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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柔美的夜色气圍里,他們聞著花香。
  天上懸著半彎月,亮得夠照醒优雅的蘭花、嫵媚的海棠、熱鬧盛放的桃杏、高洁雪白的梨花,欲睡也不成,卻不能使人看清楚對方臉上的細微表情。
  衛紫衣和紫秋茹偶爾交視一眼,他的眼睛是深邃的、若有所思的;而她的呢,朦矓地、奇里一地美麗。她差不多斷定他的腦海里又裝滿了寶寶,反正這些日子以來,他只消一停下來休息便是這樣,她試著不在意,只要能留在他身邊。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這般如詩的意境多美。”紫秋茹輪廓細膩的面龐上,透出一股冑謐。“晃漾如水的月光洒落在梨花盛開的院子里,柳絮被淡淡的夜風吹落池塘上,啊,歷代文人偏愛吟詠春日風景的柔麗可人,果然有道理。晏殊責為宋朝一代宰相,卻也是名詞家,据傳他有天讀到一首炫耀自家富貴的詩:‘軸裝曲譜金書字,樹托花名王篆牌。’反而嗤笑那是乞儿相、暴發戶,富貴不久也。于是他寫下這詞為富貴兩字作注腳,因為只有身分高尚的名人雅士、大家閨秀,才有這等自然流露的從容閒雅,去欣賞花影、飛絮。”
  衛紫次接下去吟道:“‘几日寂寥傷酒后,一番蕭索林市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永遠山長處處同。’這世間又有几人享得一世清福?絕對沒有的,只有不斷的奮斗才有長久的富貴,晏殊死后,他的子孫也落魄了,便是一例。”
  “衛大哥好掃興。”
  “‘紫竹宮’眼前的春日夜景确實當得起晏殊那兩句詞,無奈衛某愚魯,以最后那兩句方能符合我的心境。”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唉!衛大哥何苦想不開,對愛弟思念又思念。你我兩幫人馬已全派了出去,很快會有消息,且常听你轉述寶寶是如何的聰明机靈,我深信他會沒事的回到你身邊。”
  “不管怎么說,他只是一個孩子,又沒什么江湖閱歷。”
  她搖頭,明眸如電緊緊的捉住了他。
  “我卻以為你是拿寶寶當作盾牌,阻止我對你……我和你之間有更進一步的交情。”她心里歎了一聲,為著体面,終究不敢表白心跡,唯有不斷的暗示、暗示。
  “哦,”他有些意外。“你竟然以為我在利用寶寶拒絕你?!”她的盛情厚愛早已使他感到不安,感到煩惱,原打算裝傻,她卻逼到眼前來,盯得他更緊了。“你錯了,我雖不才,也毋需利用自己心愛的人才站得穩立場。”他的聲音轉為低沉而有力。
  “你……你既敢挑明了來講,因何全不顧我的心?”她在他几近無情的言語中讀出他對她全然沒有私情,清澈而冷淡的目光啊,是多傷女人的心,教她瑟縮于他的目光下,感到憤慨了。“你真是這樣無情的人嗎?我自問以我的家世條件并不辱沒你衛紫衣,待你更是從來沒有過的百依百順,你果真不領情,也不該用冷言冷語待我。說到底,你一味顧惜秦寶寶,不過是余桃斷袖之流!”她惱羞成怒,口不擇言,像個刺媚一樣怒張尖刺防衛自己。
  “你說什么?”
  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差點惊跳了起來。
  “我說你愛秦寶寶愛得過火了,小心身怀斷袖之癖。”
  他驀然爆出一陣狂笑。“我的老天!”
  紫秋茹摔然間激莫名,連他的笑聲都像在取笑她的痴妄,她昂起頭來,眼睛裹冒著火。“衛紫衣……”
  “哈哈……我不是在笑你,只是好笑男人不愛風流也是一种罪過,怪不得天下多的是搏蝶逐鶯的采花之輩,就怕不風流便落個斷袖罵名。”
  紫秋茹的眼睛須臾前還滿是羞憤,現在卻只剩下羞慚。
  “你……你對秦寶寶不是那种愛?”
