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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和小美人》


  今年的冬天來得出往年早了一點,但因正值圣誕節的前夕,所以在冷風吹得人縮脖子的市中心一帶,仍保有嘗雜与活躍的气氛。
  麥當勞的主屋正對著三商百貨、各式快餐店、廟東小吃、7—ELEVEN、服飾行、鞋屋、小型的百貨公司、電子專責店……等,許許多多的便利商店環繞在一起,在丰原自成一處銷金圈。
  离圣誕節還有一個禮拜,但是想借著這個通俗節日向平常較少連絡的朋友表達一點熱情的人愿然不少,尤以青少年學子為重,但也多虧了這群尚不知人間疾苦的青少年本身散發出的光与熱,才炒熱了這個冷冷的圣誕節。
  方問菊下了班就急急忙忙赶到這里,將机車往店前一放,打算隨便到那家快餐店買只手扒雞回去當晚餐。
  她是本地高中的化學老師,三年前才從師大畢業,一腔教學熱誠還沒有被調皮懶散的學生消磨殆盡,再加上她的教學方式使學生很容易吸收,所以在學校里她已是一位頗具知名度且受歡迎的老師。
  她才二十几歲,長得有點丰滿,雖不是美人,但也絕不難看,正是校長們所歡迎的穩重類型,配上一口清亮的嗓音,連她自己都自命是當老師的大好人才。
  今早要出門時,她的未婚夫無意提了一句:
  “我們好象很久沒吃烤雞了!?”
  所以,在傍晚時分她來到這里,就是想給胡曉俠一個惊喜。
  照她喜歡在腦筋空閒下來時自我陶醉的想法是這樣的:“阿俠可真是一個幸運的人哦,有我這么懂得体貼的好太太,這一生享福享走了。可是,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也這么想?”
  她早將自己當胡太太看待了。
  喜歡幻想有時候的确很快樂,但在馬路中央……
  正是這時刻,汽車喇叭聲大作教她警覺起來,一時尚不知所以然,猛然右臂被人用力抓住才迫使她停下腳步,看著一輛接一輛的車子打從她面前呼嘯而過,寒風中也不禁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嚇死人了,什么車子嘛!——本能地先憤怒起來。這里的交通混亂,我邊走邊想實在很危險!——輕輕責備了自己,方問菊直覺的想該向救她的人道謝,但手臂上的力量已消失了,那個人正走在她的前面,她只瞧見他好高的個子,寬闊的背脊挺得好直。
  “我從來不知道男人的精神可以從背影看出來。”
  方問菊喃喃自語,不自覺地在他后面亦步亦趨,心想兩人就這樣一直走到天涯海角也無所謂,只要他愿意……
  一旦發覺了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不由得面紅耳赤她笑了起來。我真厚臉皮啊,連人家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姓哈名誰更不曉得,居然想到要同他遠走天涯,真是了不起的幻想力,也許我比較适合當作家吧!——這是她一貫消遣自己的說法。
  其實只要加快走几步就可以親眼看看那人長什么樣子,但方問菊不想,也舍不得放棄眼前這幅有如圖畫的影像。
  真是具有致命吸引力的背影喲!我怎么從來沒發覺每個人的背影都有那么大的差距?方問菊瞧瞧左右,發現不乏跟她一樣的人。他就彷佛是一塊大磁石,年輕的步伐后面跟了一大群人,而他似乎無所知覺,從不回頭看一下,勇往直前。
  “說不定是個很冷淡的人。“她暗暗猜測。
  終于走到西式快餐店門前,他停了下來,沒有想要進去的意思,也不走開,他在等人嗎?
  方問菊躊躇一下,終于在他轉身面向大馬路時看見了他的真面目。
  總算沒有教我失望!
  她不懂自己在高興什么,但在這一刻,她真的感到好快樂,感謝自己的愿望被實現了!
