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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衛紫衣的寢居,一個植滿龍柏的雅園中,那幢气勢相當磅礡的“黑云樓”的二樓寢間,秦寶寶就住在衛紫衣對面的廂房。
  衛紫衣強迫他恢复本來面目,搖身一變,喝!好一個世家貴冑的公子少爺,粉妝玉琢,玉面朱唇,肌膚雪白嬌嫩得胜過大姑娘,使額心那顆朱砂痣更顯得殷紅欲滴,微微一笑,梨窩逗人,猶帶著一股嬌气。
  他喜穿一身白衣,頸上挂著一條設計精巧的圓形“壽”字圖金鏈子,閃閃生光,是衛紫衣親手設計請巧匠打造的。他的長發在肩后晃來晃去,嵌在發束上的“蒼犀角”也拭亮了。只是,看來看去,總是太嫌瘦弱了些,怎么吃都吃不胖,真是教人心疼。饒是如此,找遍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個男孩子比他更俊的,連人稱“金童”的衛紫衣也自歎弗如。
  三、四個月相處下來,如今“金龍杜”里,上至展熹、張子丹、席如秀三大領主及大執法陰离魂,下至廚師老趙,人人都對秦寶寶真是又愛又怕,愛他的天真活潑、純真無邪,使嚴肅的“子午岭”平添一股生气,何況他們這群江湖老鳥,何時享受過這等稚情的滋潤,所以自從他被帶回“金龍杜”,人人都當他是寶。可是,他們又怕他頑皮惡作劇,就像做父母的,總怕自己的小孩愛搗蛋,卻又狠不下心來責罰他一番。
  他可以說沒有一天不搗蛋的,尤其愛搗席如秀的蛋,奇怪的是,一老一少有事沒事就斗來斗去,感情反而愈來愈好,尤其席如秀的夫人一直沒生育,對長相深得人緣的秦寶寶更是愛到心坎里去了,若不是寶寶已与魁首結拜為兄弟,不敢占衛紫衣的便宜,老早有心收寶寶為義子。乖巧解事的寶寶左一句“席媽媽”右一句“席媽媽”,听得席夫人心花怒放,心早歪了一邊,寶寶每有惡作劇,她必然是老公放一旁,寶寶擺中間。
  衛紫衣呢?他太清楚這位小兄弟的頑性,這些日子來,雖然沒有人告狀告到他面前來,便總是有些風聲,听說連大執法陰离魂和三位領主都曾被他耍了,他還怕誰來呢?直到有天衛紫衣自己也吃到“苦笑”和“甜魚湯”,才确信寶寶真該打屁股了。
  他怒火直上眉梢,命令戰平去把大廚老趙和二廚小張抓來,厲聲斥罵道:“你們兩個大胡涂虫是瞎子,加上手下那群小胡涂虫眼花,這么多雙眼睛居然沒一個發現飯菜被人動了手腳,留著眼珠子有何用?馬泰、戰平,把他們拉下去,挖出廚房里所有胡涂虫的招子!”
  老趙和小張又惊又怕,連忙喊叫:“冤枉啊!魁首!”
  群雄一怔,魁首今天怎么了?雖然廚子有錯,也只是小事一件,小小的一個玩笑,罪不在此,罵一頓就算了。何況平時這類事情都是交由陰大執法去處理,魁首几時變得這般專權又暴虐無道?
  只有秦寶寶眼見衛紫衣居然用這种方法逼他“現形”,忍不住“咭”的一聲大笑出來,衛紫衣手指著他,無奈的搖搖頭,苦笑不已。其它人這方醒悟魁首的用意,也都忍不住好笑,真是一物克一物!
  可怜的老趙和小張早嚇得汗濕重衣,觀音菩薩、天上的各路神明啊不知已暗叫了多少次,見他們忽然改顏大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笑了半晌,寶寶自知過意不去,走到他們面前,歉然道:“對不起,張叔、趙叔,都是我太頑皮才害你們挨罵,大哥只是用計逼我自己承認,不是真的要挖你們的眼睛,你們大可放心。”忽然拍手笑道:“有了,我想到一個補償你們的方法。我爹娘生前酷愛美食,我娘有遺留下一本手抄食經,可惜我沒帶在身邊,不過倒記了不少,明早我默背几道菜肴給你們作參考,保證大哥吃了贊不絕口。”
  老趙和小張大喜。“那可多謝你了,寶少爺。”
  衛紫衣對他的惡作劇只是莞爾一笑,哪舍得真打他屁股?
