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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腊月,一場罕見的大雪,從日暮時分即漫天蓋地的紛飛而落,凍硬了“滌心池”里的湖水,覆掩了“妙高樓”上的琉璃瓦,為迎接新春喜慶而裝飾的花燈、春聯、喜蟑也被這場大雪描上一筆晶瑩的白。
  雪漫曲徑石階,冰里欄杆秋千,不過一夜,雪花高挂滿枝頭,好似千樹万樹的梨花一齊盛開,妝點出一片銀白天地。
  南京府城的“楚國公”府邸已成為一座冰雪封閉的方城。
  在府內自成一域的“妙高樓”,如今更是孤傲而充滿威嚴的在飛雪中矗立。
  鳥鳴虫嘶早已成為絕響,新年的歡樂似乎与“妙高樓”的主人無關。
  大雪仍在落著。
  樓上的畫堂在沉寂中并不讓一絲風儿滲透,不教一點寒气趁虛而都市人,暖爐燒得一室如春。案上的墨寶已干,多寶隔上陳列有無以數計的書畫,絕大部分出于世襲“楚國公”的仇炎之的靈心妙筆。
  此人不過三十歲上下,工詩文,善書法,尤其專長丹青水墨,更難得的是他精研兵法,投身軍旅十余年,不曾吃過敗戰,這歸功于他能夠描繪出正确的山川地形圖,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胜。
  他的出身造就了他一生的榮耀,才華蓋世,戰功彪炳,功名顯赫,几乎無人能出其右,他理該是世上最得意的人,受百姓愛戴的英雄,然而,英雄無奈受病磨,鋼鐵似的一個人說倒下便倒下,此刻正躺在里間的小床上安歇。
  他的眼睛是睜著的,靜听遠處雞啼,夜將盡了。
  不多時,打小便跟隨在他左右听候使喚的近待姚弦,提了一桶熱水進來,准備為他寬衣拭身。公爵本身极愛清洁,即使隆冬,也喜每日泡溫泉浸身,而今腳傷未愈,只有讓侍從捧著溫泉水來伺候他。
  “爵爺又一夜不曾睡?”姚弦點破沉寂,一臉關怀備至。
  “你且別管,替我將那幅畫取出來。”
  “哪幅畫?”姚弦暗叫千万別是那幅畫。
  “還有哪幅!”果然,仇炎之發起火來,他可容不得有人跟他裝傻,“你當我下不了地便治不了你嗎?敢跟本爵裝蒜!來人
  “爵爺別減,是……爵爺的畫有千百幅……”姚弦仍要做垂死掙扎。
  “該死的狗奴才!你是要本爵親自下地去取嗎?”
  “不敢。”這不是鬧著玩的,給老夫人知道了,他有十條命都不夠死。“爵爺請別動怒,小的立刻去取來。”
  “哼!你現在又曉得是哪幅畫了。”
  姚弦苦笑,不敢再遲疑,快步走出去,從多寶隔的最上層取下一只黑檀木匣,小心捧著回到里間來,置于挑花心木的桌上,”打開來,匣里珍藏著仇炎之曾經深愛過,而今尚未稍有淡忘的一名女子的畫像。
  何需再一次睹畫傷情呢?姚弦心想。早已看過千遍万遍,她那一瞥一笑的撩人神韻早就銘記于心,不曾遺忘于漫長的時空中,無奈伊人芳蹤已渺,又能如何?姚弦不懂,人稱“鐵血公爵”的主人為何有這般深重難言的摯情,愛得遍体鱗傷依然不肯醒悟,這于他貴族的身分并不恰當。
  展開畫幅,他慎重的將畫像移近主人身側。
  仇炎之目光灼熱的凝視畫中伊人,只見她白衣胜雪,飄逸若仙子,那容顏,那身段,如同古人宋玉所講:“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別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膚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仿佛多看一眼便褻讀了她的美貌,是小滴的仙俄,是誤落塵土的閬苑仙葩。
  仇炎之看得痴了。這張作夢也魂牽的容顏,在他腦海里盤据了十多年,而伊人呢?他歎了口气:“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若說無奇緣,為何遇見她?若說有奇緣,因何心事終成虛話?
  可怜他聲聲出自肺腑:“香蝶,你若能言語,請告訴我,這段情債該如何了結?你曾言要我忘了你,可是我忘不掉,你說,我該怎么做才能將你給忘了?”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似乎唯恐一不留神,她又將從他手中飛翔而去,拋下他毫不留情的遠走天涯,教他欲見也無蹤。
  姚弦避開視線不忍看,從此他信了那兩句詞: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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