  就是有這种感覺。
  她一點也不難為情的站在一旁端詳他,彷佛上天賦与她這個使命一樣的自然。
  很快,她納悶了,因為她看不出他到底几歲。從穿著打扮來看,大概有三十出頭吧;但看他的体格,卻有著二十青年的精壯;至于那張臉,說他二十歲也像,說他三十歲也像,因為他有一股冷漠傲然的气質,卻又不知為什么突然微笑,給人孩子气的笑臉的感覺,這兩种截然不同的特質揉和在一起,難怪方問菊要看傻了眼。
  她的結論是:他很像胡曉俠愛看的男性雜志里那些穿戴名牌服飾的事業型男士,使一般的男人羡慕,讓長相平凡的女人覺得高不可攀。
  她想,如果他不把頭發全往后梳,露出高高的額頭和剛毅的五官,感覺會完全不一樣也說不定,此外,深色的冬季毛料西裝也太正式了點,故意顯得老气橫秋似的。
  就這樣足足打量了他一刻鐘,這個男人不知是遲鈍呢?還是習慣了沒感覺,眼睛沒有向方問菊這邊瞟過來一次,動作熟練的取出煙匣和打火机,就在騎樓下吞云吐霧起來,眼神茫茫的看著車如流水在他眼前奔竄。
  真是奇怪的男人,連抽煙的樣子都別有一种与眾不同的味道。可是,他這副樣子真的很讓人難以接近。方問菊很想向他道謝,兩人之間也不過几步距离,就為了他那副神態使她遲遲不敢跨過去。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搞不好他在做好事的時候根本沒把我這張臉收進瞳孔中呢!方問菊正感灰心之際,那男人突然動了起來。
  他拿著只剩小半截的煙蒂轉頭過來,終于瞧見垃圾桶了,三兩步走到她面前,在她旁邊的鐵桶上弄熄煙火,隨手丟入桶中。
  方問菊知道這時再不開口,就再也開不了口了。
  “呃,我……”怎么唇干舌燥起來?
  “嗯?”
  他露出一种習慣性的禮貌性質的笑容,很淡很淡,只嘴角微征上揚而已。
  “跟我說話嗎?”
  “是,我想向你說聲“謝謝!”總算說出來了,方問菊感到整個人輕松起來。
  “謝我?就為了我靜靜的讓你看了我十五分鐘?”
  “啊——”原來他知道!方問菊臉紅了。好過分,居然裝出一副視而不見的神圣模樣。
  “沒這回事,我向你道謝是因為方才過馬路的時候你幫了我,要不然我說不定被車撞了,不是為了……”
  “我知道了。”他不著痕跡的打斷了她的話。“你是個迷糊小姐,下次出門別忘了帶個保鑣跟著。”
  “你……你雖然幫了我,可是也不能取笑我!”
  方問菊憤怒之火直直瞪進他眼睛里。
  “你很坦率。”他站直身子微微點頭致歉:“對不起!”說完即轉身踱開。
  “我……”
  我不是真的要你道歉啊!方問菊反而征住了。說道歉就道歉,這樣的男人很少遇到,她一時很不習慣。
  可是既已被他道破真情,方問菊不好意思再站在一旁觀察他,便推開快餐店大門,走進暖气室中。
  “歡迎光臨!”
  沒有把這句永不變的歡迎詞听入耳里,方問菊依依不舍的打玻璃牆望出去,只見他高大的背影佇立在寒風中,似乎可以站上一個小時也不在乎一樣的堅定。
  即使今后不再見面了,這個背影我是永難忘傻的。她心里默默的想。
  他所等待的是一位美人吧!——這是很自然的聯想,不,倒不如說是方問菊自己心頭另一個美麗的期望。
  “小姐,要點什么餐?”
  “手扒雞,外帶。”
  “對不起,我們沒有賣手扒雞。”
  “沒有手扒雞嗎?”這是始料未及的事。
  “對,可是我們有雞塊,換個口味,好嗎?”
  方問菊一時難下決定。烤雞和炸雞的味道差很多,不知阿俠喜不喜歡?
  “呃,我考慮一下。”
  她踱開,讓位給下一個買者。
  還是到別家看看吧!她想了一想,決定不使未婚夫失望,反正附近快餐店三、四家,就不信每家都不賣。
  就在她想出去的時候,店門被推開了,果然,如她所愿,俊男美女走了進來。方問菊又一次看傻了眼。不是那男人身旁多了位美女有什么不對,而是那女孩看起來太小了,穿著女中的制服,俊俏的臉蛋上稚气末脫呢!
  “啊,隔壁的老師!”
  女孩落落大方的向她打招呼。“老師好,好巧,在這遇見您,老師也喜歡吃這里的東西嗎?”
  “不是,我……”
  方問菊突然想起來了,這女孩不就是最近才搬到她家隔壁,阿俠口中的“小美人”嗎?
  “不是嗎?那老師要買什么呢?”
  “手扒雞。”
  這女孩好象有一种魔力,可以使人很自然地回答她所問的問題。
  “對面那家好象有賣,我上次去買過。”
  也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少女,跟一般青少年一樣愛上快餐店,搬來沒多久倒比我這常住的還清楚。方問菊安心的笑了。
  “謝謝!”
  她好奇的想問女孩跟那男人是什么關系,好親熱的樣子。那個男人為女孩點餐為女孩付帳,女孩愛吃什么全在他腦海中似的。原本帶了几分冷傲的神气這時全消失了,跟女孩有說有笑地走上樓去用餐。
  (現在的小孩子真早熟啊,竟跟大人談起戀愛來了,怎不找個年紀相當的呢?不過,兩個人站一起看起來好美哦!)