  他就是這樣頑皮又可愛的人儿,讓人想恨也恨不起來。
  “子午岭”后山的鏡月湖畔,筑有一“觀魚亭”,那是為了寶寶而赶建的,取自白居易的《觀游魚》詩:“遶池閒步看漁游,正值儿童弄釣舟;一种愛魚心各异,我來施食爾垂釣。”湖光山色,儿童戲魚,多么生動的一幅畫面。
  衛紫衣對秦寶寶的疼寵之專,已經超乎兄弟之情;而寶寶對衛紫衣的依賴之心更是与日俱增,他最愛賴在衛紫衣的怀里,感受親情的滋潤,那是他失去已久的感覺。
  今日一早,用過早膳后,衛紫衣便帶著他共騎一騎來到鏡月湖畔的觀魚亭賞景,待馬泰擺好棋盤,兩人便對弈一番。
  衛紫衣穿著上一襲月白色的綢衫,銀劍為帶系腰間,腳踏一雙白緞面的騎靴,滿頭的黑發也以一根白絲帶束起,渾身的白,白得清雅,白得洁淨,更白得瀟洒!
  秦寶寶永遠一身白,白得純真,白得可愛,也白得貴气。
  兩人同樣一身的白,面目同樣的俊美無匹,一個英俊高大威儀逼人,一個年幼天真稚气逗人,看起來更像兄弟了。
  一聲沙啞的低笑聲惊醒沉醉在棋戰中的兩人。
  “瓢把子,雅興可真不淺啊!”
  聞聲回視,衛紫衣看清來者面目,不由得豁然大笑起來:
  “我道是誰,原來是我們大俠盜來了。”
  站在涼亭外的人,年約四旬上下,一臉精明相,活脫脫一股賊气不藏,身材适中,不似一般梁上君子又瘦又短的模樣,相貌十分乎凡,像是在大街小巷隨處可以看到的叔叔伯伯。這個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俠盜”方自如,一生劫富濟貧,難得的從未失過手,是衛紫衣的好友摯交。
  立時放下棋子的衛紫衣急步迎了過去,人一踏出亭外,已經熱烈的伸出雙手,于是那位客人也伸手握住了那雙手。
  “大俠盜,該有兩年沒見你了吧!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用力搖撼方自如的手,衛紫衣十分高興的笑著問。
  “早該來看你了,就為了我那個笨徒弟一直抽不開身。”方自如的眼角一瞥,注意到了秦寶寶,馬上“見色忘友”,直繞著寶寶打轉,大惊道:“大當家的,這個漂亮的小孩就是令弟?方才我听如秀說你收了一個弟弟,就是他嗎?”他見獵心喜,在寶寶的身旁又轉了几圈,不住評頭論足:“真是太俊了,除去瘦了點,簡直找不出一點瑕疵來,我說兄弟,將來你要為他找媳婦可得費一番工夫哩……嗯,不但俊,而且美,若非他在走動,我真以為那是巧匠用白玉雕琢出來的玉人儿。”
  方自如一雙賊眼宛如在審視一件稀世珍寶一樣的打量寶寶,還一邊直點頭以加強語气,真可謂賊性難改。
  衛紫衣失笑道:“第一次看到寶寶的人,所說的贊美語大都很相似,就以方兄形容得最絕。不過,奉勸方兄那雙賊眼不要以看寶物的眼光審視他,他一不高興,方兄就准備遭殃吧,到時我也救你不得。”
  方自如一哂道:“一個小娃娃,有什么好可怕的。”
  “但愿如此。”衛紫衣決定袖手旁觀老友落難。
  “嗯哼!”寶寶有樣學樣,雙手背負在后,在方自如身邊走來走去,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毫不留情的打量人家,那目光帶著三分促狹、兩分惡作劇,撇了撇小嘴,不滿道:“看你這模樣,既不像俠士的睿智瀟洒,也不似盜賊的卑瑣穢气,俠不俠,盜不盜,憑什么號尊‘俠盜’呢?”
  “小鬼,你沒听過‘人不可貌相’?”