  他不做正面回覆。“你想,我若是那种人,展熹、子丹他們肯服我嗎?”
  “我很抱歉。”她的气勢立刻弱下來,這便是失言的代价。
  衛紫衣趁机表明立場。“紫姑娘是女中英雄,人中之鳳,若不是我早巳心有所屬,斷乎抗拒不了你的儀態与風采,只是江海深闊,我也‘獨取一瓢飲’,不愿亦不忍朝秦暮楚,有傷陰德。”
  “原來你心里已經有了對象,”她垂下眼瞼:“怎么從來也沒听人提過?”她一時心亂如麻,將信將疑。
  “這是藏在我心底的一個秘密,她——是不是對我也有意,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不愿公開。”他溫和且節制的微微一笑。“一來這是我的私事,二來万一日后結局不如我想的美,我所處的地位很受人矚目,只怕流言太過不堪,有傷她的清譽。”
  “她不愛你嗎?這怎么可能?”瞧他愈說愈像真的,她的心轉眼又陷入漆黑的泥洼中。
  “我相信她的心里也有我,只不知……唉!”只不知她今日愛的是大哥,往后是否能轉變為對丈夫的愛?那個迷糊的小家伙,不知要害他操心至几時。
  紫秋茹不得不停了。以衛紫衣之自負,也毋需杜撰出一位意中人。但是,她又有點不甘心,不愿相信自己出現得太晚了,何況一切仍是未定之數呢!“
  她無語問明月,他亦緘默。他的沉默猶如他的言語,同樣使她折服。戀情的發展怎會急轉亙下呢?原來她的心里有他,他的心里卻藏著另一個“她”。是自作多情嗎?多情自古空余恨,怎按捺明箇獨坐,我共影儿兩個?世間最可怜的莫過于痴情女,眼見明朝鏡里朱顏改,身邊猶沒有一個知心人,彷佛那留不住的春光,惹得花落滿階紅。她,一代紅顏紫秋茹,也要傷心人獨對傷心人嗎?不,不,現在還不是認輸的時候。
  “衛大哥,我接受你的誠意,不過,我仍不退縮。”她想,他把話挑明了也好,至少她不必苦在心里,一再想法子暗示,只要轉換另一种心情,反倒可以坦蕩蕩的面對他。“我可以等,等你的意中人現身,我要看看她比起我又如何?若能教我自慚形穢,自不敢再厚顏相扰;若是比不上我,我非与她一爭高下不可。”
  衛紫衣險些失笑。“姑娘仍未成熟長大。”
  何謂條件論?男女相愛主要是彼此看對了眼、順著了心,未必條件較好的就能打敗情敵。不過,他深信他的寶寶是絕對不輸給紫秋茹。
  “才不呢!”她愛嬌的橫了他一眼。“我是成熟的大姑娘,且是‘紫竹宮’的宮主,不許你取笑我還沒長大。”
  可不是,万一他又以“不成熟”作藉口婉拒她的情,就太冤了!愿只愿他和她是佳偶本天成,月老巧牽倩,紅線得系之。
  若能沉醉在溫柔的美夢里,一生一世也不醒來,多好!
  “魁首!”
  戰平無聲無息的走來,恭恭敬敬的向兩人見禮,打碎了初發著芽、夢幻地、愉快地美夢”她几乎惱他了。
  “如何,有消息了嗎?”衛紫衣板起臉問。
  “剛得到消息。”戰平快人怏語:“南京城里的、楚國公。府邸四周,發現有多名少林弟子在輪流監視出入的人。”
  “莫非,”他低語:“寶寶隱身在‘楚國公府’?”
  “可能性极高,以‘楚國公’的權威勢力,少林弟子亦不敢輕言冒犯,只放在宜一四周監督,寶寶果若躲在府中再安全不過。”
  “寶寶當真能混,混進爵府里去?!”
  這未免有點匪夷所思,衛紫衣深思了一下,又覺得在寶寶身上是沒什么事不可能發生的。人的命運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你永遠不可能摸透它或控制它,只能夠誠實的、勇敢的面對它。
  “這是何時傳來的消息?”