  方問菊又是搖頭又是欣羡,無法控制不讓自己的思緒漫無目的的奔馳下去,甚至開始為他們編造續集了。
         ※        ※         ※
  這件事方問菊還沒有向任何人提起。
  她的未婚夫在本地一家保險公司的會計室擔任主任的職位,私底下卻是室內設計雜志的沉迷者。原來胡曉俠當年報考大學的第一志愿是跟設計有關的科系,不料遭到老父十分激烈的反對,揚言搞藝術的沒出路,威脅他若執意要念那种科系,干脆不必讀大學,直接去當學徒算了。
  今天的胡曉俠已屆三十大關,從頭再來的可能性太低了,坦白的說,他也認了,已經不想拋卻現有的成就去追求掌握不住的理想。作為一個欣賞者也不錯啊,所以他家里訂了好几种設計雜志,其中最教他著迷的便是室內設計。
  “阿俠,”方問菊從廚房探頭出來,“別看了,來幫忙好嗎?”
  “只有几個碗,你洗就好了。”
  “我想跟你說話。”
  “等我看完這篇報導。”他正在觀賞他最喜歡的一位設計師的新作品,這時候,誰也叫不動他。
  方問菊沒奈何地回去整理廚房。還沒有正式結婚呢,他已經把我當黃臉婆一樣使喚了,難怪有經驗的人說同居之前要先約法三章,不然吃虧最大的永遠是女方。方問菊一离開教書的崗位,思緒便奔放跳脫,捉摸不定。
  其實也難怪她胡思亂想,“老師”總給人很正經的印象,如今住在未婚夫家里,雖有個婆婆同住,一旦被學校當局知道,表面即使不說什么,私底下難保人家不會竊竊私語,說些加味帶責的話。
  誰知道事情會這樣不巧呢,雙方家庭都已在籌辦婚禮、嫁妝了!胡老先生竟在這時候腦中風,撤手西歸,使得一場喜事變成喪事。胡老太太是位守舊的婦人,按習俗讓儿子守喪一年。
  “也許……也許我還是搬回家住比較好。”
  方問菊也曾遲疑不該就這么大剌剌的住進來,還是自由身何苦先嘗了做太太的滋味呢?
  怪就怪自己禁不起胡曉俠一再要求,加上父母家在台中,通勤上班比較麻煩,心想名分已定,怕什么呢?于是做了有實無名的胡太太了。
  “算啦,就當作實習好了,何況媽和阿俠都對我不錯,……什么時代了,還能要求羅曼蒂克的愛情嗎?”
  她輕輕笑了,很懂得寬慰自己。
  所謂的羅曼蒂克,應該是為小美人和她男友那樣出色的一對璧人所創造的吧,她想,地點不該在便宜的快餐店,而是像法式西餐廳那种高級的地方才合乎理想。
  回憶他一身西裝畢挺,儼然一位紳士,夾雜在青年學子中吃漢堡、可樂,多么的不協調,她忍不住想失聲大笑。
  突然頭部一痛,有人在她頭頂敲了一下。
  “唉喲——”后知后覺的叫了一聲,方問菊回頭用抹布抽打胡曉俠。“要死啦,突然嚇我一跳!”
  “誰教你又神游太虛,不打不醒。”
  “我?有嗎?”
  “沒有才怪!”胡曉俠想模仿她的表情,卻是模仿不來,干脆用說的。“我建議你在脖子上挂一面鏡子,好隨時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因為太奇怪、太富于表情了。你學校校長一定被你的外表騙了,要是他知道你穩重的面具里藏的是一顆熱情、善感、多變的心,腦子里幻想多于理想,一定會被你嚇死了,再也不敢把重要的升學班交給你去上課。”
  “少胡說,我可是公認的好老師,你別破坏我的名譽。”
  “我是沒上過你的課,不知道你上課的情形,不過,如果由我來選,我是絕不敢選你的課……”
  “過分!”
  方問菊追著他要打,胡曉俠把雜志頂在頭上就跑……
  “等一下!”
  她叫得太大聲了,胡曉俠不由得停下來。
  “你,你轉過身去。”
  “干嘛?”
  “我想看看你的背影。”
  “背影?”
  “對。”
  胡曉俠狐疑的照辦,納悶的問:
  “我背后有什么髒東西嗎?”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差很多呢,方問菊沉默了。阿俠個子不夠高,体型偏向瘦削,甚至可以說是瘦弱型的,怎么看都跟“強健”兩字扯不上關系。“喂,你看出什么沒有?”
  “沒有髒東西啦,只是想比較一下。”
  “比較什么?”
