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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想想多好笑,你一下子稀奇了起來。”秋晏染在餐廳遇到羅紅,一落座便直笑著說。
  羅紅凝眉不語,對于近來的太受矚目,簡直是不敢相言自己會背到這种程度。
  都是那個高開熹!在公告欄指名道姓的發出求愛宣言,又強調出他不會因為情敵是年輕英俊的講師而有所退卻。
  這下可好了,全校的人都在問中文系出了個怎樣的大美人,讓兩個男人神魂顛倒。尤其參与者內,還有一名日語系的黃金講師。
  “我表哥急不急?情敵都囂張到他眼前了。”近來她實在太忙,無暇顧及這一邊的迷离曖昧。那個趙令庸簡直以培訓未來女強人為己志,累得她連抗議的力气也沒有。但這也表示她所學到的,比課業上多更多。
  “我不明白他怎么想。”羅紅停住喝湯的動作。
  “怎么想?當然是心口流血,卻又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辦了。他的情感世界畢竟沒有趙令庸那么丰富。”秋晏染在心中輕哼。
  “他會擔心?”她疑惑不已。如果她沒有對別人的瘋言瘋話當真,那么范群又何必擔心?
  “想想看吧,如果今天我表哥身邊圍著一些熱情奔放的女人,你心中不會怪怪的嗎?愛情的起點也許正是來自于“占有欲”吧,用來區分朋友的界限。你絕不會擔心好朋友有其他朋友,但你絕對會介意自己的男友對別的女人笑太多次。”對!就像那個混蛋趙令庸,干嘛在上上次的宴會中對一名千金小姐笑得那么殷勤……
  她沒讓范群產生信心嗎?
  “在我什么也沒做之時,他不該猜疑憂心。”
  “理智管不著感情的走向。”
  羅紅不懂,所以選擇繼續進食。
  “咦?我表哥也來吃飯了。”秋晏染抬頭看向餐廳入口,不只見著了表哥,還有日文系嬌嬌女張千寶,正緊跟在范群身后不放人。
  羅紅從人潮中看過去,范群點了一些菜,并且不停回應身邊女子發出的問題,全然是副夫子的神气,倒是拼命問問題的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難想像一個女人緣那么好的男人,會不懂得追求女孩子。”秋晏染說著。
  “也許是因為我無從讓人追起。”羅紅回想著交往后數日來的相處方式,除了他含情脈脈的雙眼不再隱藏外,他們之間并無太大的進展。有時心中不免感到奇怪的——為什么看別人可以輕易的擁抱親吻成自然,他与她卻怎么也跨不到那一步?
  秋晏染好奇道:
  “為什么你与趙令庸不會是一對呢?”
  “我們不可能是一對。”想都沒想過的事。
  “人是感情的動物,怎么說他也陪你多年,為什么反而不可能呢?”
  羅紅思索了下。
  “先不談相處太久像兄妹好了,主要是趙哥太強勢,我不喜歡窒息的感覺,他不可能帶給我安全感,只可能是強制;我也不可能帶給他歡笑,只會是沉悶。”
  “容我猜猜,你愿意与我多說話,是認同我是老趙的女朋友,而不是表哥的親人,是吧?”秋晏染一直在觀察羅紅對親疏的不同對待。
  “嗯,你与趙哥很适合。你靈活聰明,又可以使趙哥笑。”
  “可見我表哥還沒有占到你心中一份強而有力的位置。”
  “我……并不清楚。”眼光迷惘的找到了范群落座的位置。他沒看到她們,餐廳太多人了,阻隔成視覺上的障礙,遙遙相對若彼岸的一方。他斯文的淺笑,撥動著一些女學生的痴迷,而他始終沒有看到她。
  她向來沒有左顧右盼的習慣,想來范群也沒有。若不是秋晏染提醒,她恐怕直到用餐完了之后,還不知道他們這對男女朋友是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吃著午飯。
  并不特別介意他給別的女子過多的笑容。因為笑容一向是他大部分存在著的表情。可是心頭涌上的酸意,卻是耿怀著他眼波的無視。
  她在這儿,隔著四張桌子与人頭的不遠處,而他沒有發現,沒有看過來,這讓她不自覺咬住下唇,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為什么他不能感應到她、瞥過來一眼?莫非是她太恬淡的气息,注定要在人群中湮沒?