  “才怪!做賊的不‘貌相’,老是偷到贗品,豈不糗大了。”
  方自如有點手足無措,猛搓著雙手道:“瞧你貌比潘安再世、宋玉重生,怎么性格古靈精怪,著實不可貌相。”
  “你這位方先生一臉賊相已不討人喜歡,一張賊嘴巴也挺臭的,剛才拿我比成石頭刻的,現在又說我不像活人像死人,你的賊腦袋里就擠不出一句好話嗎?”
  “老天,你也太刁了,舌尖翻云覆雨,好的也成了坏的。”
  “美玉不過是石頭,潘安、宋玉早已作古,我何曾冤你?”
  “這……”
  衛紫衣險些笑出來,親眼目睹赫赫有名的大俠盜在一個毛頭孩子面前進退失据、舌頭打結,實在太爽了!不過,他們都是成年人了,不好過分助紂為虐,解危道:
  “寶寶,這位就是我曾經和你提過的老朋友,在江湖上人人聞名為之色變的‘俠盜’方自如,和大哥有著深厚的交情。”這等于點醒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在衛紫衣面前,寶寶總會比較乖一點,聞言笑道:“俠盜,俠盜,貪官污吏聞名喪膽,不法富商如見閻羅,貧民百姓視若菩薩,可是?”
  “好甜的小嘴。”方自如轉顏笑了,內心里暗捏了一把冷汗。
  衛紫衣也接口道:“可不是,這小家伙一張嘴,把他大哥我哄得恨不能把心掏給他,其它兄弟的家當也給他騙得差不多了。”
  寶寶神气道:“大哥的家當呢?”
  “我的東西你喜歡就拿去,何必用騙的。”
  “大哥一口一句‘用騙的’可多難听,我只是暫時借用一下,過几天就會歸還,大哥何必在雞蛋里挑骨頭。”
  “雞蛋里若沒有‘骨頭’,我又怎挑得到?”
  寶寶一怔,自己忍不住拍手大笑起來,衛紫衣和方自如亦相視莞爾,尤其方自如更見識到什么叫“人細鬼大”,暗自慶幸渡過一關。
  舉步踏上觀魚亭,三人不拘形跡的坐下,方自如突然深深歎了口气。
  “方兄為何歎气?可是心中有什么難決之事?”
  “雖不中,亦不遠矣。”方自如眼神陰郁,歎气連連。
  “真是不干脆的人。”寶寶拿起零食便吃,平時衛紫衣怕他零食吃太多誤了正餐,每愛管制他,今有客人在座,衛紫衣絕不會小題大做,他正好大吃特吃,嘴巴里吐出來的不外乎也是小孩話:“你明明碰上了什么麻煩事,前來求助大哥幫忙一二,老實說也就是了,偏偏左唉一聲右唉一聲,老母雞下蛋也比你干脆得多。閣下做賊時若也這般磨磿蹭蹭,不干不脆,苦牢有你蹲的!”說完丟一粒蜜脯入嘴,嚼得有滋有味,似有說不出的好吃,倒教看的人忍不住要吞口水了。
  方自如吞的是苦水。這小鬼,不懂得大人說話不但要“技術”也要“藝術”嗎?直接開口求人,不顯得太不婉轉,太不知進退?總要給雙方留一點余地,那么即使對方拒絕了,好歹有個台階下,彼此都不失面子,不至于大傷情誼。
  衛紫衣悶笑一聲。“方兄,不是我護短,寶寶說的沒錯,兩年不見,你倒是見外了,跟自己的老兄弟顯得多禮反見怪。”
  方自如本是豪爽男子,衛紫衣一席話令他心曠神怡,也感到自己的矯情著實好笑。
  “這叫‘狗頭上插不得金花’,不是秀才千万別混充秀才。”他自我解嘲。“和祝文韜相交一場,別的本事沒學會,就學會了咬文嚼字。”
  “祝文韜?”衛紫衣猛然触悟道:“你說的是‘三笑書生’祝文韜,以三笑贏得美人芳心的祝解元?”
