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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嬉鬧之后,必須談正事了。
  衛紫衣正色道:“方兄多日無訊息,能見到你安然無恙,實感快慰。但不知這些日子可發生了什么變故?”
  “唉!我錯了,大大的錯了!”方自如深切的自責与感歎,心情沉重道:“我錯信了一位知交,我們全被他利用了,唉!可怜的辛彩霧,她死得好慘。”
  “她死了?”寶寶倒沒想到結局這樣慘。
  衛紫衣冷靜的問:“凶手可是祝文韜?”
  “我沒有證据,但八九不离十。”方自如道:“那天,我离開‘金龍社’便馬不停蹄的赶至蘭州,想助祝文韜一臂之力,若不是偶然之中,被我瞧見祝文韜和張道洁兩人各騎了一匹馬到郊外踏青,沿途有說有笑的,哪像是被逼迫要和張道洁成親的人?我心中起了疑念,不敢貿然現身。我躲在暗處監視他,發現他暗中派人找我,這更證實了我疑慮:他怕我來蘭州會坏他的好事,打算設計除掉我!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決定找出辛彩霧查明真相,花費半月工夫,才在一處亂葬崗找到她的葬身之處,身后連個牌位也沒有,只隨便用一塊石頭刻了五個字:辛彩霧之墓。顯然,她愛錯了人,又不該自廢一身毒功,良人一旦反目,只有魂歸离恨天。”
  這樣的結局,令眾人唏噓不已。
  “太過分了!”馬泰很气憤:“祝文韜若變心,也不需殺她。”
  寶寶咋舌道:“我早看出他不是好東西,但沒想到他這樣狠毒。”
  “寶寶,你見過他?”衛紫衣詢問。
  “嗯,他過得可如意了,在‘黑蝎子幫’很吃香。”
  “原來如此。名之一字,真是害死人。”衛紫衣問明根由,幽幽道:“祝文韜因為辛彩霧才一舉成名,得了‘三笑書生’的美名,在眾望所歸之下,他不得不慨然承諾要一生照顧已失去武功的辛彩霧。可是,私心里也許他并不樂意,因為辛彩霧過去的名聲太差,配不上武當弟子,而且又是不被唐門所承認的私生女,种种條件皆不利,祝文韜若有野心,絕不肯要這樣的妻子。奈何他已‘騎虎難下’,為了名,為了將來,他不能背負‘負心’之名,只有另外想辦法。他悄悄除掉辛彩霧,又恐風聲泄漏對他不利,便想一毒計,先放出風聲,再遠走蘭州,不但可以拋棄包袱,又得到‘痴心為愛赴險境’的好名聲,無形中反而更提高他的聲望。誰也想不到,他會偷偷加入‘黑蝎子幫’當謀士,不管他目的為何,种种行徑簡直令人齒冷!”
  “偽君子!”寶寶補上一句。
  方自如咬牙道:“我非找他算帳不可,要他還辛彩霧一個公道。”
  “好哇!好哇!人多才熱鬧好玩。”
  寶寶雀躍不已,對四人說出了自己的計畫。
  大伙儿原則上都沒有异議,只有衛紫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其余三人都是聰明人,借言想睡了,紛紛退出他兩人的是非圈。
  房里只留兩人,衛紫衣起身點起燭光,似笑非笑地問:
  “你這是想將功贖罪?”
  “大哥,大哥!”寶寶的第一絕招就是偎在衛紫衣身上撒嬌。“你不要生寶寶的气,寶寶知道錯了,寶寶以后會乖乖的听話。”
  “才怪!”但一股气實在發作不起來。
  遇上寶寶這可愛的磨人精,他有時不免要認栽。
  寶寶在他面前最乖了,知道他方才說了不少話,為他倒了杯茶,卻忍不住頑皮道:“听席領主說,美人倒的茶,喝來宛如瓊漿玉液;寶寶今天第一次為人倒茶,大哥喝喝看,比之美人茶可有遜色?”