  “沒什么啦!”唉,有些真心話是不便出口。
  “你今天很奇怪哦!”
  方問菊神秘兮兮的一笑,唬得胡曉俠鬼叫連連:
  “干嘛?你又想到什么“好事”了?喂,我們先說好哦,你的任何主意我一概不采用,……你撒嬌也沒有用。”
  原來胡曉俠浸淫裝潢雜志日久,有時不免想小試身手一番,打算從自己房間開始改變起,這主意立刻獲得方問菊舉雙手贊成。她早就認為阿俠的房間一點格調也沒有,住起來一點也不舒适。
  首先,胡曉俠完成設計大樣,把選窗帘、床單的事交給她辦,女人嘛,誰不想要一個充滿浪漫色彩的房間,于是盡揀粉紫藍色調的花布,等做好了拿回來,胡曉俠一看差點暈倒,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如何將那些花布和他們選購的紅白系列的家具揉和在一起,還要顯得協調、悅目、不沖突。
  “我作夢也沒想到你的色感這么差,而且,這种花布乍看很美,看久了反而比單色更容易使人厭倦。”
  對于他的批評,方問菊很不以為然,因為事情并不難解決嘛,退回紅白家具,改換原木色調的藤制家具不就好了。
  “你知道藤制家具有多貴嗎?”
  “又沒有教你全部買藤制的。”
  “你選色之前就該先問問我,可是你沒有。”
  “你……明明是你自己說可以挑選我喜歡的,現在買都買了,你還囉嗦?”
  “你真是傲慢的女人,一點都不替人家著想。”
  “你最差勁了,出爾反爾!”
  “你……傲慢、沒大腦、沒眼睛……”
  她大叫:“胡曉俠,你敢再罵我一句看看!”
  “我怎么不敢?你本來就是……”
  方問菊抓起花布床單往他臉上砸去,大吼一聲:“再見!”沖出公寓,回台中父母家當她的小姐舒服些。
  前車之鑒,不能不防。
  胡曉俠說:“嗯,最好你只用腦子幻想,千万則付諸實行。”
  “什么意思嘛,我都還沒說……”
  “我好害怕,不敢听。”胡曉俠裝模作樣的說。
  “胡——曉——俠——”
  “好啦,好啦,你說!”卻不甘心的嘀咕著:“天底下就有你這种奇怪的人,表里不一到了极致。”
  “你說什么?”
  “沒有,你快說啦,不然我去洗澡了。”
  方問菊考慮要先從那一個說起。
  彼此認識的人比較好說吧!她決定了。
  “隔壁那個小美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嗎?”
  “柔娃吧?!”他自己也不大有把握。
  “柔娃?姓什么?”
  “不知道,有一次听她外婆這么叫她。”
  “柔娃——這名字不錯,我喜歡。”
  “為什么問?”
  “你先別管。你知道她讀几年級了?”
  “稚气末脫,高一吧!?”
  “她媽媽呢?”
  “就是隔壁左老太太的女儿啊,听說上面還有一個姊姊,不過是養女。”
  “這种事你如何知道?”
  “我媽跟老太太熟啊,不信你去問媽好了。”
  “可是,怎么沒看見她先生來接她回去?”
  “你少呆了,這种情形不是离婚就是分居。”
  “真可怜!”
  “誰?”
  “小美人啊,難怪她會跟一個社會人士談戀愛。”
  “啊——”
  胡曉俠張口結舌,表情滑稽的看著方問菊。
  “小美人有男朋友了?你看見什么?”
  “一個很体面、長得又英俊高大的紳士型人物。”
  “呸!又不是小說上的台詞。”
  “真的啊,真的就有這么一個人。”
  “不會是小美人的爸爸吧?”
  “不可能啦,他頂多才三十歲,真的很……很有味道的一個人。”
  “這樣啊……”
  方問菊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這可好了,全棟公寓的男人一起宣告失戀!”
  她听了先是一征,跟著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們全都有戀童情結的毛病啊?”
  “十六歲算是小淑女啦,你沒听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會跟一個小十多歲的女孩談戀愛?”
  “這怎么算在談戀愛呢,話都沒說過一句。”
  “哦,你真可怜,今天她主動向我打招呼呢!”
  “怎么差那度多?”
  方問菊奇怪的瞄一眼這男人,可笑他今晚真像個孩子。
  少女十五二十時正是最靦腆的年紀,再大方外向的女孩也不會隨便跟男人打招呼啊!連這個都不懂,不知他當初怎么把我追上手的?——方問菊白了他一眼,徑自走開,搶在他面前去洗澡。星期六的午后,趁著天气不錯,方問菊出門采購日用品。
  三點左右,該真的差不多都買齊了,想及胡老太太愛吃麻薯,也不嫌麻煩地繞點遠路列車站前一家專賈后購買。
  胡老太太快六十歲了,看起來卻還很年輕,醫生還說她的身体像四十歲的人那么好,所以一點也不忌口,尤其嗜吃甜食,一口气可以吃五、六個麻薯呢!