  “就是他。他是武當俗家弟子,雖有薄名,但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尤其結識辛彩霧之后……不想大當家也知道他。”
  “辛彩霧的生母唐倩是四川唐門掌門人唐雷的掌上明珠,卻背叛唐門,和仇家辛可風私奔成親,生下辛彩霧不久,即被唐門的人找到,唐倩被處決了,而辛可風卻下落不明,留下孤女由唐門的一名外戚撫養。”衛紫衣沖著凝神傾听的秦寶寶一笑,他夜里時常需“講故事”哄寶寶入睡,江湖上的點點滴滴自然是最佳題庫,取之不竭。如今他細說前塵,主要是讓寶寶心里有個明白,別听得一頭霧水。衛紫衣對寶寶可說是再細心体貼也不過了。
  “長大后的辛彩霧成了一名毒娘子,一雙毒掌殺人無數,直到遇上祝文韜,受他的感化而洗心革面,自廢一身武功。愛情對于女人的影響力是惊人的,祝文韜也正式向辛彩霧的養父母下聘。听說,當毒娘子碰上祝相公,原本打算往枉死城里多添一縷冤魂,但祝相公卻對她連笑三聲,溫柔款款的對她曉以大義,他飽讀詩書,乃一榜之解元,又是武當弟子,正气凜然,文釆与風度兼備,終也點化了毒娘子,她那顆因可悲的身世而造就成的邪心因他而轉變,成就一段武林佳話,祝文韜也得了個‘三笑書生’的美名。”
  寶寶听得如痴如醉,早忘了要吃零食。
  “后來呢?”
  “這須請教方兄了,我想,這也是方兄來此的目的。”
  衛紫衣笑睇方自如,眼中晶芒閃爍,露出了一种挑戰的眼神。
  “大當家好銳利的眼力及敏捷的心思,我的确騙不過你。”方自如回答得干脆利落:“自古好事多磨,就在他們即將成親之前的一個月,辛彩霧被人擄走了,祝文韜急于解救未婚妻,將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的小妹托付于我,而我一得知擄走辛彩霧的人是何方神圣,再也坐視不得,朋友相交首重道義,我不能眼看一對有情人命喪西域,非去助陣不可,所以呢,只有將祝姑娘帶來交予大當家,請求保護,相信她在‘金龍杜’的翼護之下,要比拜托官府保護來得更加安全。”
  “方兄有情有義,衛某人豈能無動于衷,祝姑娘盡管留下,与席嫂子等女眷在一起,生活不成問題。”衛紫衣尚未大婚,自然不方便照顧一名姑娘,只能如此安排。
  “祝姑娘今年多大?長得美不美?”寶寶虛心請教,臉上流露出小孩的天真自然。
  “大約十七、八歲,十分美麗。”
  “這么大了,還沒出嫁?”這下有點不以為然。“許了婆家沒有?”
  “尚未字人。”
  寶寶馬上嘟起小嘴。“你一定在騙人,一個漂亮迷人的大姑娘怎么可能待在閨中,她的兄長又是有名之士,豈會缺少良媒?我猜,她若不是長得平凡無奇,就是貌美其外、敗絮其中。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方自如很高興讓他失望。“你全猜錯了!祝香瑤姑娘不但美賽王嬙,而且嬌滴滴的惹人怜愛,是位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真有如此美好的姑娘?”衛紫衣隨口道:“我极欲一見。”
  寶寶听他這一說,心中翻倒了五味瓶,翹起嘴可以挂油瓶。
  “大哥怎么重色輕友啦?你不問方大俠義助祝文韜是否會有生命危險,反而對祝文韜的妹妹未見已先動心。”
  “小鬼,話頭是由你挑起,是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衛紫衣不以為忤的笑著:“方兄何等名聲,他若不開口明言,誰敢多問便是小覷了他。”
  “大當家言重了。”
  寶寶還要抬杠:“我是小孩子,我好奇人家姑娘,并無非分之想,但大哥你怎么可以跟著起哄呢?那太危險了。”
  “危險?”衛紫衣和方自如交換了一個注視。
  “不,我保證祝姑娘是安全無害的。”
  “哼!我保證?!你什么也保證不了。女人一見著大哥,就像蒼蠅黏上了蜜糖,赶也赶不走,真教人作惡。”他瞪眼嘟嘴的模樣說有多逗人就有多逗人,衛紫衣看著便忍不住想把他摟在怀里疼一疼,方自如則笑得震天价響。
  “你……你在吃醋!老天,你才多大,自然不會有姑娘愛上你,而你和大當家相交一場,情誼深厚,嫉妒他比你有女人緣,不顯得小气又沒義气嗎?”