  是否,每一天的中午,他們都在同一個地點時間用餐,卻無視的擦身而過,且不自覺?是不是,偌大的校園內,當她賞楓的眼光停佇太多時,走過她身畔的陌生人之中,正有一名被女學生包圍的男子是她的男朋友,然而彼此卻無視?
  “羅紅?”秋晏染低頭吃飯,發現她沒有進食動作而抬頭看著,不明白羅紅在發什么呆。
  羅紅正要應聲,不料一個過分開朗的聲音已然介入她們之間:
  “羅紅!太棒了,我就知道今天一定是我的幸運日!丙然一來餐廳就看到你了!”高開熹端著一盤小山似的食物擠過來,硬是在兩人座的桌子上又添入一具盤子。
  “嗨!秋學姊,不介意我加入吧?我看你也快吃完了,應該沒關系才對。”
  “我先走了。”羅紅端起餐盤,赶緊走人。她怕了高開熹的追求。這种明目張膽到巴不得天下人注視的方式,她非常困扰。
  “羅——”高開熹跳起來欲追,卻被秋晏染抓住不放。“學姊,你干嘛抓我?”
  “你霸王硬占位之后就想走人?給我坐下,沒吃完之前不許走。”秋晏染看著表哥追了出去,當然要拉住這枚電燈泡,表哥的戀情已經夠不穩定了,無需太多孌數來混亂一切,這小子還是多吃點飯,少做怪吧。
         ※        ※         ※
  他們并肩走著,因為陽光有點灼人,于是一同走向榕樹林道。羅紅伸出左手撫動一長排的榕須,沒有看向他,但心中是欣喜有他一同散步的。
  “晚上一齊去吃飯好嗎?”他開口。
  近來他常被好客的羅父留下來共同晚餐,能与羅家人親近是很好的,代表了他們愿意逐漸接受他。但老是這樣下去,代表著兩人之間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教他不自覺心急了起來。
  真正的患得患失,是從現在才開始吧?有別的男人慕戀著她,而她的眼眸未曾添加太多因他而煥發的喜悅。心急著,卻又知道感情的事急不得。
  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她,掬取她的一顰一笑,點滴沉放于心臆。
  “如果,我們常常同在某一處,卻因疏忽而無視,連擦肩也不回盼,是不是表示我們沒有适合當情侶的潛質?”或是……無緣?她心中暗自惊著沒說出卻想著的……無緣。
  范群微擰眉峰,不明白她為什么會那么問。跨前一步,轉身与她面對面,兩人不再前進。
  “什么意思呢?”
  他沒看見她,而高開熹有,不知為何,這令她介意了起來。
  “我們這是談戀愛嗎?”她側著臉蛋,眼光不意被一對形极親吻的男女所吸引。那對情侶勾肩褡背,共吃著一只飯團,喂來哺去的,很是令人側目。
  新一代的戀人漸趨于豪放肆意,沒人會去在乎外人的眼光,他們……是怎么進展的呢?讓原本的生疏進行到今日的毫無距离?
  范群也看了几眼,再回視羅紅。
  “我做得不好是嗎?”
  她搖頭,向前一步,自然的勾住他手臂往前走。不想抬頭看入他必然詫异的眼中,所以低垂著眼,只看著兩人并行的步伐。
  “別人的交往不見得是我們的范本,但有時看多了,不免會想著自己的心態、你的心態,以及相識以來的進展,沒有特別的事,來自外力;也沒有反應過度所造成的吵架、冷戰等等,來自我們自身的心思不定。”与他相識以來,最大的改變莫過于她開口說話的机會多了,二十年來的生命中,她連自己的家人也表現得极寡言,或許,由此可以佐證他對她的特別,但……只有如此嗎?
  范群早因為她的主動挽手而惊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差點听不真切她在說些什么,情不自禁的伸出另一手覆住她手背。
  “怎么會沒有呢?其實是有的,你的家人几乎天天邀我吃飯就是為了觀察我的人品;你的兩位哥哥似乎不喜歡我接近你。讓我擔心不已。還有最近這個一年級的小學弟高開熹,他讓我覺得我似乎顯得有些老,但你一向是冷淡的,沒什么特別在意。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所以你覺得我們交往得很平淡?”想了一想,不免介怀的問出:“你一點也不介意我身邊有什么女孩子站著是嗎?”