  衛紫衣笑道:“口渴之人,就算泥水也覺得甘之如飴。”仰首喝了個見底。
  嘟起嘴,寶寶頗為不滿:“比起美人,做弟弟自然差了一截,弟弟茶畢竟比不上美人茶,也不能怪大哥吝于贊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
  衛紫衣哈哈大笑,一把將寶寶抱在怀里,逗他道:“美人茶怎比得上我的寶貝弟弟茶呢,別喝干醋啦!”
  “我才不吃醋呢!反正我已覺悟大哥總有一天會結婚,到時候我回少林寺做和尚,不會妨礙你的終身大事。万一做不成和尚,我也可以浪跡天涯。”
  衛紫衣听了直搖頭,正視寶寶。“這輩子,你鐵定當不了和尚!大哥也說過,不會拋下你去娶妻成親,你又胡思亂想些什么呢?”
  寶寶高興得抱住衛紫衣頸子,在他耳邊道:“我喜歡大哥盯著我看,一點都不會反感呢,大哥說奇不奇?不過,我討厭女人老是在打大哥主意,好不正經,大哥不要理她們好不好?”
  這几句話清脆稚嫩,輕柔欲融,衛紫衣只听得心亂如麻,心跳加速,深深吸口气平靜心情,溫柔道:“小孩儿別口不饒人。有一天,你恢复女儿身時,又怎么說?”
  寶寶默然無語,逃避什么似的躲開他的凝視。
  他輕歎了口气。“大哥不勉強你,只是,不許你又不告而別,教人擔心受怕。”
  “大哥!”寶寶低呼,動容了,臉上綻放著光彩,眼睛里充滿溫暖的愛意。“我最最最喜歡大哥了!”他低歎了一聲,這是幸福的輕歎。
  在偏院的柴房一帶,只要稍有身分的仆役都不愿靠近,更別提主儿了。所以,這里是蕭索的,冷落的,偏僻的,除了早晚兩次有灶工來取柴火,壓根儿荒如鬼域,因為,在柴房左近的一棵大榕樹曾有一名丫頭在此上吊,更顯得陰气森森。
  “表哥也真是的,什么地方不好選,選這鬼地方。”
  榕樹下,美少女倪芷柔正襟危坐于樹根上,周遭落葉舖成地毯,顯然許久沒有人來清掃了。若換了另一种心境,又沒有那种傳言嚇人,倒不失為自然清靜的偷閒所在。
  “不怕的,我從未做過虧心事,表哥又在暗處保護我,不怕的。”
  她悄悄約了祝文韜來此一敘,說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祝文韜竊喜在心,依約而來。
  倪芷柔只要做她自己,像個千金小姐,紅著臉,低著頭,一句話也不用說,這种欲語還休的气氛最動人心。
  他強自按捺,不要表現得太急。“祝文韜見過芷柔姑娘。姑娘傳喚,不知有何賜教?”
  她小嘴微張,似乎說了什么,但她實在太害羞,說得好小聲好小聲,為了能親聆佳音,祝文韜慢慢走上前去,直走到她面前,突然
  只見他腳步一滑,整個身子突然騰空而起,一時間落葉繽紛,原來隱藏在落葉下的一張大网將他整個束网而起,轉眼間,連人帶网被吊在榕樹上。
  “哈哈……”
  秦寶寶和蕭傲云大搖大擺的現身了,倪芷柔亦嬌笑而起。
  “你們……你們這是干什么?”祝文韜對空喊叫,愈掙扎网收得越緊。
  “你省點力气吧!”蕭傲云很有自信道:“那网是我爹特地搜羅得到的‘冰蜘銀絲网’,除非有人為你解開,否則只會愈纏愈緊。”
  “為什么?為什么?”
  他的吶喊尚未得到響應,咕咚雨聲,蕭傲云和倪芷柔也雙雙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兩人的惊訝与惶恐只有更甚于祝文韜。
  “失禮了,兩位。”卻是寶寶偷襲成功,點住他們的穴道与啞穴。
  蕭傲云不解又痛心的望著寶儿,可惜他無法出聲,否則必要問上一聲:為什么?
  但寶儿不看他,蹦蹦跳跳的投進另一名昂藏男子的怀里,他几乎嫉妒得要發狂了。
  “大哥!你瞧寶寶辦事可利落漂亮?!”