  方自如太不懂“小”人心了。在寶寶小小的心靈中,根本還不識情滋味,簡直連半分興趣也沒有,何來妒意?他在意的是衛紫衣,他害怕失去衛紫衣,所以很討厭有女妖精來勾引大哥,甚而搶走大哥。
  衛紫衣英姿颯爽,又是一幫之首,活像天生的“白馬王子”,哪個姊儿不愛俏?哪個姑娘不想妻憑夫貴?
  寶寶一把抱住衛紫衣,失去已久的親情好不容易在衛紫衣身上找到,說什么也不愿再失去。“大哥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下定決心,絕不讓別人搶走大哥。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閒敞。荷風送香气,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怀故人,中宵勞夢想。
  祝香瑤真是一位才貌雙全的姑娘,連她身邊的丫鬟椿雨都不同凡響。女主人在月下操琴,荷風送來陣陣的清香,淡雅怡人的气氛下,俏丫鬟展喉輕唱,發出清脆悅耳的歌聲,唱完孟浩然的詩,再唱杭州的俚曲:
  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
  有緣千里來相會,三笑徒然當一痴。
  余音繞梁,久久不絕于耳。
  “好啊!唱得好!”席如秀最感歡悅,不住擊節贊賞,彷佛置身歌樓酒肆,最符合他的脾胃。他天生就愛醇酒美人的熱鬧气氛,所以“金龍杜”對外的應酬几乎全由他出面,如魚得水,跟官衙打交道也很有一套。怪的是,這种人偏偏有懼內症。
  “獻丑了。”椿雨冉冉下拜,气質良好,讓人不由同情她命薄作婢女。“平日和小姐在內院唱著玩儿,打發寂寥,從沒有在外人面前獻丑過,請恕奴婢大膽。”
  “不,不,你唱得太好了。”席如秀可是行家,听得出此妹音韻优美,擁有難得的天賦。“但更好的是祝姑娘的琴藝造詣超凡絕俗,實乃深閨之中的奇女子!今日幸托大當家鴻福,親聆佳音,真是太榮幸了。”
  “席領主過譽了。”
  祝香瑤盈盈淺笑,眉宇間淡淡含愁。也難怪,唯一的親人生死未卜、安危難料,再歡樂的樂曲在她的彈指下也不免略帶輕愁。
  也因為她們主婢二人在此寄居數日,祝香瑤始終眉蘊深愁,閉鎖心扉,食量日少,誰也安慰不了她,衛紫衣眼看不是辦法,唯恐有負老友重托,于是決定在月圓之夜開一個小宴會,不分男女在戶外烤肉聯歡,有絕活的人也可趁机表現一下。衛紫衣另外答應祝香瑤,他會命令潛伏在“黑蝎子幫”地盤的探子多加查采祝文韜、辛彩霧和方自如的消息,一有眉目,立刻報予她知。祝香瑤終于轉憂為笑,對衛紫衣油生感激之心。
  兩曲彈罷,她一手執酒壺,一手捧酒杯,行影裊裊來到衛紫衣面前。
  “大當家義伸援手,香瑤無以為報,僅以三杯水酒致意,一祝‘金龍杜’千秋万載永霸江湖,”一杯盡,再斟一杯。“二祝大當家威名遠播,英名不墜,”二杯盡,再斟第三杯。“三祝大當家早日娶得如花美眷,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她的臉上盈滿了少女的羞怯,羞怯中又掩不住流露出若有似無的崇拜与戀慕,有那么一剎那定定的直望入衛紫衣溫暖的眼眸中,然后才以袖半掩喝下第三杯酒,已似有點不胜酒力。
  衛紫衣連連謙虛,也陪她喝了三杯。
  “但愿老天也依了祝姑娘的好口釆,在此先謝了。”
  祝香瑤忙為他添酒。“大當家的恩澤,小妹一生……”
  一聲不怎么秀气的“哈啾”打斷了祝香瑤的滿腹謝辭。
  “寶寶!”衛紫衣連忙望向身邊人,果然見寶寶在縮肩膀。“你穿少了。雖是仲夏,但山間夜里涼,小棒頭干什么去了?馬泰,取我的斗篷來。”
  “是。”馬泰一溜煙去了。
  寶寶趁机偎近衛紫衣臂彎,藉他的体溫取暖。
  “小家伙又在撒嬌了,不怕祝姑娘見笑。”眼里盡是疼愛之情,豈容得別人見笑?