  “一柱香之前。”
  “混帳,怎不及早來報?”
  戰平把視線投往紫秋茹,寓意甚明。紫秋茹在夜色中微微紅了臉,以戰平之身分自不敢大模大樣的打斷他倆的談話,或許,戰平也看穿了她的情思。
  這個戰平是衛紫衣的身邊人,衛紫衣是很難在他面前有秘密,他九成九知道衛紫衣的心上人是誰,她不妨從他口中打探、打探。素性成穩安靜的戰平不似馬泰喳呼,他可能守口如瓶,不過除非他不知道,否則她一定有辦法打听出來的。
  若問:公爵府里頭的第一禁地是哪里?
  答案是:妙高樓。
  在幽靜的院落,“妙高樓”代表著一种不可冒犯的權威。
  這地方原是九炎之小時候讀書用功的所在,進進出出忙于伺候他的男仆女婢少說有一、二十人,他是“楚國公”一門的希望,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能夠服侍他彷佛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曾几何時,這儿成了禁地,除了姚弦和一位啞婦陳嬤嬤可以進來打掃以外,連竇太君都不愿侵入“妙高樓”。
  府內的人都畏懼仇炎之的權威而不敢多有好奇,但對一名外人而言,這無疑成了值得冒險的有趣地方,愈是嚴厲的聲明不准靠近,心中的疑團反而更加擴大,絞盡腦汁也非溜進來一次不可。秦寶寶正是這樣的怪小子。
  “這算什么神秘所在嘛,跟大哥的書房也差不多。”
  寶寶的心里好不失望,原以為這附近門禁森嚴,必須經過一番刺激的躲貓貓才得以輕手躡足的進入,不想這院子竟沒派人輪流守衛,可以大大方方的打量清楚地形,与內院相隔的有一個月洞門,另一邊則是有通向水榭那邊的正式門戶,而且,這院子离“梨香院”最近二日一發覺“妙高樓”左右無閒雜人等出入,公爵正好方便在此召幸他看上的歌舞伎,不虞被宣揚出去。或許,這是竇太君愛惜儿子的一片私心,所以將歌舞位全安排住在“梨香院”。
  “過去听薔薇姊姊哀歎公爵不曾召幸她們任何一個,恐怕今生前途無‘亮’,心里還取笑她們淺見,當一個沒名沒分的姬妾有什么好?死后也進不了家廟。后來听得籠沙姊姊的心聲,才明瞭她們境遇的可怜,想嫁出門當人家的正室,無疑是作夢,而同樣是以色事人的小妾命,還有貴得過、楚國公。的嗎?自是將一生的夢想全寄予公爵,偏偏他這人不貪美色,無怪乎怨聲四起。”
  寶寶對她們抱以無限同情,卻也幫不上忙。不過,听她們形容,以公爵的地位与家風,身邊沒几個美妾妖姬伺候,才真是一件怪事,加以他未娶妻,沒理由說為了專寵夫人而摒棄納小,更加使人議論紛紛,深感不可思議。
  “這有什么?大哥也是這般洁身自愛的好男儿!這班人見慣了貴族風流,偶爾出現一個里一胎,反倒嘖嘖稱奇。”
  基于這點,寶寶對仇炎之好奇中又有一點可怜。可是,他還是決定今夜私离爵府,只因他再也受不了仇炎之和他老娘。。
  話說十八天前他打斷了竇太君的巧計獻美人!教仇炎之逃過一劫,事后也不知价炎之說了多少情,竇太君才沒派人打殺了他,但可想而知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總算他靈机一動,獻上三帖養顏長壽的秘方,使竇太君轉怒為喜。當時竇太君將信將疑,他曾道:“江南是絲綢故鄉,取得蚕蛹极為容易,每日以二兩蚕蛹加油略炒,兌以五兩核桃仁,隔水炖服,連續吃上半個月!就可發覺肌膚變得較為細膩光滑,而且可以通經脈、潤血气,使頭發更為鳥亮。”
  仇夢雅年過三十,正當惶恐丈夫籍机尋歡去抱小妞的年紀,否則也不會將丁籠沙送過來。她在一旁將這話听了,默記在心,回去使依樣畫葫蘆的照辦,不過十來天,已略見功效,喜得將秘方獻給婆婆以討歡心,又過府來向竇太君賣弄孝心:
  “娘,我怕您場身体,自個儿先試用一陣,果然是好的。”竇太君就此對寶寶另眼相看,直覺這孩子不僅儀表出眾,而且不是俗人。
  其實在此之前,仇炎之已是一日不可無他,常將他帶在身邊,覷得無人時便不住打量他的臉,將寶寶看得心頭發毛,巴不得打腫他兩眼好清淨一下。
  只有仇夢珂十分不服,只因她正當花樣年華,是女人一生中肌膚最潤澤動人的美麗階段,還不知養顏之重要,對坏事者秦寶寶竟然因禍得福,得到母親和大哥的賞識,內心不悅,雞蛋里挑骨頭:“唔,蚕蛹我可不敢吃,又該怎么辦?”