  方問菊早已直呼她“媽”,兩人相處融洽,上次和胡曉俠為了窗帘花布爭吵,還是胡老太太要儿子讓步,買了藤制的家具。
  就因為這樣,方問菊很愿意對她好,一心一意討她歡心。
  專賣店里各色麻薯花樣繁多,方問菊挑几种老太太喜歡的甜食,另外也替自己和胡曉俠買几粒包咸餡的。
  “這么小一粒要十几二十塊,貴死人了。”這种嘀咕是店員常听到的,但价格又不是她定的,只有充耳不聞。
  “嗨,老師!”
  方問菊聞聲回頭,小美人的臉上笑容蕩漾。
  “柔娃嗎?”
  “咦,老師知道啦,不公平,你也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一旦陷入了熱戀,這种天真的笑容還能維持多久呢?——方問菊眼光略移,就瞧見一輛轎車停在店門外,隱約瞧見駕駛座上有人。
  柔娃游走數個玻璃櫥柜挑挑揀揀,把店員忙死了,她自己依然一臉明朗快樂,毫不在乎店員臭臭的臉色。
  “好了,就這樣吧,……不對,你搞錯了,這兩個豆沙餡的要放在另一盒才對,把那兩個咸的移過來、……好,沒錯,就這樣,謝謝!”
  后來付帳時發現少了三十几塊,方問菊正想先代她墊了,她卻跑向那輛深藍色轎車敲門求救,一個男人開門走了出來。
  果然又是他,那個背影的主人。方問菊親眼瞧見他拿出皮夾,任由女孩從中抽取一張大鈔。女孩的動作很熟練,他的表情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得了的關系呀!——方問菊暗暗心惊。
  女孩走回來結帳。
  “再見了,沒有名字的老師。”
  “我有名字啊!”
  “算了,我很快就會知道了,拜拜!”
  女孩一臉淘气的神色朝她眨眨眼,提起禮盒奔向那男人,兩人不知說些什么話,方問菊怀著探測的目光盯著男人走到她面前。
  “又見面了,老師。”
  “我……是啊!”
  有出息一點,菊菊,他又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干嘛結結巴巴的。——方問菊一面用力深呼吸,一面調侃自己。
  “我姓韓,韓寶玉。老師貴姓?”
  “方,方問菊。”
  “那么,方老師,柔娃的理化就要拜托你了。”
  “拜托我?”
  “今晚她媽媽會過府跟你談這件事情,在這里我先拜托你,不要拒絕這份兼差,我會付你很高的酬勞。”
  韓寶玉說完微微頷首走回車子,帶著女孩絕塵而去。什么跟什么嘛,真是傲慢的男人!
  我又不是瞎子,不用你在我面前擺出有錢人的嘴臉我也看得出,真是沒水准,王永慶的气焰只怕都不如你呢!
  方問菊一路气回來。她有几分當老師的傲气,認為學問不是可以請斤論兩討价還价的,那個男人是什么身分嘛,他以為他有資格替柔娃付一切的費用?
  等等,不對哦,男人替女友付錢買禮物是平常事,但是付學費這种事,未免……未免太不尋常了,除非……除非……兩人是愛人与后台老板的關系……?
  方問菊被自己的想法駭住了,這太惊人了。
  胡曉俠回到家里就被她拖到房里疲勞轟炸一頓,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了。
  “不可能,不可能啦,你的幻想力要适可而止啊!”
  “怎么不可能?我愈想愈覺得很有可能。”
  “那你為什么不去想想他們是兄妹或叔侄呢?”
  “啊?”
  “如果說小美人是离家出走的少女,那么后台老板的事遠比較可能,但是人家有媽媽有外婆看著,怎么能夠隨便她亂來?你一定沒見過左小姐?”
  “那個左小姐?”
  “小美人的媽媽啊,今早我去上班時碰到她剛好也出來,跟我談起要替她女儿請家教的事,……我看到她才知道人家為何能生出美人來。”
  “怎么樣?美若天仙?”方問菊帶著三分挑釁的問。
  胡曉俠搖頭。“憑良心說,媽媽沒有女儿漂亮,可是,她是我這生看過最有气質的女人,真是好得沒話說。”
  “老不老?”
  “出乎意料的年輕,大概很早就結婚了。”
  “那韓寶玉就不可能是柔娃的哥哥啦。”
  “你一直說韓寶玉,就是那個男人嗎?”