  他希望她介意還是不介意?這跟信任有沒有分界?在她思索時,他已回應:
  “我卻是非常在意你身邊的風吹草動的。”
  “即使那些風風雨雨根本無法阻礙到我們的交往?”她問。
  “嗯,嫉妒是無藥可救的病。”
  “可是嫉妒得太過火是嚇人的。”她看過一些社會新聞,潑王水、硫酸的,動刀動棍的,多少以愛為名的發潑足以教人畏懼這兩個字的殺傷力—嫉妒。
  “我希望自己适量。”他笑,同時心中也歎息著她全然無此心思。她似乎根本不在意。
  羅紅伸手輕触他臉,喜歡他下巴粗礪的触感。情侶与朋友的界線不同,在于情侶有种“互相擁有”的默契,使得他們可以肌膚相親于适度。
  “我不喜歡放縱自己太過重于無理智的情緒中。現在,我只覺得我其實并不了解你。”這才是重要的事。
  如果她是了解他、明白他的,然后再因為喜歡,必然會有一种心有靈犀的相契。那時,如果他們共處一地,也許就不會像今天一樣全然無所感應。是吧?
  如果感情可以下得那么深,應該是沒什么不可能的。
  “不了解?我不是攤開在你面前了嗎?”行止還像個傻子,不是嗎?
  立于石椅旁,他伸展雙手,陽光由他背后投射,讓他看起來像伸展羽翼的大雕,微風吹亂他平整的頭發,看來不馴狂野,全然不是平日溫文儒雅的形象。
  她伸手抓住他薄外套的兩端,搖頭。
  “我只知道你學校的一面,你中國血統“范群”的一面,至于另一個老師以外身分的“川端群己”,我是全然的陌生,那一面,是怎樣的人呢?”
  “一樣的,愛你的心是一樣的。”他忍住擁她入怀的沖動,怕交往的時日太淺,行動得太快,唐突了佳人。
  “听說交往中的男女,最初都只會表現最好的一面。你是嗎?”
  他苦笑,這些日子以來他表現的何以堪稱“拙”一字?沒被小秋罵“笨”已是口下留情。
  “我希望我是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那我會期待何謂不好的一面了。”
  “那必須我們我們可以交往很久、很久,久到你可以知道我一切惡習。”他雙手悄悄環在她后腰。
  “什么惡習?大男人主義?”
  他呻吟:
  “別告訴我你仍是厭惡日本人。”
  她笑。
  “你反應過度。中國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只怕你深得兩方遺傳,更加不可一世,那就嚇人了。”不明白他怎么老是念念不忘她討厭日本的事,有夠無聊的。
  “我有表現得太霸道嗎?我以為我并沒有強迫你許多……”他開始反省著相識以來的种种。
  她搖頭。
  “不,你比仕何人都彬彬有禮。我看過趙哥如何霸道的追求秋晏染,也看過一些同學時時刻刻對男友交代行蹤,電視上的戀愛模式不乏可以舉證的惡行惡狀。相形之下,你可能會被笑优柔寡斷。”連突然蹦跳入他們小世界中的高開熹都深諳追求的賴皮方式。
  她覺得他优柔寡斷嗎?范群神色沉凝了起來,心口也高高抬升。
  “我尊重你,是你眼中的溫吞懦弱嗎?”
  “不,我欣賞你的尊重。”她搖頭。“所以我見了高開熹就躲,卻愿意此刻在你怀中。”
  范群的神色這才放松下來,輕輕將她更摟近了些。
  “或許我的追求腳步太慢,讓有些人以為我追得不夠用心,進而宣戰。我很心急,卻無法因為心急害怕而對你采行緊迫盯人的方式,你不會知道我心中的患得患失有多么嚴重,可是……這是我活該承受的折磨,誰教我偏要來招惹你。我知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了,但不能因為我的時間所剩不多,就急迫的想馬上達成一切,包括你的感情。”
  羅紅怔了一下,輕問:
  “什么叫“沒有多少時間了”?”不令人愉悅的烏云經輕飄來心頭,讓她不自禁的忐忑起來。
  范群有一剎那間的怔愕,他……沒有提過嗎?