  秦寶寶喝著太君命丫頭端給他口叩嘗的西湖龍井茶,潤潤喉,說道:“以爵府的富貴,不妨日日服用珍珠粉,到老亦容顏光潤,比超同年紀的人年輕得多。一般普通家境的,時時以紅棗熬粥或煮湯喝,日子一久亦見功效。”
  “哦,”仇夢珂斜睨著他:“你是什么出身,能懂這些?”
  “我嘛,”寶寶的眼珠子轉了轉。“我爹生前是位游走四方的大夫,一生醫人無數,對養生之道亦喜鑽研。我曾隨家嚴四處討生活,榮華富貴是沒享過,卻多了不少見聞,雖然家嚴去世得早,但耳濡目染之下,我多少學了一些。”
  “你見聞多廣?哼!我且考你,你手中捧的茶是出于何地?”
  “產自西沾的龍井茶。”寶寶悠然道:“元朝的虞集在《游龍井》詩中曾道:‘徘徊龍井上,云气起暗畫。澄公愛客至,取水握幽竇。坐我檐葡中,余香不開喚。但見瓢中清,翠影落碧岫。烹煎黃金芽,不取穀雨后,同來二三子,三咽不忍嗽。’說的便是西湖龍井村的龍井茶。不過,這只是上品,直孟的极品是產自獅子搴的獅搴茶,尤其是在清明前采制的更是极品中的珍品,其形狀小如蓮心,尖似雀舌,形似蘭花,可謂十分珍貴。”
  “不錯,不錯,你小小年紀果然見識不凡。”寶太君連連點頭,下次來便請他喝獅搴茶、吃蘭香餅,要他多講些旅游見聞以排遣寂寥。
  寶寶生性好動,在威嚴的竇太君面前不敢放肆,一個上午端坐如儀,好不辛苦,何況他不喜歡每天拘束的陪一個老太太說上半天話,到了下午又給仇炎之叫去伺候,這一對母子可將他煩得夠了,所以非逃不可。
  “可笑有人嫉妒我在太君面前說得上話,我卻覺得不如做小花匠比較逍遙自在。”
  天性如此,自己也無法勉強自己,況乎他人?
  一日与唐蠡、丁籠沙計議定,便感覺一日也待不下去。
  此刻,他滿足了好奇心,順利走入“妙高樓”,樓下是書軒,從藏書中看得出公爵是极飽學的人;樓上則是畫堂和一間小套房可以留夜。
  “奇怪,這樣一棟比大哥住的略微華貴些的書軒加畫堂,一點儿也不特別嘛,怎會成為府中人人不敢隨便提起的禁地?”
  秦寶寶有那樣一位古怪邪气的父親,所學頗雜,知道一點机關之學,可是,他一再檢查也瞧不出這里暗藏机關。
  “那究竟是為了什么因素?還是此樓中藏有秘密?”