  “有什么關系?是大哥自己說的,今夜不必拘禮,放怀盡興。”拿起衛紫衣的酒杯,他一飲而盡。“咳、咳、咳……好辣!好辣!”不住咳嗽,整張臉都紅了起來。衛紫衣看他那副可笑又可愛的模樣,真是好气又好笑,喂他喝水又吃肉,才總算壓下酒意。
  “不許你喝,你偏要喝,可不是自討苦吃嗎?”
  寶寶只圖好玩,哪考慮這許多。“瞧你們大家,干了一杯又一杯,活像瓊漿玉液似的,我自然要試試,沒想到酒的味道這么嗆,怎么大家都愛喝?真想不通。”
  “哈哈……”衛紫衣一把擁他入怀,點點他小鼻子。“等你想通了,就表示你長大啦!懂嗎?小家伙。”
  “我當然懂,我早長大了,還會釀猴儿酒呢!”
  “是嗎?”衛紫衣只是笑,并不認真去相信,接過馬泰遞上來的薄綢斗篷,給寶寶披上,他的身体狀況禁不起再多的病痛。
  寶寶卻認了真,暗自決心要釀出猴儿酒,讓衛紫衣惊喜。
  祝香瑤忍不住艷羡道:“寶寶真是好福气,有大當家這么一位義結金蘭的大哥疼愛、照顧,幸虧你是個小男孩,若是位女儿家,可要妒煞天下美女了。”
  寶寶投以甜甜的一笑。“祝姑娘自己也有哥哥,還是親大哥,才令人羡慕呢!”言外之意是:你已經有哥哥了、別來跟我搶哦!
  他以為人家搶衛紫衣,只是為了當哥哥嗎?
  “家兄是好人,希望他平安無事回來。”
  “我也希望他快點回來。”他以敏感的小孩直覺嗅出這女人在朝他大哥亂放電波,雖不至太明目張膽,已夠他提高警覺了。
  椿雨為小姐送來披風,祝香瑤對她說:“寶少爺很好心呢,美言我的大哥和未來嫂子能夠平安歸來。”
  椿雨机伶的朝寶寶一拜。“多謝寶少爺金口!我家大公子是位痴心人,和辛姑娘兩人彼此相知相許,誰知竟招來女魔頭的悍妒,揚言非嫁給大公子不可,真是太豈有此理了!寶少爺是江南人,想必听過一副對聯吧!”
  “什么對聯?”
  “上聯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下聯是‘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橫批是‘凡事隨緣’。”有意無意的,主仆兩人的目光都投向衛紫衣,尤其說到那一句“莫錯過姻緣”時更加重了語气。椿雨接著感傷地說:“‘鐵娘子’張道洁仗著她師父是‘血手魔君’蕭一霸,硬是強逼大公子就范,大公子自然不屑与黑道為伍,張道洁竟擄走辛姑娘,目的不就是想以人質脅迫大公子嗎?可怜大公子……”
  “椿雨,別再說了。”祝香瑤輕斥道,似被触痛了心事,美眸浮上點點水光,而又強抑情緒,強顏歡笑。“今夜大伙儿都高高興興的,你提這些干什么?太忘形了。”
  “奴婢知錯,請大當家見諒。”
  “無妨。”衛紫衣溫言笑道:“難得她一片忠誠護主,言語唐突些又何足挂齒,祝姑娘得此良婢忠仆為伴,理應高興才是。”
  “噢,大當家。”喃喃輕喚,充滿感情。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傳說中的北方一只鼎,行事狠辣得人稱“閻羅”的衛紫衣,堂堂一幫魁首竟是這么溫和体貼,祝香瑤感覺自己的一片冰心正涓涓滴滴的為他溶化,不再含有目的,而是真心喜歡上他了。
  宴會散后,回到寄居的廂房。
  “我愛上他了!椿雨。”祝香瑤語帶憧憬,柔情似水的說:“論相貌,他算是少見的俊美男子,論才气,他縱橫江北,是位雄霸一方的偉丈夫,胜過我哥哥,不,胜過所有我認識的男子太多太多!難得他又正當少壯,尚未成家。我若嫁過來,不但夫婿溫柔解意,而且是正室,地位猶在三大領主之上。椿雨,我不再以身侍江湖人而深感委屈了,我是真的想當‘金龍杜’的魁首夫人,所以,你要幫我。”
  “小姐,奴婢与你早就是一体了。小姐愛什么人,奴婢也愛什么人,小姐若討厭誰,奴婢也當他是仇人。”
  “你這張巧嘴啊,真能哄死人。”
  “小姐,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椿雨急了。
  “好啦!我信你便是。”祝香瑤語笑嫣然道:“我答應過你,自不會把你拋下。我當了魁首夫人,你好歹也是位姨奶奶,有好處絕少不了你。”
  “椿雨在此先叩謝小姐!”有了主子“共事一夫”的承諾,椿雨為了自己的將來著想,沒有不為小姐盡心盡力的。
  “可是,憑他的條件与聲望,為何至今未娶呢?”