  “嗯!”方問菊被他問得有點不耐煩了。
  “賈寶玉那個‘寶玉’?”
  “管他什么寶玉、碎玉,我看他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她說得又急又快,倒像是要說服自己。
  一轉眼,胡曉俠又在翻那些裝潢雜志,方問菊大叫:“我受不了了,你可不可以一天不要看?”
  “別吵,我在找一個人。”
  方問菊气呼呼的走出去,回廚房准備開飯。剛布好碗筷,請老太太先用,自己回房叫人,卻見胡曉俠捧著雜志念念有辭,方問菊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生气他沉迷那些東西,走上前奪過雜志掉在床上。
  “你成天看這個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你很煩耶,我在看韓寶玉那一頁,看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韓寶玉出現在室內設計雜志上?
  方問菊一跤坐在床上,拿起雜志猛翻。
  “在那里?那一頁?”
  “你慢慢找吧,几乎每一期都有。”胡曉俠沒好气的說:“我要去吃飯了。”
  “喂,你——”胡曉俠理也不理。
  發什么脾气嘛?方問菊低哼一聲,自己一頁一頁的翻,總算找到了,兩只眼睛不由得定在那一小幅半身彩色照上,那眉、那眼、還有那神气,多么靈動鮮活。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舍得將目光往下移,仔細看上面寫著有關他的資料:
  新閣室內設計有限公司負責人。
  已婚。
  “已婚!?”
  方問菊猛然站了起來,再看一次,還是沒變,地址之上确實有“已婚”兩個字。不會寫錯了吧?方問菊翻看別頁,其它設計師的檔案都沒有注明已婚或未婚,因何他獨具?
  “菊,你不來吃飯嗎?”
  胡曉俠不知何時來了,敲著門板問她。
  方問菊感覺眼前一片霧气,看不清他,不斷眨著眼。
  “怎么啦,你在哭呢?”
  “我沒有哭,我在生气!”
  “可是你流眼淚……”
  “你這人怎么一點正義感也沒有,知道韓寶玉結婚了卻不早說,眼睜睜看著隔壁的小女生被他騙嗎?”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又沒看過他。”拿起雜志端詳照片一會儿,“就是這個人嗎?”
  “就是他,不要臉的下流胚子,名門淑女不去追,竟來勾引小女生,他以為他有几個臭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我非……我非……”愈想愈气,但到底要怎么做,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胡曉俠知道她一發起脾气來很不好收拾,事先警告她:“菊菊,你不要太沖動,免得鬧出笑話!”
  “鬧什么笑話?我們這棟公寓要有未婚媽媽啦….“你怎么知道事情一定是你想的那樣?”
  “你們男人真不是東西,一方面喜歡人家,一方面又等著看人家出笑話,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有了几次經驗,如今胡曉俠已体會出一門定律:菊菊愈沖動,我就要愈冷靜,不能跟著她發嘖,否則一定會愈鬧愈大。
  “我不限你爭,要爭就爭事實,不要爭無謂的聯想。”
  “什么意思?”
  “你不是說今晚小美人的媽媽要來嗎?到時候你再問她好了。”
  “怎么問呢?我們又跟她不熟。”
  “這可說到重點了,菊,我和你都只算是人家的鄰居,連朋友的關系都夠不上,憑什么管這檔事呢?”
  方問菊只是一時沖動,并非不明事理,當下便不說什么了。看看胡曉俠一臉的正經,就可知道是守本分的人,不會做越出本分之事,這是他的好處,當初她也是被他這點所吸引,但,有時仍不免要埋怨:
  “你未免正經得教人討厭!”
  “我不正經一點,壓得住你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嗎?”
  小美人的媽媽來訪時帶了一盒點心作見面禮。
  方問菊立刻喜歡上她身上那股迷人的气質,好沉穩,帶點嬌、帶點柔、帶點書卷味。她自我介紹叫左麗凰,不稱某某太太,提到丈夫時卻又自稱“我先生”。
  “柔娃自開學以來,小考、月考的理化成績都不理想,我問她,她說老師的教法很難懂,我先生知道了就提議請個家教,柔娃自己也不反對,還說方老師的化學很棒,要我特地來拜托你。”
  “柔娃說的?”
  “嗯,她國中學長有一位被你教到。”
  “二年級嗎?我是教二年級的。”
  “不,今年剛考上,一直抱怨念高中還要讀她最討厭的基礎理化,物理部分還好,但化學就……”做母親無奈她笑著。
  “能考上第一志愿,實力應該不錯。”
  “別的科目還好,可是對化學卻很排斥。”
  “這樣不好啊,心里先有排斥感就更難搞懂它。”
  “所以要拜托老師了。”母親為女儿求救著。
  方問菊突然想到試探的妙法,而且不致招人反感。
  “沒有哥哥教她嗎?”