  他的眼睛盯在多寶隔上,古董室書畫不少,或許价值不菲,因此成了禁地?不對,若為此因,理當重兵把守才合理。
  他身子尚未長成,個子不高,視線剛好平視多寶隔的中層,然后往下游移,隨意挑几件來欣賞,又順手放了回去,不覺有何稀奇;逐漸的,將視線往上移,目光盯住一點,那是一個黑檀木匣,瞧著頂貴重的,似乎收藏著寶物。他見獵心喜,連忙取了下來,打開來,里頭藏著畫軸,不免有點失望。
  “又是畫!這屋里的畫也未免太多了些。”他撇撇嘴,本想不看也罷,又禁不住好奇,因為別的畫都沒這樣慎重藏之,終究還是解開系繩,將畫軸攤開了來瞧,忽然惊叫:“我的娘啊!”畫中少女其飄逸出塵之美,几乎使四周生輝,定睛一看,還真是他的娘哩!
  秦寶寶不曾見過慈顏,只在懂事后,常見爹對著一幅畫像長吁短歎,一問才知是他的生身之母,等他慢慢長大,秦英不只一次看著他的臉歎道:“你愈來愈像你娘了,她若能見到你巳長這么大,不知有多高興。”結果反惹得寶寶眼淚鼻涕全來,哭著要限。秦英便收起畫像,不再說那等言語。
  他的外貌与生母馮香蝶有七、八分相彷佛,也不知是字還是不幸,同時也遺傳了生父秦英的六分脾性,滿腦子的古靈精怪,在气質上就缺少馮香蝶那种羽化天仙般的出世之美,彷佛不該是這世間的人。秦英可能見亡妻壽夭而心生警惕,宁愿寶寶俗世些,對他的惡作劇睜一眼閉一眼,反倒欣慰孩子有脾性。
  久不見慈顏,不想卻在此地無意息撞見。
  “我娘的畫像怎會在這里?”
  他一時也想不明白,匆匆將畫卷起,放入黑檀木匣里,不必考慮就決定帶“娘”一起离開,不愿留她在陌生男人家里。
  “我的娘是我和爹爹的,豈能受你們公爵府拘束!”
  說不出來的惶惑与不安的感受彷如潮水,一波波地涌上心頭,這景致幽靜華美疸得人流連忘返的一等爵府,轉眼間成了不堪入目的阿鼻地獄,只想快快离去。
  只不知,他今夜的行動早已落入“鐵血公爵”仇炎之的眼中。
         ※        ※         ※
  一支叫化雞撕開來,濃香四溢。
  寶寶開心的啃著雞腿,行旅之時,胃口最好,只因活動量大,容易餓,聞到香气扑鼻的美食,自然食指大動。不用說,好吃的叫化雞乃出于唐蠡手藝,丁籠沙在一旁幫忙里泥。
  他吃的滿意,也肯幫唐蠡小子吹噓兩句:“籠沙姊姊,嫁給唐蠡別的好處沒有,但至少地有能耐把你貴得白白胖胖的,這一生的口福可好了。”
  “這也算是恭維?”唐蠡沒好气的橫他一眼,又溫柔体貼的撕一支雞翅膀給籠沙。這小子偏心,翅膀肉是最好吃的。
  “怎地不是?我自和你相處以來,就看不出你憑哪一點吸引美人青睞?若論外貌,你是人模人樣的,但与我相比可又天差地遠,籠沙姊姊會看上你是因為我年紀還小,這才便宜了你。你說對不對?籠沙姊姊。”
  丁籠沙笑得春花朵朵綻放。“寶儿的嘴真甜,還真虧得你年幼,否則可找不出几位含苞待放的少女不教你迷了去。”
  “還是姊姊的眼光好,以后唐蠡就有勞你費心改造。”
  “這是當然。”
  “喂,喂。”唐蠡唯恐未來的愛妻“近墨者黑”,他可吃不消,連忙警告:“你別教他蒙蔽了去,其實,他是‘她’,她……”
  “什么他是他?會不羅唆!”寶寶一口截了他尾語。“男人愛羅峻可是最糟糕的毛病,籠沙姊姊要不要再慎重考慮一下?”
  “你……你……”唐蠡气憤地怒目而視。寶寶還他一個鬼臉。
  “好啦,寶儿。”丁籠沙居中調停。“唐大哥是老實人,你何苦老是逗他呢?”