  “教完了這一學期,我就要回日本了。”
  她在乎嗎?
  羅紅轉身而去的背影不知是否證明了——她在乎?
         ※        ※         ※
  這几天來,有些畜意的躲著他,知道他會來接她上學,卻不自禁的提早步出家門,擠上早班的公車,讓他扑了個空。在校園內總刻意繞過日語系的地盤,沒有佇足留連。
  是冷戰嗎?她一直認為無意義的情緒表達。
  他要回日本了!悄悄屈起手指算著,現在是十一月中了,這個學期到了一月底就算過完,那他是什么意思?明知道他就要回日本了,卻巴過來招惹她,他不該會是做這种事的人,卻真的做了。
  与他交住,或多或少要有一些遠嫁异國的心理准備,她知道。所謂的交往也不代表必然會有結果她也知道。但……他是否應該在提出交往之前先知會她——他在這個學期完畢后將會整裝回日本。
  立足點上,他不公平。他怎么能這么做?
  他認為他几時回日本与她無關是嗎?所以不說?或者不以為她會在意。
  很嚴重的不愉快感覺,她認為自己被輕忽了。太習慣了他的体貼与無微不至,習慣了他的尊重与包容,所以一剎那間,她無法原諒他,轉身离開。
  上完了早上四堂課,她不愿去餐廳用飯,直接走向校口門。趙令庸含笑的臉在秋風下閃動,迎她入他車內。
  “我以為你是來接秋晏染的。”
  “不,我來接你一起去午餐。”
  他會突然來接她,她怎么不會心底有數?近日來父兄已以眼神表達了諸多關切,只不過善解人意的不在她心思紛亂時提出,想必也不會太久了,如果情況沒有改善的話。但情緒不好,并不是任何東西可動搖的。無法找到將情緒由“不好”轉為“好”的方法,只知道自己暫時不想見范群,卻……又太習慣日日見著他而不自在于一日不見。
  趙令庸帶她到幽靜的庭園餐廳用午飯,在僻靜的一隅落座。
  點完餐后,趙令庸開口道:
  “你認為我會對你說些什么?”
  她搖頭。“不知道。”
  “你一直處在被動的世界中。”他道:“以前是被心髒病所壓抑,現在是性格上強迫性的壓抑,讓你活得閉塞。行為無法表現出真正心意,是你的障礙。”
  “這是個不能隨心所欲的世界。趙哥的霸道不也是潛藏在冷靜的表相下?”
  “不同在于: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以及該怎么做。”趙令庸搖頭。
  她抬眼看他,沒有再說些什么。
  “在感情的處理上,男人与女人的態度向來大不相同。不知道該說你幸運或不幸,在你還沒有預期一份愛情時,有位愣頭書生便呆呆的捧著心上門來了。所以注定他必須辛苦,而你是既得利益者——當然,前提是你也會對他動心,否則便是一場災難了。”
  既得利益者?為什么她沒有沾沾自喜的反應?