  “很好。”衛紫衣笑道,身后是方自如、馬泰和陰武。
  這四名男人是打哪儿冒出來的?和寶儿是什么關系?
  寶寶終于看了他一眼,笑道:“事情若不為他剖析明白,蕭呆子必然一頭霧水,反倒顯得我不講義气了。”叫馬泰和陰武將祝文韜放下來,卻不松网。
  “是大哥要問供?還是方大俠?”
  方自如頭一個忍不住,喝問:“辛彩霧是不是你害死的?”
  祝文韜瞧這陣仗,心里直打寒栗。馬泰握著一柄短刀在他面前划來划去,万一一個失手划花了他英俊的面龐,這一生無望高攀名門,等于毀了。
  “快說!快說!”馬泰可沒什么耐性。
  “不……不錯,辛彩霧是我殺的。”祝文韜終于承認。
  “你好狠的心。”方自如想到他們剛文定不久,辛彩霧曾依禮拜見他這位老大哥,看得出來她本性不坏,只是命運苛待了她。想及此,他更是心疼。“你怎么忍心殺死一名深愛你的女人?你也是學武之人,應該能夠体會要自廢武功需要多大的勇气,而她為了你而甘愿犧牲,可見她的愛比金石堅,你若有良知,小心珍惜尚且不及,如何能夠痛下殺手?”
  “因為她不配!”祝文韜一字一字道,自從文定后,他最厭惡有人用玩笑的口吻說他好福气,值得一位深情女子為他如此犧牲……他只有惱气在心,因為這种“犧牲”不是他希求的,反倒成為一道沉重的枷鎖牢牢將他困住。“辛彩霧的狠毒不是你所能了解,她因為練功出岔而導致一身毒功散盡,卻說是為我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生今世非我祝文韜而不嫁,逼得我入彀,非与她結親不可。”
  “死無對證,如今當然由得你顛倒黑白。”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問心無愧。”
  衛紫衣冷笑道:“若真是問心無愧,何須遠走蘭州才殺人滅口?”
  “那是因為我不想再受她連累,我已經夠倒霉了。”
  “當初若不是你去招惹人家,何來三笑姻緣?又何來你這個‘三笑書生’?如今吃干抹淨,倒推個一乾二淨。”
  “你……你又是誰?”
  “你無須管我是誰,因為你已經自身難保了。”
  “大哥,等等,我還有話問他。”寶寶放出狡獪的目光盯住人肉粽子,問道:“你混進‘黑蝎子幫’當謀士,不會只求謀生而已,真正的目的是不是想鯉躍龍門?”
  “你怎么知……”祝文韜欲縮口已來不及。
  “‘黑蝎子幫’有兩朵名花,張道洁和倪芷柔,不論娶哪個為妻,將來都可穩坐蕭傲云之下的第二把交椅,一生受用無窮。”
  祝文韜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只是我不明白,你將令妹祝香瑤交托于方大俠,難道也有同樣的目的嗎?”
  他掙扎一會,咬牙承認:“不錯。我算算方自如重義气,不會棄我于不顧,最后必然將瑤妹送上‘子午岭’由衛紫衣保護。我早与瑤妹商量好,乒分兩路,她好好把握這天賜良机,好好在衛紫衣身上下功夫,以她的美貌和才藝,很少男人不動心,若能當上魁首夫人,一生榮華富貴可期。而我先在張道洁身上下功夫,發現這女人太硬气而打退堂鼓,轉而示愛較小的倪芷柔,她倒是對我有几分意思,若非你們道破,那小姑娘豈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倪芷柔只气得滿臉通紅,若非啞穴被點,早已破口大罵。
  寶寶瞄了大哥一眼,大有:“看吧!我早知道女妖精都不是好東西。”
  “太聰明了,兄妹兩人不管誰成功,都一生受益無窮。”
  “就是這主意。”祝文韜有些不安:“我把一切全招了,可以放過我吧!”