  “老實?老實人會誘拐良家婦女?才怪。”
  她紅了臉。“這也是他一片摯情,所以我才……”一顆頭似有千斤重的垂了下去,是嬌怯,是示愛。
  “籠沙。”唐蠡含情激動的握住她的手,兩人的視線彷佛膠著了,舍不得分開。
  好啦,這一對有情人算是湊合成功,不虞慘遭退貨,寶寶著實替籠沙高興,祈愿苦命女就此否极泰來,不再自歎命薄。不過,也該差不多一點吧,他一整支雞腿都啃完了,那兩人還像是被點了穴道似的一動也不動,凝眸相望何時了?光看就會飽啊!
  他清了清喉嚨,很大聲地,那兩人才不好意田心的分開一點。
  女儿家面子薄,唐蠡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以打破沉寂,一瞥眼間留意到寶寶擱在身旁的行李,隨口問道:“那長長的東西是什么?我記得帶你進府時,你身邊不過兩件衣物隨身……”說著說著,腦子已冷靜下來,想通問題的嚴重性。“你順手牽羊?!”一句指控重重落到寶寶頭上,炸得三人腦門開花。寶寶竟敢從老虎嘴里偷東西?
  這小子說話真不客气!寶寶眼光有些惊訝地瞟向丁籠沙,似在問,這种貨色你确定要忍耐同他過一輩子?當然啦,他說的也有几分真實性,只是寶寶絕不承認。
  “你少胡說八道!這可是屬于我的東西。”
  “怎么我從沒見過?”
  寶寶瞪著他。“你一心全想著如何勾引籠沙姊姊,自不會注意到我。”
  唐蠡微窘。“你才是信口胡言!”他覺得只要寶寶不离開他身邊,他對寶寶就有一种對待子姪的義務,不能眼看他一錯再錯。“你堅持那是你的東西也行,你能說得出里頭是什么?可敢取出供我等一開眼界?”
  “沒想到你也對我娘大感興味。”寶寶嗤鼻冷笑。
  “你娘?”
  “這里頭裝著我親娘的畫像,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休想見上一見。”
  話聲剛落,忽聞得馬蹄聲響,一人一騎威風凜凜的馳至,竟是“楚國公”仇炎之!他單槍匹馬的追來。
  丁籠沙嚇得慌,面上的血色不知流向何處,一片慘白;唐蠡保護性的站在她身前,准備為她遮風擋雨,為心愛的人不惜一戰,但,仇炎之竟似沒瞧見他們,只把一對桐桐目光投注在秦寶寶的臉上。
  “把東西還給我。”
  寶寶把用藍巾包里的黑檀木匣抱在怀中,朝他呸了一聲。“堂堂公爵大人竟也干下流勾當,偷竊我娘的畫像,今朝物歸原主,絕無送還你的道理。”在他想來,這畫像定是他爹所繪,不知何故落入仇炎之手中。
  “果然,你是香蝶的孩子,”他翻身下馬,高大的身影直逼至寶寶面前,宛如今日重新認得他,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直看了好一會儿,然后,一种熱辣辣的感覺浮現眼眶四周,一日證實了心中猜想,內心激動莫名,他凝視著寶寶的容顏,這朝思暮想的一張瞼啊,竟再一次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
  澀澀的淚水滑下他的眼眶,他突然將寶寶擁進怀中,哽塞地說:“老天垂怜,教我找到了你,你是香蝶的孩子,太好了!太好了!你娘呢?你娘又在哪里?”
  作夢也想不到,鐵血男子竟然有淚可彈。寶寶差點呆掉了。
  “你說啊!你娘現在何處?為何沒跟你在一起?”
  “我娘早已成仙,是難產而亡的。”寶寶震動,立即接口道:“我說過,我打小父母雙亡,你又來多問,難道有人喜歡做孤儿嗎?”他推開仇炎之,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倒有點儿不忍。“你也毋需太難過,我娘芳魂有知,你只因見了她。的畫像便心生愛慕,她也會笑你太痴狂。”
  “痴狂嗎?你又懂什么呢?”
  他的嘴唇抖顫著,轉過身去把雙掌蒙住臉。香蝶死了?香蝶死了?香蝶死了?