  “沒有,她是獨生女,有個堂哥,不過是念工專的。”
  “叔叔呢,我的化學啟蒙老師就是我的叔叔。”
  “我先生只有哥哥沒有弟弟。”
  方問菊瞟了胡曉俠一眼。你看吧,他們不是叔侄也不是兄妹。
  “柔娃為何不一起過來坐坐呢?怕生嗎?”
  “她不怕生的,老師可以放心,你會發現她是非常討人喜歡的孩子,不僅家人疼愛她,連第一次來我家的客人也是一見投緣,情書滿天飛呢,不過她很能克制,省了我許多煩惱。”
  得意的母親又說了几句麻煩拜托的話,方問菊便不好意思拒絕了,其實內心深處暗暗叫苦:看來做媽媽的不是不知道便是有意縱容。一個小女生忙著談戀愛,如何能定得下心念書?
  這份工作鐵定吃力不討好。
  送走客人,方問菊當即發作:
  “柔娃一定還沒有被送回來,所以她才一句不提。”
  胡曉俠一臉“你又來了”的表情。
  “請你記住自己的身分吧,家教老師。”
  “阿俠——”
  “別叫,別叫,我只是希望你把多余的熱情用在我身上,少管人家的閒事,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以往他這种類似撒嬌的言語,都會引來她一陣母性的怜惜,刻意溫柔,加倍熱情,可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反而令她更煩躁了。
  “你少胡說八道了!”
         ※        ※         ※
  二、三堂課下來,方問菊惊訝于柔娃的聰明和反應之快,一點即通,記億力又好,她相信這孩子念書一定出別人輕松多了。至于化學,只要消卻她的排斥心理,很容易便能使她進人情況。
  “老師,你真的很會教耶,如果你轉到女中來就好了。”
  對于她的天真,方問菊忍不住失笑。
  “即使我轉到女中,也未必就教得到你啊!”
  “說得也是。還好我媽媽為我請了家教,可是有的同學既不上補習班也不講家教,不知她們是如何解決的。”
  “不是每個人的家境都像你這么好。”
  方問菊環顧這間少女房間里的家具、擺設和許許多多的玩偶、洋娃娃,有感而發。
  “我們也只是普通人家而已,不過我爸爸是個熱心工作賺錢的人,有時候一連几天見不到他,實在傷腦筋。”
  這是柔娃唯一一次主動談到自己的父親,左麗凰則絕口不提。方問菊從婆婆處也得知左老太太從不談論有關二女婿的事,在這個家,“他”似乎是個禁忌。
  不過,方問菊還是很擔心不成熟的愛情將會阻礙柔娃的成長,忍不住試探的問她:
  “你長得這么漂亮,有很多男生追你吧?”
  柔娃聞言板起臉,年紀雖小,說起大道理卻是一臉嚴肅,顯現出她的決心。
  “光有漂亮的臉蛋而沒有一流的頭腦,在現在的社會已經不吃香了。我很忙呢,除了上課讀書,還安排自己每周一天上舞蹈課鍛煉身体,一天上鋼琴課陶冶身心,每星期六下午去繪畫老師那儿,不是上課便是去參觀畫展。”
  “哇!”方問菊歎為觀止。
  “老師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為了成為一個杰出的人而做這些努力,那么期望自己太辛苦太可怜了,將來的變化并非完全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啊,有時人算不如天算的。我今天培養這些興趣,只希望自己活得有意義、有尊嚴,沒有別人陪伴的時候也能自得其樂,我——
  不想成為一個無聊的女人。”
  “你還只是個小女孩啊!”
  “我很快就會長大的。我爺爺最愛說一句話:“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輩,我認為很有道理。老師你也認為我們這一代的孩子很幸運吧?我們避開了窮苦的年代,從小物質享受十分优渥,可是精神上的壓力卻比從前的人大,將來出社會的競爭更是強過今天,因為未來是高科技的時代,計算机取代更多的人腦,如果我不從小培養有靈性的興趣,難保日后不成為言語乏味的人。”
  方問菊只有甘拜下風了。
  “如今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听你這一說,使我覺得自己好象是遠古時候的人,跟不上時代新思想了。”
  “不用擔心啦,老師,時代再變,永遠需要‘老師’的存在。”
  “這樣嗎?那我就放心了。”
  柔娃咯咯笑了起來。
  “老師如果害怕的話,現在不是很流行計算机嗎?有時間學起來也不錯。”
  “你還要學計算机?有時問嗎?”
  “等我的鋼琴課告一段落,空出來的時間我就會去學,我堂哥和宋道揆都已在學了。”
  “宋道揆?你的男朋友嗎?”
