“然而,完全和我沒有利害交關的朋友,少年時所交的朋友,也只剩這一個,終究還是保不住。”
  “大哥怎么多愁善感起來?房明鏡有跟你交過心嗎?我看并沒有。真正了解你,愿意陪你出生入死、福禍与共,是三大領主和大執法他們啊!”
  衛紫衣像給針刺了一下,真正醒過來。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謝謝你,寶寶。”他笑了,又像是“金童閻羅”了。“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近日我常思考一句謎語,始終不解其意。”
  “我很會猜謎哦,你告訴我吧!”
  “謎題是‘一家養女百家求’。”
  “哇,這姑娘恁地美好?卻是猜什么呢?”
  “猜一句相關語。”
  “相關語?”她喃喃的說,好用心的思考。“一家養女百家求……啊,哪個男儿是丈夫!”驀然地,她懂了,這個坏大哥反過來拿她逗樂子。小嘴翹嘟嘟的,聲音气呼呼的:
  “大哥坏坏,專門欺負我。”
  “我欺負你?”他死不承認,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
  “怪不得二領主夫人會說:男人笑嘻嘻,不是好東西。”
  “她怎么可以亂教你呢?”他輕哼著。
  “她說當初二領主也是賦笑兮兮的把她給騙了,不得已只好嫁給他。”
  他豁然大笑。“好一個‘不得已’,我終于了解女人是多么虛榮的動物了。”這一笑果然心怀大開,把寶寶擁抱得結結實實,笑意遍布在他的眉梢眼底。“告訴我,你也會‘不得已’才嫁給我嗎?”
  “不,我會讓你‘不得已’來娶我。”
  兩人相視大笑,笑得好開心,好真心。
  老遠跟在后頭的馬泰,卻是唉聲歎气,任他軟聲相求,好話說盡,小棒頭硬是躲在馬車內,給他來個相應不理。
  原來,他們連夜离開梧桐鎮,小棒頭少不得要出來和他碰面,她很不好意思,神態不免扭扭捏捏。這個傻頭傻腦的愣小子竟然會錯意,偷偷摸摸的把寶寶買的藥粉遞給她,關關切切的,小小聲聲的問她:
  “會痛嗎?”
  “還好啦,一點點。”生那么大一顆痘痘,不痛才怪,他沒有取笑她,還那么關心她,說不感動是騙人的,慶幸沒有愛錯這個傻男人。
  “一定很不方便吧!”
  “不方便?是有一點啦!”的确不太方便見人。
  “你別難過。我曉得出門在外不比在家里,對女人實在是很不方便。不過,你別擔心,我什么都懂,我會想法子讓你方便。”
  “方便什么?”小棒頭開始一頭露水。
  “這……我……”馬泰不想她竟無法心領神會,一時猛摳腦門,費了好大的勁儿才說出口:“你大約多久要上茅廁方便一下?你老實告訴我沒關系,時間一到我會叫馬車停下,揀個隱秘處讓你方便……”
  “你到底要我方便什么?”
  “你……不是那個……那個……來了……”說到后來,自己先臉紅了。
  小棒頭恍然大悟,看看手中的藥,原來……原來他以為她是“紅姑娘”來了,需要吃止痛的藥,難怪會問她疼不疼?要不要方便?
  “你是瞎子啊!”什么叫老羞成怒,看小棒頭此刻的臉色就知道了。她指著自己的鼻尖,怒道:“這么大一顆痘痘你沒看見嗎?你想到哪里去了?”
  三更半夜的,她不是側著身,便是低著頭,若非她點醒,馬泰真的忽略了。同時,眼對眼、鼻尖對鼻尖的細細打量,“噗”的一聲,他笑得直摟肚子。
  “哈哈……好大的痘痘哦!”他還自以為幽默的加一句:“以后你也別叫小棒頭,改叫你大痘痘好啦!”
  那后果是可以想見的。
  看他如今垂頭喪气的模樣,就是他昨晚取笑人家的代价。
  這代价也太大了吧?!他其實沒有惡意,只是突然間看見,每個人都會想笑嘛!加上他先前自以為是的誤會,這一聯想下來,他才會笑得口沒遮攔。
  “唉,小棒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
  “哼!”
  完了,她余怒未消,馬泰好生煩惱。
  前頭傳來那一雙金童玉女的有情笑聲,他愈發触景傷情,感慨不已。
  馬泰看看自己,再抬頭看看魁首,唉,老鷹捉小雞——一個憂愁一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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