  早在十五年前她已然香消玉殯。他的痴情再也無人可訴,心里狂熾的愛火就這樣被一場冷雨澆熄,老天何且一殘忍!何其殘忍!
  十多年了,其實內心深處他已不再奢求与她共給連理,他只愿她過得幸福,有机緣再与她重逢,看看她的臉,听听她的聲音,于愿已足,他心中這顆躁動不安的心也可以獲得宁靜。怎奈,那年一別竟是天人永隔。
  蒼天哪,莫非真的天妒紅顏?他熱淚盈眶。
  偶然回憶當年,她有沒有愛過他,他不知道,只是一見湩青,就比情根深种,愛苗難拔,將一片真心全獻予馮香蝶。他一直相信她是愛他的,如同他對她的痴心。
  如今愛語成空,多年的痴心一朝幻滅,這椎心剌骨之痛几乎使人發狂。
  “香蝶——”
  他發出野獸般的呼叫聲,“香蝶——香蝶——”那又沉又重的痛苦壓在他胸口上,不及時宣泄真會導至瘋狂,仇炎之搶身上馬,雙腿往馬腹上一夾,急射而去,若非淚洒風中,誰又知道鐵血公爵也有傷心時。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這是誰說的,倒像是專為仇炎之而描寫。
  天地間有一瞬間彷如停止運轉,安靜得怕人。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沒有人知道。
  “男儿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可是,他為什么傷心呢?瞧著倒怪可怜見。”丁籠沙睜著一對既清醒又迷惑的眸子道。
  寶寶惊悸了一下,愕然道:“誰曉得呢?我爹待我娘的恩愛在當時可出了名。看他年紀比我娘還要小,誰知他從哪里得到一幅畫像,就這樣痴痴癲癲。”
  他們都無法想像一位世襲公展和武林第一美女之間能有什么,怎么可能?身分判若云泥,生活環境亦無交集,何來机緣相識?只能說有人獻圖欲討公爵歡心,不料公爵掉入魔障。
  “太玄了!將你娘的圖像借我一觀。”唐蠡亦動了好奇。
  “不給。”
  “恁地小气!”
  “不小气,是怕你和籠沙姊姊傷和气。”
  “怎么說?”
  “公爵尚且把持不住,況乎你唐蠡小子?前車之鑒不遠,你最好自生警惕,以免情海生波。唉,說起來,娘親的魅力凡人無法擋,怪不得娘親不幸壽夭,爹爹過度場心,頭發在短時間內由黑轉白。”寶寶對生母不禁油生一股仰慕之意,不愧是武林第一美女。有為者亦若是!“她”也要加油,加油!
  畢竟是已仙逝的人,唐蠡也不堅持一定要看。只要寶寶沒有順手牽羊給他惹出麻煩就好!再則,籠沙的困境似乎也過去了,公爵都不追究,誰會多事?
  丁籠沙反倒覺得有些悵然若失。公爵未追來時,她鎮日提心吊膽;等公爵追了來,猛然触悟他根本從未見過她,即使得知有舞姬私逃,他也全不放在心上,連看都沒往她這邊看上一眼。她這么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在“楚國公”的心中連站的角落都沒有,比不上一福美人圖來得緊要。
  唉,紅顏竟似骷髏頭,不值得英雄一瞥?丁籠沙但覺胸口緊扭,好不煩悶。
  “不妙!”唐蠡深謀遠慮,忙道:“官場中人反覆無常,他一時不曾想起,誰敢保證他不會返轉回頭再來糾纏?快走為妙。”
  慚愧!丁籠沙心頭猛震,暗叫一聲慚愧。她方才是給豬油蒙了心,陡生糊涂念頭,竟爾忘了是誰為她屈居廚役,甘冒大險將她救出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重新改造了她的命運。她居然偷偷遺憾仇炎之單騎追來不是為了她,當真不該。
  女人的虛榮心可夠教人吃惊的,不是嗎?