  女孩頑皮的大笑。
  “老師好古板哦,一听到男生的名字就當是男朋友了。我們才不那樣淺想呢,所謂‘有志一同’嘛,一起學習一起成長,順其自然發展,不一定要談戀愛才男女在一起啊!”笑出來的酒窩在嘲笑什么似的。
  方問菊不禁臉紅了。
  這事過后二天,星期日的晚上,方問菊買了日本料理回來打牙祭,公寓前的路燈明亮地指引著她,她不由加快腳步,不意卻又遇見他。
  韓寶玉!
  那輛深藍色的轎車停在公寓樓下,堵去一半的走道,他一點過意不去的樣子也沒有,坐身倚著車廂,以帥得要命的姿勢吸著煙。他最好得肺癌死掉算了!方問菊心中突然有說不出的憤怒,這人一再出現,表示他跟柔娃的關系還沒斷么!?
  倒是韓寶玉瞧見是她,善意的點頭打了招呼。
  方問菊理也不理,可以說是不屑一顧的打他面前走過。想想不對,柔娃這孩子可真教人費疑猜,讓男朋友出現在公寓前不要緊嗎?(若不是男友,親戚斷沒有道理不登門入府的。)
  難道她的乖巧只是表面,私心极欲叛逆一番?
  她了解,愛情是极迷人的,成熟的女人一旦陷入尚且不克自拔,何況一個十六歲情竇初開的少女?英俊的外表,高尚的打扮,再加上出手大方,八十歲的老祖母都會忍不住心蕩神馳呢!
  方問菊愈打量韓寶玉愈感到這男人的可惡,亂用本身的條件和魅力來迷惑不知社會險惡的少女,真是辜負了老天賜与他的好皮廷。
  不會錯的,問題就出在這個男人身上。
  怀著決心,她回頭走到韓寶玉面前,以挑釁的口吻說:
  “韓先生是來找柔娃的話,就請到此為止,我想你不該忘了自己是結過婚的男人,竟來糾纏一名高中女生,你不覺得很可恥嗎?”
  他不相信的瞪著她,“你說我……”
  “我看不起你這种無賴!”
  她相信自己給了他致命的一擊,轉身就走,決定上去和左麗凰好好的談一談,防患于未然。不料,身后爆出一陣令人不快的大笑聲。
  “方老師,你完全弄錯了。”
  方問菊不屑理會。
  韓寶玉人高腳長,几個跨步便已握住她的肩膀。
  “別碰我!”方問菊本能的扭身避開。“對不起!”他神情肅然。“我不在乎你說我什么,但不許你跟柔娃開這种嚇死人的玩笑!”
  “我開玩笑?”
  “不是嗎?你以為我是柔娃的什么人?”
  “總不會是表哥或叔叔吧?”方問菊冷笑。
  “當然不是,”韓寶玉有些光火了,“我十九歲結婚生女,今年三十五歲,我是柔娃的親生父親。”
  方問菊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倒退了二步。
  他會是一名高中女生的父親?不可能,我不相信!但看他的表情再正經也沒有了。
  方問菊太吃惊了,一時,腦子里空空如也,心中紛紛亂亂,臉上更是漲得緋紅,用盡力气也擠不出一句适當的話。
  “以后不要自作聰明了!”
  丟下這句話,他走回車旁,若無其事的抽著煙。
  方問菊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感到這么慚愧過,恨不能天崩地裂,把她埋了才好,連道歉的勇气也無。
  拖著無力的腳步走進公寓,上樓,經過左家門口,有心電感應似的,大門适時而開,小美人打扮得像公主一樣地走出來,環佩叮咚,周身還散發出很清雅的香味。
  “咦,老師,有事嗎?”
  “沒有,”方問菊勉強維持著尊嚴,有气無力的問:“你擦香水嗎?”
  小妮子粲笑。“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們試了許多厂牌才找到适合我的香味。”她旋個身。“好聞嗎?”
  “很好,穿這么漂亮去那里?”
  小妮子更笑了。“我們要去法式西餐廳豪華一下,今天有開幕舞會。老師和師丈有空也去羅曼蒂克一次,听說‘金巴黎’的裝潢很棒哦!老師想知道是誰設計的嗎?”
  方問菊腦子混沌,不響。
  “是我爸爸韓寶玉,他很棒很棒哦!”
  “什么?”方問菊只想問:他真是你的爸爸?
  “就是我爸爸嘛,他在樓下等我,老師沒遇見?我得走了,再見!”
  紅蝴蝶翩翩飛下樓去,留下方問菊呆站有十分鐘之久。
  她爸爸?那么是真正的父女了。
  方問菊難過地承認自己真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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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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