  衛紫衣袍袖一揮,他即昏睡了過去。
  蕭傲云和倪芷柔被抬進柴房,衛紫衣重新給他們點了穴,他的獨門手法即使蕭傲云有能耐運功解穴也沖不開穴道,一直到傍晚灶工來取柴還有三個時辰,足夠他們遠走高飛。
  蕭傲云惡狠狠的瞪著他,眼睜睜的看他將寶儿帶走,一陣气血翻涌,心中大喊:
  “寶儿不要走寶儿回來”他暈了過去。
  了結一段公案,雙雙踏上歸途。
  方自如帶著徒弟回鄉去,半途分道揚鑣。
  馬泰押著祝文韜先一步回總壇,目的是想使祝香瑤羞愧之余,主動离去,別再打什么獵夫主意。
  “祝文韜的名譽掃地,足以安慰辛彩霧在天之靈。再則,他以武當弟子身分加入黑道幫派,武當門規也饒不了他!”
  官道上,一匹健馬馱著一大一小兩個人,毫不吃力。
  “這樣你滿意了吧,寶寶?”
  寶寶唔了一聲,自顧玩弄那張“冰蜘銀絲网”。此行大有斬獲,順利攆走女妖精固然高興,最開心的還是平空得到這項寶物。
  “回去之后,‘請君入网’由誰開始呢?”他喃喃自語打算著。
  “寶寶!”衛紫衣的耳力非比尋常,馬上警告道:“不許你拿這玩意儿惡作劇,不幸中計的兄弟面子何存?”
  “不能玩,那日子多無聊啊!”
  “你還是睡一覺吧!”衛紫衣拂了他睡穴,將寶网折疊好收入自己怀中,望著寶寶恬然的睡臉,微笑道:“但愿你醒來之后,已忘記這個游戲。”
  青山含笑,“子午岭”已近在眉前。
  “阿彌陀佛!”一位寶相庄嚴的老和尚攔在道中。
  衛紫衣見阻撓自己去路的是名老和尚,不禁一頭霧水,勒韁停馬,這才驀然想起寶寶的來歷,心中一動,不知不覺將怀中的寶寶抱得更緊了。
  “敢問大師法號,阻攔在下去路,不知有何指教?”
  “阿彌陀佛,老衲悟心,來自嵩山少林。”
  一听是少林掌門悟心方丈親自下山,衛紫衣暗叫不妙,知道今日之事不好善了。
  “請問施主,怀中所抱的小孩可是偷溜下山的少林頑童秦寶寶?”
  “不錯,确是寶寶。”
  “請施主將他交与老衲帶回吧!”
  沉吟半晌,衛紫衣道:“敢問大師,寶寶可是少林弟子?”
  “不是。”悟心大師搖頭道:“寶寶不是佛門中人。”
  “既非佛門中人,何苦逼他回寺念經?寶寶的性情活潑,不耐山居寂靜,大師應該能夠了解寶寶。”
  悟心大師一時語塞,歎道:“施主有所不知,寶寶的父親臨終前曾托孤于老衲,老衲与他父親交情深厚,自然有義務照顧他至成年,加上他身子不好,老納不想寶寶卷入江湖是非紛爭,遭人傷害,只期望這苦命的孩子能平安長大。”
  衛紫衣竟感無言以對,由悟心大師身上發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或者該說,悟心大師發自內心深處愛護寶寶的一片真誠感動了“金童閻羅”衛紫衣,也許清靜佛唱更能為寶寶添福添壽,護佑他平安長大。
  “施主可否將寶寶交還老衲?”
  衛紫衣雙手將寶寶的小身体放在悟心大師平伸的雙臂上,強忍心頭抽痛。
  “阿彌陀佛,感謝施主成全,使老衲不至愧對故人。老衲心中十分感激這段日子以來‘金龍社’上下對寶寶的照顧,使他免于流落街頭。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悟心大師宣了一聲佛號,怀抱著寶寶頭也不回的离去,高大的背影自有一股庄嚴气派。直到他的背影愈來愈小,終于消失于視線外,衛紫衣還是動也不動的定在當場,顱內的思路宛如被人抽光,成了一片空白,什么也無法想,心中若有所失,有一股說不出的寂寞与悵然。
  待他醒悟過來,發覺陽光不知何時也變得黯淡了。
  正是: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胜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誰同?
  知与誰同?衛紫衣的心潮起伏著,起伏著,起伏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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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Kuo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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