  “那自然是尚未遇見像小姐這般色藝雙絕的好姑娘。”椿雨嘴甜道:“以大當家之名,娶妻自然不能隨便,若不是大有來頭的俠女也須是大家閨秀,我想他是不愛江湖女子的,需要的正是小姐這樣知書達禮的解語花。”
  “是嗎?”她無法這么樂觀,有一片烏云始終籠罩她心頭。“我瞧他對誰都好,那反而是一种距离,唯獨對秦寶寶最特殊,親昵笑鬧,關怀備至,完全不避人耳目的真情流露,反倒顯得磊落坦蕩,真當秦寶寶是他唯一最重要的親人。椿雨,這對我的前途是否造成傷害?万一,衛紫衣并不貪愛美色,只在乎兄弟之情,那我不是白費一番工夫了嗎?更何況,秦寶寶對我似乎有偏見,几次打斷我藉話頭親近大當家的机會。”
  “可不是,那小鬼真夠惱人,礙手礙腳的。”
  “何只礙事,簡直是只討人厭的病貓。”
  “就是說嘛,生病也不會挑時間,坏人姻緣!”
  主仆倆同聲埋怨秦寶寶。
  人人傳說衛紫衣的劍術已臻天人化境,但傳說終是傳說,有幸親眼目睹他劍法的人早死于他劍下,任誰也形容不出個所以然來。祝香瑤憑著自己是客人,又是宴會中的主角,衛紫衣斷不會嚴詞冷臉以對,因此大膽的開口央求衛紫衣露一手絕技,以開眼界。她的表情告訴大家,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開這個口,誠惶誠恐卻又充滿期待,任何有血性的男子見了,都不忍拒絕她的請求。
  衛紫衣若答應了,“金龍杜”自三天領主以下的儿郎們都將對她另眼看待,這等于暗示她在衛紫衣的心目中已不只是一名嬌客,地位更形重要些。
  結果是衛紫衣連考慮都沒考慮一下,就給寶寶這特大號的燭光(電燈泡)破坏了,因為他突然吃坏了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衛紫衣顧不得女客,匆忙中只記得吩咐席如秀代為招待,一把抱起寶寶直奔向黑云樓。
  宴會繼續,但眾人總感覺少了什么再也無法盡興,不斷有人探听寶寶的病況,最后雖听說不要緊,但衛紫衣和秦寶寶都沒再出現。
  祝香瑤恍然明白,秦寶寶在“金龍杜”已奠下不可動搖的地位。
  “小鬼固然討厭,一時卻得罪他不得呢!”她不免輕歎。
  “小姐暫且捺著性子敷衍他,總有吐气揚眉之時。”椿雨獻策道:“听說那小鬼正餐吃得少,偏愛吃些點心、零食,小姐不妨投其所好,親手炮制几樣糕點博他歡心。少了他這個阻礙,對小姐的前程可大有幫助。”
  祝香瑤掙扎一下,無奈道:“也只好便宜他了。”
  她對寶寶也有一股莫名的妒意,實在是寶寶的相貌過分出眾了,若非他是男孩,以祝香瑤的天人之姿也非自慚形穢不可。
  美麗的女人見不得有人比她更吸引人,尤其像寶寶這樣過分漂亮的美少年,簡直是生出來糟踏女人的信心嘛!
  蒼天不仁,莫此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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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Kuo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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