  “你是想告訴我,我不識好歹嗎?”當女方不理睬男方時,則成了旁人眼中使性子的小气行為是嗎?尤其男方看來逆來順受時。
  趙令庸笑了出來,拿起餐巾拭去唇邊可能沾有的沙拉醬汁。
  “哦,不,我沒那個雞婆的興致,那個外冷內熱的秋晏染小姐才有。在今天以前,我一直在觀望你与范群的戀情,小秋顯得樂觀,而我并不,你太被動,沒有什么太大的情緒起伏。當然這是難為你了,畢竟二十年來你一向沉靜且与世隔絕,心髒病局限了你的性情。”
  “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代表不像談戀愛嗎?那是我的錯嗎?”她看著眼前丰盛的食物,卻沒有絲毫的食欲。
  “誰說你錯了?”他失笑,“我倒覺得你現在的賭气模樣很好,很像談戀愛。”
  “我不想這么下去了,我覺得無聊。”吐出心中的郁壘,她才惊覺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情之一,猶豫于放棄或釋怀之間。
  趙令庸思索了下。
  “因為他要回日本?你該知道總會有這么一天的。而他大概是想你不可能會在乎的。”
  羅紅道:
  “如果一個月前,或許我不在乎,但在他提出交往之后,一切都不同了,我沒有辦法回复無動于衷的初心。”
  “那你就應該告訴他,狠狠的痛罵他,表現出一點情人本色,電得他下次再也不敢自作主張,這不是很過癮嗎?會相敬如賓的只有朋友与夫妻,絕不會是情侶。”
  “趙哥,你是來勸和的嗎?”她不明白他所要表達的是什么。
  “小紅,你身体內有著我姊姊的一部分。一顆最重要的心。”他眼光有絲迷蒙,輕道:“她一直向往愛情。年輕少女心總不免會有諸多不切實際的想像,也許那是她克服生活困境的方式,讓自己沉湎于幻想中,以言情小說滿足自己。”
  “你希望我連同令柔姊的份去好好談一場戀愛嗎?”她有些明白了。
  趙令庸笑道:
  “這是我的私心,范群一看就是少女會愛上的白馬王子,家世超強,品性也好,長相俊俏,這可不是小說中最佳男主角嗎?最近几年更流行混血儿的大行其道。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歡你。”
  羅紅疑問道:
  “家世超強?他是什么大人物的后代嗎?”她記得范群說過他的父親是一名教師的。
  “在我們商界,日本的“川端集團”相當有名;日本資金鉅億的財團不少,但難得在亞洲一片金融風暴以及泡沫經濟的威脅下仍能正常運作且有固定盈余成長的,他是川端家的一員。”
  很顯赫的家族是吧?“集團”兩字听來刺耳。
  “他沒有富家公子的驕气。”
  “淡泊名利加上從小沒有處在揮霍的環境,他會長成溫吞相是很正常的。”他取笑。
  不意外羅紅起而捍衛:
  “他不是溫吞。并不是得有一定的霸道才叫男人,斯文的性情比較文明。”
  趙令庸點頭同意,繼而問道:
  “那么,了解他那么多,你依然認為与他交住下去很無趣,想停止了嗎?”
  羅紅不語,挖了一匙馬鈴薯泥入口,胸臆中翻動著一定的波濤。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倒是明白了趙哥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她做一個取舍,甚至是推她一把再度走回与范群共同努力的交往中。
  這樣就算了嗎?
  放棄了,不舍;原諒他,不甘。
  重要的是,他依然會在二個多月后回到日本。
  但,那很重要嗎?想到了趙哥對她的評語——被動,不免會自省著自己曾經有所主動過嗎?或以后可以主動到什么程度?
  既得利益者?
  好刺耳的說詞,她一點也不喜歡。
         ※        ※         ※
  今天又沒有接送到羅紅。
  范群搭公車回住處,才下午四點,沒有課,又不想參加學生力邀的聚會。他只想得到充足的清靜時光。
  明天!他只能把即將滿溢的相思抑制到明天,無論羅紅有多么不愿再見到他,他也一定要与她見面!
  她對他的感情沒有他下得深,所以一定無法体會無法見面時的焦慮會焚燃成什么模樣。
  他真的疏忽了也許她會對他教書到明年初的事介意,他太沉湎在自我的世界了。口口聲聲宣稱對她尊重,只要她過得好,然而他卻無法把持自己的愛慕,硬是在暗戀了那么久之后,走入她的生活之中。
  如果他能把持到最后,才是真君子。而他證明了他不是君子,是自我自私的人。
  不想讓她知道他二個多月后會走,是因為連自己也不敢去想。當他小心翼翼的讓她的心日漸為他敞開,他便再也不敢去想回日本的日子迫近在眼前。
  下了公車走到公寓的大門處,從管理室走出來的身影令他愣住了!
  是羅紅。
  羅紅一手抱著書本,一手沒放置處的撫弄裙邊的摺痕。算一算已躲他七日。她蹺了一堂課,在路上走著走著,居然上了公車來到他這邊。
  与趙哥談過之后,她想了很多,畢竟鑽牛角尖解決不了事。她并不習慣沉溺于毫無助益的情緒中太久,去想一些出路才能抒發自己,即使她或許想得太多了。
  如果可以不把他回日本以及分手划上等號,那么就算他明天就不在了,也不代表他只打算与她談一場戀愛游戲。
  好吧,就算他只想談一場戀愛來紀念他的台灣行腳,你情我愿的共付真心之下,她也不算被騙了,不是嗎?