  她帶著愧疚的心,暗自許諾從今以后嫁雞隨雞,終生侍奉丈夫,此情永不渝。唐蠡是個實心人!值得她為他付出青春歲月。
  “唐大哥,”她的眼神如春風、如暖兩。“籠沙蒙你垂愛,感動在心,今后不再著綾里紗一愿荊釵布裙以待君。”
  這是同甘共苦的心聲,唐蠡大感窩心,愛意更增。
  “你的一片直心我領受,可是,說什么也舍不得教你受委屈。我府上世居川境成都的,‘唐家堡’,成都又名錦城,意思是絲綢重鎮,尤以蜀錦聞名于世,我現在就能想像絢麗多姿的錦緞里于你身,該是飄飄若仙女降臨吧!”
  “唐大哥……”丁寵沙只覺一股說不出的情意据滿心頭。
  “好哇!”秦寶寶可捉著了實證,欲笑不笑的瞧著唐蠡。“你到底承認了你是唐十公子,當初又為何不認?”
  “怕你坏事。”他悠悠笑道:“去年家里要我和另一名門聯姻,我不肯答應,最后和大哥吵了一架,离家出走,當時內心气憤不該生在唐門,連婚姻大事都不得自主,不愿自承是唐門中人。而今不礙事了,我已尋得美人歸。”
  丁籠沙的臉上露出緊張的表情,科著喉嚨說:“原來你出身名門,想必家規嚴謹,私訂終身恐怕不見容于雙親。”
  “不,不是你想像中的書香世家。”唐蠡一時解釋不清,只能安慰她:“我父母雙亡,在祖父身邊長大,他老人家十分怜惜我,是個十分開通的老人,不比長兄和三叔固執不通,相信他老人家一定肯成全我們。”
  “可是,万一……他們堅持要你聯姻又該如何?”
  “聯姻不過是結合兩家力量的一种手段,不一定非我不可,只怪他們看我老實好說話,一心要逼我點頭,才鬧僵了。其實,十一弟唐情是我唐門第一美男子,由他去聯姻,女方必定滿意,說不准此刻已拜過堂成親了。”
  她侷促不安的心才暫時宁靜下來。唐蠡又說了好些話安慰她。
  秦寶寶以啞然失笑的神色看著唐蠡。自己不中意的親事強推銷給堂弟,這也叫老實?算啦,又不与他相干。
  “快走了吧!”寶寶突然感覺不安。唐蠡這种貨色都有女人搶著要,何況胜他十倍的“金童閻羅”衛紫衣?怕不左一個女妖精右一個女妖精,正糾纏不休呢!
  “快走!快走!”他赶鴨子似的催著兩人。
  唐蠡不動,望著西方。“只怕想走也走不成了。”
  霍然一聲哈哈大笑響起:“施主好耳力。”人隨聲至,只見好一個胖大、宛如怒目金剛的和尚,一臉風塵之色,顯然赶了一段長遠的路途。他身后羅列了一排僧俗弟子,瞧架式是要將他們團團圍住。
  唐蠡神色不動,恭敬的一抱雙拳。“大師如何尊稱?”
  “貧僧悟明。”
  他心頭大震,忙問:“可是少林高僧悟明大師?”
  “一個老和尚,當不起高僧兩字。”這無疑是承認了。
  他這時就更吃惊了。悟明乃方丈悟心的師弟,在少林寺的地位尊崇,等閒不出山門一步!今朝為了何事……或為了何人而千里迢迢赶來江南?這樣轉念,突然意會,把一雙疑疑惑惑的目光投向秦寶寶。
  寶寶正自不忿,若非悟明坐鎮,他老早拔腳溜走,心想:“這些小魚小蝦奈何不了我,居然請動悟明大師下山,這也算本事?”
  悟明突然暴睜雙目,喝道:“大膽孽障,還不過來!”聲若獅吼,震得人耳膜隱隱作疼。寶寶唬的一跳,通寺上下,就屬悟明最難通融講情,看來是劫數難逃了,只好磨磨蹭躍的以蝸牛步伐往前移動。
  “大師手下留情”
  只听得一聲長嘯,一條紫色身影如飛鴻翩至,那身形是又疾又快又瀟洒,來不及教人瞧清楚他模樣,一雙猿臂已將秦寶寶攬在怀中。
  道是誰?
  正是“金童合羅”衛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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