  “羅紅!你……來找我?”范群前進了一大步,輕輕扶住她雙肩,狂喜的問著。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實存在,而非出自自己的幻想。
  “我只是想知道,在你明知即將回日本的情況下,為什么仍是要追我。”她只想知道兩人之間對彼此的定位是否相同?未來是否不必太過預期?
  范群輕道:
  “在我決定回日本時,是想斷了你的妄念。但是后來我們成了朋友,又交往了起來,我不知道我們將來會如何,但我真的很高興你愿意与我交往……”他停頓了一下,才又道:“我可以兩邊跑的,因為已經接受了東京那邊的教職,也對學校提出了辭呈,所以不能更改,但不代表我們之間必須划上句點不是嗎?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的自私。”他以九十度的躬身禮不停的表示歉意。
  讓她生气是多么難過的事呀,都是他的錯。
  她不自禁低笑了出來。
  “你們日本人行事都好夸張。”日劇中也是動不動的“斯咪嗎線”与九十度大躬身禮,再不然就是下跪了,好夸張。
  “羅紅……”他沒有直起腰,只呆呆的看著她少有的笑,逕自看得失魂。
  羅紅撥了下他有點凌亂的頭發。
  “我不知道你回日本后會怎么樣。人都有許多面貌,在教師范群之外,我不了解其他的你,這算不算极重要的事?”
  他搖頭。
  “唯一重要的是不論我有多少個面貌,愛你的心只有一顆。”
  愛?愛她?她的臉驀地潮紅了起來。
  “不要輕易說愛,也許那是錯覺。”
  “一見鍾情的瞬間可能是錯覺,但如果一見鍾情可以延伸到二年依然不減只有更濃,我想。那就是愛了。”
  羅紅退了一小步,轉身背對他,有點無措道:
  “如果……我在你离開台灣時仍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你,那……是不是表示我辜負了你?”她無法輕易說愛,因為她甚至連那是什么感覺都不知道。
  “不要心急,也不要想太多,本來就是我來惹你的。我二十八歲才懂得愛人的滋味是什么。你才二十歲,不能奢求你懂,如果你一直無法懂愛,也不能說是辜負了我。愛情的世界沒有公平可言的。”
  “但是你是怎么懂得的?告訴我那种感覺好嗎?”
  范群輕輕挽起她身后的一束秀發,放在鼻尖嗅聞著清香,久久才道:
  “我愛慕著你,每天見到你就覺得太陽特別明亮,秋風特別清涼,沒有看見你時患得患失,知道有人在追求你時,恨不得將你藏在自己心窩,不讓人偷瞧了去。思念你到滿溢成災時,就會做出一些傻事,忘了自己的原則,也不再有原則,所以我強行進入你無垢的生命中。”
  她半轉著身子,見著自己秀發由他指縫穿越而過,以及他痴迷的目光……
  怔怔的望著他的依戀,不自覺震憾了胸口的某根心弦——琮琮的波動著某种吶喊……
  是什么呢?為什么他可以愛戀得那么深濃?讓她自慚于己身的回應少得可怜。
  她以為她來了這里叫主動,然而他的熱切讓她明白自己依然是被動——
  被動的接受到波涌的愛意,不知如何是好。
  “羅紅……”他輕呢喃,像是最虔誠的信徒,執起她一手,印下他慕戀的吻跡。
  在彼此脹紅的臉孔上,都浮上一抹淺澀的笑。
  靶情,在激越中更踏近了一步。
  愛情會讓人改變,不管是你或我。
  我不讓自己產生困宥你的霸道,指稱那是愛你的表征。
  你也不讓自己因為有我的愛而驕橫,索討戀人間該有的恣意妄為。
  我變了,變得体貼,但不自以為是(至少我衷心希望我是這樣)。即使別人說我溫吞。
  你變了,變得愛笑,為我而笑猶如世界只為我轉,日月星辰只為我起落。
  誰知道笑容居然可以帶來這么多的幸福。
  我知道,我已不能不愛你——我多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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